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难以去撇脱一身鲜血,
化作红蝴蝶,
遗憾自问未比起你决绝。
——张国荣《红蝴蝶》
2000年9月26日,尖沙咀海运戏院。
“张国荣作品(A Leslie Cheung Picture)”,大银幕上出现了这几个字。
张国荣忍不住掉下泪来。终于,他圆了自己的导演梦,他的第一个“Baby”终于诞生了。这就是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剧情片。这部叫作“烟飞烟灭”的电影,是为香港电台执导的反吸烟短片。
《烟飞烟灭》播出后,好评如潮。虽然只是一部短片,但张国荣在四十分钟内就把一个完整的故事讲述清楚的导演才华,还是备受肯定的。对于一个新导演,用如此短的时间保证了电影的架构完整、主题鲜明,张国荣对剧情的驾驭能力、对演员特质的发挥,都极有天赋。
这部影片拍摄在“热·情”演唱会完成之后,于2000年9月26日播映。而在1982年,张国荣所主演的电影《冲激21》的记者会上,他就对记者表示有意投资拍戏。
这一晃,就是十八年的时间。十八年内,为了充实和丰富自己的导演经历,他多次参与到电影的制作当中,音乐电影《日落巴黎》,张国荣参与了编导。《夜半歌声》里,张国荣担任执行监制,《金枝玉叶2》中,他担任了第二组导演,1999年的音乐电影《左右情缘》更是由他自编、自导。
《烟飞烟灭》之前,张国荣也为《为你倒数》和《Untitled》中多首歌曲自编、自导音乐录影带。而这部短片之后,张国荣开始了“热·情”演唱会的中国内地和海外巡演,一路好评如潮。2001年的《梦到内河》和《芳华绝代》的音乐录影带,又是他自编、自导。
他的导演梦,一刻都没有放弃过。
据他寓所的设计师莫华炳回忆,张国荣一心想做导演,而这时恰逢内地的一个投资人非常欣赏他,愿意为他投资拍戏。而哥哥当时已经选好了剧本,决意拍一个1939年发生在青岛的故事。张国荣对莫华炳说,自己找了《霸王别姬》的幕后班底,电影筹备得如火如荼。
然而,由于青岛的外景与剧本的设定有距离,加上内地投资人忽然出了问题,资金也没有到位,本应是张国荣正式电影处女作的影片,就此告吹。
而不顺心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一件。众所周知,张国荣后期嗓音变得沙哑、沧桑,这在一定程度上让他的唱腔有了全新的风格,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前期的一些唱法,他再也无法重现。而这个时候,他患上了胃酸倒流,嗓子被灼伤。此时,恰逢录音室灌录新唱片,由于声音不够完美,他的情绪更显低落——要知道,别人录一张专辑都是花费数月甚至更长时间。而张国荣在录制他巅峰时期的专辑《Summer Romance’87》时,仅仅四五个小时就完成了专辑内的一半歌曲。对热爱音乐的他来说,有什么能比嗓子坏掉更痛苦的事呢?
