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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原文转载于 何瑫 在 yy上的主播喊麦是一种怎样的文化 下的回答【YY 上的主播喊麦是种什么文化?】何瑫:我的第一场知乎Live 「如何写出一个好故… http://www.zhihu.com/question/29170853/answer/122800215?utm_source=qq&utm_medium=social (分享自知乎网)
看着底下的答案中没有一个在确确实实的回答问题,竟然还有说知乎脏了的,不禁笑出了声。我一直以为知乎的精神是理性客观中正,是与世界分享知识经验与见解,而不是莫名的优越与贴标签。曾看到一篇非常优秀且切题的文章,转载于此。
GQ报道 | 喊麦之王:追踪三个月,看YY快手第一红人MC天佑如何统治直播江湖
这是为GQ9月刊所写的一篇报道,六七月份去了两次大东北,跑了六七个城市。
一开始接到这个题目我其实是拒绝的。2016年,恐怕没有哪个话题比直播更热。也没有关于哪个话题产生的新闻报道比直播更多。对于报道者而言,这已经是一片不知道被反复开挖了多少遍的土地。然而,硬着头皮读了一两百篇报道,我却产生了很大的困惑,好奇心被激起。因为没有几篇文章能够帮助我真正理解喧嚣背后的逻辑。既然如此,那一定还有得做。
我的从业经历中,这可能是第二艰难的一篇文章,第一难的是《帝吧风云》。本文之难,第一,离个人生活阅历和审美趣味太远。YY上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话语体系,外行人很难理解。第二,与采访对象沟通交流存在巨大障碍,他们的思维方式与行事风格在初期很难适应。但你必须要尝试融入他们,这是职业之必需。第三,写作的姿态、行文的分寸,需要审慎、克制。也许一篇带有强烈情感倾向与价值判断的文章会很有效地唤起读者的阅读 *** ,转发量会比现在高很多,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效果。那样的文章或许将成为一篇爆款,但它会显得廉价,并不高级。
我不希望用“低俗”、“肤浅”、“非主流”这样的词汇去进行定义,这失之简单。这种隐含价值倾向的词汇,遮蔽了定义背后更为丰富的现实。而穿透人们固有的刻板认知,揭示人与事的丰富复杂,本就是操作特稿的目的所在。
以下为正文。
GQ报道 | 喊麦之王:追踪三个月,看YY快手第一红人MC天佑如何统治直播江湖
编辑:曾鸣 采访:何瑫 张婉茜 杨丹 单子轩
撰文:何瑫 摄影:贾睿 视觉: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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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是直播年。有数据说,今年头半年,平均十八分钟就有一个大大小小的直播平台开通。很多人眼中,直播浅薄、无聊、是互联网又一个现象级泡沫,但也正是它,短短两三年的酝酿,终于在今年引发全民狂欢,激起让人瞠目结舌的又一个浪潮。
喧嚣表象下,隐藏着被人们视而不见却又直抵人性深处的运转逻辑。数以千万计的人流连其间,主使者凭借着对人性的巧妙把控,成功地在虚拟世界中打造出一个以金钱为直接武器的真人角斗场。主播们借此足不出户实现阶层跨越,直播平台亦坐收丰厚分成。
散发财富气息的同时,这一隐秘庞大的线上王国,亦催生出一个个耐人寻味的个人故事。MC 天佑便是其中之一,这个25岁的主播倚仗一套被底层社会接纳追捧的行事风格,被数以千万计的人尊称为喊麦之王。
毋庸讳言,MC 天佑的人生履历和价值取向,尚难获取主流社会的认可尊崇。但必须承认,他是直播世界的代表性产物,是时代土壤结出的果实。理解了他的故事,也就理解了直播,乃至理解了这个时代广大人群的审美趣味与精神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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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役
MC 天佑没有想到,前一天晚上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会让他三分钟花费近一百万。2016年7月21日,他睡至中午起床,随心所欲地消磨时间,等候晚上七点的直播。对于这位在 YY 直播平台上拥有1600万粉丝的头号人气主播而言,那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
然而,一出意外打乱了节奏。
下午五点,主播“老六”面对屏幕前几万名观众向他宣战:我不骂你天佑和你佑家军,咱俩直接干一下子。谁也别让大哥充一分钱,不然 *** 。
88条项链(价值约人民币十万元),老六连刷两组。“我先刷二十万,天佑你只要跟了,二百万随时候着。啥也不图,就为给大哥出口气。”
事件的导火索是争抢“每周之星”。战胜几十万名主播登顶周星排行榜首,将成为全 YY 瞩目的焦点,人气飙升。而拥有了人气,也就将拥有金钱,利益面前,纷争不止。
人气能够引来金钱,人气亦来源于金钱。此次周星的争夺者是老六和天佑的徒弟小 CC,规则简单明了,就是一场砸钱竞赛。观众为主播送上用人民币购买的虚拟礼物,谁收到礼物多,谁就赢。
为主播献上礼物的人,按照贡献金额高低,自然分化为了两类阶层分明的角色:“土豪”与“游客”。土豪不仅享受着游客崇拜的目光,亦拥有游客渴望的特权——他们是主播百般恭维的贵宾,亦拥有和主播相同的权力,可以将不顺眼的游客随时踢出直播间。
即使是土豪,相互间也分高低贵贱。在屏幕右上角,土豪们按照投入高低在贵宾席上一字排开:国王、公爵、伯爵、子爵、男爵、勋爵。座次最高的国王首次开通需12万元,之后须每月续费3万元。
