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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封神知识点:战“疫” 文/王事情
封神榜上排名前四的是雷、火、瘟、斗四部,其中瘟部之主名叫吕岳,曾在《封神演义》故事中两次出场,都是用瘟疫害人。本书中,神魔斗法当然是夸张,但瘟疫的杀伤力却是明朝几百年惨痛劫难的实打实的纪实。
一、大明劫
明朝历国垂276年,瘟疫发生次数之多不可胜数,据《明代瘟疫灾害史论》综合各方数据:
邓拓先生记载明代“疫灾六十四次”(《中国救荒史》第一章)。陈高佣先生在《中国历代天灾人祸表》中记载的瘟疫有69次。桂慕文在《中国古代自然灾害史概说》一文中统计明代瘟疫37次。梅莉、晏昌贵在《关于明代传染病的初步考察》一文中统计出的明代瘟疫为178次。王玉兴统计明代瘟疫为39次(《中国古代疫情年表》)。张志斌在《中国古代疫病流行年表》一书 *** 收录明代疫病176次。
这些数字来源于《古今图书集成》、明朝帝王实录及《明史》。何谓瘟?疫也。何谓疫?《说文》解释是“民皆疾也”。所以“瘟疫”,连起来的意思是人群大规模生病,就是现代医学意义上的致死率极高的传染病。单以《明史·五行志》所记,就收录有如下几次:
1、永乐时
六年(1408年),一场发生在赣闽两地的大疫,死者78400余人,主要是江西的建昌和抚州,以及福建的建宁和邵武等四地招灾。
这次疫情有多可怕?查《八闽通志》,明朝弘治年间邵武的人口为56903人,建宁为21121人,共7.8万余人。江西查不到数据,姑且算和这个数据持平,也就是说,这场瘟疫造成了四地人口50%以上的减少,真正算是灭门无算。
八年(1410年),山东登州宁海诸州县又发生一场疫情,自正月绵延至六月,疫死者6000余人。而祸不单行的邵武又摊上了(可能是两年之前疫情的复发),12000多户人家尽遭灭门,按每户人口平均5人计算,又是五六万人没了。
九年至十一年(1411-1413年),河南、陕西、湖州、宁波等地,疫情防不胜防,疫魔乱押,虽不知伤亡几何,但肯定也是以十万为单位计算。
2、正统时
九年冬至十年(1444-1445年),绍兴、宁波、台州瘟疫大作,死者30000余人。
3、景泰时
四年至七年(1453-1456年),建昌(属江西)、武昌、汉阳、西安、平凉(属甘肃)、桂林等地瘟疫,除桂林详细记载死者二万余人外,余不详,保守估计在五万量级。值得注意的是武昌和汉阳两地,那时没有武汉之名(武汉之名出现于民国),交通也不算方便,但一旦疾疫流行,离得近的两地依然相继沦陷,可见隔离的重要性。
4、天顺时
五年(1461年),陕西疫,死者不详。
5、成化时
十一年(1475年),福建大疫,延及江西,死者无算。跟永乐六年的疫情一样,两地挨得实在太近,要是不阻断传播,那么一家有事另一家铁定跑不了,以史为鉴真的任何时候都不过时。
6、正德时
元年(1506年)三起,第一起在湖广,传染了平溪、清凉、镇远、偏桥四卫,大疫,死者甚众。第二起在靖州(属贵州),又是大规模传染,诸处尽染,大疫,自七月至十二月达半年之久。
第三起,这年8月,福建的建宁、邵武又悲催的爆发了疫情。此时离永乐年间那场大疫已过去100余年,两地休养生息,历经几代人,好不容易把人口恢复到巅峰水平,又来了这档子事,命运之酷烈无过于此。
十二年(1517年),泉州大疫,还是福建。
7、嘉靖时
元年(1522年),陕西大疫。
