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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还有20天,人类即将进入2020年。
新旧世纪的交替已过去20年。如果要为这20年的当代中国寻找一些文化和历史的关键词,那么偶像选秀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备选项之一。
社会学家们倾向于相信,明星选拔和娱乐工业从本质上说一直为人类提供着关于梦想和现实的「标准模型」。如同人类熟悉的神话故事或者游戏设定一样,一代又一代的明星提供了关于人性和世界的诸多叙事和基本模型。
而在中国过去20年的娱乐工业和偶像选秀中,诞生于整整12年前的「2007快乐男声」,无疑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试验性和样本观察价值的一个群体。
2007年夏天,湖南卫视举行的首届「快乐男声」选秀,既是第一次辐射全国范围的男性偶像选拔赛事,也是「超女」开创的手机短信民选偶像形式的尾声。13个成员如同12年前那首主题曲中唱的那样,在「闪亮」的「灯光和花火」中开始「旅途的开场」。也像姚政在歌里写道的那样,「每个人灰溜溜地来,腾云驾雾地走」。
从12年前的那场比赛出发,每一位「07快男」开始了自己在演艺圈和名利场的「英雄之旅」。在名声的迅速到来和离去里,在由欲望、灾难、意外、生死、名利、起伏、动荡和无常组成的漫长试炼中,每一个人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成年礼和穿过仪式。
正如耳帝所说,他们是「最成功的一届快乐男声选秀」,「留下了众多令人记忆犹新的美好片段与回忆」,同时「也是各自的发展最悬殊,人生际遇最复杂的一届」。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在过去12年,人们一直对「07快男」的命运和故事念念不忘。而这个故事本身,也一直在延续和生长。
命运似乎将戏剧化的故事,整齐地降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12年后再看,他们既是名利场生存竞争参与者们的典型样本画像,也是面对欲望、名利、生死、无常的社会平均人的共同困境——既是娱乐圈令人感喟的醒世恒言,也是人世间天天在上演的生死疲劳。
在「那不勒斯四部曲」,老年的「莉拉」谈到声名——「那只是用一根小绳子绑着装着血肉、语言、屎和小心事的袋子」。「07快男」的每一位都捧着自己那只「袋子」,用幻影和真实人生,写下13个不同的故事。
12年后,我们回访了他们中的6位。
今天,将先由冠军陈楚生,和总决赛中第一个被淘汰的陆虎,来分享他们的故事。
陈楚生和陆虎的故事,如同两条抛物线,有着截然不同的起点。然而回到故事的开始,两个人都有相同的自省和敏感。
从人群和掌声开始聚集时,一种「抽离感」和对人群的怀疑,自始至终没有缺席过陈楚生作为艺人的12年。在那个夏天众声喧哗的庆功宴上,陈楚生觉得自己像那只刚刚从节目组手里拿回的手机,「全是短信,被塞得满满的,已经爆了」。
而当众人在庆功宴上畅想未来的奇幻时,陆虎「什么都听不见」。一种深重的危机感从那时候一直伴随着他,他想知道自己如何存活下去。「我还会回来的」,这是被淘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也是贯穿他过去12年的唯一绳索。
12年后,陈楚生觉得「07快男」就像是一个时代的微缩场景。而在陆虎看来,他们13个人,「就像13个不一样的真人秀」。
《人物》问了每个人一个问题:如果这个行业是一座森林,你是怎样的存在?