小 CC 和老六的争夺,最终演化为了背后两大土豪“315”和“小蚂蚁”的战役。两人合计投入了50多万元,仍互不相让。
战事正酣,天佑直播时表态支持小 CC,对老六的金主小蚂蚁表示不屑:“你就不明白一句话,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你这俩钱儿,不用哪个土豪出手,就我们大主播拿出来的钱 ,都能给你干停喽。”
好事者随即将话传给了老六。辗转反侧一夜后,有了他向天佑宣战的一幕。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天佑来到 YY 不足两年,二百万已只是他一个月的收入,但对老六而言,这是直播五六年的积蓄。但他还是不愿罢休,在这个以江湖争斗为最大看点的世界里,有人在乎钱,有人在乎面子,老六属于后一种。
天佑随即应战。当着十六七万“佑家军”,他直播时开门见山:骂小蚂蚁不后悔,这么多土豪,为什么骂你不骂别人?因为你老贬低我家兄弟,为了让他们能抬得起头,六哥你这二十万我跟了。他连刷666条项链(人民币九十余万),登上周星榜首。
凌晨1点,老六临时开设专场,回击天佑。这已演化成全 YY 关注的事件:土豪为主播豪掷百万的故事并不稀奇,但主播拿自己钱抢周星实属罕见。他的直播间涌进八万多人,大约是日常十倍。
老六回敬了666条项链,重新登顶周星榜。但他的兴奋只持续了两分钟——观战多时的315按捺不住好胜心,为天佑送出88条项链,将老六再次踩回榜单第二。
“哇”地一声,老六掉了眼泪。
这是一种直抵内心的屈辱与绝望:315此时出手,是没把老六“不找大哥充钱”的声明放在眼里。在这个战场上,人民币就是最硬的拳头,面对这位累计出手数千万元的“神豪”,老六无力抗衡。
随后几日,双方支持者纷纷入局劝解安慰,事件逐渐平息。双方都声称自己不失体面:天佑得了周星,老六虽然输了,但也爆得大名,直播间人数翻了一倍不止。至于一百多万的代价究竟值不值,则是众说纷纭。
唯一稳赚不赔的,只有 YY 官方。按其制定的分成规则,此战投入资金的50%将入其囊中。历时十余年,这家总部位于广州的公司凭借着对人性的巧妙把控,成功地在虚拟世界中打造出了一个以金钱为直接武器的真人角斗场。这不仅使数以万计的主播们足不出户便实现阶层跨越,也使 YY 坐享丰厚利润,在2012年敲响了纳斯达克的钟声。
而 MC 天佑,则是在角斗场中最为风光强势的角色。曾经,他在网吧收银谋生,却因私挪款项被老板劝退,如今,他成为了登上各大网红排行榜的“喊麦之王”。
很难相信,坐在眼前的是一个年入数千万的25岁男子。花 T 恤、大裤衩、赤脚人字拖,与我交谈时,他不停变化坐姿,偶尔一脸痛苦地皱起眉头——长期坐台直播让他深受痔疮之苦,但他一直下不了做手术的决心:术后卧床休息需要停播一周,少赚几十万不说,YY 里的明争暗斗,离开一周,指不定生出多少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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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喊
运营多年,YY 已然生长为一个庞大的在线娱乐帝国。它像是一个封闭独立的平行世界,这里的明星们享有的人气与金钱,与现实世界等量齐观。
但声名财富,都仅限于平行世界内部。跨出这扇门,鲜有人在意他们是谁。两个世界间,存在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但 MC 天佑正在跨越这道结界。他走上微博红人节的星光大道,在王思聪的私人聚会上与其相谈甚欢,成为湖南卫视《天天向上》开场嘉宾,不久前还宣称获得了2500万的广告代言,金额超过 papi 酱。
“其他 MC 只是 MC,天佑是网红,是明星,是老板。”天佑的助理刘璐瑶坐在天佑工作室的红木沙发上对我说。今年四月,天佑在家乡锦州买下这座三层写字楼,签约两百多名主播,未来还将进军杭州,办一所网红学院。
我搭乘天佑耗资110万元购置的房车从工作室前往他家。沿途经过渤海大学,他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这是见证他命运变换的地点:几年前,他在学校门口卖炸串谋生,不时被城管追打。而如今,曾经的街头小贩成了校园里不少漂亮女生的雇主。结束了一天的课业,女孩们精心打扮,在天佑工作室的直播间里品尝另一种人生。
MC 一词是 Microphone Controller 的缩写,“掌管麦克风的人”,擅长的表演形式叫做“喊麦”。“天下风云出我辈,气势磅礴敌已退,不知是苦还是累,如今我心已经醉”,类似于此的纵情呼喊发端于迪厅夜店,发达于网络直播。它有点像是简易版 rap,节奏感极强,讲究押韵。
这种被概括为“县城 DJ 音乐+拖拉机节奏+大嗓门+东北腔”的演唱风格,流行音乐界长期无视乃至鄙视。我联系了四位乐评人对喊麦发表看法,遭到一致拒绝。其中一位情绪激动地挂了电话:“对不起,我是一个正经严肃的乐评人,请尊重我的职业,谢谢。”
但在三四线城市及广袤的乡村大地,喊麦焕发着强大的生命力。而MC天佑则被数以千万计的拥趸尊称为喊麦之王。《十年戎马心孤单》、《曾经的王》,这些代表作里反复出现的字眼是:帝王、江山、称王、称霸、成仙、成龙、做英雄、成大事。总之,就是鼓励你做一个有钱有面子的社会狠人。
对于在社会底层辛苦谋生的听众们而言,喊麦满足着他们对上流社会的想象,是困苦生活的一针安慰剂。天佑如今最火的作品是《一人饮酒醉》,江山和美人,是喊麦界两大永恒的主题,而这首作品将其交汇在一起:
戎马一生为了谁
能爱几回恨几回
败帝王 斗苍天
夺得皇位以成仙
豪情万丈天地间
续写另类帝王篇
《一人饮酒醉》
他受人追捧,亦遭人嘲弄。知乎上有人提问“如何评价直播平台上的喊麦,到底有啥可看的?”排名第一的回答是:“有人喜欢去巴黎喂鸽子,就会有人在村口逗黄狗”。天佑对此不以为然:“有些人老说喊麦低俗,请问什么叫低俗?相声、二人转也是俗,现在都是雅了,只要坚持,没什么雅俗之分。再说这个世界上俗人比雅人多多了”;“来我直播间,让你找到三线城市迪厅的感觉。”