二年(1523年),南京大疫,南京是太祖皇帝确定的首都,也是永乐迁北京后明帝国的留都,有一套完整的班子,三省六部俱全,也有驻军卫所等,此次“军民死者甚众”,说明疫情已经从民间蔓延到军队。
四年(1524年),山东瘟疫,死者4128人,此次被定性为“疫”而非“大疫”,由此可大略窥知真正的大疫大概死者都在万人以上。
三十三年(1555年),京师瘟疫,北京城内外皆大疫。
四十四年(1566年),十一年之后,京师再次发生疫情,饥饿加上瘟疫,哀民生之多艰,令人长叹。
8、万历时
十年(1582年),京师疫情。
十五年(1587年),又是京师,再次发生疫情。
十六年(1588年),山东、陕西、山西、浙江四省大旱疫。所谓旱疫,《医门补要》说是久旱不雨之后的“亢厉之气”,猜想应该是疟疾、发痧、暑温等一类疾病。
9、崇祯时
十六年(1643年),先是京师大疫,自年初到九月,持续半年之久,京军失去战斗力。
十七年春(1644年),帝国整个北方几乎都发生疫情。
这次疫情据考证是鼠疫,曹树基教授认为造成了1000万以上的人口损失。研究者推测,这是因为明朝中后期汉地和蒙古草原的交流频繁之后,蒙古草原上的鼠疫被带到了中原。
万历后期,随着地球小冰河期的到来,气温大幅小降,病毒迎来了大爆发,在很短的时间内病毒便传染至帝国北畿,并终于演变成一场打落了明朝国运的可怕瘟疫。随着经济的崩溃,农民吃不上饭而铤而走险,起义规模越来越大,而各地守军又因瘟疫而失去战斗力,因而李自成才能轻易地打进席卷北方并最终进军北京。
当然,如上所说,这仅是正史中的收录,加之修《明史》之时已到清朝,难免有很多遗漏。而根据明代瘟疫发生总次数最高178次计算,276年之中平均每1.55年就要发生一次,这个频次无论如何是使人恐惧的,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即使处于封城的中心,恐惧感也不可同日而语。
二、惨痛记忆
作为一部披着神魔外衣而内核却不泛现实主义的小说,写作于隆庆、万历年间的《封神演义》大胆地将这些对于瘟疫的痛苦记忆写进了书里。
吕岳在姜子牙封神之时,被封为主掌瘟癀(这个字实际是病字头加一个皇字,后同)昊天大帝,职责是率领瘟部六位正神,凡有时症任他施行,说白了就是躬行上天之罚,若黎民百姓亵渎上天,便要取其性命。
吕岳的手段确实令人胆寒,堪称封神世界第一凶神。他有两次出手:
第一次,第五十八回《子牙西岐逢吕岳》吕岳有四个徒弟,周信、李奇、朱天麟和杨文辉,后来封为四方行瘟使者,用的兵器号称头疼磬、发躁幡、昏迷剑、散瘟鞭,中术之人会呈现瘟疫发病时的四种典型症状:金吒对阵周信,被磬连敲三四下,金吒便面如金纸,大声叫唤头疼;木吒中了发躁幡,身上像火烧,心中似油煎,发热打摆子;雷震子大战朱天麟,被剑一指,即刻昏迷;龙须虎也被杨文辉取出一条鞭一顿转,便像发疯一般跌跌撞撞,最后口吐白沫,形如痴呆。
吕岳本人,则有形天印、瘟疫钟、形瘟幡和止瘟剑四大法宝,不料被西岐众将围攻受伤,决定使出通天手段。原来他炼有无数瘟丹,与四位门人遁入西岐,将丹洒入城中井泉河道之内,要在六七日之内,使“西岐一郡生灵尽皆死绝”。
西岐与商纣翻脸时,便称雄兵四十万,按5丁养1兵则至少200万,加上收编的残兵败将和四方来投的百姓,可能接近300万人。一场瘟疫便要收割400万人头,可见其超级杀伤力。
第二次,第八十回《杨任下山破瘟司》穿云关下,吕岳卷土重来布下瘟癀阵,用三千军士摆成,有二十一把瘟癀伞,按九宫八卦排列,中间立一土台安置用度符印。
此阵的主要目的是阻逆周朝六十万大军东进朝歌,自然威力巨大,篇首有诗可见其恐怖:
瘟癀伞盖属邪巫,疫疠阎浮尽若屠。
列阵凶顽非易破,着人狂躁岂能苏?
