本
文
摘
要
老剑客步履蹒跚，走向了他的终点。
般真年逾七十，是世上仅存的一名灰烬武士——很快这个称谓将不再有任何意义。他浑身是伤，苍老遒劲的右手握住一柄无名剑，剑刃布满缺口，但剑身依旧流动着秘焰“因陀罗之火”的奇光异彩。
般真高举着剑，走向黑色的石棺。
石棺来自四百年以前，同这座迷宫一样，是末代皇帝留下的遗产。那是个辉煌而疯狂的年代，皇帝迦弥尔面临四位最信任的将军背叛，绝望愤恨，以自己亲骨肉——年仅十二岁的皇子为祭品，召唤出了古老而至高的邪恶。
四百年后，末代皇帝迦弥尔早已化为灰烬，他造的孽却从来不曾离去。
般真踏上台阶，走到了石棺前。秘焰隐隐燃烧，不仅停留在般真的无名剑上，也在四周随处可见的诡秘纹样中徘徊。
那些悠久的纹样深深镌刻在六角形大厅的每一面墙上，每一根石柱上，也刻满了石棺。
幽灵般的白金光焰似有似无，映照着空无一物的石棺。
不对。棺内真的有什么，一个仿佛未曾存在却依旧残留的东西，一个人形的虚影。
它似乎全身上下裹着布条，无声无息躺在那里。它的身形有着女性的特征，缠绕全身的布条大约三指宽，已经发黄发黑，但掩盖在布条之下的东西更加骇人。
在缝隙之间，可以看到它的皮肉糜烂扭曲，仿佛不久前经历过一场严酷的大火。
它的头发已经全被烧光了，包裹在面部的布条留出了口、鼻和眼睛的位置，干枯的黑色嘴唇微张着，而它的？
她的眼睛，那一双辉映着秘焰的光的眼睛，紧紧盯住般真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一双人类的眼睛。
她……还活着？
“离她远点。”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大厅另一侧传来，语气平静，不像是警告，也不是威胁，却足以令般真浑身震颤，飞快地持剑转身。他没有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至少不该这么快。
说话的人缓缓走来，般真用剑尖指向他，从干哑的嗓子里发出颤抖的诘问：“你是谁？”
那个人站在两根石柱之间，仰头看着台阶之上的般真。石柱刻纹中的秘焰狂欢般地闪动，但整个大厅却比之前暗了许多。
仅仅是注视着他，般真就感到了一阵极不自然的眩晕，仿佛那片空间被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噩梦占据了。
这个男人赤着脚，披着破败的灰色斗篷，面孔看上去只是一个年轻人，身高和体格都不及般真，但那具身躯似乎正在吸收着大厅里的光线，也吸收着因陀罗之火的神力。
一瞬间，般真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就是般真进入迷宫的理由。
“我知道你是谁。”般真持剑直指对方。他很长时间没有与人对话了，发出声音的同时引起了肺部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依旧竭尽全力让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他跟因陀罗之火一样古老，创世之初的神话里就有他的名字。
破灭的钟声是他的脚步，熄灭神焰的飓风是他的呼吸，迦弥尔向他献上了自己的子嗣，请求他毁灭这个背信弃义的世界。
“迦弥尔召唤了你，魔神。就算你现在借用了人类的形态，藏在这座迷宫里长达四百年，你全身散发的邪恶和诅咒也从来没有消退过。是的，不用掩饰了，我知道你是谁。”般真惊恐的说着
魔神平静地看着般真，面孔犹如一面旧镜子，表面被厚厚的尘埃蒙蔽，你望向他，想从那里看到回望你的视线，结果看到的只有无法穿透的混沌。
“你想要什么？”魔神轻声细语地问。
“我名为般真·里尔，是最后一名灰烬武士。”老剑客迈下台阶，“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迦弥尔做出了献祭，而你——却没有满足他的愿望。你抛开使命，抛下我们，让我们在绝望和堕落中苟延残喘了四百年，现在是时候了，魔神！我要求你立刻完成未尽的工作，将这个腐朽可恶的世界破坏殆尽。”
魔神——那个年轻的男人无言地看着般真，然后转身走到一根石柱边，背靠着石柱慢慢滑下去。他收拢双膝坐在那儿，如同一个被父母厌弃的大男孩那样把头埋进臂弯里。
他摇了摇头，满头的乱发像一丛杂草一样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我拒绝。”
