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搬住中队楼，推开新宿舍的门，陌生又亲切。
空间布局无异，只是曾经八个兄弟挤的上下铺，换成了一张单人床。十平米见方的小屋，显得空荡荡。
不忍行李杂乱堆放在地，我买来分装打包的仓储架，再拧上一枚枚螺丝钉拼接起来。
窗外夜幕渐深，惊觉自己就像这嵌入铁架的螺丝钉，按部就班地过一天，就延着螺纹旋紧一点。
动作还得继续机械式的重复。我点开手机播放器，顺手选了一个最早存下的曲库。
熟悉的旋律响起，我擦擦额头的汗，循着歌声转过头，一席月光从窗外流泻而下，刹那间，流穿我的身体。
这一刻，我再次被许嵩的歌打动，似与一位旧友久别重逢……
1
初入学院，斑斓的畅想被封藏，多余的枝丫被剪平，我一路踉跄着，去适应高度集体化的生活。
入学第一课，苦练“豆腐块”急促的哨音，执行着对每个时段的精细化切割。
洪亮的军歌，维持着精神状态的高亢。
开饭前要唱，队列行进中要唱， *** 拉歌时要唱。声浪一波盖过一波，淹没于其中，隐隐有些窒息感。
张驰终需有度。流行元素无孔不入，天然的荷尔蒙无孔不出。
入学那年最火的《老男孩》和《新贵妃醉酒》被我们搬上了中秋联欢会。无论是早起叠“豆腐块”，还是晚上自行加练体能，逮着机会就给配上动感热曲来鼓劲。有人到哪都情不自禁地展示歌喉，于是诞生了厕所歌手、澡堂歌神等一堆封号。
周末的党团活动组织了一些趣味专题，比如音乐讲坛。有人科普了西方流行音乐的流派，而我主讲了中国古典音乐的发展史。
活动一结束，舍友们就联合给我推荐许嵩，料想我会对许氏中国风有兴致。
对于这个自编自唱的网络歌手，我只闻其名，未闻其声。经过他们一番眉飞色舞的介绍，我被许嵩另一个身份所吸引——安徽医科大的医学生。
我赶忙递出心爱的MP4：“传给我听听！”
从此，许嵩入驻我的私房曲库，又随着一轮轮的拷贝，来到了正在使用的这部手机。
那是一段信息极度匮乏的岁月。校园封闭管理，手机安静地躺在带锁的铁皮柜里，周末的外出名额一票难求，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循环往复。
一种叫MP4掌上播放器，现在看来已成古董，却是当时捧在手心的欢乐源泉。
接不到网络，一根细细的数据线，让一座座资源孤岛互通有无。囤积一点“精神食粮”，能够开心好一阵子。
光明正大地使用MP4，是打着复习课件的幌子2
许嵩慵懒随性的嗓音、轻快飘逸的唱腔，让我联想到一副淡泊不羁的“厌世脸”，与满心期待的华美古风并不搭调，心中翻起疑云：为何班上的男男女女都爱听许嵩？
本想浮光掠影的听上两遍，不料品出了隐藏在低吟浅唱中的丝丝匠心。古典意境与流行乐的律动自然交融，诸多典故不动声色地穿针引线，宛若流动着的诗词。
当午休或熄灯的哨音落定，整层楼陷入静谧，我躺在床上，塞上耳机，就进入到许嵩的山水世界。
一缕清风起耳道拂过脸颊，拂展紧绷的神经。
一会儿，又枕入悠悠流动的溪水，褪去劳碌后的燥热。
●狭小的校区禁锢了身体，一队队绿色方阵沿着固定的路线平移。集体行动之外，还要惦记“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的规定。偶尔泛起的隐世情怀，安放于许嵩《南山忆》的清幽幻象。置身于“乘一叶扁舟”、“转竹林深处”，用片刻的“邀南山对酌”，回绝现实的束缚和喧扰。