须臾遍染家家尽,顷刻传尸户户殂。
只为子牙灾未满,穿云关下受崎岖。
《封神》中的神魔交战,无不是长生不老、飞天遁地之士,然而就算西岐阵营里那些神仙,除杨戬哪吒之外,面对瘟疫也都与凡人无异,金吒、木吒、黄天化、雷震子等中招之后,几乎只有等死而已。
一旦染病,连大罗神仙也有性命之虞,又何况是凡人呢?这种恐惧和无力感,正是明朝百姓面对瘟疫时的绝望感的真正展现。
《封神》作者虽不能确定为谁,但是东南沿海之人无疑,而按之前我在“封神知识点”系列中的分析,他似乎与福建建阳书坊大有关系。福建正是明代瘟疫的多发区,据《明代福建瘟疫述论》统计,通过对“正史和历朝实录、福建各级地方志、各种笔记文集和近人的资料汇编”等的整理,得出明代福建共发生163县次(以县为基本单位)的瘟疫,276年间平均每年接近1.69次。
其中发生瘟疫次数最多的是邵武府,共有40次,占总数1/4;次为福宁州,共29次,占总数的18.1%;第三为福州府,共有23次,占总数的14.3%。据推测,这些瘟疫极大多数是痘疹或鼠疫,疫疠最盛行之时,人死十之七,街坊寺庙之上死者相枕藉,多少人为之家破人亡!
这些瘟疫之所以发生,除当时的落后生产条件制约外,还起码有如下原因:
1、水灾旱灾
福建靠海,因而洪涝灾害较内陆更为严重,成化、嘉靖、万历年间是福建水患最为严重的三个时期,见于记载者便有数十次特大水灾和雨灾,水灾过后往往就跟着疫灾,很快就是瘟疫爆发。
与此同时,旱灾也不少,文献中记载的明代旱灾达256次之多。福建多山,燠热的条件这下,蛮烟瘴雾难以消散,为病菌的寄生和滋长提供了温床,很容易爆发前文提到的旱疫。
2、地理环境
邵武、建宁等地与江西交界,多为输入性疫病。自永乐年间开始,江西抚州、建昌先发生瘟疫,随即传入福建。福宁州也是如此,因毗邻江浙地区,据研究,江浙是我国古代疫病流行的多发地,很容易就会传入福建。
而福州府则因为一省之会,人口稠密、人员流动性大,加之靠近大海、航运业发达,且气候多水多湿,为疫病滋生或输入创造了条件。
3、战争
这个不用说了,大兵之后必有大疫。福建等地山民的叛乱,和沿海倭寇的掳掠,战争之后大量的尸体无人掩埋,细菌一滋生,必然产生疫病。
4、饮食习惯
沿海之人喜吃海鲜,殊不知海鲜中细菌简直不要太多。民国《长乐县志》记载,“(一池塘)忽生大蚬,民取食之……不数日,患痢死者千余人”,多么可怕!
5、风俗习惯
闽俗不喜吃药控制疫疾,而经常奉以邪神,朝夕礼拜。不问医生问鬼神,这还能有好吗?