陆虎或许给出了一个最好的答案:「不可能有森林一样的娱乐圈。你知道,森林太美好了,森林其实是孕育美好的地方……我觉得这个圈子像大海……就是这样的一个海洋,又迷人,又残酷啊」。文|安小庆
编辑|金石
图|网络(除署名外)
陆虎:用12年,换来一颗糖
尹夕远 摄
1
2007年,我在湖南大众传媒学院学电视节目制作,那时我自学了编曲,帮同学们弄歌,一首能挣500块钱,就靠这维生。
最早是在电视里看到「快乐男声」海选的广告。很巧的是,那两天我在长沙租的廉租房着火了。房东打的柜子都烤变形了,我屋里的东西也都被烤得差不多了,电脑也不行了,只有我每天书包里面随身装着的硬盘是安全的。我记得特别清楚,屋里最后就剩三件T恤,一条牛仔裤,一把吉他,我背着这所有的家当就去参加长沙赛区的海选。
我想着,参加「快男」也不要报名费,海选如果过了的话,还能包吃包住,因为之前已经参加过《明星学院》和《闪亮新主播》,我觉得能自己进赛区前10应该没问题,这样算下来,大概一个多月我就有地儿住了。其实,从一开始,我所有的选择都跟生存有很大的联系。
但是全国13强总决赛第一场,我就被淘汰了。
对12年前的比赛,我没有太多深刻记忆了,唯一还记得的可能就是我从那个舞台上降下去,成为第一个知道淘汰是什么滋味的人。那天晚上其实我没有听清楚赛制。从舞台往下降的时候,我还以为要参加了下一环节的PK,才决定我是否淘汰。
升降台到底后,我冲进化妆室,说快快快,补妆补妆补妆,旁边工作人员都傻了,以为我受 *** 了,特别小声地说,虎子,你淘汰了。啊?结束了啊?他们说嗯,我说,哦,结束了,那个时候我才稍微有一点难过。因为几分钟前,在台上,我跟台下的歌迷,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说大家不要哭,我还会回来的,意思就是说下一个环节我还会回来PK。
再回到舞台是总决赛最后一场了,除了苏醒和楚生之外,我们11个人合唱《敢问路在何方》。
敢问路在何方,其实就是我们当时所有人的一个状态,包括导演组也一样,做选秀做到现在,我们在做什么,这个比赛是为了什么,这帮孩子今后的出路在哪儿,是当初的初心吗,或者我们真的就是一届一届做下去吗?其实他们也有许多的自省和发问。
其实后来我也跟丹妮姐聊过,我说为什么让我们唱那么尴尬的一首歌,彩排的时候,我唱完第一句「你挑着担」,底下就哄堂大笑,真的,全场大笑。
彩排完,丹妮姐就单独把我拉到旁边,她说这首歌对我们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虎子,你是第一句,不管今天晚上的直播台下笑或者不笑,你信,你第一句千万要hold住,你要是垮了这首歌就垮了,她说唱到最后,我相信底下台下人肯定会触动。结果就果不其然,台下竟然全在哭,所以为什么人家是选秀教母呢。
接着就是晚上的庆功宴。
节目组在江边包了一个酒吧。因为当时我不喝酒,我就看着他们一群人,有哭的有闹的有庆祝的,都在怀念这个夏天。但我当时满脑子在想的就是我以后怎么办。
我挺迷茫的,我当时心里面想的就是三个字,完蛋了。我是第一个被淘汰的。因为前面也参加过选秀,任何一届选秀只要是第一场第一个淘汰的,现在都已经没有在做这个行业了,我说,我会不会也是那个人。因为从公司的资源来说,它不可能包装一个第一场就淘汰的人。酒吧里很吵,但我啥都听不见。
走的时候,我听见导演组那边说,哎呀,直播完了,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歇了?哎哟,我还没有够呢。因为他们可能唱够了,唱了好多场,我就唱了一场,我心里想,这夏天真的结束了。
2007年快乐男声舞台上的陆虎
2
我必须得想个活下来的路子。
很快我就想通了。当时就我跟姚政,还有楚生,我们仨写歌。姚政摇滚,他肯定不会卑躬屈膝地为了生活给别人写歌,楚生更不会,他贵,他是冠军,我呢,什么风格都能写,一想,我为什么不做制作人呢,生存的压力导致我瞬间想通了。
巡演的途中,在大家每天都还朝夕相处的时候,我就时不时地透露这个信息,我拿着我的ipod,把里面的demo放给每个人听,我说,你们这几个红的,公司肯定给你们发专辑,我说听听有没有需要的歌,从我这儿拿,钱什么的无所谓,有生活费就行。
