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风筝

□ 南新鸣凰

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在离我家不远的南京秦淮河石头城步行桥两边，能见到一些飘飞在空中的风筝，它们形状各异：有的像蝴蝶，有的像蜻蜓，有的像老鹰，少数像一条长长的蜈蚣，色彩鲜艳。放飞风筝的人都是一些六七十岁的退休人员，他们有时聚在一处，交流各自放飞风筝的经验，或议论着社会新闻，但大多数时间是独自紧握绕着放风筝线的轮子，凝视天空，悠然自得。每当我路过那里，看到那些乐在其中的放飞风筝者和飘荡在空中多彩的风筝，往往会联想到自己儿时在故乡放飞风筝的情景。

出常州市南门，沿着武宜公路乘车南行约十公里到鸣凰镇后，再向东南方向步行不远，便来到我的出生地——南新王家村。记得小时候，我所在村庄共有30多户人家，男人全都姓王。据《槐荫堂晋陵王氏宗谱》记载，村上最早的先辈是在明朝后期从外地迁来的，经过三百多年的繁衍，才形成了一个较大的村落；清朝乾隆年间，村西建造了一个王氏祠堂，面积较大，三开间两进，中间有一个天井，门框上面嵌着书有“源遠流长”四个楷书大字的石条。1945年，在王氏祠堂办了一所简易小学，让周围村庄的学龄儿童上学。另外，每当村上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村民们就集中在祠堂里开会讨论。

故乡地处江南平原，河塘密布，阡陌交通。日军侵占时期，老百姓备受骚扰，生活艰苦。解放以后，经过土地改革运动，村民们生产积极性高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社会秩序良好。那时村上和邻村的文娱爱好者组织起来，排练了一些滩簧(也称锡剧)节目演出，很受欢迎。

值得回忆的是，春节后放飞风筝也是大家最高兴的一件事情。记得有一天，大人们在祠堂里集中，商议村上集体放飞风筝的事。每户出点钱，由我的堂伯父负责购买材料，并请来了一位有制作风筝经验的师傅，几天后，一只一丈多高的大风筝做成了。它由竹子作骨架，用白布做外表，样子像蝴蝶，眼睛会转动，翅膀上还系上几个风哨，身上画着彩色图案，惟妙惟肖，十分好看。第一次放飞风筝时，大人们在风筝前跪拜烧香，举行了隆重的仪式，祈求放飞风筝能带来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村民平安。家乡的风筝面积大，用的线很粗，风筝起飞时，要有四五个大人拉着风筝线快速奔跑。风筝顺利飞上去了，稳稳地停在高空，不时发出悅耳响亮的风哨声。这时老人们抽着旱烟，脸带微笑，凝思眺望；小孩们则雀跃欢呼，奔跑在田埂上。有时风筝线上还间隔地挂上许多彩色的灯笼，里面点上蜡烛，到了晚上，点点灯火，像一条彩带映照在夜幕中，显得格外美丽。

我们那一带每个村庄都爱放飞风筝，邻村的老百姓甚至会相互攀比，希望本村的风筝能飞得更高。村上放飞风筝是大人的事，但有的小孩也想参与，印象最深的是同村王欣源小朋友挂在风筝线上掉下来的事情。王欣源与我年龄相仿，生性机灵，活泼好动，还在小学念书时，就能做一些身体倒立、翻跟斗等体操动作。有一次大人放飞风筝时，个子不高的他拉着风筝线与大人们一起奔跑，结果不小心顺着风筝线升到空中，从十多米的高处摔落在地，当场昏厥。幸好下面的麦田土质疏松，最终身体并无大碍。家乡放飞风筝最时兴的时候，我正在读小学和初中。青春少年，我也很向往能亲自放飞风筝。村上有一个较大的孩子能做蝴蝶形小风筝，我很羡慕，于是自己试着学习制作。放学后，我从姑妈家取来一根刚砍下的竹子，设法把它劈成小条，做成蝴蝶状架子，再糊上报纸，经过多次失败，最后我制作的小风筝终于飞上天空。我们全家为此很高兴，祖母还自豪地对人说：我家孙子真聪明，做事也有耐心!

放飞风筝的时间一般从农历正月半至清明节。以后开始春耕，大人们忙碌起来。这时，天气渐热，油菜花开放，田野的麦苗一片嫩绿，不允许再被踩踏，大家就不再放飞风筝了。故乡大人和小孩们放飞风筝的习俗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而1954年，我放飞风筝的故事就结束了。那年我从鸣凰初级中学毕业，考上了武进县前黄中学的高中，学校离家较远，我是寄宿生，学习较紧张，就不经常回家了。1957年，我离别故乡，来南京大学上学，只是在寒暑假才能回去。参加工作后，除了认真完成本职工作外，人世间的其它繁琐事情接踵而来，我甚至再也没有想起或有过放飞风筝的情景。随着光阴的流逝，上辈亲人先后去世，2003年，用作常州市科技开发区用地，我们村庄的房屋被拆迁，先祖的遗骨火化后被安放在武进湖塘桥安息宫，村民们集中住进了鸣凰大学新村小区，儿时的故乡彻底被淹没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之中。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我生活了十八年的那块故土，那里已没有我熟悉的河流、田地和老家的房屋。

“人生易老天难老”，现在自己年已八旬，我更没有机会去重复儿时观赏和亲自放飞风筝的趣事了。前些年，从退休在家乡的妹妹处得知，在老家村庄原来的土地上建起了一家大型工厂和公司，现在已建成的常州市地铁1号线也经过那里，并设立了一个站点。对此，我对故乡的发展又充满着无限的想象。我看到，秦淮河步行桥两岸放飞风筝爱好者中没有中、小学生，也没有其它年轻人。我开始时有点疑惑，后来才明白过来：不像在久远过去，不像那时故乡的大人和小孩，城市里这样年龄段的人们现在正忙于学习或工作，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只有一些退休后身体尚好的老年人才有条件去享受放飞风筝的乐趣，体会其中的含意。 秦淮河两岸那些飘荡在空中的风筝啊，它们牵动了我内心深处对故乡浓浓的眷恋，承载着我少年时放飞风筝这幅美景太多的回忆!

2021年4月

【作者简介】南新鸣凰，1939年生于江苏武进县（现常州市武进区），南京大学物理学院教授，2014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