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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警官,我要报案。”

女孩瘪着唇角,“我老公丢了。”

江梵挑眉:“哦?”

“江梵,男,身高187,肤白貌美,六块腹肌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

女孩扯住他的袖口,小小声说:“我很想他。”

众人就见那位以冷漠不近人情闻名的年轻警官,悄悄把受伤手臂背到身后,俯身和女孩平视,语气温柔得能将人溺毙:“知道了,江太太。”

第 1 章

初秋,荆市

列车即将进站,顾暖倚着车窗打瞌睡,冷不丁被手机 *** 吵醒,广播同时响起。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荆市车站,请在荆市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顾暖坐直搓搓眼睛。她眼角偏圆,瞳仁黑亮剔透,像只误闯人间的小鹿,迷迷瞪瞪,纯良无害。

她接起电话,眼睛往窗外看过去:“哥哥,我到车站啦!”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江南水乡,几个小时后就到这座北方城市,听说四季分明,冬天有雪,气候干燥,没有连绵雨季。

几个月前,亲哥顾桢工作调动,从西南边境调到荆市刑侦支队,在这座城市安了家。

父母离异,兄妹俩一个跟着父亲一个跟着母亲,而现在顾桢一切稳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接到身边读高中。

“我这边有个案子暂时脱不开身,地址发给你,自己打车,不要心疼钱。”

顾暖从行李架上取行李,随着人潮往外走,忍不住笑出小虎牙,“你放心吧,我自己也可以的!”

-

荆市公安局,一楼,走廊尽头。

电话那边老人语气柔和,“之前,你一消失就是好几年,家里整天提心吊胆,现在工作稳定了,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你爷爷给你定过婚约,之前你在外地工作,就没跟你提过,现在跟你说说,有个心理准备……”

“过几年等人小姑娘再大点儿,咱就把婚订了怎么样?”

“奶奶,请您取消婚约。”接电话的男人长身鹤立,一身警服冷淡肃穆,声音很好听,只是眼睫半垂,神态不驯。

电话那边顿了顿,继续循循善诱:“听说小姑娘跟个小瓷娃娃似的,特别可爱,说不定你一见到人家就喜欢了呢?”

江梵一脸总结案情的波澜不惊,“没有这种可能。”

“你看看你呀,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老李上个月都抱第二个重孙子了……”

过了十多分钟,电话那边才挂断。

手机屏幕暗下去,江梵解锁,点开同事顾桢对话框。

两人警校同学,过命的交情。

【江梵:你家还有客房吗】

【江梵:最近不想住家里】

【顾桢:阁楼留出来,其他房间任选!】

就在这时,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警官,我要、要报案!”

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没有逻辑,在女警安抚下情绪才慢慢平静。她抬头,坐在对面的男警察看过来。

他头发很短,五官深刻,唇线平直,过分英俊又冷又酷的一张脸。只是睫毛长且密,当他抿唇,嘴角竟然浮现一点很浅的梨涡。

她看得呆了,直到他剑眉微扬,才红着脸开口:“我今天在荆市火车站,遇到了人贩子……”

大学开学,报案人今天从家里坐高铁来。出站时被老太太搭讪,在她意识到不对劲儿的时候,老太太同伙中年男子围上来,说报案人是他媳妇儿,怎么跑出来这么多天不回家。

路过行人围过来,听到他们这样说,分分钟脑补狗血八点档家庭 *** 戏,谁也不想掺和别人家事。

“就在他们要把我拖到面包车上的时候,我砸了路边摊主的手机,这才,这才引起大家注意……”

报案人做完笔录,徘徊大厅门口一直没有离开,转身就见刚才的冷面警官换了便装,简单黑色外套黑色长裤,双手抄在裤兜下楼。

瘦高白皙,肩背挺直, *** 警服简直像个二十出头的警校生,一身少年气毫不违和。

“江警官,能加个微信吗?”

女孩脸颊微微红,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报案还能遇到这么极品一帅哥,干的是刑侦长得却像个白面书生,这么被他看一眼,不知道要回去牵肠挂肚多久……

江梵垂眸,她盯着他睫毛出神,呆呆举着二维码脸颊泛红,“就、就是有线索的话,可以联系您……”

“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女生眼中满是惊喜。

“110。”江梵颔首,错身而过。

黑色SUV开出公安局大院,刑侦支队的小伙子们百忙之中凑成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江梵,还有那个一起来的顾桢,到底是什么背景?”

“空降刑侦支队不说,当时还是省厅特意打的招呼……”

“据说这哥们儿前几年在西南边境禁毒一线,前几年部里督办的711惊天大案听说过没?我猜是上头的保护政策,把大功臣塞到咱这儿。”

“就像有些人蓝衬穿到老一辈子都混不到白衬,也有些人,警校刚毕业的前三年,就刷出了别人一辈子刷不出来的履历……”

-

火车站南街,顾暖察觉自己走错方向,行李箱立在身边,重新加载地图查看路线。

从侧面看过去,她脸颊肉肉的满是胶原蛋白,加上背带裙和卡通T,完全就是个软萌可欺的中学生。

“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呀?”老妇人笑眯眯凑过来,一副拉家常的样子,“是要打算去哪儿?”

顾暖手机信号不好,看着屏幕皱眉,“洲际佳苑。”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奶奶也去那儿,”顾暖转身,直接被她握住手腕,“一起呀,拼车还便宜呢……”

地图缓冲出来,车站街的公交车可以直达,顾暖弯起唇角,“不用啦,我去前面坐公交车就好。”

听她这样说,刚才还笑眯眯一脸慈祥的老妇人瞬间变脸,皱纹恐怖堆积在满是横肉的脸颊,她想要挣开手,老妇人却攥得更紧,手背被她指甲划出一道红痕。

几道闷雷之后,天色瞬间暗下来。

车站南街路人稀少,行色匆匆,就怕下个瞬间落下大雨。

“请你放开我……”冷意顺着毛孔扩散,顾暖脊背发凉,她挣开妇人的手要走,骂骂咧咧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小小年纪不学好,从家里偷了钱出来玩?你还有没有良心?”

肥胖的秃顶男人拦在她面前,劣质烟草味道猛然逼近,“有什么事儿回家说,妈,别在这儿跟她废话。”

“我不认识你们,请你们松手……”

行李箱倒地发出闷响,顾暖被人拖拽拉扯,极度恐惧让她腿脚发软,心脏快要撞破胸腔,原本软糯的声音带了哭腔,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老妇人立刻换了一副抹眼泪的可怜相,“我家孩子偷了钱出来玩,被我们遇到还不服管教,这养孩子真是罪过啊!罪过!”

马路对面停着黑色面包车,车门大开,如同恶魔张开血盆大口,下个瞬间就要将她吞食入腹。

华灯初上,绵密雨滴落下,周遭雾蒙蒙。

路上行人稀少,黄灯几秒之后变了红灯,像是电影里的画面。而这时她抬眼,看见路对面的年轻男人。

他没打伞,瘦高,很白,眉眼浓重如水墨,黑色冲锋衣领口紧抵着下颚。

视线蓦地对上,绿灯亮,他长腿一迈,往她这边走来。心跳和他脚步声重叠一起,每一帧画面都像是死里逃生的慢动作。

擦身而过的瞬间,刚才死死钳制着她手腕的手蓦地松开。

人贩子面容扭曲手腕被反手拧在身后,狗急跳墙从夹克内兜拿出什么,男人直接在他膝窝狠踹一脚直接将人摁在地上。

他侧脸清俊,鼻梁挺秀如剑刃。

漆黑眉眼充满冰冷压迫感,额前碎发已经被雨打湿。

顾暖手止不住发抖,强定心神拨出的110报警电话刚刚接听,对面的声音亲切:“您好,荆州市报警中心为您服务……”

人贩子的脸因为痛苦扭曲,恶 *** 看向她时更显狰狞,大脑经历过强烈恐惧彻底宕机,顾暖嘴里字词毫无逻辑连不成句子:“我、我这儿,人贩子……车站南街……”

看见什么,顾暖眼睛睁大,彻底失语。

泛着冷调金属光泽的手铐,干脆利落锁在人贩子手腕,与此同时,她听见他的声音,低沉好听的声线,带着清晰冷意。

“警察。”

-

荆市公安局,顾暖做完笔录,对面警察递过纸笔:“如果确认无误,请签字。”

顾暖接过来,乖得像个一年级小朋友,一笔一画写下自己名字,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对面警官还说了些什么,她大脑却空白一片。

“小姑娘,你可以走了,以后可得长个心眼儿。”

顾暖站起身,如果不是正好遇见路过的警察,她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处境?

冷意从骨头缝儿里渗出,她声音小小的、还有些抖:“请问刚才那位警官呢?”

“哦,你说江梵啊?忙去了吧。”

还没有和他说声谢谢呢……

“那您方便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又是一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

当初江梵入职,荆市公安系统就跟着颤了三颤,这哥们儿过往清白履历神秘、省厅特意打过招呼不说,偏偏人家还生了一张能吊打娱乐圈小生的冰山脸。

调来荆市这短短几个月,追过他的包括但不限于家里有矿的富二代、系统内部公认警花、省厅领导大舅子家的外甥女,以及人民群众热心介绍的几十个适龄女青年……

然而时至今日无一近的了身,行走的制冷机器一个,传言性冷淡。

“这种暴躁小哥哥,就只有脸好看而已。”警察小哥有些于心不忍地看她一眼,“你知道今天有小姑娘问他要电话,他怎么说的吗。”

顾暖懵懂,乖巧摇头。

“他说,可以打妖妖灵。”

顾暖笑得眼睛弯弯,小虎牙冒出可爱的尖儿:“那麻烦您替我说声谢谢呀!”

走出大厅路过宣传栏,她看到什么,蓦然停住脚步。

宣传栏里那张冷淡的寸照,和亲哥顾桢的照片并列。

照片中的人一身警察常服,英俊挺拔,五官线条冷硬,偏偏抿起的唇角一侧有一点浅浅的梨涡,而眉宇干净,直直看过来,让人无端想起暴雨洗过的湛湛青空。

右下角黑色宋体备注:刑侦支队,江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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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年龄差,又名《江队带娃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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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副队长顾桢,年轻英俊履历光鲜,禁欲系祸害脸,追求者众却无一近的了身,白瞎了那颜值。

某天顾桢受伤医院就医,医生是个女孩,紧张兮兮问他:“你没事吧?”