巡演结束后,我跟公司对不上话。但是我特别理解,因为公司乌泱泱一片全是艺人,都说我想发唱片,闹的,哭的,一点用没有。老板和大家的关系很微妙,他又是你的领导,又是一个家长一样的存在,公司那么多艺人,他不可能对每个孩子都好,不可能。
我这个人共情感挺强的,尤其最后老板又变成了丹妮姐,我想人家是把我发掘出来的人,我们也很深刻地谈过几次,我说其实让我在公司像半个工作人员就行,我啥都能干。那个时候不存在事业规划,就是有啥活儿你就赶快接吧,不接就没活儿。
当年比完赛,我跟公司借了两万块钱来的北京,开始了艺人之路。来北京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我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我还经历过一个特别搞笑的事。刚来北京的时候,有一次我坐地铁,那时候还算有人认识,因为刚比完赛算是一个熟脸。有人就认出我来,说,哟,明星还坐地铁呢。我当时回了一句特别 *** 的话,我说你那么看不起自己的生活啊,我坐地铁有问题吗?然后旁边「啪」大家都在鼓掌。其实当时还挺难过的。
我当时叫「天娱传媒扫雷员」,大家不愿意干的活儿,我可以先去看看,探探这活儿的虚实。就比如说有个商演,我们这边心里边没底,那第一场就让陆虎去看看。其他人的唱片会,我就在旁边旁听,需要收歌我就写,就是这么做了很多年。
我跟公司说,只要是唱歌我都去,不管婚丧嫁娶。我都OK的,心态贼好。假如说是一个很low的场子,我就用low的演法,人家花钱请你来的,你服务精神得到。
比如说是个婚礼,你说大家好,我是一个歌手,我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我祝今天来的人怎样怎样,那接下来可不可以给我五分钟让我唱完一首歌,甚至我在台上敬他们一杯酒都可以,只要给我安静的五分钟。
我还去过一个楼盘的开盘,准确说那不叫楼盘了,就是一个有钱人家院子的奠基仪式。自己家盖一栋几层小楼。那天就搭了一个台子,准备了一套卡拉OK设备,让我上去唱,底下坐的全是能干活的自己家的亲戚。
就唱呗,那天我贼嗨,《再听妈妈的话》,唱rap,说一个「喂」,得有二十多个「喂喂喂喂喂喂喂喂……」的回声,我也管不了,就和跟过来的三四个歌迷互动,哎,玩儿得挺开心,花钱的人开心了,我歌迷见到我挺开心了,我也赚到钱了,那行了,你还想什么呢。
我跟天娱签了八年。在那儿我学会了制作,学会了跟艺人打交道,跟印唱片的人打交道,怎么样拿到版号,所有的我都知道。天娱给我最多的,就是在生存能力的锻炼,因为人太多,如果你可以在这里活下来,在娱乐圈你也差不多可以了。
3
我是来北京的第三年买的房子,也是兄弟里面第一个在北京买房的。我找他们借了5万块钱,自己攒了有6万块钱,买了一个小房子,就是前段时间吴昕在节目里来过的「蜗居」。
当时魏晨苏醒他们都觉得我神经病。我说,我这一堆做音乐的设备,不能淋雨,不能刮风,我能咋办,我租房子搬来搬去,设备磕坏了,数据没了,它没了,我的歌就没了,硬盘里边都是我的命啊,没它我咋活啊。
其实,我买房子还有一个原因,为了赌一口气。
我来北京的第一晚,借住在张远和阿穆隆合租的客厅。就是后来我买的那个小区。有一天,他俩去外地录节目了。我有一个师哥说,你现在是明星了,出来见面请吃饭吧。我就出去了,谁知道北京吃顿涮羊肉那么贵,当时装多少钱出去我不记得了,但我清楚地记得吃完涮羊肉,我身上就剩几十块钱。惨的是那天出门忘了带钥匙,去哪儿过夜呢,我就在小区里晃悠,晃悠了一晚上,我说老子一定要在这个小区买房子。一年半后真的借钱买了,至今都住里面没搬过家。
可是买房第二年,我就得了抑郁症。
房是奥运会那年买的,2008年过完之后,2009年房价降了一拨大的,每平米14800降到9800,我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天天晚上哭。除了哭我能干嘛,当时每个月还6000多月供,压力很大。房价已经跌到这份上了,我说今后会不会进入失信人员名单,就天天想这些事,然后掉头发,身体也出现很多问题,再强大的人也会抑郁,何况我不是一个强大的人。