“你不能拒绝！”般真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是破坏和毁灭的魔神，所有的神话和传说早就预言了这一天！”
男人抬了抬头，“你回去吧。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任何人的生命因我而亡。我已经做了决定。”
般真快步走过去，把剑刃搁在这个男人的脖子边，对方无动于衷地与般真对视。这个眼神，般真猛然发觉自己很熟悉这个眼神，纯粹而毫无动摇，就和希永的一样，他们的年龄看上去竟然也如此相近。
不对，这只是魔神的伪装！般真摆出双手握剑的姿势，将剑尖抵在魔神的脑门上。
迄今为止，已有七百九十七只炙灵在般真的剑下熄灭成为灰烬。不管遇到什么难题，他的解决方法永远只有挥剑——一斩，再斩……这就是他的一生。
可是，假使面前的男人真的是魔神，凡人的刀剑又哪能威胁得到？而如果他不是……
那么，对于般真来说，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般真平定呼吸，把剑慢慢收回。
“你刚刚说，不会再让任何一条生命因你而亡？”老剑客带着无奈和讥讽摇了摇头。“我一直想不通你四百年前为什么会放弃使命，但我知道……魔神，无论如何，今天你非打破这个誓言不可了。”
般真将剑尖指向进入大厅的入口。“我的听力已经很差劲了，不知道你的怎么样，你有没有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一个人，跟着我进了这座迷宫。这人的名字叫阿珥古，我曾经的盟友将他收为养子，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杀手，一个凶残冷血的怪物。我来这里的路上跟他交过手。他太强了，就算我再年轻四十岁，最多也只能跟他平分秋色。如今我这把随时可能散架的老骨头，恐怕接不了三招就会死在他的剑下。没错，他是来杀我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现在我问你，魔神，既然你不愿意毁灭世界，那你愿意救我一命，替我杀了阿珥古吗？”
男人仰面朝般真瞪着眼，双唇紧闭，一个字都没说。
般真干笑起来，“我就知道。不让任何一条生命因你而亡，真是伟大。好吧，我就要被另一个人杀死了，这条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我是因你而来，为了寻找你而被阿珥古追杀，又因为你不愿意出手相救，而马上要死在你的面前。是你杀了我。魔神，听到了吗，不管你有没有动手都一样。不！就因为没有动手，放弃了本该要做的事，所以你的罪才更深！”
这纯粹是强词夺理。般真自己心里也明白，但他孤注一掷来到这里，怎么可能接受对方一个“不”字就把他打发了？般真并无畏惧，不管面对的是阿珥古还是传说中的魔神，他更不害怕死亡本身，因为他早就清楚自己命不久矣。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念头是绝不能妥协的——为了希永。
魔神听着般真的话，似乎在思考，然后他站了起来，拖着疲乏的步子从般真身边走过，走到石棺背后搬出一副木头和皮革搭成的简陋支架，又将石棺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女性抱出来，动作轻得就像是捧着这世上最为珍贵而易碎的宝物。他小心谨慎地把女性放进支架里，用皮带固定，走到另一边，蹲下来双手穿过背带，将绳子环绕腰间绑紧，最后直起身子，连人带木架一起扛在了背上。
魔神转身对般真说：“走吧。”
“走？去哪里？”
“你忘了这里是迦弥尔为我建造的迷宫吗？我既不会看着你被杀死，也不会帮你杀死仇敌，不过，我有把握帮你躲开他。”
般真哑然，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许久，“你……你真的是神话传说里那个执掌破坏与毁灭的魔神吗？”
“我从来不想成为破坏神。”魔神回望般真，依旧用那种淡漠得近乎轻柔的语气说，“叫我阿奇，以前有个地方，有位朋友总喜欢这么叫我。而她……”男人看了一眼身后那位凄惨而怪异的女性，“她还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名字，但我一直叫她穆。我记得……这是月亮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