众人心道又一个被美色迷了眼的,这么点皮外伤贴个创可贴就可以吧?!

“有事。”顾桢长睫低垂,语气无辜认真:“很疼。”

-

紧接着,众人发现顾桢变了——

擦破皮要往医院跑:沈医生,我受伤了。

头疼脑热要往医院跑:沈医生,我很难受。

直到同事撞见顾桢把沈医生禁锢在怀里,语气很凶:“那个人是谁?不准和他说话!”

女孩踮起脚尖亲他侧脸,“知道啦!你不要吃醋!”

顾桢耳根瞬间红透,落荒而逃。

——破案了。

——还挺纯情。

-

后来,顾桢受伤生死一线,沈夏问他疼吗。

顾桢笑着伸手挡住她眼睛不让她看:“不疼。”

沈夏瞬间红了眼:“骗人!”

却听见他叹气,清冷声线尽是无奈:“见不得你哭。”

「小剧场」

高中,学神顾桢和学渣沈夏同桌,一对一帮扶。

某天顾桢翻开沈夏习题册检查作业,发现一行字:

“顾桢好凶,可是我好喜欢他。”

“已阅。”他落笔,又补充:“我也。”

第 2 章

宣传栏里的照片,眉眼冷峻,五官清晰,如果不是穿着警服,倒更像个清冷贵公子。

而旁边,吊着一边嘴角笑、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的那个,是她亲哥,顾桢。

所以,这里是哥哥上班的地方,而遇到的警官是哥哥同事?

顾暖暗暗下决心,等哥哥回来,一定要让他帮忙,好好谢谢人家。

出了公安局大门,她叫了出租车,“师傅,到洲际佳苑。”

出租车一路向东行驶,她扒着车窗往外看,经过荆市一中校门口,正是放学时间,学生们穿着蓝白校服成片往外走。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出租车在洲际佳苑门口停下。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绿树,小区公园里是刚放学的幼儿园小朋友,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生活气息极其浓重。

顾暖下车,买了杯甜甜的奶茶给自己压惊。

拿出手机扫码付款时,绿色软件冒出红色小圈圈。

顾桢的微信静静躺在手机,时间正是她遇到意外时:

【我哥们特殊情况临时借住,时间不久,你到的话按门铃就行。】

【那货虽然皮相绝佳但是性格暴躁,你住阁楼,没事儿别往他跟前凑。】

怎么这么多暴躁又好看的警察叔叔。

今天马上就要遇见第二个。

小区太大,顾暖饶了好几圈,等她找到11号楼1101,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她吸溜了一口珍珠,按响门铃。

甜腻香浓的奶茶冲淡恐惧,嘴里的珍珠软糯Q弹,还没咽下去,门从里边打开。

开门的人个子很高,她一米六的身高,看他时需要仰着脑袋。

他穿着宽白色短袖和黑色及膝运动短裤,人清瘦挺拔,脸又白净,低头时黑色碎发有些乱,落在眉宇,像个大学生。

清俊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不耐。

顾暖把嘴里的珍珠囫囵咽下去,眼睛彻底瞪圆了。

竟然是他呀!

从她仰视的角度,还能看到他下颌的红色划痕,是今天和犯罪嫌疑人近身肉搏受的伤。

“找谁。”江梵开口,声音有些刚睡醒的哑,还带几分鼻音。

连日熬夜头脑混沌,来顾桢这儿挑了个房间刚刚睡着。这会儿被人冷不丁吵起来,眼睛还没完全对焦,只觉得是个矮得要命的人类幼崽。

人类幼崽坐在行李箱上,长发绑了个小揪揪在头顶,眼神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她嘴里咬着奶茶吸管,奶茶放在背带裙前兜,身上背着菠萝斜挎包,像个倒放的豌豆射手——

豌豆射手突突突吐豌豆,她绷着一张小脸,突突突吸奶茶里的珍珠。

“你好呀!”人类幼崽静止几秒后,咽下嘴里的珍珠,从行李箱上下来,笑出尖尖的小虎牙,“今天谢谢你啦!”

“你是顾桢的?”江梵抿唇,嘴角梨涡浅浅,那张冷酷俊脸莫名透出少年气。

“妹妹,”人类幼崽声音脆生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我叫顾暖。”

两人站在门口,一个像审查犯人,一个像回答老师问题的幼儿园小朋友。

顾暖兜里的奶茶已经喝光,抿着嘴角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有只冷白修长的手从她身侧拎起行李箱,很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拂过鼻腔。

“请进。”

-

顾桢买的房子自带阁楼,阁楼带独立卫生间,从拱形窗户能看到天空和软绵绵的云朵,而床就在窗户边,棉被枕头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的馨香。

小时候,爸妈离婚前,她看动画片,指着动画片里的阁楼告诉顾桢,顾桢我喜欢这样的房子,能抱着星星月亮一起睡觉!

她给顾桢发微信报平安,等消息间隙,去楼下药店买消炎药和创可贴。

江梵沾了枕头刚睡着,门铃再次响起。

门打开,站着刚到他胸口位置的小姑娘,她仰着小脸看他,有些懊恼:“不好意思呀,我还没有钥匙……”

声音软软糯糯,还有些奶,可怜兮兮的小虎牙冒了个尖儿。

江梵无端想起警犬基地刚出生的德牧幼崽。

“嗯。”

眼角眉梢的烦躁悉数敛起,江梵冷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刚要转身回房间,就被小姑娘扯住短袖下摆。

他垂眸,她立刻松手。她眼睛圆瞳仁大,眼尾温柔下垂,仰头看人的时候更显乖巧无辜。

“还有事?”

人类幼崽抿了抿唇角,然后细白的手指指着自己嘴角和下颌的位置,给他比划,“你这里,和这里都擦伤了。”

她把手里的东西举高到他面前,抿着嘴角小心翼翼看他。

是消炎药,和带着黄澄澄海绵宝宝的创可贴。

“得抹药,不然会好得很慢。”

表皮擦伤而已。

他们当警察的哪有这么多讲究。

“不必。”

他话出口,小姑娘刚才还弯弯的唇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

委屈的样子,莫名其妙和记忆深处的小小身影重合。

那年在南方,也是个绑着揪揪的小团子。

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小话痨一个,小嘴叭叭叭不知道停下:

“哥哥,你受伤了吗?”

“哥哥,你还疼吗?”

“哥哥,我的糖可以分你一个,就只能分一个……”

他被吵得不耐烦,皱眉看她:“你好吵。”

成功一秒吓呆捧着糖罐来献宝的小团子。

小团子一秒凝固,就在他以为她要哭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笑得眼睛弯弯,因为开始换牙还有些漏风,又丑又可爱:“原来!你会缩话!”

他被气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板着小脸倒背着手,口齿不清拼给他:“gu-an-guan。”

一直到他离开,都不知道,这个“guan”字,到底是哪一个。

-

晚上七点,阁楼门被人敲响。

顾暖哒哒哒跑去开门,江梵站在门口,“今晚队里聚餐,顾桢让我带你一起。”

“噢!好的!”顾暖抬头,面前大帅哥肤白貌美,只不过下颌位置露出海绵宝宝小脑袋,竟然显出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她和海绵宝宝大眼瞪小眼片刻,忍不住抿起嘴角笑。

江梵轻咳了声,“楼下等你。”

荆市入秋后,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还是短袖背带裙,顾暖晚上就套了长袖卫衣。

她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江梵,侧脸白皙,鼻梁很高。

一路无言,直到黑色SUV路过一家火锅店,江梵打了方向盘。

他倒车停车,一手闲散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她座椅后面。

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仿佛白玉雕刻而成,就在她脸侧,下巴微抬,距离太近又或者是他皮肤太白,她似乎能看到他青色的胡茬。

“待会有队里几个哥们儿。”他似乎是因为哥哥的关系,要帮忙照顾她,所以语气生硬着尝试和她交流,“顾桢九点多到。”

顾暖点头,鼻腔都是他身上那种薄荷混了青柠的味道,落在耳边的声线带着清晰冷意。然而说话时呼吸又是热的,会若有似无扫到她耳廓。

她坐在副驾驶,一动不敢动,心跳却突然开始不规律。

就怕稍微一偏头,碰到他的脸……

他先她一步解开安全带下车,又绕到她这一侧帮她开了车门。

人没有穿警服,在家穿的白色短袖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飞行夹克,黑色长裤下长腿笔直,只有挺直的肩背保留着几分职业特征。

雨断断续续下着,他腿长步子又大,顾暖捞起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生怕跟丢。

刑侦支队的小伙子们执行完任务直接到了火锅店,奔波劳累一天,终于能坐下来吃口热饭,一边在心里嘟囔着饭菜快点上,一边祈祷着电话不要响起、今晚能睡个囫囵觉。

“要饿死了。”

“江梵怎么还没来?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

“来了。”

“女朋友?这也忒小了点儿吧。”

众人就看着他们那个号称“辖区少女的梦”、“处级干部理想型姑爷”的冷面警官,背后跟了一个小姑娘。

发顶大概刚到江梵肩膀,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只露出白皙柔软的脸颊,像朵行走的棉花糖。

“哟,这小姑娘谁啊?”

“传说中的性冷淡开窍了?!”

“这不今天报案的那个吗。”

“今天报案的哪个?要电话结果要到妖妖灵然后哭着跑掉的那个?”

“不是,这是另一个。”

“看这年龄差……怕不是什么童养媳之类的吧?”

“你哥的同事。”江梵微微低头,顾暖“噢”了一声笑笑,在陌生环境里,小虎牙都含蓄紧张起来。

他又向同事们介绍她,“顾桢妹妹。”

“顾桢竟然有这么可爱一妹妹?”

“今年多大了?”

“跟顾桢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江梵低头,小姑娘乖乖巧巧打完招呼就变得拘谨,低头时睫毛密密垂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

“先吃饭。”

江梵开口,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走,尤其是看见江梵下颌角、那个画着海绵宝宝和气场完全不符的创可贴,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怎么了这是,被哪个姑娘啃了!”

“这么萌的创可贴,怕不是女孩子贴的吧?”