房子开始几年就是家徒四壁,没家电,家电就是我搬过来的那一套做音乐的设备,一个音乐桌,中间一个床垫。太寒酸了,来我家没地方坐,所以我从来不让朋友来我家,因为我还是一个挺要面子的人。
那真的就是我最down的时候,10年前。我没资格瘫着,我瘫着怎么办,下个月房贷怎么办。我也想丧一下,可是我没资格。后来我知道张远也抑郁了,我说远哥,你好歹「至上励合」红过啊,你有代表作,你出去都有个《棉花糖》可以演出,你给我唠什么你苦啊。
我俩其实挺像的,包括这12年,我们两个的经历也挺像。虽然说他「中歌」(歌曲传唱度高)中的比我早,但他一直也觉得自己的梦想是被辜负的,我能感觉得到,因为他唱得真的好。
我觉得自己写的歌也都挺好的。但事实是,这些年,掌声和能够唱歌的舞台,都少之又少。都说我是「写歌锦鲤」,给别人写的都红了。
我这人还特别喜欢听大合唱,我之前都是去兄弟们的演唱会,我卑微到,比如说魏晨跟张杰他们开演唱会,不是都会唱我的作品吗,底下粉丝都大合唱。每到那会儿,我就在观众席里悄悄闭上眼,撑开手,幻想这是我的演唱会,就那种感觉,偷偷的,因为从来没有听过别人为我大合唱,我幻想自己把话筒递出去,这是作为一个歌手的殊荣。太有成就感了。
这个场景我甚至跟他们本人都分享过,他们说哎,虎子,别这么说,他都没法接你知道吧。我跟他们说,我就有点像旧社会那种自己养不起孩子的,把自己的孩子卖给财主家,但是一看孩子活得白白胖胖,挺好,大家都喜欢,我也开心啊。
在2015年之前,我都时不时地有一种,不行了,活不下去了的感觉。2015年出现了一个转折,在苏醒的一个局上认识了一个游戏公司的老板。他说你好像做过之前我们一个游戏的主題曲,接下来我们要做一个社交产品,需要一个音乐总监。
我说哥,我也确实想找份工作,但是我去唱歌的时候你能不能放我,他说只要完成本职工作就没问题。这几年姚政为什么去网易云音乐上班了,就是因为看到我这个。你得先在北京活下来。活下来再说吧,谁都一样。
《合唱吧!300》中的张远和陆虎
4
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北京,离开这个圈子,就是一直在扛扛扛扛,活着,活着,别死,别死,别被这个圈子淘汰,别被淘汰。去年,因为《延禧攻略》算是好起来了。可是,这个时间用了12年。
在我心里边,我一点不排斥对外界说,我想红,我想成为一个非常红的艺人,因为红了之后你才不会那么辛苦,爱你的人才不会那么辛苦,因为追梦太苦了,你想发个唱片,要花很多钱的,你要稍微红一点,大把的人抢着帮你出钱,你歌迷压力都没那么大。
这些年,我自己想了想,就觉得12年前,我被淘汰前的那场,在舞台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还会再回来的」,特别像是个寓言。
「我还会回来的。」其实我这12年,就在做这一件事。只要是跟音乐相关的,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去。比如中间没有写歌的机会了,怎么办?我自己去找戏拍。有戏拍,就能认识点导演、制片人,我说哥,你这儿需要歌吗,你听听,我其实写的不错,我其实不是来拍戏的,你要不然听听。早年做配乐就是这么做起来的,因为不认识人啊。再来确实没有任何唱歌的工作,那就曲线救国。
就像我跟于正老师认识,也是这样。我不会来事儿,但我特别会推荐自己。
有一次,我原来上班的那个公司开一个庆功会。我老板引荐我和于正老师认识了。他问我,陆虎,你是不是写过一些OST,我接下来会做一些戏,有机会咱们联系。我们就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其实那次真的就是客套。
后来我看他经常在朋友圈里面分享自己写的歌词,有一次他说,这首歌已经给了那么多作者,没一个人给我写出来。当时我没吭声,我也没点赞,我什么都没说,把那个词复制下来就自己开始写。
写好我就主动给于老师发过去了。人家那么大的一个制片人,我能接触到,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完了他看了说,你小子真行,有两把刷子,「啪」又给我丢了一首,他说那首过了,这儿还有一首,你要不要也写了。我说于老师这个我写了能唱吗?我说我想争取一个唱的机会。他说我再认真听一下你的声音。