今年四月,他想参加郑钧发起的原创音乐榜,却因“不接受喊麦作品”而被回绝。他发微博质问郑钧:同样都是给大家带来欢乐,请问为啥看不起喊麦?不跟这些人扯犊子了,你们高端。
在他眼中,喊麦是“底层人民的呐喊”,是个人命运的写照。7月底的一次直播,他用一个多小时回忆往事:“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我原先只想当个狗懒子,可是当不上。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王,成为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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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
6月末的锦州,一年中最燥热难耐的时节。天佑 *** 上身躺在客厅沙发上浏览 YY 上的大小事件,为晚间直播寻找谈资。距离7点开播还有十分钟,他起身套上 T 恤,来到电脑前调试话筒。
这间卧室一年多前改造为专门的直播间,床铺被近三米宽的红木写字台取代,白色墙壁也升级为金黄色的专业吸音墙。在此直播的日子已步入尾声,新购置的两百余平的别墅已装修完毕,即将入住。
疾速增长的财富,令他在接连购入豪宅名车时享受愉悦,却并未改变他行为习惯的底色。接连三天,他的晚餐都是一瓶三元钱的绿茶,一份十元钱的外卖。
这是他多年习惯的情形,匆匆进食是一种常态。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有说有笑的就餐场景,很少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不同于今日的颓败萧条,男孩李天佑出生的时候,东北大地还是好光景。父母同在国营药厂工作,五六百元的月工资,足以在当时过上体面舒适的生活。但天佑读小学时,下岗潮不期而至。怀揣着一万六千元工龄买断金,夫妻俩由手捧铁饭碗的国企员工,变成了开小饭馆的个体商贩。
身背重负,一些本应投入更多精力照管的人和事,他们疏于应对。例如,他们的儿子。
夫妻俩每天清晨出门谋求生计,接近午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天佑只得独自上学,放学后独自来到父母开的饭馆,看到哪桌有熟人,就在哪桌蹭着吃上几口,抹抹嘴,独自背着书包回家。
这个家庭从未将“学习改变命运”视为信条。比起知识,他们更愿意相信别的东西。“别人家都望子成龙,希望孩子考个好学校,我从来没有。根本没时间管。”天佑的母亲说:“反正我自己学习就不好,我教育出来的孩子估计也考不上大学。无所谓,我就顺其自然。”
缺乏家庭关爱的天佑,在外也一度受人欺凌。刚上初一,几个高年级生拿砖头拍伤了他的肩膀。他回家哭诉,父亲告诉他:别没出息回来哭,你打回去,要赔钱爸房子卖了也给你掏。
次日一早,他在校门口将对方一砖拍晕倒地,一战成名,成了“校霸”。从此,他树立起坚定不移的人生信条:自我的尊严需要靠压制别人得以彰显。他最爱读的书是《毛主席语录》:“里面非常多的计谋,对付人什么时候该软,什么时候该硬,那里面都写明白的。”
随后的一年多,是他生命中的一段惬意时光。其他孩子一天5元伙食费,爸妈只给他3元,但这不是问题,他每天都能要来一两百元“保护费”。他在校门口一次买五六个洋娃娃,看谁漂亮就送给谁,周末带着十几个“小弟”滑旱冰、逛公园,都是他买单。
享受着成为“大哥”的 *** ,学习在他眼中毫无价值。“我说话在全学校都好使了,还学什么学?整天就琢磨怎么有脸,怎么熊人。”
如今,他在 YY 上一呼百应充当“佑家军”的领袖,某种意义上正是十几年前“校霸”生涯的重演。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再度“成为王,成为龙”的时刻,只不过,两次“成王”之间,相隔了十几年漫长困苦的底层生涯。
贫穷与受人压制,曾是他长久面临的困境。而“校霸”经历让他拾回了自信,更令他迫不及待想去征服成人世界。初中未读完他便退学,“那时候看那些混社会的,走到哪别人都喊你一声哥,特别羡慕那种生活。”
但在好勇斗狠的世界里,身高尚不足一米六的天佑很快发现,自己又重新变回了任人指使的小角色。“那时候也能挣点钱,但是挣得比较可耻。”别人打架找小弟撑场面,他就去给人站场,一次一百元。
无所事事,被人欺压,东北话将这样的年轻人称作“狗懒子”。天佑的父母曾一度试图将他拉回正轨,但收效寥寥:送他去读职高,不到一年退学,去内蒙古当兵,也因受不了打骂而提前半年逃走。
从内蒙古逃回锦州时,天佑已经成年。不时回想初中时的风光体面,却发现自己一无所长,这令他深感沮丧。几经考虑,他去舞蹈班学习街舞,冀望借此再度获取尊重的眼神。
家与舞蹈班,相隔五六公里。他每天步行往返,在近四十度的酷暑中灼烤两三个小时,为了躲避嘲笑。“那个年龄骑个自行车让熟人撞见,真的很丢人。”
街舞场上,他一度找回自信。学了两个月,他便开始跟着舞蹈班去演出,一场50元酬劳。没演出时,他就在舞蹈厅跟人聊天打牌,时间久了,流行于东北坊间的搞笑段子,他讲得滚瓜烂熟。
当时的他并不曾预料到,这段碌碌无为的浑噩时光,竟为后来出人头地意外奠定了基础。段子的主题,不外乎赚大钱、当大哥、带大金链子玩女人。这些在主流视野中世俗粗鄙的荤俗桥段,日后在他直播间里,却成为了深受欢迎的精神养料。
演出市场日渐惨淡,赶上淡季,一个月只有三四场,收入一两百元。生活难以为继,他去网吧做了收银员。去时他身无分文,便从收银匣偷偷拿钱。事情败露后,老板说,钱我不要了,你走吧。
此时已20岁的天佑,决心“认真干点能赚钱的事情”。他向爸妈要了三千元,在大学门口搭起简易铁皮房,卖炸鸡排。一周后,城管半夜拆除铁皮房,他只好买辆三轮车露天炸串,四处游击。
一天中午,一辆本田雅阁停在炸串摊门口,走出一个上学时总被他欺负的人。他没来得及低头躲开,对方先开了口:几年没见,哥你咋卖炸串了呢?