队里一群大小伙子聚在一起,嘴上没个遮拦,

顾暖的脸,几乎一秒就烧了起来,而且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而下一秒,被他轻轻扯到身前。

他身上的青柠味道淡而好闻,铺天盖地环绕下来。

视线沿着黑色夹克领口向上,顾暖直愣愣和他对视,才发现,他不光有梨涡,还有一双过分漂亮澄净的眼。

瞳孔清透,是纯粹的黑,眼角尖锐下坠,双眼皮从眼角至眼尾缓缓开阔,弧度精致得令人瞠目。

滚烫的温度从脸颊到耳廓,心跳也变得不规律变得越来越清晰。

就在这时,他修长手指隔着卫衣帽子捂住她耳朵,周遭喧嚣彻底屏蔽。

那张脸还是冷,眼角眉梢都是不耐,只是因为距离太近,他唇角每道弧度都很清晰,顾暖读出他唇语。

很低又很轻的声音似乎从头顶落下来:

“小朋友在,嘴干净些。”

第 3 章

小朋友在。

嘴干净些。

江梵语气冷得起码零下十度以下,还在开玩笑的大小伙子们瞬间噤声。

还没成年的小姑娘,被江梵隔着卫衣捂住耳朵。现在安安静静杵在那儿,眼神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像只一不小心栽进猎人陷阱的小兔子。

“妹妹,不好意思啊,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对对,他们嘴上没有把门的,饿了吧?吃饭吃饭!”

耳边的手放下,热热闹闹的声音一起涌入,刚才蓦然过快的心跳慢慢平复。

今天去公安局时接警的小哥也在,他拉开身边椅子:“来哥这儿坐!”

顾暖犹豫要不要坐过去,回头看身侧的人。

目光相撞瞬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前所未有的感觉。

江梵那双漂亮眼睛平静无澜,却下个瞬间帮她抽开椅子,下巴轻扬示意她坐下,而后自己坐到她旁边。

他腿长,空间似乎有些逼仄,冷白修长的手指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确认没有木刺,才放到她面前碟子。

顾暖为避免再次成为全场焦点,小小声道谢。

江梵“嗯”了声,冰冷声线因压低显得柔软:“有忌口吗。”

“没有!”顾暖摇头,绷着一张小娃娃脸一字一顿:“我啥都吃!”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接警小哥问:“听口音,妹妹不是南方人?”

“我是呀,可我同桌是东北那旮的,”顾暖挠了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结果一不小心给我带跑偏了。”

糯米团似的萌妹子,软糯的南方语调,很神奇地掺杂了一点苞米棒子味儿,刑侦支队众人被萌得肝儿颤,兄弟的妹妹那就是自己的妹妹,热情道:“来,尝尝这个油焖大虾!”

比掌心还要大的海虾,裹了一层金灿灿的料汁。

顾暖庆幸低头吃饭的时候没有人再关注她,专心致志剥虾。

“这创可贴的来历还没交代呢,肯定是小姑娘贴的吧?怎么,真有情况?”

顾暖脸颊旁边像被人点了明火,“蹭”地一下烧起来。走神瞬间虾头上尖锐的虾枪照着手指直直刺下去,几秒后清晰痛感从指尖传来。

她悄悄拿纸巾囫囵擦着手指,破了皮,没有流血。

“皮痒直说。”江梵撩了下眼皮,冰山脸又冷了几分,垂眸看见顾暖手指,眉心微不可查皱起。

那张小娃娃脸因为不安微微绷起,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睫毛乖巧驯顺地垂着,小口小口吃着面前食物,像只懵懂的仓鼠崽,极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手指划伤,顾暖放弃油焖大虾。

心里想着,顾桢快点来,饭局快点结束。

身边的人一晚上没动过筷子,就在这会儿,他取了一次性手套戴上。

然后,有去过壳的虾肉落到她面前碟子里。

带着漂亮纹路,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到美味。

视线上移,是江梵的手。

隔着那层塑料纸,都能看出手指瘦直,骨节分明但并不突出,在灯下完全就是冷白肤色。

手背有突出的青筋,但依旧看起来干干净净。

她咬着虾肉,悄悄看他。

他取了消毒湿巾慢条斯理擦着手指,眉眼低垂听同事说话,偶尔发表下意见,也就几个字,是她听不太懂的案件信息。

九点多,包厢门被推开。男人个高腿长,身高一八五往上,寸头,面部线条凌厉。

“顾桢,你终于来了啊。”刚才还在插科打诨、嘴上说着“顾桢再不来就把东西全吃光散伙”的人,才真正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顾暖,胖了。”顾桢在她另一边坐下,毫不留情地揪起她脸颊软肉。

顾暖咽下嘴里的食物,杏眼圆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还有她身边的人……

他竟然先说她胖了!

她顾暖!不要面子的嘛!

莫名其妙的懊恼情绪蔓延,顾暖揉揉被揪疼的脸,蹙着小眉头:“我只是脸圆,我不胖的!”

-

第二天,顾桢请了一个小时假,送顾暖去荆市一中报道。

高二七班班主任叫罗北,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地中海,戴着副框架眼镜,人很和气。

“我们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叫江柠,性格很开朗,这样,安排你和她同桌,你有不会的问题就多多和她请教。”

顾暖到了班里,简要自我介绍,班里男生悄无声息来了一波躁动,安排座位的时候,更是有人主动要求要和她同桌。

“你们这些男生,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呢,”有个齐耳短发圆眼睛的小姑娘举手,“老师,让顾暖坐我旁边吧!”

顾暖坐下来才知道,这个新同桌,正是班主任说的江柠。

她收拾书的间隙,江柠帮她把第一节课要用的数学课本抽出来,转过脸问:“你为什么转学啊,不管是考试大纲还是试题,差别都挺大吧?”

顾暖弯起唇角,“我哥工作调到这儿啦。”

“在哪儿,离学校远吗?”江柠看着萌妹子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现在学校宿舍好像已经满了,不能再安排住校。”

“不远,就在荆市公安局。”顾暖把书收拾好,接过江柠递过来的数学课本和习题册,“谢谢你!”

“我小叔叔也在荆市公安局!”江柠瞪大了眼睛,“但是他就是个魔鬼,高考完那个暑假给我辅导数学,我平均每天哭十次的……”

顾暖呆住。

“学神的智商跟我们凡人太不一样了,让他讲个题直接由步骤一跳到步骤五,”江柠撇撇嘴,“听不懂他就想摔笔,还说我脖子上架了个球,半点思考能力没有……”

想起被魔鬼支配的暑假,江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怪一直到现在都娶不到媳妇儿,谁会想不开嫁给一个玉面煞神?不过,他能凭借卖相上乘骗到无知少女也说不定。

幸亏家里有先见之明,给他订了婚约。

江柠想起那个未曾谋面还跟他有婚约的小婶婶,摇了摇头,可怜,贼可怜。

顾暖戳戳发呆的同桌,笑出小虎牙,欢欢喜喜的:“说不定我哥哥认识你小叔叔。”

“肯定认识,跟你说,我小叔叔虽然魔鬼,但是长得可好看了,是他们局警草。”

顾暖莫名其妙地,从心底蹦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有些发烫。

——这位传说中的“警草”,会比江梵还好看吗?

-

已经开学一个月,荆市一中又是市重点高中,教学进度明显比之前学校快,顾暖明显感觉吃力。

各科老师不约而同对这个新同学十分好奇,每次提问大家都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时候,就会点一下她。

放学 *** 响起时,顾暖已经像个被拔了气门芯的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随堂小测的数学试卷一片叉号,触目惊心。

顾暖鼓着腮大力呼了口气,额前小刘海乱飞。

顾暖到家时,家里没人。

一直到九点,她数学错题改到一半,顾桢和江梵才回来。

她哒哒哒跑过去:“又加班了吗?”

“嗯。”顾桢把黑色外套往玄关挂,“今天在学校还行?”

“那可不!”顾暖余光瞥见江梵下颌的创可贴已经不见,但是伤口隐隐有发炎趋势。

“那行,”顾桢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我出去跑个步,饿了冰箱有速冻水饺。”

顾暖从小药箱翻出昨天买的药,敲响江梵房门。像个被叫到办公室挨批的小学生,手指紧紧捏着纸壳外包装,心中没来由的紧张忐忑。

门打开,清冽的沐浴露味道铺面而来。他穿短袖白T,黑色及膝运动短裤,头发半干,搭在眉宇,眼睛更显黑沉。

“江梵……”顾暖蹭了下鼻尖,不知道该叫警官还是哥哥,最后抿了下唇,“你伤口有些发炎,如果不想贴创可贴,抹点药才能好得快。”

“谢谢。”江梵声线冷淡毫不在意,却见小姑娘像是完成了很重大的任务,在他接过药之后彻底松了口气。

笑意从她唇角蔓延到软软的脸颊,连眼睛都变成两道月牙儿,和卧蚕相呼应。

她倒背着手往后退了两步,歪着脑袋看着他笑:“那晚安啦!”

“嗯。”

小心翼翼的神情,满心欢喜的眉眼,都太像他以前凶过的人。

那个他短暂停留、转身离开时,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团子。

顾暖把错掉的数学题从头到尾又认真写了一遍,困难重重。最后泄了气,趴在客厅餐桌等顾桢回来。

江梵出了房间倒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小姑娘脑袋抵在课本,像朵自闭的小蘑菇。

水杯落在餐桌,发出清脆响声。

顾暖抬头,脑袋上翘着一朵小呆毛,发芽儿了似的。

江梵懒洋洋撩了下眼皮:“怎么了。”

顾暖搓搓脸让自己清醒,小眉毛皱成波浪线:“这个题彻底给我整蒙圈儿啦。”

他弯腰看她面前的习题,左手搭在她身后椅子背,右手无意识撑在桌子上。

她整个人被清冽的薄荷味道环绕,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靠近他怀里。

顾暖不自觉屏住呼吸。右肩位置,他侧脸冷漠专注,鼻梁又直又挺,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长而浓密的睫毛。

他修长手指在试题上点了下,“求导这里就开始错了。”

顾暖老实巴交点头,圆眼睛都是迷茫。

“还不明白?”他声线冷淡还带着点儿懒,但是音色干净偏少年,清泉一样。

顾暖像个怕挨批评的小朋友,嘴角瘪着,紧张兮兮看他。

如果被江柠看到江大少爷发善心,给人讲最基本的数学定理却不气急败坏摔笔,现在很可能会怀疑自家小叔叔被人魂穿。

江梵抽了把椅子坐下,姿势闲散自在,灯光兜头而下,衬得他轮廓更加清俊。

如果忽略那层拒人千里的气场,他的眼睛其实生得极其温柔多情——眼窝深,瞳孔温润发亮,安静看人的时候,温柔得能将人无声溺毙。

“高中生。”

“嗯?”