一般送歌都是demo,这第二首歌我直接自己花钱做成了成品给他发过去。他说,我的妈呀,这也太好听了,这是混录好的,可以直接贴片了是不是?我说是,他说那就让你唱了。
我当时嘴欠,在那一刻又自卑了,我说于老师,我不红,唱完了会不会对咱戏的帮助可能没那么大,要不您再找一个厉害的歌手也唱一版。于老师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记得,他说,陆虎,咱俩不熟,但我觉得你的作品特别牛逼,我觉得我的戏也特别牛逼,两个东西都牛逼,我们不靠谁,我们靠的是硬的作品,我觉得你的作品OK,我的作品OK,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所以我特别感激他,就是他愿意不厌其烦的给一个新人,一个圈里面不认可的一个杂草机会。后来合作几个剧之后就是《延禧攻略》。交出《看》和《雪落下的声音》的那天,就5分钟吧,他上来就说,过了,天哪,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音乐,一模一样。
「中歌」这个事情,也是命。这一行充满无常,《雪落下的声音》突然间来了,「中」了。
它就是那部剧最好听的歌吗?我不觉得,我觉得《看》更好,也是我唱的。但只有一首《雪落下的声音》,开不了演唱会,想早点实现这个梦想,那你就得有至少五个《雪落下的声音》。另外,也很有可能过两年再有另外的《雪落下的声音》,它就凉了,这件事随时有可能会发生的。
挺到2018年,觉得最好的可能就是,老天爷说,虎子你前些年不容易,太苦了,你坚持下去,给你一个奖励,给你块糖吃。那么多大牌的艺人一线的歌手联系到我说,能不能翻唱你的歌,都是小时候你崇拜的歌手,我那时的心情就是,你拿去唱,别给我钱了,倒过来我能不能给你发个红包啊,真的,就是特开心。
创作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事情。只要一直在做,老天不可能亏待任何一个在努力的人,他可能不会让你特别厉害,他不可能让你特别差。我用十几年的时间证明了这一点。
现在大环境不好,实话实说,《雪落下的声音》要是放在三年前红,我现在可能是一个暴发户了。但反而我觉得时代现在给了我一个机会,就是当年那些靠名气也好,靠包装也好的那些人没用了,现在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
5
这个圈子,红有红的辛苦,不红有不红的辛苦。我讲的都是不红的辛苦。对名声,我是渴望的,因为我是在谷底看上来,我知道跌到最底是什么样,混的最差的艺人是什么样,我经历过,我就是最差的啊,不可能比那个再差了。
我是从最底下那个位置上往上看的,哦,你上面再痛苦,都没有下面的人活不下去了更痛苦更无常吧。我还挺渴望那个(红的)恐惧的,你快吓我一下吧,我看看能不能吓死我。
最近有些报道说,我这些年挣的钱都拿去做音乐了,我觉得那个其实有一点严重了,也不是所有的钱,我其实还是给自己花了一些的。我在2014年之前没出过国。不是不想,是真没钱。2015年去公司上班后,赚了一些钱,人自在了一点,差不多两三个月我会出趟国,去稍微近一点、资费不会那么高的国家溜达溜达,把自己的一些遗憾去填填。我家鞋也非常多,就是因为以前没钱买。
其实我挺幸运的,我觉得我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个能力,就跟一个超能力一样,超人天生都会飞,我天生会写歌。我还说什么呀,苦点苦点呗,就跟取经一样,唐三藏还得被各种妖精折磨呢。我就被这个时代蹂躏一下又怎么样呢?
我们07快男,也确实是承上启下的一代选秀。大家那种集体的命运感也还真是更强烈一些。你看我们有几个是身上一点事没有的?没有。
12年的起起伏伏,我们每一年的付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成就自己。我在想的是,在这么残酷的一个环境下,你活下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为什么大家对我们这届快乐男声特别有感慨和共鸣?