尴尬寒暄几句后,对方说,别遭罪了,我现在做二手车买卖,你凑几万块本钱收台车卖吧,这钱好挣。
东拼西凑了几万元收了辆车,却迟迟找不到买家,他情绪依旧苦闷。一天他开车带一个女孩兜风,对方放了一首歌,是他从没听过的风格,突然让他来了精神。女孩告诉他,这叫喊麦。天佑说,你等我学,一个月后我指定比他喊得好。
他进入了一个叫做聊聊的直播平台。开启喊麦生涯的第一步,是要给自己取个名字。人们通常习惯于在网上使用假名,但天佑选择实名。现实中尝够了受人冷落的滋味,好不容易遇到找寻存在感的机会,他不愿错过。
从此,李天佑成为了 MC 天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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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对天佑来说,8月7日是一年一度享受荣耀的大日子。几十号主播从全国各地来到锦州,为他庆祝25岁生日。而在线上,还有上百名主播和诸多土豪排队道贺,送上巨额礼物。这是属于他的夜晚,原本两小时的直播延长至将近五小时,结束时,礼物总额超过了三百万元。
直播渐渐发展成了一门大生意。进入2016年,更是成为资本竞相追逐的风口。对于站在时代潮头的天佑而言,这是几年前完全不曾梦想的生活。从财富与声望两方面而论,他都实现了不止一级的阶层跨越,也在很多时刻感受到了曾极度渴求的尊重。
但他仍需面对另一种声音。专栏作家韩松落在为 GQ 撰写的文章中谈道:“看和被看里,都是无尽的无聊、乏味和空虚,这种大面积的、长时间的无聊和乏味,让我毛骨悚然……不给文明增量,也不给经济增量,只是用互相消费来挨过暗淡时光。”
此之砒霜,彼之甘露。城市中产眼中空虚乏味的直播,却是主播们紧紧握牢的改写命运的稻草。“除了当主播,有任何合法的路子能让我赚现在这些钱吗?根本不可能。”天佑在 YY 上的死党刘一手告诉我。
和天佑类似,他也初中未毕业就在社会上混迹。“我原先就四个字:一无是处。就一最底层的盲流子。”而今年初,26岁的他离开家乡佳木斯,在省会哈尔滨买下近两百平的豪宅,开上了奥迪 A6。
尽管遇到非议,主播们如今至少已走进了主流视线。而几年前成为主播时,天佑和刘一手们踏入的则是一片远离主流的隐秘疆土。
天佑最初学习喊麦时并不顺利。聊聊上鱼龙混杂,不乏坑蒙拐骗之徒。有人让他银行转账缴纳学费,随后便没了踪影。有人教他冬天时把嘴贴玻璃上,先冻硬再变软,喊麦就能更流畅。然而嘴唇粘在玻璃上取不下来,只好用热水浇,烫得满嘴起泡。
几个月后,他还是摸清了喊麦的门道。在聊聊上喊麦的精髓是宣泄情绪,说的更直白一些,就是骂人。谁骂得多,骂得狠,骂得有创意,谁就受追捧。“为你痴,为你狂,为你我 TM 耍流氓,曾经占据我心房,现在上了别人床。”麦词直白明了,逃不脱钱、性、暴力。
有人难以忍受,亦有人陶醉其中。现实生活中困顿压抑的年轻人,将这里视为发泄减压的乐土。一位曾经的聊聊主播向我总结道:“来这玩的都是被生活操翻的人。在这儿我们可以感受一下操翻别人是什么滋味。”
阶层、财富、乃至体格的强弱之分都被抹平,只看谁更猛更狠。天佑的好朋友王小源说:“如果现实中我欺负你了,你当我面敢骂我吗?你不敢。但在网络上,你可以随便整。”
天佑迅速沉迷其中,找回了暌违多年的 *** ,每天喊麦四五个小时。很快,他便比其他MC人气高出一筹。追随他多年的粉丝小野说:“很多MC都想当大哥,但他没当过哥,只能瞎胡喊。天佑当过哥,后来成了弟,那种让人压了很久的爆发力太强了,听他骂人太爽了,别人比不成。”他像一根被按住太久的弹簧,压得比别人低,但弹得也比别人猛。
喊麦界没有版权概念,各 MC 相互借用麦词。天佑属于少数具备原创能力的 MC,自己摸爬滚打的穷苦往事才是他更愿意呐喊宣泄的东西。时间久了,他不再只是一个 MC,更成了一个价值观输出者。
一首《女人们你们听好了》,是他至今最满意也流传最广的作品: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MC天佑-女人们你们听好了 来自GQ中国 《女人们你们听好了》
“在这个社会上有很多女人提出来我要车我要房, 我很好奇的是,你们哪里值?有什么勇气提出来这个要求?你有学历?长得漂亮?那么天佑在这里问一句,又有几个女人会做饭?又他妈有几个女人是处女?……此次录音献给那些因为金钱背叛男人的女人们,希望你们能够珍惜那所谓的真爱。”
这段四分三十秒的 *** 呼喊,源自令他耿耿于怀的往事。那时他19岁,和街舞班上认识的女大学生成了情侣。女孩一年多后毕业,在移动大厅当客服。每到月底,收入微薄的两人买一堆五元钱一袋的速冻饺子,日子虽苦,却是天佑美好的回忆。
但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一天清晨,一个开着宝马740的男人敲开天佑家的大门:你差不多行了,别耽误人家了,把她东西收拾好给我。“我都想拿菜刀要砍他了,但是一想人家那么有钱,心里也挺怵……说话聊天那架势,楼下宝马车停着,我就没吱声。”天佑回忆道。
对方走下楼后,天佑站在窗口向下张望。他看到女孩走进宝马,两人开车离去。不久后的一个夜晚,爱恨交加的天佑在 QQ 空间发了一篇日志,控诉女人为了金钱抛弃爱情。这便是日后让他走红的《女人们你们听好了》。
如此狂放的呼喊迅即激起争议:“太痛快了,喊的都是我们男人的心声。”在杭州“乔尼造型”做美发师的“残爱”从此成为了天佑的“铁粉”。而知乎上则有人怒斥道:“只能说是 *** 理论,词中更是无限双重标准,全都是针对女人的话,一种男人无错的态度,除了恶心人还有什么?”还有人称他的作品面向低智、无趣、刚愎自用的男人,“loser 的精神 *** 剂”。
有争议在天佑眼中并非坏事。他的助理“不离”对我说:“这首麦成功之处就在于它的争议性非常大,有人觉得说得特别对,有人觉得这什么玩意?但这都没关系,越有争议,别人越能记得住。”天佑顺势又喊了两首麦,形成三部曲:《女人们你们听好了续集》《回复给那些评论我作品的女人们》。
争议声中,《女人们你们听好了》开始病毒性流传。一天晚上天佑去逛锦州夜市,听到买苞米的小贩放这首麦,他随口问,好耳熟,谁唱的?小贩说,MC 天佑啊,你不知道吗?老流行了。朋友告诉他这首麦在快手上传疯了,他便顺手注册账号发了一段七秒种的视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李天佑。”一觉醒来,多了四十万粉丝。
但在走下坡路的聊聊上,作品的火爆难以转化为物质收益。而二手车买卖却渐有起色,他开始考虑退网专心卖车。就在此时,曾和他一起在聊聊喊麦的 MC 大嘴鼓动他换个平台,到 YY 上发展。
彼时,大嘴已在 YY 直播一年多。他向天佑宣称,每月至少收入十几万元,天佑将信将疑。不敢确信的不只是他,还有大嘴的母亲。在 YY 直播第三个月,大嘴赚了四万七千元,自豪地打电话让在外地酒店洗碗谋生的母亲回家。他把钱全摆桌上,希望给她一个惊喜。
他没想到,母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孩子,咱去自首吧,你是不是 ***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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崛起
与那些从零起步的新主播不同,天佑来到 YY 时,从聊聊和快手上带来了大批追随者。这些人并不明白 YY 上的规矩,闯入各个直播间不停刷屏:请问在哪可以看到天佑?