“会了?”他冷白手指轻敲习题册。

顾暖摇头。

江梵微微侧开,距离骤然拉近。

这样近的距离,能看到他瞳孔深处的自己,他睫毛长而温柔,比女孩子的还要漂亮。

她呆呆看着他,脑袋里所有的数学公式,在云雾缭绕中手牵手起舞,渐渐混为一团理不清的毛线团。

而他拿签字笔一端轻戳她额头,清冷声线带了无奈:“看书,不要看我。”

第 4 章

翌日,顾暖前脚教室,课代表们后脚就开始收作业。

“顾暖,你的数学试卷。”

“噢,好的!”

她低头,海绵宝宝双肩包张开大口。

数学试卷平整夹在课本,当她翻开课本,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道导数题,题目旁边的注解,是不属于她的字迹。

笔锋凌厉俊秀,是他一笔一画写下来的。

昨天晚上,江梵就坐在她身边,用那双给枪上膛扣动扳机的手,从推导步骤到具体用法,给她写下一个再基本不过的导数定理。

语调冷冰冰又懒洋洋,但是并没有嫌弃她笨,和江柠的魔鬼小叔叔天差地别。

就像是个哪里不会点哪里的学习机!

今天还想回去点!

“打水吗?”江柠交完作业,拿着自己水杯起身,顾暖缓过神,拿着蓝色保温杯跟上,“好。”

正是早上返校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有女生三五一群倚在窗边说话。

“你们听没听说,隔壁班有个女生叫姜萍,昨天晚上从家里出来就没回去,家长到处找不到人,已经报警了?”

“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家长都已经急疯了,她们班班主任也跟着去找人了,同班同学被挨个叫去了解情况……”

这个消息无异于往平静的高中生活里扔了个炮仗,消息火花一样四下炸开,短短一天时间里已经传了无数个版本:失踪、被害、被卖器官,又或者已经被拐卖到千里之外的大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恐慌如同乌云层层笼罩下来。临近放学时,班主任赶到教室召开紧急班会,不光是他,所有班主任都面色沉重:

“大家一定要提高安全意识,这根弦一定要时时刻刻绷紧了,近期能不外出就不外出,外出一定要有家长陪同……”

顾暖放学到家,把各科作业摆在书桌,选秀一样翻了数学作业的牌子。

她双手合十许愿:学神保佑,每题我都会,下笔全都对!

等她撸起袖子拿起笔,又拖着腮想:还是不要全都会了……如果全都会的话,还怎么让他给自己讲题呢?

至于为什么想让人家给自己讲题……

……不可以吗?!

她不过就是个求知若渴的!一心向学的!不求甚解的!小笨蛋而已呀!

可是后来,时针分针每走过一圈,她的期待就被消磨掉一点点。

直到收到顾桢短信:【今晚加班,我和你梵哥都不回来,记得锁门。】

-

翌日,清晨六点,尖锐的小黄人芭娜娜之歌响彻整个阁楼。

顾暖闭着眼睛坐起来,闭着眼睛叠好被子,闭着眼睛摸到卫生间洗漱。

长发随意扎了个揪揪,身上奶白色睡衣长袖长裤,满是黄澄澄的煎蛋图案,每一枚煎蛋的表情都在挤眉弄眼拒绝早起。

她打着呵欠下楼,打算去厨房找点面包垫垫肚子,眼前仿佛还蒙着一层水雾,却因为看到什么,猛地停住脚步。

昨天在她小脑袋瓜里时不时蹦跶的人,现在就站在琉璃台旁边——厨房是开放式的,没有明显分区,她站在台阶,他弯腰做饭的侧影一览无余。

他一八七的身高摆在那,穿什么都清瘦挺拔,浅蓝色棉质衬衫不像警衬硬挺,是某种软绵绵的材质,阳光无障碍透过,劲瘦腰身映出浅浅轮廓。

衬衫袖子挽起,手臂线条清晰利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白瓷刀,正在把番茄切片,放到刚刚烤好的面包片。

顾暖第一反应是上楼换掉自己的睡衣,把头发仔仔细细扎好,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因为他已经端着三明治往餐桌旁边走,视线相撞微微颔首,声音冷淡慵懒,“早。”

她就像是长在台阶上,脑袋上翘起的小呆毛迎风飞舞,足足缓了半分钟,才慢吞吞同手同脚下楼,“早上好呀……”

江梵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又倒了牛奶给她。

其实她不喝牛奶,只喝酸奶。

现在却觉得一定得喝。

毕竟喝牛奶能长个子!

“顾桢在专案组很忙。”坐在对面的人开口,声线因为熬夜有些哑,“最近不要独自外出。”

顾暖咬着面包的动作一顿,两颊被食物塞得圆鼓鼓,像只静止的小仓鼠。

小仓鼠呆滞一瞬,费劲地把食物咽下去,方才开口:“应该不会这么巧被、被我遇到坏人吧?我上学的那条路上人都还挺多的……”

姜萍已经失踪三十多个小时。

手臂不知不觉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梵那张脸俊美而漫不经心,半垂着眼抽出消毒湿巾仔细擦手,薄唇轻抿,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从家到荆市公安局,要经过荆市一中。

如果,如果能让他顺路送自己上学就好了。

可认识的短短几天,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麻烦他。

顾暖小口小口吃着三明治,把“让他顺路送自己上学”的想法,就着牛奶一起吞进肚子。

“你今天不上班吗?”间隙,她小小声问他。

“一会儿就走。”他语气淡淡,好像给她讲题时,短暂出现的温柔都是错觉。

“谢谢你的早饭!”顾暖利落收拾碗碟,起身去楼上换了校服,边走边把书包往肩上背,“那……我去上学啦。”

“嗯。”

她出门,攥紧小拳头。

有什么可害怕的!

光天化日的!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她哼着歌给自己壮胆,全然没有察觉,身后几十米开外有人。

那人穿黑色冲锋衣外套和黑色长裤,竖起的领口挡住下颌,只露出平静漂亮的双眼和高挺鼻梁,身形挺拔如利剑。

经过他身边的女生小小声说着“好帅”、“极品”这样的字眼,目光黏黏腻腻往他身上飘。

他个子高,步伐却并不快。

目光锁在前方某处,然后似乎,慢慢变得不像往常冷冽。

矮个子蓝白校服的小姑娘哼着歌,目不斜视经过早早开业的奶茶店,走过去好远又倒背着手折回来:

“老板,我要一杯奶茶!我还想要多一点珍珠。”

她站在奶茶店外,踮着脚探头探脑,大眼睛里全是光,接过奶茶时笑弯了眼睛,咬着吸管吨吨吨吨……

直到看着她走进一中校门,听见她甜甜和门卫大爷打招呼,又遇到某个自己熟悉的小屁孩、看着顾暖被那个小屁孩一把揽进怀里把脸捏扁揉圆……

江梵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拦下一辆过路出租车。

“师傅。”

“荆市公安局。”

-

下午放学回家,顾暖等到的依然是加班短信。

第二天是周六,她比往常上学起得还早。

玉米排骨汤,西红柿牛腩,杂粮饭,凉拌时蔬。

炖排骨汤间隙,烤了一盘蛋挞,一盘纸杯蛋糕。

临近中午,装饭盒的装饭盒,打包的打包。

荆市公安局完全没有周末气氛,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步伐匆匆,在自己岗位随时待命。

顾桢紧盯着显示器,从海量监控画面提炼线索。

“顾哥,你妹妹来了!”帮顾暖叫人的是当初接警的小哥,名叫楚航,今年警校刚毕业。

“哥哥,这个是给你的。”顾暖把饭盒递过去,刑侦支队众人满脸羡慕,顾暖又赶紧把小蛋糕小蛋挞拿出来,让亲哥分一分,抱歉道:“我做不了很多人的饭……”

……江梵呢。

江梵在哪儿呀……

顾桢挑眉,“那你抱着的这个饭盒是给谁的?”

顾暖鼓了鼓脸颊,慢吞吞道,“给江梵哥哥。”

“算你有良心,还挺知恩图报。”顾桢并没察觉什么不对,“江梵凌晨出警,现在还没回来。”

顾桢语气稀松平常。

顾暖却瞪大了眼睛。

凌晨,荆市刚迎来一场强降雨,降雨量250毫米以上,冷空气接踵而来。

身后脚步声匆匆,顾暖回头。

江梵防弹背心荷枪实弹,身上已然湿透,警用作战靴满是脏污,而他正低着头边走边把身上的装备往下解。

视线相撞,他微怔。

“这小家伙给你送饭呢。”顾桢提着点心去给大家分,转身进了会议室,走廊上,只剩她和他大眼瞪小眼。

荆市突然降温,她穿明黄色卫衣,娃娃脸瓷白,倒是跟她喜欢的煎蛋图案有几分相像。

江梵垂眸看自己,身上是这样的装备,还在昨天夜里扣了无数次扳机,实在不适合见小姑娘。

“等我一会儿。”他冰冷的声线柔软。

等他再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微微湿着软趴趴搭在眉宇。材质硬挺的淡蓝色警衬扎进制服长裤,冷白手指正在扣着第一颗扣子。

清瘦笔挺,肃穆冷淡。

他穿警服,好看到令人失语。

“江梵……”直呼人名字实在是没有礼貌,顾暖顿了顿,又鼓足勇气加了两个字,“哥哥?”

江梵“嗯”了声,面前小姑娘圆眼睛一眨不眨看他:“你弯一下腰呀。”

他照做,微微欠身。

就在这时,她走近了些,凑到他眼皮底下。

清甜的牛奶味道扑进鼻腔,她额头就在他下颌边,睫毛长而卷翘,似乎要扫到他侧脸。

而她目光专注又认真,仔细端详他伤口长势。

“好啦,你站起来吧。”

江梵站直,慢了半拍。

“你是不是一直都没在意,平时沾了汗淋了雨也不在乎,”顾暖皱着小眉毛,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天真稚气,却要板得十分严肃,“不然不会这么多天都长不好的……”

“你等我一下下。”她低头,从自己的菠萝斜挎包里,从拿出一把创可贴。

他静静看着她睫毛,没有说话。

“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她手里举着一把创可贴,花花绿绿,各种图案。

江梵揉了揉鼻梁,“煎蛋图案的。”

顾暖笑眯眯递给他:“那你麻溜儿贴上!”