2000年10月21日,香港作曲家及词作家协会(CASH)在尖沙咀丽晶酒店举行了第二十三届周年晚宴,张国荣作为知名作曲人到场出席,并担任“CASH音乐大使”,张国荣在晚宴上做了英文致辞。致辞中,他在举例创新时又一次提到了自己的“热·情”演唱会并形容其为“颇具争议”的,“有一些批评”。我们才知道,舞台上那个愈战愈勇的他,对这些传闻,还是很在意的。而这一年领取《明报周刊》为他的演唱会所颁发的致敬大奖时,他将“热·情”演唱会受到负面评价时自己和经纪人的无奈道尽。“长发贞子附身”、“着长裙的女人”那些说法,是真的伤害到他了。而自己的经纪人陈淑芬,甚至也被其他的工作伙伴质疑为何要投资这么多钱去搞这样一场演出。而自己收到Jean Paul Gaultier的电邮称再也不给香港艺人做演唱会服装设计时,更是无奈。之后,他又多次为自己的演唱会澄清,陈小宝也出面为他说明这场演唱会花了很大的心血。
在参加CASH的晚宴上,他手震的老毛病又犯了。当记者问他为什么手会再颤抖,张国荣开玩笑地告诉记者:“是因为见到你呀!”其实那个时候,诸多不顺心的事已经把他的精神状态逼到了崩溃边缘。
2001年,张国荣推出《Forever新曲+ *** 》,对艺术要求极高的他并不是把老歌原原本本地收录,而是走进录音室把这些旧作重新录音。譬如国语版的《我》,他在《大热》中将“天空海阔”唱成“天空海或”,把“造物者”唱成“做物者”,细心的歌迷发现后写信给张国荣,他就真的把这首歌重新录制了一遍。而香港无烟运动的主题曲《没有烟总有花》,由于当时配合该项活动而编曲较为保守、贴近流行歌,在这张 *** 中,张国荣将它重新制作,变得更富有层次感。
四首新歌也是各有千秋,《月亮代表我的心》中,他仿佛回到了“跨越九七”演唱会的舞台对自己的爱人深情告白,而《洁身自爱》、《梦到内河》是他再度与林夕携手的作品,歌词情真意切,令人动容。在《梦到内河》的录影带,他请到了日本芭蕾舞王子西岛千博演出。但两个人 *** 上半身紧贴依偎以及床上缠绵的镜头由于实在是太过大胆,遭到了电视台的禁播。
后来,他又接演了心理悬疑电影《异度空间》。他饰演的医生罗本良,在心魔的折磨之下,最终在影片的结尾处走上了天台……
影片中,罗医生在给林嘉欣扮演的张昕检查之后,在病历上写下这样一个英文单词:depressed。
它的意思,是抑郁症。
2001年之后,张国荣的工作量也逐渐减少。人们还是能在报纸等媒体的新闻中看到他,他给慈善机构捐款,他出席大大小小的活动,他为声讨无良传媒的朋友站台,他在胃痛不止的情况下还是为梅艳芳的“极梦幻”演唱会担任演唱嘉宾。
对乐坛新人,他也是尽了作为前辈最大的责任。他在颁奖礼对谢霆锋说:“你个子到我腰头的时候已经认识你啦,你好掂(掂在粤语中指做得非常好),前途一片光明!”演出后台,他告诉陈奕迅要珍惜自己的一把好嗓子,不要抽烟、饮酒。在Twins的音乐录影带《你最红》中,他跨刀出演两个小女生帅气的远房亲戚。还为陈冠希创作英文歌词……
然而,在镜头之外,他却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身体状态差到极点。只好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虽然他已经戒烟多年,又是“全球华人不吸烟大使”,但此刻的他,唯有抽烟才能让痛苦稍稍减轻。
他手震的毛病再度复发,莫华炳说,手震的时候,他连一个普通的水杯都端不起来;林青霞说,自己和哥哥一同看电影,却发现他搂着自己的手不停地颤抖。
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梅艳芳说,自己在那段日子用尽了各种方法与张国荣联络,却始终未能找到他。陈淑芬说,他的身心受尽煎熬,病情发作起来时所有的筋痛得好像要把他的肉撕裂开一样。
后来,有精神科医生根据张国荣的这些症状,判断此时的张国荣所患的,是重度抑郁症和躁狂症的双向心理障碍。这个时候,哥哥的心理世界,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2002年11月,想要吞食安眠药而自杀的他被及时救下。