有主播将此视为砸场挑衅,放出狠话:这个逼崽子能挺过一个月,我妈不出三天就死。但用 YY 上的行话来说,天佑也因此“赚足了画面”。加之《女人们你们听好了》早已是 YY 上广为流传的“神曲”,本就有很多人好奇,它的作者究竟是何许人也。
天佑的初次亮相磕磕绊绊,不知所措,但直播间仍然涌入了一万多人。人数破万是大部分主播整个生涯梦寐以求的目标,天佑却只用了一天,这在 YY 上史无前例。
比起人气,更令老主播们惊奇不适的是他的性格。YY 上早已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格局,对新面孔并不友善。与现实社会类似,初来乍到的新人,往往低调谨慎,小心行事。
但天佑并不理会这些。好不容易在网络中重拾自信,他不愿再次看人眼色行事。从聊聊和快手带来的佑家军们为他总结出一句口号“不狂不叫李天佑”,他当时的直播间签名是:“你想让我低头?那除非你跪下。”
有人将他与足球场上的伊布进行类比。后者是国际足坛顶级前锋,比起球技,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狂放不羁的个性。他的名言之一是:我是伊布拉希莫维奇, *** 是谁?
人气飙升,收入亦随之而来。直播第三天晚上,一个叫做“一人”的 ID 连刷了五万元礼物,将他送上人气榜第一,冷冷地留言:哥在打牌,先走了,有空哥还会来看你的。
天佑一脸茫然:这人是谁?此时的他并不了解,“一人”便是他所签约的 IR 公会的老板。公会是介于 YY 与主播之间的组织,类似于现实中的艺人经纪公司。“一人”在 YY 上累计消费上亿,仅为了捧红“IR 一哥”MC 阿哲这一名主播,他就投入了三千多万元。
兴奋之余,天佑产生了强烈的不真实感。此时的他并不明白,自己已然踏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战场。有别于圈外人一厢情愿的想象,YY 最吸引人的,从来都不是女主播的娇嗔歌喉和性感身姿,而是斗争,无休止的斗争。
若要探究这一局面的成因,绕不开一个名字——皇族天赐。
YY 直播初创时,主播们依赖游客一次一两元的礼物勉力谋生。2012年4月,天赐突然现身,一个月之内狂刷1000多万元。他曾是网游世界里最著名的“人民币玩家”,率领皇族公会在《征途2》首度统一十国,投入过千万。
像一只鲶鱼闯入了沙丁鱼箱,天赐激活了 YY,将消费水准直接拉升了几个量级。主播收入大增、游客数量飞涨,大批网游界的“土豪”也蜂拥而至:被主播与游客轮番“跪舔”的美妙滋味,比游戏中的成就感要强烈得多。
天赐的野心并不止于被人崇拜。狂刷两个多月后,他成立皇族公会,将人气主播一一收至麾下。这既是一条满足成就感的通道,亦是一笔期待丰厚回报的投资:主播每收一笔礼物,他抽取20%分成。
皇族一家独大的日子并未太久。嗅到金钱的气味,另一位《征途2》中一统十国的土豪宝哥随即成立 China 公会。此后一年多的基调,便是两大公会的血拼,煽动仇恨,挑起战争成为了主旋律。比起游戏中的虚拟争斗,真人间的厮杀更令人欲罢不能。OW(公会拥有者)、土豪财团、主播、粉丝组成的阵营对刷礼物,一决高低,也不乏土豪跳出阵营自立公会,从漫天礼物中分一杯羹。
正在双方激战时,天赐却突然解散皇族,原因至今众说纷纭。随后,土豪歪歪鱼接收了大部分皇族主播,成立娱加公会。而天佑所在 IR 公会的 OW“一人”,为 China 公会狂刷数千万后,于2014年自建 IR,与 China、娱加三足鼎立。
名与利滚滚而至,这个江湖却始终散发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包括天佑在内的 YY 一线主播有着相似特征:家境贫寒,学历不高,长期混迹于社会底层。我接触了十几名主播,高中毕业者屈指可数。
YY 也曾试图改变这种草根气质,引入一些现实娱乐圈中人,却收效甚微。他们很难融入这里的气氛,粉丝们不买账。
“佑家军”的一员豪豪对我说:“那些人总是端着,一点不接地气,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他能张口就来‘ *** ’吗?不能。天佑能。我要的是一个带头大哥,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偶像。”
但这种气质也招致很多主播的嫉恨反感。在他们眼中,初到 YY 的天佑就像《一人饮酒醉》里的一句麦词:“我轻狂呐太高傲,懵懂无知太年少”,满身都是棱角,迟早要被磨平。
主播们在 YY 混久了,大都有了世故圆滑的一面,并认为这是生存所需。“你一定得有个精心维护的朋友圈子,就跟开车一样,缺油了你就要增加一些油,不然你的路就越走越窄。”“YY 六大主播”之一的李先生说。
但恰恰相反,天佑的狂劲越来越足。“三十岁前的男人不狂,成不了大事。不狂,何来成王的理?”开播一个月后,他质问曾经讥讽他的人:“你当初说我能挺一个月你三天死妈,那你的老母亲现在还活着不? ”
人的性格特征,往往在遇到危机挑战时得以显露。狂傲的天佑很快遭到了其他主播的嘲讽攻击。换作其他主播,往往要判断双方强弱关系,暗自掂量该如何应对,但天佑习惯于加倍奉还,至今仍是如此。
他甚至时常与 YY 官方叫板。今年6月,两名帮他骂人的主播被对手举报人身攻击,被 YY 停播三天,他放出狠话要离开 YY:“别把我逼急了,如果我现在决定要离开,你看有多少主播跟我走?别拿道德绑架我,我没有道德,没有素质,我就是一盲流子。”
“我就是比较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什么拘束,我就随心走。”天佑对我说。
“这种性格,你不怕别人老找你麻烦吗?”我问。
“不怕,来就干他呗,怕什么?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他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性格,有事就干,非得干趴下一个为止。”
