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鹤留村的张老太走了,享年九十九。
建村七百余年的鹤留村,又一次动了起来。
八十岁的孝子又一次挂上白布,据说还是上次葬礼时留下来的,没有烧也没有扔。
孙子年仅六十四,一个人独自张罗着奶奶的白事,乡里乡亲的体面都得靠他。
鼓乐是出殡前一天才凑齐的,村里最后一个二胡先生三个月前走了,主家不得已跑了几百里地,才在邻村请了个五十二岁的年轻人来凑数,看见了同事都得叫声叔。
抬棺的人也不太够,这是个讲究活,棺材出门落不得地,不是年轻人很难续上这口气。主家无奈,只好把八抬加到十二抬,十二个六十出头的年轻人还是抬得动张老太的。
伙食香纸之类的后勤事都交给了村里的“婆娘们”包办,从五十七到七十五,从下厨上菜再到棺前哭丧,就没有她们不会的。
一切准备就绪,现在就差主角了。
“外头”的年轻人就快要回来了。
张老太咽气的那个晚上,村里的电话线像是吊着人命的输液管,拼命地向外头述说着人情世故。
在外的年轻人一个个地接起电话,有的聊了一会,有的一会挂了,最后真正确定参加老太葬礼的,携家带口加起来有四十多个,比整个鹤留村的人还多。
主家自是不可能让这些外来的贵宾去干活的,毕竟他们能回来已经是最大的孝顺了。
葬礼中,鹤留村犹如用鲜花妆点的棺材,肃穆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诞。
外来的年轻人衣鲜亮丽,分波次地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抱怨着路途的艰苦;
村里的“年轻人”忙前忙后,花甲之年依然腿脚不停,为“客人”们张罗着吃食;
张老太横贯在两波年轻人中间,心情异常的平和,看不见什么棺前磕头烧纸、聊天尽孝,也看不见后堂下厨拉菜维持葬礼。
很快便到了出殡那天,全村人都去给老太送行,缓缓前行的队伍拉得老长。
棺材本身恰似一道割开时间的鸿沟,将两拨“年轻人”彻底割裂开来。
村里的“年轻人”始终跟棺材站在一起,就像一堆互相厮守的老友,总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相遇;
外来的年轻人则像是小心翼翼的客人,看着长辈一个个离去,谨小慎微地在棺前磕头守孝;
送殡的队伍没有走多远,八十岁的孝子走到一半便被家人搀扶着回去了,大多数人也不被允许跟到下葬的地方。
唯有老太的孙子带着十二个抬棺的邻居给老太下棺。
坟的选址就在村里的旧坟岗上,边上都是些刚来不久的“邻居”。
下棺的人们覆完土,烧过了纸钱,又想给周围的“邻居”们上几柱香,可香还未插上,却发现边上的都是空坟。
几人随手数了数那空坟的数量,彼此都会心一笑,看起来那对死亡的觉悟和坦诚早早地就埋在了鹤留村村民的心里了。
三十六座空坟,跟鹤留村剩下的人数是一模一样。
《村祭:记一次简单的农村葬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