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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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曾国祥导演执导的电影，《少年的你》，于2019年10月25日在中国内地上映，马垚听朋友们说是关于校园霸凌的题材，就一直在回避，有意无意。

趋利避害，人性使然。

同大多数人一样，马垚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平心而论，马垚同学不是霸凌的那个，马垚同学也不是被霸凌的那个，恰恰因为马垚同学是这样的一个，在一些时候，马垚同学成为了一个看客。马垚同学还有羞耻心，所以马垚同学不敢去看这部电影，羞耻到不敢去面对的，是那个少年的你，还有那个少年的马垚同学，还有那个原本应该快乐的校园，而后来成为了失乐园。

如此没有勇气，梁静茹女士给马垚同学勇气也没有用。

2

别人给的勇气，迟早会用完，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2019年11月9日，马垚下了火车，重回母校，重返校园。

下课后的人来人往中，马垚同学和授业恩师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马垚同学自作多情地妄想，是不是我们都一直在等待着对方？

恩师第一次当班主任的那一年，刚好27岁，一晃，十年过去了。恩师已是人到中年，十年之间，恩师的办公室随着所在的教研组搬来搬去，可是那个下午，没费什么功夫，恩师便找出了十年之前属于马垚他们这一届的座位表。字迹娟秀，不记得是哪位女同学的笔迹了，马垚同学征得恩师允可后，拍了照片。

当天下午，兴之所至，马垚同学还曾在QQ空间上传了该座次表，发表了一条说说：小朋友们，你们好啊！来来莱，排排坐，吃果果。那谁，不要把你的鼻涕抹在本子上啦！那谁谁，别再往翠花衣服上甩墨水汁子啦！那谁谁谁，别看你同桌了，有那么好看吗？快给老子把脸转到黑板上来！还有那谁谁谁，照镜子就好好照嘛，眉毛歪了知不知道哈！啊！？再有那个谁谁谁谁，请把你手里面要传的纸条给老师呈递上来啦！

回程的火车上，马垚看着座位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马垚在唇间默读出，我们，少年的你，少年的我，就从这儿开始吧！

3

陈念同学扭过头去看，教室后面黑板上有人正在修改时间进度表：距离高考倒计时还有60天。

有时候就觉得，陈念同学是不是很矛盾。

一方面，希望60天马上快进为30天、3天，马上高考，马上成人，离开这地方，离开了，就解脱了，就再没人在我下楼梯的时候猛推我使我摔到楼底一身伤，就再没人在晚自习下课后的小巷子里堵我，拍我 *** ，剪我长发，撕我课本，翻我书包，就再没有那么多无数的夜晚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忍耐度过。

另一方面，陈念同学希望60天马上变为90天、900天，高考还很远，我依然是少年的我，这地方蛮好，有前提的那种好，就是在我认识了一个叫做刘北山的小混混之后。被人堵在巷子，不能回家，无所谓，我还可以去小北的家；撕我衣服，推推搡搡，无所畏，小北会十倍百倍还回去，后来，在小北的影响下，我自己就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如数还回去了。

幸福的家庭往往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有我的不幸，小北有小北的不幸，小北与我，少年的他，少年的我，躺在一张床上，各自的眼睛流各自的眼泪，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使得时光倒流，不是60天，而是90天？

陈念同学，你赢了。

这种可能变为了既成事实，2020年，因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高考推迟一个月，所以，此刻，距离高考倒计时还有90天。

陈念同学，记得去告诉小北。

4

大约还是在2010年的时候，在户县地质八队，马垚第一次听到一首叫做《葬心》的歌，如果没记错的话，该是作为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当中的某一插曲而被马垚听到，当时马垚只是就着《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剧情发展作为下酒菜来听这首曲子，沉痛哀婉，也曾黯然神伤，而过后即如常生活。

直到2014年—2015年，马垚同学的骨肉不在人世，属于别人的那些悲苦，直戳戳戳在了自己身上，那种感觉，不是一枪毙命，是万箭穿心。一枪毙命，毙掉的不过是一条命，而一缕香魂无断绝；万箭穿心，是命没了之后，心魂也都不在了。那段时间，担心马垚想不开做傻事，好哥们儿王淼特意赶来西安，在东城大道，在灞桥西侧，在玄武东路，饮酒，造饮辄尽，期在必醉。在喝醉以后的后半夜，在房间外面，在门口位置，总能听到猫叫，一开门，什么也没有，一关门，叫，叫，叫，不是叫春的那种叫，是怯怯地那种叫，一声声，把人心都叫得湿淋淋也血淋淋的，一直等到马垚同学同王淼在桃花潭烧了整整一个月的冥纸，方才消失不见。