因为我们就是他们啊,我们13个人就像13个不一样的真人秀。我们经历的这些事儿是哪个年轻人不经历的?我不就是创业小老板吗?在路边摊煎饼果子,突然间我开连锁了,我就这么个人。没发现我们13个人每个人都不一样吗?家境也是,我们有有钱的,有富二代的,也有像我这种一般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是坏人,这是一点特别好,大家都是善良的人。
这么多年都相互支撑,包括当年借钱买房子,不就是大家借的吗?我第一次在天娱做制作人,是魏晨推荐的我,他还是我危难时期默默把钱塞信封里放我家的那个人。2008年一个发布会我喝多了,他开着车送我回家,我哭着说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是没有好结果,他也哭了,他说撑着!撑下去肯定能行!然后我们就把歌儿开得很大声,因为可以哭得更大声。
我们当时没有所谓人设这个说法,我们不是被包装出来的,我们就长那个样子。苏醒「操蛋」就一直那么「操蛋」,我就一直有点唯唯诺诺的状态。我们不是表演出来的人格。我们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上了个电视,变成明星了,咋装啊我们,都没机会装,就已经曝光了。
当年第一个淘汰走,我觉得是老天爷给了我一个能够成长,以及能够看清楚自己位置的一个机会,或许那个时候给了我一个特别好的位置,我可能真的生命力还没这么持久。
我觉得这个圈子像大海,里面有特别厉害的掠食者,鲨鱼啊、鲸鱼啊。也有虾米,藻类,甚至连藻类都不如的一些单细胞生物。大海里边有很多关系,有人捕鲸,有人捕虾,我们自己以及收割我们的人。我们都是大海的一份子,我们都是被人捞的海鲜,谁不是商品呢?
这片大海又那么的神秘,鲸鱼有鲸鱼的痛苦,虾米有虾米的痛苦,但是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幸福。虾米想的是有一天要能成为鲸鱼该多好,鲸鱼想的是当年当虾米的时候也挺好的,我现在当鲸鱼好痛苦。突然间那个藻类又说,哎呀,虾米好棒啊,我的妈呀,虾米真的太棒了,他还有个壳儿。那虾米又跟藻类说,我是有壳,但我不快乐。藻类就问虾米,你想要的快乐到底有多快乐,我没有经历过,你让我感受一下,让我感受一下你的痛苦,但是藻类没机会。
就是这样的一个海洋,又迷人,又残酷啊。
我觉得太不像森林了,森林太美好了,在我看来,不可能有森林一样的娱乐圈。你知道,森林太美好了,森林其实是孕育美好的地方,但海洋又美好又可怕。
陈楚生:最红的时候最惆怅
受访者供图
1
我去参加「快乐男声」前,我的朋友和酒吧同事们其实都有点怀疑,怀疑我的个性适合吗?你怎么会去参加这种节目呢?甚至我在请假去比赛前,都不太好意思跟我酒吧的节目总监说我要去参加这个比赛。
当时决定要去前的最后电话正好是打给他。我说,你要是觉得店太忙,那我就不去了。然后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我说感觉这节目好像不太适合我,因为要说很多东西,他说他来深圳这么多年,就在这个酒吧工作,到现在都没有涨过工资,他问我,「你想一辈子跟我一样吗?一辈子都跟大家一样吗?为什么有机会不去,不行就回来呗。」
当时那通电话我还蛮感动的,也正是他的答案,让我真正下决心去西安参加比赛。
对这个比赛,我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就这么一路进了全国13强,命运就是一直推着你往前走。
真正开始感受到这个节目在影响力方面的冲击是在拉票会的时候。还有13强到北京拍摄MV,有好多人来接机——就是你的世界突然跳出来很多人,机场来了一帮你不认识的人来接你,这些人平时在各个地方,他们拿着你的名字的灯牌,你就觉得,哎,你的世界突然改变了,有一点不知所措,也有一点虚荣感,都掺杂着。
到后面五强回家乡办拉票会。本来要唱五首歌,但因为现场的保安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所以唱了三首歌就走了。当时是在海口,家人来了,我住的那个农场的场长来了,本来预期是五千人,结果那天来了将近四五万人。
你会发现你身边的人都一直处在一个亢奋的状态当中,他们都比我亢奋,我说实在的很疲惫,因为睡得很少,而且都在压力的状态之下,在那个现场,我就是有一种好像在看是别人办拉票会的感觉。对,有一种抽离感,一直在。
其实我是有怀疑的。就是大家是因为喜欢音乐来的,还是因为喜欢这个节目来的。
我挺好奇这一点。对这种群体的热情或者说大家亢奋的状态,我有怀疑,我觉得是不理智的。我其实一直都有怀疑。