终于,到了我们不愿提及的日子——2003年4月1日。
早上十点左右,莫华炳接到了张国荣打来的电话,原来是张国荣邀他一起去吃午饭。莫华炳欣然赴约。
下午一点,莫华炳如约到达铜锣湾Fusion餐厅,他看到穿着深灰色T恤、浅灰色西装的张国荣坐在那里。他对莫华炳说:“附近有人咳嗽,你也应该戴上口罩。”那时,非典型性肺炎肆虐着香港,人人自危,向来爱护自己身体的张国荣自然也注重保护自己不被传染。
张国荣要了一份意大利粉,和莫华炳边聊着边用餐,这一聊就是三个小时。莫华炳说,张国荣的手一直在发抖。
“上午打电话给你之后,我便开着保时捷兜风。”张国荣对莫华炳说,“早上觉得很辛苦,只想开快车,最好就这样撞车便算了。”
莫华炳吓得一身冷汗,但又不知如何回答,就赶紧将话题岔开。
吃完饭后,张国荣坚持要驾车送莫华炳回公司,莫华炳也同意了,他注意到张国荣连推开车门的时候都非常小心,担心SARS的威胁。莫华炳也就稍稍放心了些,张国荣此时,非常珍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
“你不用再打我电话了。”临别之时,张国荣竟然对莫华炳说了这么一句。
“嗯,才刚刚见面,没什么事情我不会打电话给你。”莫华炳没有多想,就随口回了这么一句。
分别之后,莫华炳打了个寒战。他想起曾经听过张国荣说那句话,而后来,张国荣又告诉他,那间酒店的窗户打不开。莫华炳赶紧打电话给张国荣的大姐张绿萍,希望确认张国荣没事。傍晚六点,张绿萍回了电话,告诉莫华炳不用担心,张国荣此时正在中环购物,要买一些夏天的衣服。
然而,张国荣却再也没有等来2003年的夏天。
陈淑芬拨通了唐鹤德的电话。唐先生对她说,自己和张国荣约好晚上七点去打羽毛球,现在他说要出去走走,在中环和朋友喝茶。陈淑芬放下电话,又拨通了张国荣的电话号码,但却只有留言信箱的声音。
“Leslie,有空回我电话。”陈淑芬留下了这句话。
“Leslie,有空回我电话。”文华东方酒店的健身房内,张国荣听到了陈淑芬的留言,便打了回去。他告诉陈淑芬,自己一个人在中环喝茶,让她不要担心,自己马上要去购物。
陈淑芬说,我跟你一起去购物吧。张国荣同意了。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清楚香港。”就在陈淑芬要挂上电话的时候,听筒里忽然传出张国荣的声音。
“你要看清楚什么啊?”陈淑芬慌了,她预感到事情不妙。
“你是要走了吗?还没走的话,我过来了啊!”陈淑芬的声音变得急切、焦躁。
“好啊,那你过来吧。”张国荣爽快地答应了。
此刻,文华东方酒店的十六层,张国荣站在窗边,最后看了一眼香港……
到了约定地点的陈淑芬,此刻正焦急地寻找着张国荣,服务生表示都没有见到他。打给张国荣,他接了电话,说自己刚刚出去了,很快就回来。听到张国荣的声音,陈淑芬放下心来,在咖啡厅等待张国荣的出现。
“你五分钟之后去酒店门口等我,在正门,我会到的。”张国荣又打来电话。
“咣!”
等待着张国荣的陈淑芬,听到一声轰然巨响,便愕然地向声音方向看去,她看到酒店门口的护栏被砸断了,护栏旁边,是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陈淑芬赶紧喊人来处理“伤者”,她心里明白,若处于严重抑郁症的张国荣看到了这番景象,会是怎样的后果。
想着,她再度拨打了张国荣的电话。
无人接听。
四月一日的香港,天气灰蒙蒙的,文华东方酒店附近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正是仲春,但天空似乎被阴霾遮住,没有一点春的气息。
“那个人他……是张国荣吗?”医院内,警员问陈淑芬所带来的伤者的身份。这句话,陈淑芬之前就在脑中闪过,但她没有细想,她不敢细想。
陈淑芬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拨通了唐鹤德的电话,含着泪。唐先生听完后,也哭了。
世间再无张国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