他撕开包装纸,连角度都不在乎,随手就要往自己下颌贴。

“你可别浪费创可贴呀!”

“哎呀歪啦歪啦!”

顾暖板着小脸仰着头像个监工的小包工头,小嘴叭叭叭嘟嘟囔囔。

而毫无预兆地,一八七的年轻警官,在她面前附身。

距离猝不及防拉近,她从仰视变成和他平视,面前就是那张毫无瑕疵的脸。

他脸型偏瘦,眉宇干净,忽略那身警服,更像是个清俊美少年。

美少年皮肤冷白发透,刚洗过的头发干净清爽搭在额前,睫毛长而柔软,根根分明。

目光顺着他眉骨、鼻梁往下,她第一次看清他唇形……唇边一指的地方,有个漂亮梨涡。

心跳猝不及防加速,顾暖呆呆立在原地忘了自己是谁在哪要干嘛。

而他微微侧开头……

修长脖颈泛着冷白象牙光泽没入警衬领口,清晰喉结线条一览无余。

那道怎么也不好了的、让她心心念念的伤口,现在完完整整暴露她视野。

“那,有劳顾暖同学。”

第 5 章

江梵眼帘微垂薄而冷淡,皮肤近看毫无瑕疵,精致的下颌线近在咫尺。

顾暖屏住呼吸,将创可贴小心翼翼对准伤口,再把翘起的边角轻轻按下去。

隔着那层创可贴,他的体温好像能传到她指尖。

像是被电到,她倏然收回手,背到身后攥成拳。

缓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她把饭盒递给他,手背在身后轻轻绞着,“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呀,你要是喜欢吃肉就吃肉,喜欢吃素就啃菜叶子,都不喜欢还有杂粮饭……对啦,伤口一定不能再沾水了呀!”

江家军警世家,只有江梵父辈一意孤行从商,一直为长辈所不耻,而不耻的结果,就是将全部希望变相强加到他身上。

父母公司起步忙得不可开交,他便从小养在爷爷身边。江老爷子在部队带了一辈子兵,管教方式堪称严苛,喊疼、示弱,在他三岁时就已经不被允许。会被打手心。

边境禁毒那三年,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子弹上膛生死尚且可以置之度外。

而现在浅浅一道伤痕,在这个发顶刚到他肩侧的小女孩眼里,好像是很严重的事情。

江梵唇角轻抿,梨涡陷下去,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看着她发顶,轻声说,“知道了。”

-

三天后,荆市公安局召开“荆市一中姜某失踪案”新闻通气会,目前案情侦破已到收尾阶段。

高二女生姜萍打游戏认识了个“老公”张某,两人熟悉之后渐渐从游戏伴侣发展为网恋关系,9月20日,两人约好面基。

姜萍喜欢猫,张某见面以家里有只布偶猫为由,带她去家里看猫。

路上,姜萍察觉不对劲,情绪激动,不惜打开车门跳车,为村民锁救。

城郊都是山路,张某以为她已遭遇不测落荒而逃,删除所有聊天记录并且拉黑……

9月25日,张某于家中逮捕,而姜萍至今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身体多处骨折,生命体征微弱。

“顾暖,以后你不准自己上学。”顾桢难得调休半天,能陪她一起吃早饭,“早上江梵跑步,顺路送你,晚上我接。”

江梵早上跑步。

江梵送你上学。

顾暖因为没睡醒而混沌的小脑袋瓜,因为这几个字,“吧嗒”按下开机键。

她迷迷瞪瞪抬头,江梵轻扬眉,是默认。

“江梵哥哥,我请你喝奶茶吧?”

顾暖扎着马尾,穿蓝白校服,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锁骨位置,她弯着眼睛,背着手倒退着走路,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江梵帮她提着书包,冷淡道:“哥哥不喝奶茶。”

竟然不喝奶茶……

那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顾暖鼻子皱了下,锲而不舍像校门口奶茶店花钱请的托:“很好喝的,尤其是那个珍珠,嚼啊嚼啊超级开心!”

江梵站定,弯腰和她平视,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自己想喝奶茶,还是想请哥哥喝奶茶。”

“我自己想……”

顾暖伸手紧紧捂住嘴。

哎呀!

怎么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秃噜出来了!

“去吧,”江梵手机响起,低头看了眼,“我在这儿等你。”

顾暖开开心心哒哒哒跑开,“老板,要一大杯奶茶,再多加一份珍珠!”

“好嘞!”

她隔三差五光顾,和奶茶店老板已经是老熟人。

奶茶店老板远远看了眼接电话的年轻男人,招招手把顾暖叫到旁边,压低了声音说话:“小姑娘,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顾暖大力点头,也学着他用气音说话,音调拉得老长,“认~识~的~”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顾暖懵了下,“是我哥哥的同事呀。”

非亲非故,却是最让人没有防备心的熟人。

长了那么一张好看的脸,如果是个正经人,什么样的媳妇儿娶不到?

奶茶店老板越想越觉得生气。

“小同学,不是我吓唬你,前几天的失踪案你看到没有?女生出事,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熟人作案!”

哇,好多珍珠呀!

单是看着都能想象出软软甜甜的味道!

多放一点,再多放一点……

奶茶店老板半天得不到回应,低头就见顾暖见到鱼干的小猫一般,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珍珠。

看给人孩子馋的,他赶紧又多舀了满满一勺,“我前几天就觉得他不对劲。”

“哈?”

“每天你上学,他都跟在你身后。”

“当时不正好有女学生失踪吗,我还怀疑他就是凶手,但是看新闻发现不是。”

“这个人你小心啊,快点跟你哥哥说。”

“可是离他远一点吧……”

每天……都跟在她身后?

顾暖抱着奶茶,转头看过去。

江梵穿黑色卫衣和三道杠运动裤,清瘦挺拔,肩背挺直。

他站在十米之外的路边打电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白皙侧脸。

他低着头,黑发落在眉宇,鼻梁挺直俊秀,侧面剪影如同水墨勾勒。

心脏停滞一拍后重重跳起来。

空白大脑自动还原他每天送她上学的画面。

-

十一假期之后,一中将迎来今年的秋季运动会,放假前,各个班级组织学生报名。

“顾暖,你参加吗?”

“嗯!”顾暖脆生生答应,手指顺着项目一览表往下,“有篮球吗?我想打篮球!”

“你……篮球?”江柠怔住。

顾暖笑眯眯,小虎牙尖儿都是得意,“虽然我矮,但是我确实会打篮球!”

小时候哥哥拍着篮球跑,她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追。

他说等她长大一点就教她,等着等着,却先等到父母离婚。

那年她九岁,他十六。

顾桢就在离开前的晚上,带她到了篮球场,一点一点给她讲,带球、投篮、NBA、他喜欢的球星……

她听不懂,打着小哭嗝。

他说,暖暖,哥哥会来接你的,所以不要哭。

十一假期期间,顾桢江梵排满值班,甚至因为是黄金周,工作比平时更加繁忙。

顾暖白天写作业,到了下班时间就下楼,坐在小区秋千上等哥哥们下班。

顾桢选的这个小区绿化很好,有漂亮的小公园,下班放学时间都是叽叽喳喳的小朋友,生活气息浓郁。

她脚尖点地,秋千悠悠荡荡,傍晚的风舒舒服服吹到脸颊。

她低头吸溜了一口奶茶,珍珠软糯香甜。

远处,两个又高又扎眼的帅哥正低头说着什么,越走越近。

顾暖像个放学等到家长来接的小朋友,哒哒哒跑到他们面前,一个紧急刹车站定,“哥哥,我们去打球吧!”

“这小矮子运动会报了篮球。”顾桢吊着嘴角,轻嗤。

江梵睨了眼垂头丧气的小女孩儿,冷漠道:“NBA最矮球员身高只有一米六,但是不妨碍效力十四个赛季。”

顾暖攥紧小拳头,瞬间充满斗志。

可是半小时后,战绩为零的她已然快亲哥虐哭,追着篮球满场跑,毫无技巧可言。

到了最后,直接抱着顾桢袖子耍赖,“你把球给我嘛,我投一个就好!”

“撒娇耍赖算什么男子汉?”顾桢挑眉。

江梵站在球场边,黑色夹克外套黑色长裤,身形挺拔,冷淡至极。有路过篮球场的小姑娘,偷偷拿出手机拍他照片。

他手里拎了一瓶水、一杯奶茶,视线落在球场奔跑的小小身影。

“小矮子,你行不行啊?让你多吃点还要减肥,你看,肉没减下去,个子不长了吧?”

“我都瘦了!我没有长肉!”顾桢带着球上篮,顾暖绝望地看着篮球再次进入篮筐。

“不打了不打了,”顾暖瘪着唇角,赌着气咕哝,“我再也不和你打球了。”

她额头鼻尖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碎发黏在额角,瓷白的小娃娃脸泛起淡淡的粉。

怀里抱着好不容易抢到的篮球,被欺负得狠了,炸着毛,眼圈隐隐有发红趋势,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江梵将手里奶茶放到一边,走向篮球场。

“江梵你干嘛?你不会要带着小崽子作弊吧?”