我从小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高一开始学吉他。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我的一位高中同学给我弹唱了一首歌,我说哇,这首歌好听,我怎么没有听过,他用很平静的语气回答我,「这是我写的」,我觉得哇,「我写的」这三个字好有分量啊,觉得他好像神一样的,那时候我就在心里面暗暗地想,以后我能不能自己写歌。
后来去了深圳,开始在酒吧驻唱。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参加东方卫视主办的亚洲新人大赛,拿到「最具潜质新人奖」,参加全国PUB歌手大赛,拿到冠军。
到2007年参加「快乐男声」,我觉得我是幸运的。
我说我幸运,是我觉得不管是之前的那些比赛还是2007年的「快男」,在选手里,在大家呈现的那些音乐和表达里,我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有一种脱离的状态,在那个竞技场上面始终有一点抽离感,这是不是可能会让大家觉得我有点独特。
《快乐男声》舞台上的陈楚生
2
再拿到一个冠军,高兴是肯定的,除了高兴,还有一种释然,也有一种终于结束了,这个夏天终于结束,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以及一闪而过的想法,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其实比赛到三强的时候,我就有一点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
因为那时候在排练的间隙,就有全国各地的媒体到广电来采访,我觉得当时那种压力其实是挺大的,就是你每天要面对不同的镜头,去回答不同的问题,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好像你都得说点什么东西,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感受到这种聚光灯的压力了,我害怕再往下走的话,我会不会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我跟导演组表达过这个想法。我记得我太太那时候跟我说,你现在已经不是代表你自己了。那时候是投票制,很多人是要通过手机去投票支持你,就变成无形之中会有责任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决赛之后有一个庆功宴,我去待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吧。结束以后回到车上,终于拿回了自己比赛前交上去的手机。我们在过程中是不能拿手机的。等开了机,手机已经崩溃了,只能收信息,一个月以来或者更长时间以来信息都积在里边,已经爆了。我没法操作它了。
那时候就觉得整个人也被塞得满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陌生人对你的那种热情,我无法真正地去享受这样的一个场景。倒不是说我不开心,我很开心被人接受。但是我很难从容地去接受和面对,很难从容地去化解这样的一些场景,所以我就会变得很紧张。
2007年的10月份,作为艺人来到北京。
这其中最重负的,我觉得还是在做唱片这一块,跟我的期待不是很一样。唱片不是赶出来的,但是那时候我们确实很赶。要急于要出一个东西,给社会一个反馈。很多事情,压缩得特别地紧,而那时候你的承载量其实是不足的。
说实在那时候我们都是素人,我们需要这个圈子里有经验的人帮助我们,但那个时候,选秀出来的歌手跟圈子不太能走得近。圈子里面很多大家其实都在观望,他们针对的不是选手,针对是选秀这种形式,就是你们到底懂还不懂。
实际的工作和我们想象的歌手的工作也不太一样。
当时其实是带着蛮大的憧憬进到这个圈子。我想象的「造星」,是每颗星都是不一样的,这个人的发光点在节目里被看到后,他要延续的东西是他的音乐和表达。但从比完赛一直到2008年,因为你有热度,有很多工作,拍照,红毯,商演。那时候我觉得我个人就会有一种不舒服的状态。我尝试去沟通,我看重的东西是什么,我希望有人能理解我,能够在这一块帮助我。但好像很难。
很多时刻会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更像是一个商品。比如有很多商演,我原来是唱现场的,我出道以后的商演开始唱伴奏带,我以前从来不唱伴奏带。唱了伴奏带以后,我享受不到舞台上的乐趣,我觉得下面的人也没有收到那个最真实的表达,但是我又好像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调整这个局面,因为别人就觉得麻烦,你这个碟拷到那个电脑里面直接放不得了吗,一样的效果,为什么要搞那么复杂。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觉得有点跑偏了。