一直等到确认马垚同学基本上没啥事了，王淼才放心离开，后来王淼给马垚同学邮寄了一封信，是一首诗：

思悼（其二）

长安城东灞桥西，水仙已乘鲤鱼去。

桃花往开桃花潭，玄武自伏玄武路。

不甘即此空还空，月深夜半来复来。

镜中梅花待放翁，世间已无江流僧。

这是马垚同学的失乐园，这是马垚同学的《葬心》。

在这失乐园，还有胡小蝶同学的《葬心》。

复读班，那个曾经希望同陈念同学做朋友的女同学，叫做胡小蝶的，还未等到陈念的回应，就跳楼了。

《葬心》的歌词是这样写的：蝴蝶儿飞去，心已不再。胡小蝶同学飞起来了，又坠落下去了，身已不再，心也不再。

《葬心》的歌词是这样写的：怎受得住，这头猜那头怪，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胡小蝶同学，小蝶；刘北山，小北；陈念同学，小念；小小的我们，如何捱得住这么多的欺凌和霸道啊！

《葬心》的歌词是这样写的：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这里是失乐园，林花儿早萎谢了，春燕也再不会归来了，这里，城春草木深。

5

在复读班，陈念同学是一个有执念的女生。

陈念同学一心要考北京的大学，一心向学，其他事情都比较不重要。

比如交朋友。在接受警察问询的时候，她直言，她没打算在复读班交朋友，前排的胡小蝶同学想同她做朋友，她也没有回应，没有回应就是没有答应，就算事后有后悔。

比如不交朋友。同为优等生的魏莱同学想同陈念同学做朋友，魏莱同学是一个相当有优越感的人，她觉得没有人可以拒绝她，没有人，然而，不好意思，陈念同学明明白白拒绝了她。显赫家世的优越感被无视，青春美少女的自尊心被挫伤，不可以！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陈念同学开始了噩梦之旅，在教室里，桌椅被泼墨水；在楼梯间，被故意推倒；在小巷子，被堵截被 *** 。

就算这样，一身的淤青，一脸的伤，哭过之后，陈念同学洗把脸，没事儿人一样，拿透明胶带粘贴被撕碎的试卷与习题，陈念同学不是那种活在当下的人，然而，话说回来，谁不愿意活在当下，享受即时的生活呢？求神拜佛，求来世，不过是因为现世太苦了。陈念同学的当下，也太苦了，那么就活去未来吧，忍耐，再忍耐，去北京，去解脱。

直到长发被魏莱同学剪掉。

马垚同学曾经发现一个颇为有趣的小现象。男生洗头，就说是洗头，理发，就是理发；女生就不一样，人家那是洗头发，人家那是剪头发，头发啊！

头发被魏莱同学拿剪刀剪掉了，魏莱，未来，剪掉的，怕还有对于未来的执念吧。

陈念同学不在未来存在了，在当下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小北为她修剪头发，无法修剪，索性全部剃掉，小北心疼了，他不要她孤孤单单的，于是他拿起推子，把自己的一头秀发也一并剃掉了，现在，他同她一样了，镜子中的二人，哭着，笑着，无眠着。

灯光照着的地上，小北的头发纠缠着陈念的头发，藕断丝连，没有了对未来的执念，只是对当下的执念，好好活，就是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

6

马垚同学记得2006年的某次家长会，爸爸带小妹来校，事后爸爸问小妹，哥哥的学校怎么样，还未到上学年纪的小妹说，像花园，漂亮极了。

2019年重返校园的马垚同学，经由恩师的手指指点，看到十年前手植的小树苗，早已亭亭如盖，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道理从未如此这么直指人心！

校园而今更漂亮了，于当年的小妹而言，是圣地一样的存在。然而小妹并未朝圣，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

没来由的，马垚同学想起晚自习下课后的校园，月光星光灯光一起在照耀，想起那年高考，班主任在少年班的门口说，这里没有游戏，诸位怕苦莫入，门里面只有泪水汗水血水在闪烁。

少年的你，如此美丽，而终于凋谢；少年的校园，如此美丽，而终于失去欢乐，胡小蝶同学的血水，小北的汗水，陈念同学的泪水，四面八方，潮水淹没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