●每天八九节课满堂灌，并不比高中轻松。晚上11点半，我收起胯下的小马扎，走出灯影昏黄的俱乐部，轻手轻脚地推开宿舍门。偷光夜读般的自习结束了，耳边回荡着《庐州月》中“儿时凿壁偷了谁家的光，宿昔不梳一苦十年寒窗……”。宿舍里一团漆黑，鼾声缥缈，更显窗外月色皎洁。歌词唱到：“庐州月光，洒在心上……”。“家乡月光”，何尝不是“深深烙在我心上”。
●早起窗外一派银装素裹，引得南方的同学喜出望外。可随即而来的通知——早饭前把积雪清扫干净，又让我们的心情坠入冰点。夏拔草来冬铲雪，春秋树叶捡不完，很容易折腾到没时间思考。临近期末，翻开课本怎么复习得进去。焦躁难安时，听一首《断桥残雪》，在“在江南的白堤柳帘”与“塞北的荒原”之间游目骋怀，分散意念。“水中寒月如雪，指尖轻点融解”那直抵人心出的空灵，助我在考前复习时凝神聚气，收获了同学对我的评价：“心态超稳”。
连接教室投影的电脑桌面都换了画风●冬去春来，校园海棠初放，粉红的花团与橄榄绿装相映成趣。同学们越发熟络，宿舍气氛也在草长莺飞的季节更活跃了。上学期我还只是默不作声地听歌，此时开始悠然地哼上几段。
窗透初晓，日照西桥，云自摇
想你当年荷风微摆的衣角……应景的《清明雨上》刚被我起个开头，俩仨舍友便摇头摆耳跟唱起来，看来是许嵩的老粉了，情绪酝酿得比我还足。
这些歌明明是许嵩的兀自感怀，从内到外散发着孤独的气韵，适合一个人静听，却印上了那段集体生活的回忆，众口齐唱，其乐融融。是大家需要温婉的旋律来派遣压力，还是歌中那淡淡愁绪引起了共鸣？
3
除了我情有独钟的国风类歌曲，其实在学员队里更广为传唱的是《素颜》、《你若成风》等一批甜甜的小情歌，还有诉说感情刺痛与纠葛的《叹服》、《认错》、《城府》、《玫瑰花的葬礼》。
歌中的甜蜜与苦涩、轻狂与卑微、真挚与自嘲，寄托了我们对青涩时光的追忆。在人生的分岔口，我们选择投身熔炉淬火成钢，有缘聚在一起，但也集体挥别了青春的万般可能，许嵩的歌就是祭奠。
许嵩发布的新歌被我陆续收录进MP4，果真是个高产的宝藏歌手，你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次的主题和风格。
他不满足于诉说朦胧的情愫、勾画唯美的景致，跨越到针砭社会问题、探讨人生哲理。
《半城烟沙》把我从鸟鸣花香的烟雨江南，丢到了战马嘶鸣的边塞。飞沙走石的古战场，久经沙场的将士神色沧桑，“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一将成，万骨枯”的残酷结局，让出征前的“忠义之言”和“完成一个夙愿”显得苍白可笑。许嵩用含蓄内敛的歌声，徐徐展开了“战”"与“和”的思辨。
带有强烈的叙事感的《拆东墙》惊艳到我了。歌中的主角生活在公元659年的盛唐，他科举失利后，顶着街坊四邻的冷嘲热讽，接手自家酒馆，本想安心经营，却衙门无礼强拆。听到这里，借古讽今的意味呼之欲出，牵着听众为古往今来小民颠沛坎坷的命运而愤恨叹息。
而许嵩的一批冷门作品，含射了他更多的冷峻思索和济世情怀。
比如《安徒生不后悔》借安徒生之口，表达了对当下乐坛功利熏心的不满；《胡萝卜须》以法国文学家儒勒 列那尔的黑色童话命名，关注原生家庭对儿童人格的塑造，揭露了扭曲的亲情观；《毁人不倦》痛斥误导青少年的岛国爱情动作电影；《违章动物》暗讽暴力执法；《敬酒不吃》直指酒局文化……
从医学跨界而来的许嵩不同于传统的音乐人，也没跟风走既定的星光大道。纷扰的娱乐圈容不下他，他寄情于网络这个没有过多羁绊的小舞台，一人包揽全部创作流程，谱其所思，唱其所悟。歌的主题和深度，随着他自己的专业知识、人生阅历、思想境界的丰富，不断地进化，不停地探索。