顾桢眼看着江梵外套袖子随意挽到手臂,站到了顾暖身后,警校时篮球比赛被江梵虐的惨痛回忆兜头而来。

顾暖顺着顾桢目光回头,刚好撞进江梵澄净眼底。

她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他怎么了,毫无预兆地他身上淡而清冽的味道笼罩下来。

江梵侧头,清冷声线因为微微压低、显出几分能蛊惑人心的温柔,字音清晰划过耳廓:“投完这一个。”

他呼吸落在她耳际,清浅、温热,而下个瞬间手臂从身后环过来,让她大脑彻底宕机。

那个姿势像极了背后拥抱。

她好像再往后一点点,就能靠近他怀里。

顾暖一动也不敢动,僵在原地像只懵掉的小兔子。

只是,江梵个子高又绅士,手臂从身后松散环绕过来时,没有碰到她半点。

冷白修长的手指扶住篮球,篮球带着她的手举高,眼前每一帧画面都像极了慢动作。

顾暖心跳剧烈,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脸颊涌,心脏蓄势待发像要跟着篮球一起升空。

下一秒,篮球不知道是从她手中还是他手中抛出去,在傍晚余晖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哐当”掉入篮筐。

成为她今天唯一投进的三分球。

第 6 章

篮球入筐,大力回击地面。

顾暖的小心脏顿了一拍,缓过神之后就开始跟着球回弹的频率,重重撞着胸腔。

他站在她身后帮她投篮,刚才大脑空白,现在却开始无比清晰一帧一帧循环播放。

“顾暖,傻了?腿短还不走快点。”

顾桢回头叫她。

她前面的大帅哥也转身看过来。

江梵侧脸线条教科书级别的完美,薄唇弧度冷淡平直。

因为刚才和顾桢打了会球,衣领敞开,平直锁骨露出一点端倪,禁欲冷气,又招人。

顾暖挪开眼,看天看地看风景,倒背着手小声哼歌。

攥起的手心微微冒汗。

-

翌日,顾桢和江梵难得调休。

顾暖起了个大早,她头发已经快到腰,每次绑个马尾,都觉得头皮很痛。

她穿明黄连帽卫衣,米色长裤,蹬上白色帆布鞋,“哥哥,我要去楼下剪个头!”

顾桢皱眉,“楼下?刚开业的你也敢去?”

顾暖欢欢喜喜:“啊,我看开业大酬宾,买一赠一呢!”

“啥玩意儿?”

“就是买一个头赠一个头,我剪你就可以剪,要不要一起呀?”

“不去,”顾桢干脆利落把钱给她转过去,“给人当小白鼠剪坏了,不准哭。”

顾暖被顾桢一说,有些犹豫,但是一到理发店门口,小西装紧身裤豆豆鞋的Tony热情把她领进店里,“你看你长得这么可爱,非常适合时下流行的漫画刘海呢……”

耳边的Tony像个复读机叭叭叭,很快另一个叫Kelvin的设计总监也围上来说要帮她亲自设计,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坐在了理发店的椅子上……

“您就给我剪短一点点就好了。”顾暖交代完毕,打起瞌睡,不知过了多久,身后Tony大功告成,轻声赞叹,“完美。”

顾暖睁眼,镜子里的小女孩发尾到锁骨,刘海在眉心往上,跟她微信里的表情包有九成相似度,成功把她逗笑。

笑完才发现,这人、好像、贼眼熟……

顾暖捂着剪坏的刘海,祈祷自己能短暂拥有隐身技能,悄无声息回到阁楼,她伸手拿钥匙才想起今天换了衣服,钥匙在昨天的衣服口袋,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哦豁!哈哈哈哈哈哈……”

顾暖瘪着嘴角,伸长手臂上去捏顾桢的脸不让他笑,奈何顾狗个高腿长还是个刑警,她根本不是他对手。

他往后退一步跑开,“顾暖,我们单位的警犬都比楼下Tony啃得好,哈哈哈哈哈……”

顾暖在他后面追,一手捂着刘海一手去拽顾桢衣角,正好江梵手里拿了本书从房间出来,顾桢躲到他身后:“江sir!她袭警!”

江梵:……

顾暖一个不留神磕到桌子角,眼泪大颗大颗吧嗒吧嗒掉下来,突然就觉得满心委屈,“我也不想这么好笑呜呜呜……”

顾桢愣住,也不跑了,“哭了?顾暖,你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当个男子汉吗?怎么现在这么……”

顾暖瘪着嘴角,手背胡乱一抹眼泪,拿起玄关挂着的小书包就往外走,“我要离家出走了!去图书馆!不要找我!”

天阴沉沉,乌云随时待命酝酿暴雨。

几声闷雷之后,瓢泼大雨突然而至。

坐在沙发的江大少爷毫无寄人篱下之自觉,目睹一场家庭闹剧之后懒洋洋倚在沙发,两条长腿大剌剌敞着,手里一本《犯罪现场勘查学》,看得认真。

顾桢无奈,“去给顾暖送把伞?”

江大少爷冷淡掀眼皮,“你妹妹还是我妹妹。”

“不是被我惹哭了吗。”

江梵合上手里的书扔在茶几。

发现自己好像也没看进去几个字。

发顶也就刚到他肩侧的小姑娘,眼圈通红凝着眼泪,卷翘的睫毛都沾了一层水汽,却还不忘在出门前交代清楚自己去哪儿、不让人担心。

江梵觉得烦躁,不耐起身,拿起把黑色雨伞出门。

“谢谢江sir!”

-

顾暖到图书馆时,雨还没下。

她借了几本数学辅导书,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在知识的海洋转移注意力。

想起什么,又把卫衣的帽子捞起来,绳子也赌气似的系紧,衬得一张小脸像朵太阳花。

“同学,旁边有人吗。”

顾暖抬头,是个不认识的男生。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更何况现在空位子那么多。

“有。”

低沉好听的男声从头顶落下来,顾暖回头刚好撞进他眼底。

身后的人炭黑色牛仔外套,黑色长裤,干净清瘦像个大学生。只不过长期从事刑事侦查工作身上自带气场,冷淡又肃穆。

他把手里的书放到她旁边位置,抽开椅子坐下,男生讪讪走开。

“你怎么来啦?”

江梵手里转着笔,面前摊着一本《中国刑事证据学》,没有抬头,“借几本书,顾桢太吵。”

顾暖很小幅度地弯了一下唇角:“喔。”

“你呢,你是来看书还是来跟小男孩聊天的。”

顾暖眨眨眼睛,迷迷瞪瞪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这时一只手把她脑袋掰正,又在她发顶按了一下:“看我能考满分吗。”

江梵冷着那张冰山俊脸,修长手指在她课本敲了下,发出清脆声响,“看书,不会的叫我。”

几个刚进图书馆的女生,其中一个看见什么,猛地站住身,手指轻轻往江梵方向指了下,面露惊喜。

“我要去要那个小哥哥微信!”

“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活的禁欲系,从此小说男主都有脸了……”

“就这种冷冷淡淡的男生最招人了,你说这种小哥哥如果被撩,是会耳朵红,还是扯开领带强吻?”

“笔给你,你写!”

女孩生得本就漂亮,漂亮到自信,她走到江梵身边,俯身问:“小哥哥,请问旁边有人吗。”

顾暖抬头,她坐在江梵左边,江梵右边没人。

“没有。”

他低头看书,侧脸冷淡偏白,没有抬头看人。

女生坐下来,眼神大大方方往旁边人身上飘。

这个年轻男人远看高冷禁欲,离得近了,却又觉得眼缝都带着招人的劲儿。

“小哥哥,能加个微信吗?以后占位置可以互相帮忙。”

“没有手机。”

大帅哥声线干净冷质,因为压低带一点鼻音,单单那把嗓子就让人觉得被撩到了。

只是帅哥向来都难搞。

女生娇俏笑了下,抬手顺长发,“那没有手机平时怎么联系?”

这下,“小哥哥”总算给她正脸了。

他有一双过分温柔深情的眼睛,只是眼角眉梢燥郁不加掩饰,就差把“我脾气不太好离我远一点”写在脸上。

他看着她,冷淡又败类地说了几个字。

“漂流瓶。”

-

出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雨势渐小。

顾暖抱着小书包站在图书馆门口,出门的时候太生气,没看天气预报,更没想到带伞。

而就在这时,黑色雨伞在身侧撑开。

撑着伞的手微微抬高,伞下那张脸帅得叫人瞠目。

“高中生,过来。”

好听而又带着清晰冷意的声音,下一秒落在头顶滴滴答答的雨全都不见。

浅浅的阴影笼罩下来,是一把黑色的伞,上面带着银色的警察字样。

视线顺着伞顶往下,是江梵那张冷若霜雪的俊脸。

“下雨啦!”

“可是我没有带伞……”

“人家都有男朋友送伞!”

“那长相那气质那身高,就是偶像剧男主啊!”

顾暖仰起脸。

他漆黑瞳孔在眼睫掩映下更显深邃,眼尾深长,这样看着,当真肤白貌美……

如果他之前读的不是警校,而是综合性大学、又或者是女生很少的理工院校,追他的女生大概都能绕操场三圈。

“谢谢你呀……”

两人同撑着一把伞,距离实在是太近。

顾暖有些冷,伸手蹭了蹭胳膊,一不小心就碰到他手肘。

北风不留情面兜头而来,她“啊球”打了个喷嚏。

好冷啊……

江梵把伞递给她。

等他再把伞接回去的时候,肩上多了件黑色牛仔外套。

他只穿一件宽松黑色短袖,冷白手臂覆着一层削薄肌肉,线条利落。

“我不冷。”察觉她目光,江梵垂眸。

他的外套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她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幼儿园小朋友,衣摆快要到膝盖,现在正绷着小脸把袖口往上折了一道又一道……

“谢谢。”顾暖抿起唇角,身上都是他外套的味道,冷淡好闻。

她抬头,却刚好撞进江梵含笑的眼底:“你笑什么呀?”

“没什么。”江梵刚才弯起的唇角回归平直。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笑话我矮呀是不是?”顾暖眉毛皱得像小波浪线,小声咕哝着,“我还会长高的!我还小呢!而且虽然我个子矮,但是我会打篮球!”

嘟嘟囔囔吵得他头疼。

但是……却又觉得她炸毛很好玩。

“你不会也跟顾桢一样,在笑话我的新发型吧?”顾暖彻底自闭,变成一朵郁闷的小蘑菇。

“你倒是提醒我了。”下个瞬间,江梵微微俯身靠近,那张毫无瑕疵的冰山俊脸近在咫尺,现在,正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刘海,唇角梨涡浅浅,像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不准看啦!”小蘑菇捂脸,手心温度滚烫。

她没抬头,所以没看到,传闻中脾气差又毒舌的年轻警官,破天荒偏过头笑了。

她被他往自己旁边带了下,伞悄无声息倾向她那边。

而后听见很轻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未散的笑意。

“好看。”

“跟警察叔叔回家。”

第 7 章

“谢谢你来接我……”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刚到荆市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顾暖又小小声补充,“之前也谢谢你。”

她长发在头顶绑了个小揪揪,刚剪过的刘海到眉毛上面,眼睛没有任何遮挡,干净无辜像警犬基地刚出生的德牧幼崽,偶尔看他的时候,有些怯生生。

江梵挪开视线,眉眼微垂弧线冷淡,散漫道,“为人民服务。”

到家已经十二点,饭菜上桌,有她最喜欢的蛋黄焗南瓜。

茶几显眼处摆着一个大大的纸袋,顾暖吸吸鼻子,哇,好香!