之所以底气十足,是因为随时可以调动起数以十万计的粉丝替他攻击敌人。在 YY 上,他是公认的挑动粉丝情绪的高手。他惯用的话术是:“我被人骂了无所谓,但绝不能让咱家兄弟受委屈。”佑家军们随即成群结队攻入敌人的直播间辱骂刷屏,常令对方当场情绪崩溃,甚至退网休息。
善于鼓动粉丝,得益于年少时当“校霸”的经验。用这套方法聚拢起的粉丝体现出鲜明特征:年龄偏小,收入偏低,容易冲动。有主播将他们戏称为“幼儿园”,天佑欣然接受:“咱家兄弟和我过去差不多,都是年轻苦孩子。”
18岁的豪豪在河南郑州的一家餐厅当服务员,“最喜欢天佑逮谁灭谁的劲儿”。在他眼中,这是一种在 YY 上稀缺的品质:太多的主播被人情世故压弯了脊梁,唯有天佑“勇敢面对一切挑战”。“白天端盘子总得给人装孙子,晚上看直播跟着老大出去埋汰人,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觉得天佑早已不是一个主播,更是一个精神领袖,一个教主,“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例如:第一,不能动我父母,第二,不能动我女人,第三,不能动我利益,谁动就 *** 谁。又如:耍嘴皮子都是虚的,帮忙干仗才是真讲义气。
每当月底收到两千多元工资,豪豪就在 YY 里充值五百元给天佑刷礼物。“老大照顾我们太辛苦了,必须支持他。他在主播圈子里有面子了,我们做粉丝的就都有面子。”
这种局面正是 YY 与公会 OW 期待看到的。土豪领衔,海量草根消费者跟进,吸金体系便开始运转。主播性格越刚烈,战争越频繁,就越容易得到粉丝支持,吸揽的财富也就越多。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不同于其他直播平台,YY 上人气最高、影响力最大的,都是男主播,更具体而言,都是东北男主播,“性子豪爽,会唠嗑,有狠劲儿。”
与之相比,女主播不仅人气相对低,而且寿命周期短,风光几个月就销声匿迹的例子比比皆是。一位公会 OW 向我分析:“斗狠干仗这种事,女人做不好,心不够硬。粉丝对男主播有种崇拜感,你是我大哥,我以后跟你混了。对女主播是消费的心态,舞跳得再骚,几天看腻了,换下一个。”
对于天佑的崛起,YY 官方乐见其成。此前,YY 曾经历了一段滞涨期,而天佑的出现则引来了大批新用户。开播不到一个月,天佑收到官方通知,破格提名他参加年度盛典,竞争最佳男 MC。
年度盛典,堪称 YY 一年一度的吸金狂潮。入围规则简单明了:为期半个月的拉票竞赛,一元钱可刷一票,谁票数多,谁就赢。有主播调侃:“只要钱够多,拉条狗上去也能赢年度。”
对此,主播与公会 OW 又爱又恨。爱的是,这是一次全方位展示实力提升人气的机会,为下一年吸金打下基础。恨的是,成王败寇的游戏里,第二名都是失败,粉丝们常会失望离去,人气不升反降。不少主播因此元气大伤,甚至从此销声匿迹。
这是一场规模不断膨胀的战役。著名主播李先生连续三年告负后,怒砸三百万元,誓夺2015年度男金牌艺人。首届年度盛典时,三百五十万票便可问鼎,而时隔三年,他虽然拿下1800万票,却仍以900万票的悬殊差距惨败,人送外号“千年老二”。
天佑当时的主要对手是娱加公会的 MC 九局,喊麦界的元老。某种意义上,他是行业标准的制定者,众多 MC 都曾模仿他的喊麦方式。而真正主宰这场对决的,则是后皇族时代风头最盛的两家公会:继承皇族血脉的娱加,飞速崛起的 IR。
一场争夺喊麦之王的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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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王
我第一次见到天佑是在6月底,正值2016年度盛典预选赛期间。他作为 IR 公会的主将,连续一周通宵直播拉票。长期疲劳作战,他内分泌出了问题,后背密密麻麻布满了痤疮。
一年多前与 MC 九局的年度盛典之战,反倒赢得轻松。拉票一开始,IR一方就志在必得。IR 的 OW 一人联合几名土豪狂刷礼物,始终遥遥领先。相比于投入三千万才捧起的 MC 阿哲,天佑对IR而言是意外之喜,没有理由不顺势捧红。
九局提前认负,天佑成为了新一代喊麦之王。他主动为九局刷了十万元礼物,以示感谢。几天后,他前往广州参加年度盛典,从主持人汪涵手中接过了年度男 MC 的奖杯。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坐飞机。
年度盛典后,主播们纷纷停播休息,天佑却仍然继续。其他人恢复直播时惊讶发现,天佑的直播间人数已然站上十万大关,跻身顶级主播行列。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件事。和其他大主播相比,天佑实在过于另类。“太狂了,不可理喻的狂。简直就一二愣子”。
这颠覆了 YY 上通行的生存之道。“混得好的主播都是人精。”一位大主播告诉我,想在 YY 出人头地,最重要的是要“会来事儿”。“说好听点是情商高,善于维护人际关系,其实就是能忽悠粉丝 *** ,还能拉下脸跪舔,坑土豪。说白了,就是高级乞丐。”他特意提醒我一定不要写他的名字,“不然圈里没法混”。
粉丝与土豪,对主播的运势各自扮演着关键作用。前者名,后者利,二者相互作用,缺一不可。日子久了,大主播们各自摸索出一套门道。人气高自然有钱赚,但人气低 也未必赚的少。女主播沈曼的直播间通常在线一两万人,只有天佑的十分之一,收入却在顶尖行列,因为土豪扎堆。公认的规律是,女主播只能同时维持一两个土豪,再多就会产生矛盾。而沈曼的直播间常年停留着五六个土豪,相互间其乐融融。
对主播们而言,学会和土豪搞好关系,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有人因此一夜暴富,也有人日渐式微。败给天佑的 MC 九局近年来呈下滑态势,一位公会 OW 如此评价他:“主播说白了就是来网上要饭的,他老一副大哥样。老想站着哪行,想挣大钱,你不得跪着吗?”