许嵩的歌，为我沉闷琐碎的日常打开一扇小窗，窗口洒下一缕治愈系微光。我欣喜地窥见另一个世界，与远方的同辈和身边的战友一起，听天地、听众生、听自己。
有许嵩的歌声陪伴，我渐入佳境，学会了在围栏中起舞——拿出高中的余力，堂上专注学习，课后高吃透习题；参加各类社团活动和兴趣小组，青橄榄文学社、大学生教育协会、学员旅的团委，遍布我的身影；满怀热情投身科研，敢想敢干，甚至许多跨界的课题也要尝试一番，从战士口腔健康到心理问卷，从体能训练到中医发展，从文献计量到临床数据建模，从海战布阵到哨位编排，保持每学期一篇论文的产出速度。
蓦然回首，狭小沉闷的方圆之内，原来也有广阔的天地等你去探寻。
可一项项活动接踵而来，只能压缩娱乐时间，闲来用MP4听歌的日子渐行渐远。许嵩那几首经典老歌，再没机会一遍遍地在我耳畔循环播放。
4
光阴飞逝，智能手机全面普及，网络升级到4G。学员队响应新规，逐步放宽了手机管理。手机终于从铁皮柜里解放出来，曾经人人手捏一根MP4数据线，排队传输“精神食粮”的信息饥荒时代一去不返。
信息过载又来得猝不及防。手机里塞满了“精神快餐”，可以肆意地娱乐自己。那些标题党包装的资讯、那些有趣的短视频，那些蹿红洗脑神曲，变成精心设计的诱饵，勾着你眼睛紧盯屏幕，手指不停地刷刷刷，感官 *** 的阈值被迅速拉高。慵懒随性的嗓音、轻快飘逸的唱腔，显得那么的乏味。
被红玫瑰紧紧簇拥着，谁会在意窗外清冷的白月光？
许嵩尘封在我的曲库中，那道月光渐渐模糊。
不知何时起，许嵩被扣上了“过气歌手”的帽子。其实近几年，许嵩一如既往的广汲灵感，在风格上持续推陈出新，而不去迎合大众品味，正如他所唱道的“俗的无畏，雅的轻狂”。只是我这一代听众跟不上他成长的节奏，无力挣脱这个心浮气躁的环境，去静心体会歌中的意境。
尽管许嵩不再像十年前风头正盛时霸占各大音乐排行榜，街头巷尾还是偶尔泛起他的声音，给我留下一串零星的记忆。比如，14年各地的中式餐馆喜欢播放他的《山水之间》来烘托古典氛围，15年有他为爆款剧《花千骨》量身定制的主题曲《千古》，16年的作品《雅俗共赏》成为网易评论量最高的歌曲，高达240万条留言。
此时许嵩已经签约了唱片公司，为游戏和影视剧写歌恰饭，让人感慨唏嘘。但他没有通过音乐成绩以外的方式来增加曝光度，从不参加综艺，不摆人设，不入圈。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歌在任何平台下载，一直免费，保留了“网络歌手”的初心，遗世而独立。
5
楼道里吹来熄灯哨，哨音刚落，《千百度》的前奏响起。
《千百度》作为“音乐诗人”许嵩的巅峰之作，被选录到《大学语文》短短20秒的前奏，旋律基调从阴冷哀怨陡然转为清朗舒暖。我忽感眼前风光洞开，跃然浮出那个周末的午后，夕阳从窗户洒进宿舍。一群小伙子搞完大扫除，靠在床头，享受着一周难得的放松时刻。旁边不知谁的MP4里冒出许嵩的《千百度》，点燃了一屋人的兴致，你一句我一句地跟唱起：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又一岁荣枯……今夜风清月朗，今时前路依然。
蓦然回首，那人已不在灯火阑珊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