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知青岁月的回忆
□ 湖 山
01
新年快要到了,大家都在忙于采购,买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带回南昌去过年。
我跟大家不同,我在南昌已经没有了家,一家人都下放去了赣南。那儿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因此我在高安过了两个春节,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知青点。
我特别地想家,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家过年。
离1974年的春节还有8天,我们的知青点倾巢出动,从高安坐汽车回南昌。
到了南昌,我立即去卖车票。当时赣南不通火车,春节期间的汽车票很难买,三天之内南昌到赣州的车票全部售完。
我正准备去亲戚家落脚,一位同学跑来告诉我:有一辆货车去赣南,他已经跟司机讲好,可以搭我到会昌,到了会昌离我家就不远了。
真是雪中送炭,贵人相助,我没有丝毫犹豫,就上了那辆货车,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02
汽车行驶了半天,在抚州的南城歇脚,第二天一早又继续南行,中午到达了广昌县的新安。
这里是一个交叉路口,路口上设了一个检查站,过往的车辆都要在此停车检查。
一个检查员走了过来,他先检查了汽车的车况,再检查车上人员的证件。司机是有驾驶证的,可我身上什么证件也没有。
检查员要我下车,让司机把车停在一边。我告诉他,我是下放知青,既没有学生证,也没有工作证,但我不是坏人,也没干过坏事,只是搭个便车回家过年。
那是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人们的阶级觉悟很高,你没有任何证件,你就是嫌疑对象,就有可能被扣下来。万一被扣在这里就很惨,既回不了家,也回不了南昌,年都不知道在哪儿过。
进站的汽车越来越多,检查员忙着检查车辆,把我晾在了一边,我像是一个犯了错的人,在那儿等候检查员的发落。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紧要关头,司机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赶快上车,我一钻进驾驶室,汽车就驶离了检查站。
在汽车上,我被司机训了一顿: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证明,没有证明在路上是很麻烦的。
03
那天的黄昏,汽车到达了赣南的会昌县城。
司机要去城外的工厂卸货,他要我在县城等他。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结果等到了天黑,等到了县城亮灯,还不见他回来。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在街上满世界地找,在县城转了两圈,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车。
他会不会卸完货就走了?会不会已经离开了会昌?如果他不回来,我身上没有证明,又到哪里去过夜呢?
嗨!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想不了那么多,先看一场电影,在电影院呆会儿再说。
进了电影院,坐在我身边的,是几位上海知青。他们见我不像当地人,就问我是哪儿的?
我说我是南昌知青,在南昌附近的高安插队,我路过会昌回家过年。
知青见了知青,话就特别多。他们问我,你那儿有没有上海知青?上海知青有没有招工进厂的?有没有应征入伍的?我们一边看电影,一边嘎山胡,一直聊到电影散场。
从电影院出来,我们一起来到旅社,他们跟旅社的服务员很熟,服务员以为我们是一起的,没有问我要证明,就办理了登记住宿。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在院子里洗漱,看见了那辆汽车,碰到了那位司机。他说他昨天去卸货,在工厂吃的晚饭,到8点半钟才回来,他在县城找过我,没找到就来这里住宿了。
他说,这里离安远县不远,你到汽车站去看看,那儿应该有到安远的班车。
我来到县城的汽车站,去售票窗口一问,才知道会昌没有直达安远的班车。要先坐车到寻乌,再从寻乌转车到安远,而且当天没有班车去寻乌。
这时我才发现,即使有车去寻乌,我也走不了,我身上只剩下不到三块钱了。从会昌到寻乌,从寻乌到安远,再从安远到双芫,车费至少要六、七块钱,还得在会昌再呆上一天。这么一点钱,吃三餐饭,再住一晚,就会身无分文了。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眼看都到了家门口,却陷入了如此的困境!
既然到了这里,就是爬也要爬回家。
我在车站仔细地看了地图,发现会昌到我家并不远,直线距离也就是60多公里,根据地图的指引,我设计好了回家的路线。
04
第一站行程是先到高排,高排与安远县的长沙公社交界,距会昌县城38公里,值得庆幸的是,很快就赶上了去高排的班车。
我在高排下了车,问那里的修路工人:师傅,去安远怎么走?
他们告诉我:沿着山上那条小路,就可以走到安远。
山不是很陡,路也不崎岖,但路上时有叉道,叉路口又没有指示牌,也找不到人问路,如果走叉了路,就可能南辕北辙。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太阳辩识方位,凭自己的感觉瞎蒙。
走过了那座山,经过一个村庄时,才知道已经进入了安远县境。我心里十分高兴,甚至有些激动,不是因为蒙对了路,而是现在每走一步,就离家近了一步。
中午时分,走到了安远县的长沙公社,我在供销社吃了午饭,吃完饭立即出发赶路,向着龙布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一直走到夜幕降临,我遇到了一群收工的农妇,我问她们:大嫂,这里到龙布还有多远?
