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去过徐州的朋友多有这个困惑。徐州无险可守,为何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里其实有两个认知误区。
第一,历史上的徐州并非无险可守。
第二,即便战术层面无险可守,依然可以成为更高层级的必争之地。
南宋之前,黄河流域比淮河流域重要,淮河流域又比长江流域重要。华北平原长期是核心生产区和核心文明区。这个平原,大致可以看做是一个三角形。它的一条边是海洋,一条边是燕山-太行山脉,还有一条边则是东南丘陵与长江水系构成的混合边界。
西安、北京、南京,就是这个三角形的三个端点,既是中原文明经略周边高地的前沿,又是周边势力问鼎中原低地的入口。所以,古往今来,无数重大战略事件,都是在这三个城市之间展开。绝大多数王朝的首都,都是在这三个城市之间流转。
徐州作为北京与南京之间最重要的战略据点,自古发挥着重大作用。
这又可以从如下三个角度进行理解:
首先,徐州是战略交通枢纽。
华北平原的一大半是在黄河与长江之间,中间被淮河分开。
黄河与淮河之间自古就有多条天然水道相连接,再加上人工运河,就成了当年最四通八达的交通网。淮河与长江之间虽然没有天然水道联通,但借助于一代代的人工运河工程,也实现了联结。
这就使得黄河、淮河、长江,共同构成了一个紧密的战略要区.黄河与淮河的联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要远比淮河与长江的联系更密切、更重要。
徐州在南宋黄河大改道之前,既是陆上驿道的枢纽,又是水运的枢纽,联通黄、淮,东临大海,西接中原。南北朝隋唐时代尤其重要。正如严耕望前辈指出的那样,当时海岱之间有两条最重要的军事干线,西线以彭城(铜山)为枢纽,东线以下邳(邳州)为枢纽。二者既控制陆上交通线,又控制水上交通线。彭城是泗水、汴水(古猚水)的交集,下邳是泗水、沂水的交集。铜山、邳州至今仍是徐州下属区县,可知徐州正当要冲。三国名将吕蒙说徐州是“许、洛襟要”;南北朝时王玄谟说“彭城要兼水陆”。都是立足于此。
谁控制了徐州,谁就掌控了这个战略交通网。是北上黄河、南下淮河、西出中原的枢纽。
其次,徐州又是一个重要的资源控制点。
直到北宋时期,徐州地区都是非常重要的农业产区,“良田十万余顷,水陆肥沃”。又有优越的水利环境,“足以溉灌”,“兴置屯田,资粮易积”。直到北宋时期,这里依然是“土宜菽麦,一熟可资数岁”。而且民风彪悍,长期是优质兵员的提供地。在农业文明时代,有土有田,有粮有兵。是资源竞争的必争之地。
曹操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利用刘备、吕布、袁术、袁绍之间的矛盾,以徐州争夺战为焦点,联此制彼,逐个击破。在海、黄、淮之间,屯田养士,奠定了霸业的基础。最终打败河北袁绍,成为汉末群雄中的No.1。
第三,徐州城本身长期是战术攻防要点。
“彭城险固,繇来非攻所能拔……为必争之地。”
——南梁·顾野王
南宋之前的徐州地区,外围地势起伏较大,多山、多河流,非常适合打防御战。徐州城本身更是坚固无比,是黄河与淮河之间最重要的一个人工军事要点。其得失对双方影响极大。南北朝时期的东部战线,绝大部分的战斗是围绕着徐州展开的。
直到北宋时期,苏轼依然评价徐州“为南北襟要”,是首都开封以东各要点的“安危所寄”。苏轼笔下的徐州,外围地区北东南三面是山,只有西面较为平坦。“西走梁、宋,使楚人开关延敌,真若从屋上建瓴水也”。徐州城西北东三面环水,只有南面通联陆地。但又有险要的戏马台扼守要道:
“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筑战守之具,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千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能取也。”
综合以上三点,就会发现,徐州在宋之前是黄、淮之间重要的战略支点。只有控制了徐州,方能攻防两便。退可以屏障两淮,进可以北上幽燕、西出中原。反过来,如果徐州失守,两淮就要面临严峻的国防压力。北朝则可以立足徐州形成强固的南下基地。
所以,唐代名臣李泌才说:“若失徐州,是失江淮。”
因此才有了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的格言。强调的就是淮北、淮南、江南是一个完整的战略区域。动一环则必然影响下一环。这就是为什么宋陈无己说:“彭城之地,南守则略河南、山东,北守则瞰淮、泗,故于兵家为攻守要地。”
PS:
宋之后,徐州地位下降,是因为:
(1)北宋黄河频繁决堤改道,将黄淮区冲击得支离破碎。黄淮区的资源价值直线下跌。
(2)南宋初期,黄河改道,直接夺淮入海,造成黄淮区大大缩小。
(3)从南宋到明清,黄河一再改道,淤没了一座又一座的徐州城,硬性改变了徐州的地势地貌。古泗水和古汴水也消失无踪。曾经的险要之地变成了无险可守的一马平川,十万良田一度变作黄尘之地。这就是大自然的沧海桑田。从而让后人忘记了,历史上的徐州地区,恰恰曾经既富庶又险要。
受此影响,从南宋到晚清初期这段时间内,徐州的战略地位大大缩水。
但是,为什么后来徐州又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呢?
这是两方面的原因共同决定的:
第一,黄河改道引发地理区划的再调整。
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再次改道,由南入黄海变成北入渤海。黄淮区的范围重新扩大。
第二,铁路的出现引发战略交通线的重组。
直到今天,铁路依然是陆上大宗物流的主要手段,是大兵团作战的战略交通线,内燃机机动和航空机动均无法撼动铁路的这个地位。铁路也因此成为全球化时代,陆权大国与海权大国相抗衡的战略平衡器。美德俄三强皆赖此而兴。
徐州作为陇海线与津浦线的交汇点,再度满血复活,重新成为战略枢纽。
唯一的缺憾在于,徐州的地势依然如故,再无法找回曾经的险要。受此影响,近代围绕徐州的争夺战,很少有关键战斗打在徐州本身,而是在外围进行机动作战。中日之间的徐州会战,国共之间的淮海战役,都符合这一原则。而这又是技术与自然双重变化互动的结果。
这就使得今天的徐州,成为了一个较为特殊的兵家必争之地。也使得纯战术思维者难以理解,无险可守的徐州为何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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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杰,喜欢做白日梦的历史拓荒者。著有《二战大牌局:七强国的战略博弈》、《复盘甲午:重走近代中日对抗十五局》、《当天朝遭遇帝国:大战略视野下的 *** 战争》、《李鸿章时代》。策划:《地缘战略经典译丛》、《二战东线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