令其他主播困惑的是,“不狂不叫李天佑”的姿态不仅针对其他主播,也针对土豪。“别的主播成天伺候大哥,陪着大哥唠嗑,跟小姐接客似的,我不唠。有事找我我就回几句,没事一般不搭理。”朋友劝他平时多跟土豪聊聊微信,他的回复是,俩大老爷们成天腻腻歪歪,恶不恶心?
每天两小时直播之外的大把闲暇时间,其他主播飞往全国各地陪土豪泡夜店喝酒,天佑宅在家陪粉丝们在 YY 群里聊天。“我最大的特点就是接地气,我家兄弟觉得就像身边人。别的主播有钱了,有名了,就感觉自己高高在上了。我不那样,我从来都是一小老百姓。”
直播前半年,他粉丝量一路飙升,却很难挤上礼物排行榜。有主播讥讽他:“粉丝多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比比礼物?”他依旧我行我素。
这样的局面并未持续太久。倚仗着从《毛主席语录》中学来的“农村包围城市”路线,不到一年,他的直播间人气冲上 YY 榜首。曾经反感排斥他的土豪们见状突然变了姿态,主动向他靠拢。
一次直播中,他说第二天要去北京。不出半小时,有四位土豪为他订好了五星级酒店。第二天晚上九点下直播后,他连赶四个夜场,直到凌晨七点。两三万一瓶的酒,土豪们一次开一打。
土豪们手笔阔绰,但并非“人傻钱多”,而是出于精细的利益考量。实体经济不景气,可靠投资渠道匮乏的大背景下,曾在 YY 上以娱乐消遣为主的土豪们,越来越多地将这里视为捞金之地。天佑的好友王小源陪他去过二十多个城市拜见土豪,这批人的共同特点是,文化程度不高,娱乐渠道匮乏,手中有大额闲置资金,在二三线城市经营实体产业,例如地产、煤矿、火葬厂。
面对这个狂野暴戾的线上世界,土豪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一人与歪歪鱼,已转型为公会 OW 的两位最著名的土豪,真实身份至今是谜。南京人,三十多岁,从事金融行业,关于一人的 *** 息仅限于此,而歪歪鱼即使是在娱加的年会上,也是通过音频与主播们喊话。
多位土豪拒绝接受采访。几经周折,我还是在山东日照见到了“木木”,天佑身后最大的土豪之一。自2015年12月接触 YY 以来,他已消费一千多万,其中近三百万刷给了天佑。
木木今年32岁,山东淄博人,毕业于北京科技大学,左臂刺着纹身,右手戴着70万元的玛瑙戒指。他在日照经营一家100多人的板材加工厂,开会、签字之外,有大把无聊时间需要消磨。打了几年网游后他百无聊赖,朋友鼓动他上 YY玩玩,“比游戏带劲”。
起初他只是抱着消遣的心态。但当一次性刷出一百多万为一位名叫啊卓的女主播抢下周星后,他发现在 YY 上有利可图。“主播能从我这赚钱,我为什么不能招一批主播帮我赚钱?”今年4月,他成立了雅森公会,在日照大学城门口租下整层写字楼作为直播间,招聘了一百多名主播,未来计划扩张到三百名。
新公会想在近千家对手中突围,需要砸重金推广,最有效的方法是求助于大主播。木木的目标便是天佑。土豪成立公会,在 YY 上已有一套清晰熟练的流程:先在大主播直播间狂刷礼物,向主播展示实力,拉近关系,借主播的赞赏恭维提升知名度。时机成熟后,宣布成立公会,带新主播到大主播直播间连麦。
连麦,指的是直播时与另一位主播视频对话。对小主播而言,与大主播连麦是难得的事业发展机遇。连多长时间,讲多少好话,全看大主播心情。越合大主播胃口,连麦时间越长,粉丝量自然上涨。但若是气场不合,几分钟就被赶走也是常事。
利字当先的世界里,连麦常被明码标价。想和天佑连麦,至少先刷十组1314(13140元)。
除了为天佑刷礼物,木木还经常施以线下款待。几万元的手串,天佑随意挑选。木木认为这是物有所值的投资。“想跟他连麦的人太多,花钱都未必能排上队。我想让谁连直接给他发条微信就行,而且对我家主播他全是好话。别人花上几万块钱,表现不好几分钟就下去了,以后他也不会再搭理你,有啥用?”
木木自我评价是一个“踏踏实实想把公会做好”的人,不认同一些土豪的玩法。这类人的思路是资本游戏,疯狂投入提升公会的名气和规模,不断融资,寻找接盘者。木木觉得这是制造泡沫,迟早有破的一天。“到时候,所有人一起不好过”。
事实上,已经有人无力跟进这场水涨船高的赌局。一位2016年初退出的前公会 OW 说:“以前投入几百万就能做得不错,现在砸两千万进去,就跟石子扔湖里一样,一点响动都没。”
在这个江湖义气和现实利益混杂交织的世界里,虚实难辨的事件每天都在发生。一位主播告诉我,他和别人的争斗80%都是双方合伙设计,煽动土豪和游客刷礼物。
主播和土豪联手煽动游客花钱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每周上演的土豪帮主播抢周星的战役,不成文的规矩是无论成败,主播都要把钱返给土豪,有时甚至需要倒贴。这笔钱土豪未必收,但主播必须表出姿态,否则会在圈内败了名声,受人厌弃。
总之,“最终被人玩的都是游客。”
有人为了利益假扮敌人,也有人不惜投怀送抱,俗称“千里送”。对于与土豪 *** ,女主播们渐渐总结出一条规律,想要对方持续投入,就要努力推迟现实接触的时间,否则,土豪追逐下一个猎物的时刻就将来临。以至于曾有这样的故事:有土豪为一位女主播刷了200多万元礼物,直至对方退网结婚生子,仍无缘一见。
“YY 水太深。”采访中,这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身居其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总会由于种种原因遭遇攻讦、欺骗与背叛。
即使是曾一路顺风顺水的天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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挫败
眼下,天佑在 YY 的粉丝量已突破1600万,快手粉丝量也已突破千万, 均位居榜首。不少主播主动向他靠拢,但他对很多人敬而远之。YY 上有种角色叫“八卦主播”,专门谈论大主播的是非,很多战事由其挑起。主播们虽然反感,但都小心翼翼地跟他们维护关系,以防遭受算计。天佑却从不掩饰对这群人的厌恶:“黑人主播们听好了,你来我家,我不会给你画面。我们自己家的事儿,你没资格逼逼。”
在旁观者眼中,如此棱角分明的性格,迟早有一天会令他在一场大战中损失惨重。“他很多时候不是不怕得罪人,而是压根不知道自己得罪过人。”一位支持他的主播言谈中难掩担忧。
但很少有人想到,这一战,会是 YY 史上最激烈的公会内斗。
在IR公会,天佑与“IR 一哥”MC 阿哲并称为 IR 双子星。阿哲曾是一人最为得意的手笔,这位在 China 公会无甚名气的吉林四平主播签约 IR 不到半年便成了“一哥”,一人为此投入了三千多万。 两人一度称兄道弟,相谈甚欢。天佑初到YY时,阿哲曾在与他连麦时赞赏他:“如果天佑有一天成为一哥,我一点也不意外。”