她们用手指着前方告诉我:那亮灯的地方就是龙布,离这儿还有不到五里地。
看到远处的点点灯火,我有一种胜利在望的感觉。
05
我走进了龙布镇,来到镇上的饭店,想先登记住宿,然后再吃晚饭。
服务员要我出示证明,我说我没带证明。她没有再说什么,在柜台里打了一个电话,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来了几个戴红袖章的民兵,把我从饭店带到了公社。
公社干部问我: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回答说:我是下放知青,从省城南昌来,要到双芫公社去。
他又问:你去双芫干什么?你家什么人在双芫?
我告诉他,我父亲是下放干部,我去双芫是回家过年的。
他立即给双芫公社打电话,双芫那边说:我们公社是有一个这样的人,是省里来的下放干部。
情况搞清楚了,公社干部不那么严肃了,他要民兵带我回饭店,让饭店安排我住宿。
交完了住宿费,吃饭的钱就不够了,还有粮票也用完了。
这个服务员阶级觉悟很高,但是人却是挺好的,她是一位上海女知青,她知道我也是知青,态度比先前客气了许多,她说:没有关系的,你先吃饭,差多少钱多少粮票,我先给你记个账,那天有人来龙布赴墟,带过来就可以了。
走了一天的路,我又饿又累,点了三个菜一个汤,要了一斤米饭,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总算是吃饱喝足了。我拖着一身疲倦,上楼去休息,躺在床上一算,我从高排到长沙,从长沙到龙布,已经走了50多公里。
酣睡了一夜,体力得到了恢复。吃过早餐后,我去服务台退房,又碰到那个上海知青。她告诉我:你从这边出镇子,出镇之后有两条路,你不要走北边那条小路,沿着大路往西走就到了双芫。
06
从龙布到双芫9公里,那条大路是一条简易公路,但没有看到有汽车通过。我虽然走的很快,但总觉得这段路很长,走一会儿就要找个人问问:同志,到双芫还有多少路?
我问到一个人,他听出我是南昌口音,就问我到双芫找谁?
我告诉他之后,他笑着对我说:我认识你妈,我们都是公社的老师,你妈现在就在公社开会,你跟我走就是!
他把我带到双芫中学,在学校找到了我妈:陈老师,你看看是谁来了?
我的突然到来,令我妈喜出望外:你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我说,我是临时搭便车来的,来不及打招呼。
我告诉我妈,我还欠着龙布饭店的钱和粮票呢!
那位老师说:你把钱和粮票给我,我明天会去龙布,我帮你去还了。
谢过了那位老师,我妈又把弟弟妹妹叫了来,她领着我们兄妹三人,沿着羊肠小道,回到了大山深处的新家。
这一次我从高安启程,千里回家路,走到这里才算是终点。
07
新家依山傍水,背后是满目青翠的绵延群山,一条小溪从家门前流过,溪水清澈见底。从山上下来,走过溪上的独木桥,就是我们的新家。这里只此一家屋舍,房前屋后都是农田,与附近的村庄鸡犬之声相闻,就像是一处世外桃园。
房屋十分宽敞,我们家住在楼上,楼下住的是一对客家老夫妻。这对老人勤劳纯朴,为人和善,我们相处的就像一家人。
从我回来的那天起,全家就开始忙碌了。楼上楼下,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面貌焕然一新。父亲用红纸写了春联,贴在大门的门楣上。我妈忙着杀鸡、宰鹅,炖肉、烧鱼,那对老夫妻也帮着我们做烫皮、做米果,灶房里热气腾腾。
除夕之夜,一家人围着炭火,在一起吃年夜饭,吃的是赣南农家菜,喝的是自酿的米酒。分别两年之后,一家人在这里重新团聚,感觉特别地其乐融融,过年的味道特别地浓厚。
吃完了年夜饭,我们就要守岁。按照老家的风俗,三十夜的火,十五夜的灯。父亲不断地往火盆里加木炭,把火烧的红红的、暖暖的,我们在一起辞旧迎新。
大年初一,打开大门,外面雪花漫天飘舞,田野、村庄、山峦一派银装素裹。赣南很少下雪,这是一场瑞雪,瑞雪兆丰年,丰年行好运。
祝愿我们一家来年在南昌相聚!
祝愿帮助过我的好心人一生平安!
回家过年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