余光瞥见顾桢进了厨房,她做贼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扒开纸袋看了眼。

眼睛不自觉睁得滚圆,小虎牙也不再矜持含蓄,开开心心冒出尖儿。

青团、蛋黄酥、肉松小贝、芋泥珍珠车轮饼……还有足足加了半杯珍珠的奶茶!

顾暖抬头用嘴型和江梵说“好吃的好吃的全是好吃的”,眼睛亮亮的,满是小星星。

江梵嘴角微挑,眼看着小女孩伸长手臂把零食抱了满怀,像个给块糖就能骗走的小朋友。

出息。

他转身进厨房,刑警小顾系着围裙做饭的场景诡异违和,错身而过时,他把借来的书拍到他怀里。

“这是什么。”

“给你借了本书。”

顾桢怔住瞬间厨房水龙头被打开,江姓轻度洁癖患者正慢条斯理洗手,比洗菜还要讲究千百倍。

这位大少爷刚上警校时出了名的少爷做派,从警之后少爷脾气收敛不少,现在不光帮忙接妹妹,还好心给借书。

真是个……

嘴硬心软的小天使。

顾桢:“谢谢。”

江梵嘴角若有似无翘了下,“客气。”

等顾桢满心感动把书皮反过来,闪闪发光的几个大字差点闪瞎他狗眼:

《说话的艺术》。

……我谢你个锤子!

-

这一年的中秋在十一假期里。

顾桢已经提前做好月饼馅,莲蓉、蔓越莓、奶黄……就等今天包进饼皮进烤箱。

终于能和哥哥一起过中秋了!

早上六点,楼下有声响,顾暖起床。

顾桢整理好的双肩包扔在一边,正弯腰换鞋要出门。

“哥哥,你不在家过中秋了吗?”

她穿着煎蛋睡衣,迷迷瞪瞪搓眼睛。

“之前有起杀人案,”顾桢一身黑,把警官证塞进衣服内侧口袋,“线人来信息,昨天出现在南方老家。”

“大过节的想吃什么自己买,别心疼钱,你哥养猪还是养得起的。”

顾暖眼睛有些发热,低头看拖鞋上的小蘑菇:“我知道啦,你注意安全……”

顾桢挑眉,伸手把她剪坏的小刘海搓到炸毛,“走了。”

江梵早饭过后去了单位,顾暖把月饼馅包进饼皮,看着它们热热闹闹挤在烤箱,厨房慢慢被香香甜甜的味道填满,悄悄叹了口气。

下午六点,江梵回家,洗完澡后换了身衣服。

他平时为方便出警,都是黑色冲锋衣、黑色夹克、在家就是黑色或者白色的长袖T恤,清一色黑色运动裤。

今天很不一样。

质地考究的白色衬衫,肩线完全贴合,黑色西装裤下长腿笔直,看起来很贵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肘。

他眉眼英俊,气质干净,因为瘦瘦高高总带几分毫不违和的少年感,这样看着,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清贵少爷。

“我去爷爷家。”因为身高差,他和她说话总要半垂着眼,睫毛格外清晰,“自己在家锁好门。”

顾暖点头,把烤好的月饼递给他一盒,弯着嘴角笑:“江梵哥哥中秋节快乐,爷爷奶奶也中秋节快乐!”

江梵坐进车里,心里却莫名其妙有些烦躁。

大概因为车内空间逼仄空气不流通,他伸手扯开衬衫领口刚扣好的两颗扣子,又开了车窗透风进来。

黑色SUV在城郊一处私人庭院门口停下,家里佣人迎上前,“小少爷回来了。”

江梵微颔首。

江家向来重视中秋节,这一天所有长辈小辈没有例外,都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这是时隔七年,他在家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江梵推门而入时,长辈坐在正厅喝茶聊天,小辈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问好。

江柠例行公事一样向长辈汇报完近期学习成绩,转过身看见江梵,脆生生喊了句:“小叔叔!中秋节快乐!”

他是父亲的堂弟,是和她年龄差最小的长辈。

对于江梵,江柠的害怕和崇拜一样多。

他读书时头脑极其聪明,小学连跳两级,成绩一直稳在全校前三,高中完全可以走竞赛保送免受高三之苦。

而且,履历很传奇。听父亲说,他这个最小的堂弟幼年时爱好天体物理,理想是当一名天文学家。

只是十几岁时遭遇绑架,那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在大家担心他会不会有心理阴影时,他高考填报志愿直接填了公安部直属院校。

很多人遭遇不测留下终身阴影。

而江梵不一样,朗朗乾坤下,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柠柠,过来帮忙,不要玩手机了。”

“妈,等下,我跟我同桌说句拜拜。”

江柠吐了吐舌头,“外面不是又开始下暴雨了吗,她们家停电了,她哥又出差,现在自己在家……我好担心她。”

“就是你那个新转来的小同桌?”

“嗯!”

江柠本来想问江梵认不认识顾暖的哥哥,却见江梵皱眉坐在沙发,周身都是生人勿进的少爷气场,简直是个玉面煞神啊玉面煞神……

她以为是自己过分聒噪吵到他,赶紧乖乖闭嘴。

江梵转头看窗外时雨又噼里啪啦砸下来,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烦躁在雨声中无限膨胀。

-

满满一烤盘月饼还温热,顾暖吃了两口,突然小腹一拧一拧的疼。

原来……是生理周期。

她蜷缩成一小团窝在沙发,安静等着疼劲儿过去,听江柠说她见到小叔叔了,几年不见小叔叔更好看了也更可怕了……

突然之间什么都看不到,窗外对面高楼也瞬间隐没黑暗中。窗外风声雨声搅在一起,下一秒恶魔仿佛要破窗而入。

手机还有百分之十的电。

顾暖和江柠说明情况退出聊天,怕万一顾桢找她。

关于中秋节的记忆,好像都不算太好。

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家,后来外公外婆去世,她被接到舅舅家。

父母尚且在世,开开心心组建新的家庭。

亲生父母都不管她,而舅舅肯照顾她,她心里很感激。

即使他可能……只是为了每个月到账的抚养费。

爸爸打来的,妈妈打来的,哥哥打来的……

今年中秋节,虽然哥哥不在身边,但是她有家了。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小腹的疼痛也变得遥远。

门铃却冷不丁响起,像是梦里的错觉,在她迷糊时,门 *** 再一次清晰传来。

……这个时间会是谁?

要不要装作家里有人的样子?

“哥哥,好像来客人啦!”

顾暖攥紧拳头尾音却依旧发颤,喊完这一声,才假装镇定去问门外:“请问是谁呀?”

门外声音冷淡又散漫,听着特别大少爷,“开门,警察。”

顾暖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重重回落。

客厅没有灯,没有蜡烛,因为暴雨落地窗透不进来半点星光。

江梵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眼前有一小块地方被照亮。

“你怎么还按门铃呀。”

江梵想起她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的那声“哥哥”,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些,“怕冷不丁开门吓哭你。”

“喔……”顾暖疼得直不起腰,“那你怎么回来啦?”

“手机充电器忘带了,”江梵随便扯了个理由,把食盒往她面前一推,“顺便就给你带了吃的。”

他从江家老宅找了蜡烛,昏黄光影有些暖。

女孩瓷白的小脸被照亮,对上她眼睛时,堵在心口一晚上的烦躁奇迹般平复。

“挑喜欢的吃,不喜欢的扔掉。”

当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眼前点心精致得让她不忍心下筷,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菜肴美味得让她瞪圆了眼睛。

顾暖餍足地眯起眼睛,“谢谢江梵哥哥。”

顾暖吃完饭,把食盒刷干净擦干,没吃完的饭菜分门别类打包放好,拿了小毯子到沙发一角窝着。

“怎么还不上楼睡觉。”

顾暖不想说自己怕黑,怕说了怕黑江梵要照顾她感受、不好意思离开,只是小小声问:“江梵哥哥,你不走吗?”

明明怕得要命。

江梵轻描淡写道,“等雨小些,开车方便。”

顾暖没忍住弯起眼睛,声音也带了甜甜的笑:“那你可以给我讲讲不涉密的案子吗?”

他是警察,哥哥也是,神圣不可冒犯且遥不可及。

她想了解。

江梵无奈,揉了揉俊秀的鼻梁。

送孩子上学,给孩子送饭,现在还要给孩子讲睡前故事。

蜡烛柔和的光柔和了他侧脸轮廓,精致得让人心动。

“从前有个智障儿,被母亲照顾很多年。”

“然后智障儿的病治好了嘛?和他的同龄人一样。”

江梵冷冰冰打破她想象,声音凉而缓和,“有一天,他死了,他杀。”

顾暖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梵把关键信息涉密信息省略,听起来更像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天方夜谭。

身边的女孩拿小毯子把自己裹成圆滚滚一小团,眼巴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所以,是智障儿的妈妈,因为担心自己走了以后儿子没有人照顾,才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吗?”

“杀死之后,又去公安机关自首的是吗?”

“那最后呢?”

“怎么判的刑?”

