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天真庞麦郎、惊惶庞麦郎、分裂庞麦郎
——为了逃避自己发了疯
这几天歌手庞麦郎不幸患上精神分裂症住院的消息刷屏,我看了几眼。没想到庞麦郎也是汉中人,他家就在陕西汉中宁强县南沙河村,据说是很偏僻的一个小村子,从汉中市开车过去也要两个多小时。我虽不是土生土生的汉中人,但在汉中也生活了将近20年,算是半个汉中人了,我很喜欢汉中,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汉中有我的心中所爱吧。
没想到小小的汉中也能出歌手。庞麦郎那首成名曲《我的滑板鞋》曾听过几耳朵,但没注意歌手是谁。现在再来听,一个口音非常土气的男声,怪声怪调唱着不着调的歌词,粗糙质感的意境给人感觉既凄凉又有些悲伤,恰好隐喻了庞麦郎多舛的命运。
庞麦郎生来瘦弱、小时候经常被同学欺负,长大后他干不动农活,父母供他在西安一所民办大学读了几年书,毕业后在汉中干过保安、歌厅服务员等底层职业。他从小就喜欢写作文,长大后痴迷写歌,梦想成为歌手,在汉中干了几年觉得没前途,跟父母要了几千块钱去北京寻求发展。
到北京联系唱片公司帮他录歌,被骗了好多次。他没钱了晚上只能睡网吧或街头长椅上,非常落魄。幸运的是最终一家唱片公司音乐总监看上了庞麦郎身上的草根气质,全力打造包装了他的第一首歌《我的滑板鞋》。歌曲发行后,他因不满公司合同,再加上独自一人在北京缺乏安全感,最终悄然开溜,辗转去了上海,拍了同名歌曲的MV,上传网络。
若干天后,他有一天在网吧上网时,意外发现自己的歌火了。彼时是2014年,那年《我的滑板鞋》流行度甚至一度超过了《小苹果》,紧接着名利蜂拥而至……庞麦郎在采访中说自己是台湾人、90后,说自己要当“国际化歌手”……但仅仅半年后,一篇名为《惊惶庞麦郎》的深度报道,就把他的西洋镜拆穿了,从此人们知道他出身陕西汉中的农民家庭,出生于1984年,不是什么台湾人、90后。
在网络巨大嘲讽与奚落声中,庞麦郎消失了好几年,直到2019年以后才逐渐回归,但人气却一落千丈,他唱的歌没人听,开的演唱会观众比工作人员还少。但越是如此他越不甘心,越想要通过开更多的巡回演唱会,来再次赢得歌迷喜爱,再次赢得他曾经品尝过的名利双收、众人崇拜的美妙滋味。
作为吃瓜群众,有时候给我感觉,庞麦郎就是一个心地单纯天真、内心又极度自卑的孩子。滑板鞋就是他渴望的玩具,他想要穿着最时尚的滑板鞋,去跳最炫酷的舞蹈,来让人人羡慕他、喜欢他、崇拜他,为他喝彩叫好。但最终他只能在寂静冷清月光下独舞,摩擦、摩擦,舞出魔鬼的步伐!
可能是出于农村成长环境及单薄的教育背景,再加上个性因素等,庞麦郎内心积淀了深深的自卑感与怯懦感。他长相很土、说话口音很土、天赋不高、作品很土,这辈子估计大概率会是个普通人——打工挣钱,然后通过农村相亲,娶个跟他同一阶层的姑娘,结婚生子、挣钱养家,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但老天爷可能是感动于他对音乐梦想的执着,帮助他靠着单薄天赋和运气幸运走红。他没有意识到突然走红其中巨大运气成分,反而深深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子,注定要做万众瞩目的“国际化歌手”——连他拍摄自己的成名作《我的滑板鞋》MV时都反复强调,里面必须要有外国人。
他内心越自卑、越怯懦,越要追求成名成腕、不可一世的自我优越感,越要追求时尚光鲜、追求所谓“国际化”,这种心态在心理学上就被称为“反向形成”。也就是说他所有追求优越感、追求名利光鲜感的种种外在表现与努力,其内在心理动力与心理动机,都在于想要通过这些外在手段来不停逃避、掩盖、防御内心深深的自卑感与怯懦感。
他越是想要通过当国际化歌手、追求自我优越感来寻求幸福,越是离自己的真实脆弱自卑内心越来越远,他内心深处的撕裂感、冲突感与矛盾感则会越来越剧烈。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庞麦郎一方面非常渴望成名成腕,他渴望不停复制第一次爆红的运气与享受,他非常努力地写歌、非常努力地开没人看的演唱会,但当运气真的再次找上门时,比如像《中国有嘻哈》《奇葩说》等综艺联系他时,他却一再找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推脱掉,甚至连他自己的演唱会也经常以人数太少为由罢演、玩失踪之类。
这种种表现可能都源于他内心剧烈的心理冲突与无意识的心灵痛苦——他一只脚拼命踩油门想要勇猛前进、成名成腕、早日成为国际化歌手,而另一只脚却无意识地拼命踩刹车,内心深处的自卑感、怯懦感反复告诉他你不配、要逃、要躲、要搞砸。这种内在无意识的分裂感与冲突感,可能才是庞麦郎之所以事业失败、人生陷入精神分裂绝境的根源吧。