但从另一方面讲,崇拜鬼神还是有好处的,当寻求到了心理安慰之后,人的心情好起来,对于战胜疾病也能增强一些信心。成化十二年,福建官员上奏境内“疫气蔓延,死者相继”,礼部便特意派出官员赉香帛祭奠境内山川鬼神。
天子有牧民之责,不可能完全对大灾大疫充耳不闻,减免赋税、开仓赈济都是常见的手段。《明史》记载永乐时期,河南、陕西发生疫情,朝廷便遣使赈济之。永乐帝朱棣颇能关心民间疾苦,永乐十四年礼部尚书上书请泰山封禅,朱棣说“今天下虽无事,四方多水旱疾疫,安敢自谓太平”,不肯劳民伤财而求不虞之誉,没有同意。而即使是以不称职著称的万历帝,在京师旱疫之时,也要“禁廷臣奢僣”,然后赈恤贫民。万历十五年八月,因为灾沴频仍,神宗下诏,要求惩办贪官污吏,清理冤狱,蠲租振恤。
朝廷还会亲自下场救治灾民。怕传染怎么办?办法很好想,崇祯十六年那场大疫中,崇祯帝“诏释轻犯,发帑疗治,瘗五城暴骸”,什么意思呢,就是把狱中的轻犯放出去救灾,拨付钱粮,将染疫而死的死者下葬。
第三,医治手段。明承宋元之制,在京城有太医院,在外府州县置有惠民药局,遇有疫疾流行之时,朝廷便会命“太医院及顺天府恵民药局依按方术预备药饵,于都门居民辐辏之处,招谕散给庶阽危贫困之人”。在救灾过程中,也有各阶层医生的自动参与,上至朱家王孙,下至平民百姓。如灵丘王朱逊烇(朱元璋之孙),极擅医术,曾经施药治瘟疫,救活了无数百姓,以帝室之胄奔走抗疫前线,称得上是伟大的逆行者。此外据方志所载,弘治年间晋江发生瘟疫时,当地民间医生吴怀荆施药给民众;明朝后期有屏南县人林壬子,精通医学,福清县麻疹流行时他日夜兼程赶赴疫区,用方施治,活人无算。
此外如进行隔离措施、掩埋死者尸骨以及防治天花进行的种痘技术等,也都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防疫方法。
三、玉宇澄清
但充斥着浪漫主义想像的《封神演义》中,只用了两种方法消灭瘟疫。
第一种,用药西岐城中染瘟后,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外部敌对势力怎么会放过这种趁火打劫的好时机?
成汤阵营的郑伦调兵遣将来攻西岐,危急关头是杨戬先用撒豆成兵的变化之术吓退了商军,接着奉师命进入火云洞找神农氏求来三粒丹药:一粒救武王宫眷,一粒救子牙诸多门人,一粒用水化开,用杨枝细洒西城。回来如法施为,瞬间驱尽瘟毒,一城生灵赖以得活。
不但如此,心细如发的杨戬还求来了制作解毒丹的药草——柴胡,可说不但得其鱼,更得其渔。
第二种,用高温瘟癀阵是吕岳用法宝和法阵结合产生的威力绝伦的瘟阵,杀气漫空,悲风四起,瘟疫之气透心寒,瘴疠之毒解骨酥。姜子牙在阵中被困了百日,吕岳天天用瘟癀伞来毒他,意欲取他性命。幸好云中子早以三道符印和一粒丹药护住姜子牙,才不至于丧命,虽然如此,毕竟也无良策破阵。
百日之后,清虚道德真君命徒弟杨任下山,赐其神通、道术及法宝,其中有一件法宝叫五火神焰扇。这个法宝多半就是清虚道德真君破红沙阵使用的五火七禽扇,所谓五火,是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叁昧火和人间火等五火真性攒簇而成,不是五行之火。一经用出,号称“逢山怪石成灰烬,遇海煎乾少露零;克木克金为第一,焚梁焚楝暂无停”。
杨任持扇破阵,全程可以用摧枯拉朽形容。
吕岳上了八卦台,撑起瘟癀伞往下罩,杨任一扇,那伞便成灰。又连续扇了几扇,吕岳苦用无数工夫炼成的二十一把瘟癀伞尽数成灰。时有李平好意进阵劝解吕岳,成灰。另一人陈庚飞刃来取杨任,成灰。吕岳欲逃,杨任追上,复挥数扇,八卦台与吕岳俱成灰。
就这么简单,如同真正的火神出世,以辉煌到极致的气势秒杀了瘟毒和行瘟之人。
这让人想到一句诗: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写的是,一片黑暗和恐怖中,孙悟空一棒横扫,瞬间把天地间万里妖雾扫灭。
这固然是神话小说才会出现的想像,可是人在坐困愁城、无能为力时,即便已不再天真,也总会幻想一个超级英雄从天而降,以无可匹敌的力量战胜一切敌人。
而在这个春天里,现实生活中也的确有这么一群超级英雄,他们是城市中最美丽的逆行者,是真正的定海神针、千钧巨棒,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无敌的力量,仅靠着“不计报酬,无论生死”八个字,便冲上去与疫魔战斗,直至牺牲;或竟能见证胜利。
雷神一出震慑宵小,火神一出焚毁病毒。
至于我们,务请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不要做添乱之人,不要成为病毒的帮凶。
参考资料:《封神演义》、《明史》、《明代福建瘟疫述论》、《明代瘟疫灾害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