感觉自己像一个花瓶,每天都放在不同的地方展示。严格来讲这样做没错,但是从长远来讲,这其实就是杀鸡取卵。我觉得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情况,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版权一直没有受到保护,大家只能靠商演去维持生计。
陈楚生夺冠《快乐男声》
3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去改变这个局面,是在2008年。2008年年底跨年晚会那件事,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决定。
当时真的就有一种想毁掉这一切的感觉。最大原因是不快乐。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可能身边也没有一个很有经验的人来教你该怎么办,或者说教你的人他自己也缺乏经验。
那时候我在做我的新专辑,一直在全国各地飞,一边在改歌词,一边带着吉他在酒店里面写歌,公司也帮我收歌,可是我觉得不太适合我,就只能逼着自己写。很焦虑,有一种证明自己的那种着急,想淡化选秀的标签。
我记得跨年那天,我从云南刚飞到深圳,直接拖着箱子就去彩排了。那是很多事情的一个挤压。我想去商量的这些事情,为什么总是没有一个结果,一直没有一个答复。那个时候也冲动,这不是我性格里面的做事方式,我太太一直反对。但那时候想到如果回去,新的一年还是老样子继续下去,我觉得那太痛苦了。
我感觉不到我是一个完整的人。挣钱的 *** 也有。因为我们都是普通家庭的小孩,有机会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自己也是蛮欣慰的。但自己内心里面深处又有自己的理想,我不是说不想红或者不想挣钱,我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不是那种快销品。
那是人最红的时候。对,最红的时候是最怅惘的。2008年,那是我最想不起来做了什么的一年。真的,我现在想,可能只能想到跨年,其他的时间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个行业一直就是有它残酷的一面在的。它会对每个人下手。
那时候,我最担心的是我父母。其实事情发生之后一两天,其实还是可以回去的,但我想,回去了,就能改变吗?可能也改变不了。既然都已经选择了,怎么样你都要坚持。我想的最差的结果,可能就是还回到酒吧唱歌。当时想的很简单,到后来想想已经不可能,你回到酒吧唱歌,你怎么还得清那些钱呢。
如果是今天,面对当时那种状况,我会选择大家坐下来谈。其实当时有些活动我不接受我可以不去的,我其实是有这个选择权的,但我因为性格的关系不好意思去拒绝。所以就变成一个被动参与者。但我又想,如果所有这些麻烦不存在的话,你可能今天还活在一个浑浊的状态中。
你只有打破它,才能看得清楚它里面包含了什么东西。
这些事的发生,我觉得是必然的。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也一定会在别的人身上。现在,我理解它是一个成长的代价,而不是成名的代价。因为我们成长里面也要面对名和利的各种诱惑,有得到,有失去。我清楚自己要什么,这一点很重要。而每一个选择都不像以前那么轻松。
12年过去了。
今年3月我去参加《歌手》,那个演播室正好就是我们以前比赛的那个场地。当时就又感觉到以前直播时的那种紧迫感。灯光打到演唱者身上时,你是看不太清下面观众的,那个时候就觉得灯光一下把你拉回到了12年前。
当时,每个人都很奔忙,也没法交流,大家都在自己那艘漏水的船里,我们同时出道,我们对这个娱乐圈都一样的陌生。其实说白了,我们07快男就像是一个时代的微缩场景。即便你不做这个行业,我们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有富贵,有贫贱,也有起伏,这就是很正常的,一个人生的经历,缩影的东西。
很多人说我们拿到的这个剧本稍微有一点浓缩,但我觉得12年还好吧,你还能发片,你还能站在舞台上面去唱,还有人愿意听你唱歌。
这个圈子是残酷的,它就是一个自然的法则。在一个原始森林里,每一个动物都尽可能在自己的范围里生存,每一个动物也都在保护自己。
我现在有点适应了,我还蛮庆幸我能够进到这个圈子里来的,有机会自己去尝试,试错也好,最起码我有这样的机会,这是我觉得特牛逼的一件事情。
陈楚生参加《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