在影片《爆裂鼓手》中,那位寂寂无名的年轻鼓手渴望成名成腕,他觉得自己只有进入音乐名人堂,人生才有意义,为此不惜牺牲掉平凡的日常生活、甚至牺牲掉与女友恋爱的幸福也毫不在意,他一根筋、一门心思地打鼓、打鼓、最终他的人生只剩下了打鼓……就像庞麦郎一样,他一门心思地渴望成名、成名、摩擦、摩擦,最终他的人生只剩下了“摩擦”这一件事。当他发现观众不再买账、没人再喜欢他、欣赏他、崇拜他,自己真的只能在清冷月光下一个人摩擦时,残酷现实与内心梦想的巨大落差, *** 他发了疯。
伟大心理学家阿德勒曾经说过,追求人生优越感是死路一条。他认为我们要学会接纳自己、他者信任(学习无条件信任他人,才可能最终找到真正值得你信任、也信任你的人)、他者贡献(为他人和社会贡献价值)这三大步骤,来不断解决人生向我们提出的生活、工作与爱的问题,我们才能一步步过上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从内心层面来看,庞麦郎出于自身个性禀赋、成长背景及内外在资源的诸多限制,他无意识地走上了一条通过追求人生(自我)优越感与外在成就来不断逃避自我、逃避真实内心的错误道路,最终在现实与内心越来越巨大的冲突与撕裂感中,崩溃发疯。他的人生故事也许可以启发或提醒我们,任何时候接纳自我都是我们书写自我人生故事的基石——接纳自卑感、怯懦感、无力感、恐惧感等等,在接纳内心各种不堪感受基础上,立足现实生活挑战,承担责任、锤炼内心、成长发展,我们才能一步步建立起坚如磐石的内心自信与自尊感,才能一点一滴活出心中的爱与尊严。
而从社会层面来看,庞麦郎的成功注定是昙花一现,他不像周杰伦、陶喆等这些真正的歌手,具备持续产出“他者贡献”的才华与能力。而歌迷说白了消费的只是他给人的怪异猎奇和土气草根的感觉;所有感觉都是短暂而喜新厌旧的,他被大众很快厌弃是理所当然的事,也就更不可能实现他梦寐以求的“成为国际化歌手”的辉煌梦想了。
从文化层面来看,庞麦郎一度声称自己是台湾人,他的艺名全称是带有西方文化味道的“约瑟翰·庞麦郎”,他以自己的农村出身为耻;就连记者找他拍摄纪录片时,他最终也没能同意记者去他家,而是在离家数百米之外的山坡上完成了采访。从这些细节中我们不难看出,庞麦郎心中有着无意识的文化认同自卑感、身份认同自卑感。如果他真是台湾人、甚至西方人就好了,可以在自己认同、心有所属的海外文化背景乃至西方文化背景中长大,可惜他是中国人、是农村人,他无力改变自己的肤色和出身,只能为此感到深深自卑神伤,并通过一系列天真孩童般的否认、掩盖与粉饰来试图逃避现实、逃避内心。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庞麦郎作为土里土气的陕西汉中农村娃,其内心实在是充满了对城市时尚消费文化的无意识认同与顶礼膜拜。小时候他活得不开心,逛遍整个市镇终于买到了一双渴慕已久的滑板鞋,就会兴奋地在回家路上的月光下跳舞。长大后,他甘愿成为消费文化的俘虏,用自己单薄的音乐才华与整个身心作了献祭,来渴望博取消费时代众人的喜爱与崇拜。可惜只是短暂赢得了大众的兴趣,之后就很快过气了。
他不明白、不甘心,以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着,一条道走到黑地摩擦、摩擦、再摩擦,期望再次赢得社会大众奖赏给他的“滑板鞋”——但最终却只收获了一箩筐令他实在无法消受的嘲笑、讽刺、奚落与漠视。他估计明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拥有心中渴慕的“滑板鞋”,无法再跳出最时尚的魔鬼步伐,无法再取悦大众,只能被迫在清冷月光下,直面多年来他一再试图逃避、掩饰的自卑怯懦孤独内心——“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他接受不了这现实,他疯了!
日本心理学家加藤谛三先生曾经说过,消费文化的核心要义就是哄骗、麻痹人们,让人们以为只要拥有了某些东西,就会获得人生幸福。事实上,真实的幸福永远要付出艰辛努力,这种努力不是去挣钱出名、去追求自我优越感的那种努力,而是勇于直面内心、接纳真实自我、追求内心成长,活出存在性真实的那种努力。就像电影《心灵奇旅》中那位热爱音乐的黑人大叔一样,他最终明白即使真的实现梦想、成名成腕了也并非就走上了终极幸福大道;而真实的幸福,则存在于每天阳光、早餐、空气、树荫、欢笑、家人、孩子等日常生活细节之中。
说到底,存在本身就是老天赐给我们的一场奇迹盛宴,就是人脚踏实地活着的幸福之源。至于功名利禄、成名成腕之类,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有固然好,没有也不至于就一味强求,以至于逼得自己发了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