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2008年,马来西亚槟城(Penang)的乔治市世遗区与当地的另一座古城马六甲(Melaka),以「马六甲海峡历史城市」(Historic Cities of the Straits of Malacca)的名义联合登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世界遗产名录」。乔治市(George Town)坐落在西马来西亚的北部,是槟城的首府。它的崛起与其19世纪作为东西航道上重要贸易港口的历史背景有关。经济蓬勃发展与战后对老建筑租金的管制,让今天的乔治市保留了全马最大的古迹建筑群,并孕育了多元复杂族群结构、文化实践与空间景观等等。
槟岛(旧称槟榔屿)素来以优美的岛屿景色与东南亚特色建筑闻名。例如综合泰缅中特色的鹤山极乐禅寺、巴都丁宜(Batu Ferringhi)的白沙海滩,以及在2021年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为生物园保护区(Biosphere Reserves)的升旗山(Penang Hill)等等。乔治市被肯定为「具有突出的重要性,因而需作为全人类世界遗产的一部分加以保护」后,文化旅游无疑为它的观光业再添一笔,让这个没落许久的港口城市又重新忙碌起来,甚至有了脱胎换骨般的经济成长。
然而,申遗成功后的乔治市却是风波不断。尽管战后有租金管制(已在2000年被取消,将在下方解释),但随着酒店、咖啡馆与文青店铺等服务业的进驻,依然大大提升老街屋的价格与租金。原有的社群也因为屋主想「整修房子后再高价出租」,而被迫放弃这个居住了几代、称之为 「家」 的地方。一些居民也质疑世界遗产的头衔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环境,不见得能够为老城区带来实质的保护。
▌申遗前:老街屋拆除或保留?
通常来到乔治市世遗区游玩的游客,都不会错过本头公巷(Armenian Street)。在它与大铳街(Cannon Street)交错的路口,可以看到打石街 *** 寺(Acheen Street Mosque)标志性的宝塔式宣礼塔,一边有隐藏在街屋后著名的姓氏宗祠龙山堂邱公司,以及前秘密会社基地宝福社福德祠,另一边则是打铜仔街(同为Armenian Street)上的慈济宫与叶氏宗祠,这里曾是航海时期前往麦加的 *** 朝圣者聚集地,也是华商与华人会社的重要据点。
再沿着打铜仔街往前走可以拜访孙中山槟城基地纪念馆,那是孙中山曾在槟城活动的地方;而另一端的本头公巷则可以通往富丽堂皇的世德堂谢公司,在他们的一座矮墙上,还保留着一幅广受游客欢迎、几乎成为乔治市世遗区观光符号的「姐弟共骑」壁画上面所述的还只是面积259.42 公顷(约2平方公里)的乔治市世遗区,5,013栋建筑中不到一半的景点。
乔治市世遗区与其周遭范围的古迹建筑群都是幸免于战乱,并在战后实施的《屋租统制法令》(The Control of Rent (Repeal) Act)下得以保全的。根据槟城理科大学1993年的调查,全国受到《屋租统制法令》影响的房屋有32,852栋,12,577栋来自槟城,而超过三分之二就在乔治市。《屋租统制法令》实施初期是为了解决战后高租金与非法占用土地的问题,但发展到后来,低廉的租金反而让战前建筑成为贫民的聚集地。这个情况在1960年代港口经济没落、自由港地位被逐步取消、失业率上涨后,变得更为严峻。
老住民回忆道,过去的乔治市往往一栋建筑就住了好几户家庭。有些租了房子的租户还会将多余的空间再出租,俗称 「二房东」。《屋租统制法令》后来经过数次调整,并在2000年被取消,主要也是为了进一步阻止 「二房东」牟取暴利,以保护屋主的利益。
不过,《屋租统制法令》取消的同时也意味着 *** 必须解决乔治市人口过剩的问题。早在1970年代, *** 已经透过开发更多的自由工业区来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同时也设立新市镇,推动都市更新与再发展计划,鼓励乔治市住民购屋,并迁离拥挤的战前建筑。坐落在世遗区外围、落成于1988年的68楼 *** 行政与商业中心光大(Komtar),也是当时 *** 企图在乔治市进行现代化与经济转型的证据之一。
由于都市化与工业化的高速发展扩大了土地的征用,让乔治市那些破败不堪、被认定没有发展价值的老建筑也成为目标之一,其中包括部分被拆除以填海兴建房屋的水上社群——姓氏桥。而之后《屋租统制法令》的取消,让屋主可以根据房屋的情况自行决定租金的价格,也加剧了老街屋应该被继续保留还是拆除的舆论拉扯。
因此,古迹保存已经成为那个时代槟城的重要课题,并在1986年促成了槟城古迹信托会(Penang Heritage Trust)的诞生。成功在乔治市落实的古迹保存案包括莲花河街(Leith Street)张弼士故居的整修。此案后来更在2000年赢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区文化遗产保护奖之卓越项目奖,并在日后启发不少文史工作者与文化团体对古迹保存的重视,开启了申遗之路。
▌申遗后:遗产之旅还是壁画之旅?