“不知道。”

“故事讲完了。”

后面部分他不想提。

他见过的阴暗面她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这个世界远比她所见所想更加复杂和残忍。

灯亮起的瞬间,顾暖条件反射转过头看他。

那双眼睛显出原本温柔的样子,黑白分明有柔和的色泽,漂亮得令人侧目,而现在正静静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竟然就这样,陪她坐了一个晚上。

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灯才会亮起的夜晚。

在这个下着暴雨的中秋节。

江梵站起身,身上的白衬衫已经不像出门时挺括,领口开了两颗扣子,从她角度能看到令人遐想的锁骨,喉结线条清晰凌厉。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他人又恢复平常那副冷冰冰的少爷模样,懒洋洋道:“时间不早了。”

见她没有反应,他微微欠身,冷白灯光兜头而下。他人清瘦脸又白净,身上衬衫西裤,看着禁欲又……斯文败类。

而下个瞬间,斯文败类的手指在她鼻梁轻拧了下,语调散漫,眼神不羁。

“好奇宝宝,可以睡觉了。”

第 8 章

暴雨初歇,室内冷白灯光兜头而下,笼着那抹清瘦颀长的身影。他指尖有些凉,一触即放,轻地像是她错觉。

顾暖手指无意识揪着手里的小毯子,他明明说的是“好奇宝宝”,可她的小脑袋瓜自动过滤了下——

就只剩下宝宝、宝宝、宝宝……

手指无意识揪着手里的小毯子,她突然就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怕狗吗。”江梵冷淡出声。

“嗯?”顾暖仰起小脸,她瞳仁很黑,一眨不眨看人的时候,懵懵懂懂,乖巧无辜。

“不怕!”她摇头,脑袋上的小揪揪也跟着晃,“我喜欢狗狗,尤其是大的!”

江梵轻扬眉,“那过来锁门。”

“噢……”顾暖慢吞吞跟上去。

门带上前,顾暖扶着门把手,从门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小小声和江梵道别,“哥哥再见!”

江梵“嗯”了声,双手插兜下楼。

顾桢不在家,他一个陌生男人住在这里不合适。

到底是有多害怕,才会在门铃响起时对着空气喊“哥哥”给自己壮胆。

可是关他什么事。

她是顾桢妹妹,又不是他江梵的妹妹。

他皱眉,隐隐烦躁又开始有萌芽迹象。

一直到11楼东户灯关掉,那辆黑色越野车才发动,驶出小区大门。

-

翌日,清晨。

阁楼窗外暴雨洗过天幕,像极宫崎骏漫画里的画面,白云如同触手可及的棉花糖。

顾暖迷迷糊糊,但依然记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她起身拿起手机,看到红红的小圈一。

昨天睡前给顾桢发的信息,在今天凌晨有了回音:

【本来脑子就笨,不要胡思乱想,你哥好着呢。】

七上八下的小心脏这才找到落脚点,顾暖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倒进蓬松柔软的棉被,却不知道哥哥现在又在经历着什么。

顾桢刚工作的前三年,几乎音讯全无,她每天提心吊胆。那时候外婆尚且在世,老人信佛,总会为哥哥念几句祈求平安。

顾暖一轱辘爬起来。

今天一定要出趟门。

她打开冰箱,刚要把昨天剩下的饭菜放到微波炉“叮”一下,转头就瞧见江梵从外面进来,手里精致食盒随意放到餐桌。

他穿一身没有图案的黑色运动服,拉链拉到领口挡住白皙下颌,黑发落在额头,眉宇干净鼻梁高挺,像个刚跑完步回来的年轻大学生。

脚边一只黑黄相间的德牧,威风凛凛,目光却很温和。

顾暖和德牧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没忍住“哇”了一声。

她仰着小脸看看他,又悄悄打量面前的大型犬,唇角弯弯翘起,小虎牙冒出个尖儿,天真稚气。

所以,她喜欢?

江梵嘴角轻扬,骨节分明的手指给德牧一下一下顺着毛,那张脸哪还有惯常示人的冷漠。

顾暖眼睛一眨不眨跟着德牧转,“你从哪里牵来的呀?好帅好帅!”

“收养的。”江梵冰冷的声线缓和,睫毛低垂下来,长而温柔。

“从哪儿收养的呀?”

顾暖攥拳,这么威风的崽崽,要收养就收养一箩筐!一大箩筐!

“他爸爸是一只缉毒功勋犬,服役五年立功无数,”他漆黑眼底像是笼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情绪,“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帮一个刚上班的毛头小子挡了一颗子弹,牺牲了。”

-

顾暖吃过早饭,又蹲到德牧旁边,毫不怕生,“崽崽,姐姐要出趟门,回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呀?”

德牧崽崽嗷呜一声作为回应,顾暖摸摸它脑袋,心都萌化了,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它面前。

她穿牛油果图案卫衣,牛仔裤帆布鞋,从玄关挂钩取下自己的菠萝斜挎包,看起来像个行走的小菠萝。

“你要去哪儿。”

小菠萝板着娃娃脸,认真道:“我要去寺庙上香。”

江梵面无表情,一张俊脸又冷又酷。

十一假期景区人挤人,想想就头疼。

我可不给你当保镖。

寺庙建在山上。

顾暖爬了不知道多少级台阶,到最后,小腿像是绑了沙袋,恨不得手脚并用。

而身旁的大帅哥,气定神闲一步两个台阶,双手插兜,闲适得像是遛弯的帅气大爷。就是表情好像不太开心,一脸“我想揍人”。

应该买个鸟笼子给他提着的,顾暖心想,偷偷偏过脸笑出小虎牙。

顾暖站在寺院门口,回头问江梵:“哥哥,你没有什么愿望吗?”

江梵淡淡道,“我是无神论者。”

他想实现的只有他自己可以。

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其他不奢求。

“噢!”顾暖平日里走路蹦蹦跶跶,此时规规矩矩,就连小虎牙都含蓄矜持地藏了起来,如假包换的小小淑女。

她个子很矮,从身后看过去更是,虔诚认真地上香。

她有要说给神佛的心愿吗。

考试顺利,或者是,高考考个好大学?

过了一会儿,顾暖出来了。

步子欢快,像是了了一桩很大的心事。

“求了什么。”江梵漫不经心问道。

“希望你和哥哥岁岁平安,万事胜意!”

她倒背着手,歪着脑袋看他,眸光认真。

江梵视线停留在她脸颊,微微怔住。

爷爷带兵打仗一辈子,早就生死看淡,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谁先怕死谁先死。”

“啊,我还有句话忘了说,怎么办?”她懊恼。

“什么话。”

顾暖转身站定,她抿了抿唇,用商议的语气小小声说:“如果您能答应我,我以后一定多多做好事,如果有必要……还可以不喝奶茶不吃珍珠……”

她说完,又认认真真鞠了个躬,这才转过身朝他勾勾手指:“我们快点走啦,崽崽自己在家害怕。”

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开始下山。

江梵看着她小小背影,牙齿咬住下唇,低头笑了。

很久以后,江梵枪林弹雨生死一线,昔日无所谓挂在嘴边的“死”字变得具体时,他才发现自己是怕的。

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姑娘。

深山里阳光下,她眉眼如画,偏偏绷着一张娃娃脸严肃得要命:

“希望你和哥哥岁岁平安,万事胜意!”

-

顾暖拿出手机地图,从山脚下到洲际佳苑有直达公交车,“我们不要打车啦!”

这边停车不方便,江梵来的路上打车花了很多钱,能买好多好多杯奶茶,想想就肉疼。

江梵挑眉:“难不成走回去?”

“不走不走,”顾暖摇头,怕大少爷不同意,直接拉住他手腕往公交车站走,“我们坐公交车吧,还能看看沿路风景呢!”

但凡认识江梵的人,都知道这哥们虽皮相绝佳,但人冷嘴毒脾气差,还有轻度洁癖,以及对于不必要的肢体接触零容忍。

这样的人怎么会当警察?就应该生活在真空玻璃房间里,当个高高在上的阔少爷。

刑侦支队各位曾在背后默默探讨过,江梵每次不得已和犯罪分子近身肉搏,都下手利索稳准狠,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讨厌肢体接触。

如果被江梵同事同学看到,大少爷被人抓着手腕往前走,大概要不约而同替顾暖同学倒抽一口冷气,因为很可能下个瞬间,这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就要被扔出去。

江梵垂眼,小姑娘细白的手指隔着那层运动服布料,握在他手腕上。

他眼皮垂着冷淡的弧度,耳根却泛起一抹薄红,因皮肤冷白而格外清晰。

“公交车来啦!”

顾暖嗷呜一声,从山上下来的游客聚成一堆,差点就要把公交车撑破肚皮。

车上人挤人,站都快要没地儿站,顾暖敏感察觉大少爷那张冷若霜雪的俊脸终于带了情绪——不开心、不高兴、想跳车。

有些愧疚,又觉得好玩,像个小男孩。

江梵个高腿长,一只手毫不费力抓着扶手,一只手撑在顾暖身侧的座椅,不动声色把她和周边喧嚣隔开。

正是十一出行高峰,返程又在下班时间,原本一小时的车程,一个半小时还没到,好在后半程乘客下得差不多,有位子坐。

顾暖爬山、下山走了两个多小时,现在腿酸软、眼皮沉,混沌的小脑袋瓜一点一点。

猛地碰到什么,她惊醒——

眼前是他干净鬓角,和白皙耳侧,鼻尖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视线相撞,顾暖瞬间坐直,脸也跟着涨得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目光躲闪不敢看人:“不好意思呀……”

江梵抿唇看窗外,“没事。”

顾暖困得撑不住,神智已经有些迷糊,怕再把脑袋搁到人家肩膀上,赶紧把身体侧向车窗那一边。

她迷迷糊糊刚要睡着,人行横道蹿出一只流浪狗,公共汽车一个紧急刹车脑袋“哐当”撞到车玻璃上。

顾暖真的太困了。昨天大姨妈疼,家里停电害怕,又等不到顾桢微信,失眠到天蒙蒙亮。

她伸手揉揉脑袋,嘴角可怜兮兮瘪下去,只是没多会儿,又睡过去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温柔柔落在她身上,脸颊小绒毛清晰可见,圆鼓鼓的像个小团子。

小团子脑袋一点一点,眼看着就要再次撞上车窗。

江梵冷着脸,伸出手。

顾暖因为神经紧绷睡眠很浅。

脑袋怎么不晃啦?

呀……怎么办怎么办……好像又把脑袋搁人家肩膀上去了!

不过……他肩膀靠着真舒服,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

不想起来。

她依然记得刑侦支队各位是怎么形容江梵的,性冷淡、少爷脾气、洁癖患者,即使追他的女生能绕辖区三圈,也从没见过谁近得了他身。

就在顾暖强迫自己睁开眼醒过来、顺便措辞跟人家表示不好意思、全身神经都紧绷着的时候……

身侧的人不动声色调整坐姿,有只手轻轻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耳边声线干净惯常冷漠,却因为压低温柔得像耳语。

“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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