或许,这只是一句台面上的客套话,后来却逐渐向现实演进。天佑的崛起令阿哲感受到威胁,两人渐行渐远。不同于天佑张扬火爆的个性,阿哲以广结人缘而闻名。在旁观者眼中,两人性格迥异,利益相违,“一山难容二虎,哲佑必有一战”,只是时间问题。
战事在2016年春节后全面爆发。天佑在直播时调侃阿哲脸上长了痘痘,“跟我比人气,你就是个弟弟。”哲家军觉得玩笑开过了头,涌到天佑直播间开骂。佑家军随即高喊着“佑家出征,寸草不生”,与对方展开骂战。
粉丝的情绪很 *** 染到了主人,本就关系微妙的两人开始在直播间隔空对骂。阿哲方指责天佑初来 YY 时受其恩惠却忘恩负义,天佑则认为阿哲倚老卖老,打压自己。阿哲说:“如果他是外家人,我不给他打废了,我算白玩”。天佑则特地创作一首《绝情逼》,句句暗讽阿哲。
《绝情逼》
随着战局深入,双方战力渐渐拉开差距。曾被天佑冷落斥责的八卦主播们,悉数站在了阿哲一边,鼓动全 YY 的游客攻击天佑。相比于平日里广结人脉的阿哲,一路狂傲的天佑此时不情愿地发现,患难时刻,身边竟没有几个得力的帮手。
战火绵延两个多月,时间之漫长,冲突之激烈,波及范围之广,YY 历史上前所未见。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役,多名土豪离天佑而去,直播间人数也从二十万掉到了十万。阿哲更是情绪崩溃,停播半个多月。
然而,也有人借机大发战争财。其他八卦主播都支持阿哲时,一位叫于一的八卦主播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天佑一边,两个月间,他受足了口水,也吸足了人气,直播间人数从一两千涨到了三四万。
如今,风波虽已平息,但二人关系并未解冻。不久前,有人出十万元请天佑出席一场活动。“一看名单有那个逼养的在,不去。问给二十万行不行?不行。这不是钱的事。”
此役过后,一致的观感是,天佑比原来谨慎内敛了很多。有人觉得他成熟了,也有人觉得他心事重重,没有以前率性洒脱。“佑哥现在说话做事,都明显收着来,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信任人了吧,对人总是防着。”哲佑大战后,于一口口声声把天佑唤作大哥:“他这个人就是故作坚强,其实特别难受,心伤透了。”
狂傲自由的性格,曾经成就了天佑,如今却也成了他的困扰。“心累,太累了。你跟我聊天,你也能感受到,我挺向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心眼,也没兴趣成天想那勾心斗角的事。但是别人就是总拿我当目标来干我,你说我怎么办?”
他说,在 YY 一年多,认识了许多人,真正能够信任的只有三四个。“朋友很重要,但是真正的朋友很少。人心真的看不透。”
与此同时,他发现现实中的朋友也在远去。他总结出三类原因:第一种,觉得混得不如你了,高攀不起;第二种,觉得你没啥了不起,嫉妒你;第三种,你好的时候,我不刻意贴着你,你不好了,我再来挺你。“第三种是真朋友,前两种狗 *** 都不是。”
朋友在变少,纷争却在变多。近来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次直播都要先花十几分钟对各种事件作出回应。这让他疲惫不堪:“现在什么事都得让我表态,我是新闻发言人吗?好累啊,真的好累。我只想做回那个喊麦讲段子、调戏女主播的天佑,那个简简单单的 MC 天佑。”
面对烦心事,他甚至想离开锦州,搬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因为“在这儿总有人想坏我”。“很多主播,他只有跟人斗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然活不下去。我人气高,所以各种是非都冲我来,没办法。”
偶尔,他也会回忆起在聊聊度过的时光。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台,却也因此少了江湖纷争,做事随心所欲。在那里,他不用提防同行的猜忌,不用照顾粉丝的情绪。“想聊啥就聊啥,想骂谁就骂谁。”
但他终究是回不去了。聊聊能给他自由,却给不了他财富。如今,直播在他眼中,是一份赖以谋生的工作,他努力说服自己用职业的心态面对它。他不断购入豪车和房产,抵御虚拟世界中的不安全感。每晚九点结束直播,他却总在天亮时入睡,中午时苏醒。“脑子里想太多事情,压力太大,那就索性天亮再睡。太多人想算计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个人独处时,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遇事要冷静,当忍则忍,不要误了长远大局。他对未来的计划是,在三十岁前忍受一切是非恩怨,拼命赚到足够多的钱,找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建所大房子,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一天。
但当战事再次被人挑起时,他还是按捺不住好斗的心情。我第二次见到他之前,类似于“MC 天佑干老六真狠!”的标题再一次占据了各大 YY 八卦媒体的头条。
离开锦州的前一天下午,我与他聊起与老六之间的这场战役。谈起那三分钟内刷出的九十多万元,他双手抱在脑后,露出无奈的笑容:“心疼啊,给我整上火了,都吃消炎药了。”
“那你后悔吗?”
他直起身收起笑脸,眉宇间露出杀气:“不后悔,我就这么一性格,谁想来干我,我就干倒谁。”
因为他不愿被人瞧不起。不到两年的 YY 生涯,他一再对着摄像头重复一句话:“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我原先想当个狗懒子,可是当不上。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王,成为龙。”
(感谢《南方周末》记者罗欢欢对本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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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曾鸣 采访:何瑫 张婉茜 杨丹 单子轩
撰文:何瑫 摄影:贾睿 视觉: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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