不过,即便 *** 作出了申遗的决定,与发展商、屋主、古迹修复师与住民等等的协商与谈判,以及与不同单位之间的交涉与协调,也耗去了大概十年的时间,方才成功将马六甲与乔治市推向「世界遗产」的巅峰。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申遗成功后的乔治市世遗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短短数年内成为东南亚重要的旅游中心。即便在疫情趋缓、国门终于重开后的今天,几乎每逢周末或公假,乔治市就会出现汹涌人潮、酒店爆满、停车位难求的情况。可是,一开始让乔治市如此受到关注的并不是世界遗产,而是壁画。
入遗后的乔治市世遗区曾试图透过公共艺术来彰显其文化特色,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是2012年立陶宛艺术家欧内斯特(Ernest Zacharevic)在每年一度的乔治市艺术节(George Town Festival)上展示的系列壁画。半立体的装置与贴近当地生活面貌的素材,意外俘获了国内外观光客的关注。当时游客最普遍的玩法便是骑着自行车沿着地图,找寻隐藏在大街小巷里的壁画,并用最有创意的方式跟它们合照。至今欧内斯特在本头公巷的 「姐弟共骑」壁画依然是象征着乔治市世遗区、会出现在各种观光手册与旅游杂志中的观光符号。
没落许久的港口城市瞬间挤满了欣赏壁画的人潮,许多闻到商机的人们也开始在这里探索各种可能性。从零食与纪念品的销售,到后来更多旅游相关的产业进驻,逐渐覆盖了乔治市世遗区原有的版图。「世界遗产」的头衔或许扩大了对古迹保存的重视,却有越来越多乔治市的住民再也无法付出比观光产业更高的房屋租金,而最终必须迁离世遗区,这无疑是加速改变了乔治市世遗区原有的面貌。
根据马来西亚国库控股(Khazanah Nasional Berhad)旗下的机构Think City有限公司于2021年的一份报告指出,乔治市世遗区在2009年至2019年的10年之间少了27%(681个)的家户、32%(3220名)的住民,以及62%(797名)15岁以下的小孩。而相比之下,酒店则增加了190%(116座),酒店房间增加了148%(3,345间),餐馆与酒吧增加了74%(230家),而艺术、文化与手作等文创商店则增加了97%(55家)。
因此,后来发生的几场欧内斯特壁画被破坏的事件,表面上是对公共艺术价值的质疑与不满,实际上承载着对变动中的城市发展及自身文化认同的焦虑。欧内斯特曾用创意的方式来响应破坏者:有人画了只恐龙彷佛在追逐着他其中一幅壁画的主角 「追风少年」,于是欧内斯特在恐龙后加了个用绳子拴着恐龙的小孩,后来又有人在小孩后面补上一只无奈哭泣的母恐龙。
那阵子的乔治市还有几幅回应「欧内斯特风潮」的壁画,包括 「我们的艺术文化正在消亡」 以及 「Penang Darul Ernest」(意指「欧内斯特的槟城」)等。直到管理乔治市世遗区事务的乔治市世遗机构(GTWHI)在2014年宣布成立艺术委员会,以管制遗产区内的壁画等公共艺术的创作,有关壁画的风波才渐渐消停。
▌成为「世遗」后的挑战?
值得注意的是,像欧内斯特壁画这样被卷入利益与资源分配焦虑的案例,在乔治市世遗区只是冰山一角,背后的原因也很复杂。乔治市世遗区里还有不少类似的争端,例如2016年的 「姓周桥天公诞风波」 以及2017年的两百年老庙「广福宫(俗称观音亭)的修复风波」等等,惟碍于篇幅,无法详述。
不过,促发这些争议背后的原因有很多,但主要因为槟城在申遗成功的那年刚好换了与联邦 *** 不同阵营的州 *** ,新任州 *** 急着在施政上证明自己的能力,让这个原本三不管的乔治市一跃成为众人的焦点,顿时常年累积的各种问题都一并浮上台面。这些争议发生时正好也是社交媒体崛起的时代,以致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背后还隐藏着族群与阶级等问题)、游客与隐私等界线都需要比过去更清楚地划分,造成焦虑的程度可想而知。
随着转变后的城市肌理与社群结构日渐稳定,近年来因为租金高涨而被迫搬迁、放弃祖宅的案例,已经越来越少,显然那个港口时代的乔治市已经不再复返。虽然与港口经济相关的批发、零售与工艺等产业大都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以服务、旅游甚至是创意产业为主的商业模式,但它们也为乔治市开创出新的可能,甚至开始在滋养着现代乔治市的生态结构。惟要如何将斑驳腐朽的砖墙,创造出宾至如归的体验,可谓乔治市古迹保存的一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