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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30(长篇小说《道花香》)
一切烦恼疲劳随落叶归芙蓉河流水而去。打打闹闹后,新年即将来临。
元旦前两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月亮星星都急着过节去了。满天漆黑,何月蓉说忘了带手电筒,请我送她回公社大院。我皱着眉头摸摸耳朵,以前没送她回一次家,都要招到男女同学的非议,哪怕是一起散散步,大家也要说上好几天,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她不耐烦了:“想送就送,痛快点,老娘不稀罕。你不送,我找武大郎去,毛毛虫还在教室外等着,本姑娘还不愿他们送呐。”我心里蹦蹦跳,很想去送,就是闲话让人脸红,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别人说去吧,我向眼噙泪水的她示意“去”。她笑了。坐在旁边的胡漪阴沉着脸,推得桌椅乒乓响,摔门而去。
路上,她边走边等拉开一段距离的我,告诉我全公社的批斗会明天要在公社的礼堂举行。
我靠近她问,大会主要批斗哪些人,有没有九龙岛的人?
她笑嘻嘻地歪着头说:“不告诉你,你追到我就告诉你。”还没有说完,她就撒开脚丫跑了起来。
我追了几十米,前面有电筒光,还有人在叫“阿蓉,阿蓉”。她停了下来,叫了一声“阿爸!”她阿爸答应以后说:“天黑,阿爸来接你。”我吓得掉转头跑回了学校。
元旦前一天,学校要出专刊迎接元旦。全公社的村落已成了标语的海洋,通往公社路边的树干上、石头上、电线杆上都贴上了标语。
吃过晚饭,李老师把我、何月蓉、胡漪、陈启武叫到他的宿舍说,为迎接元旦学校要出专刊,由你们四个明天把专刊出好。明天,初二的学生去龙都煤矿挑煤,初一的学生去龙都农场栽无核蜜桔,你们就不用去了。
蔡五毛踢开门,冲进李老师宿舍提出 *** ,坚决要求出刊,不去搞劳动。他的理由是,为什么家里有权有势的、长得漂亮的就可以不参加劳动?而且经常如此?
李老师问蔡五毛:“你画画得好,字写得好还是文章写得好?你跟他们四个比,比得过谁?你是一个在门槛上拉屎——里外臭的人。你给他们洗 *** ,他们还嫌你的手粗。什么时候为你出一期检讨书专刊叫你。”
蔡五毛流着口水,嚷嚷着:“我就是不服!”退出李老师房门时摔了个狗啃屎。他像王八吃西瓜——连滚带爬跑了。
陈启武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李老师说,蔡五毛是二十一天不出鸡的蛋——坏蛋,不要理他,他写的检讨书倒是可以出专刊了。安排好元旦专刊事宜,李老师问,你们四个是班里最优秀的、进步最快的学生,为什么还不交入团申请书?
启武说,他有点进步,但调皮多一点,不够格。
李老师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既往不咎。
胡漪说,她出身不好不好意思。
你老师说,毛主席说的,出身不由己,重在政治表现。
我说自己各方面还不成熟。
李老师说,你的学习成绩独一无二,只是阶级立场不稳定,没有与黑五类、坏同学化清界限。
月蓉说,她早就写好了,随时带在身上。说完,从口袋里拿出花花绿绿的荷包,小心翼翼从荷包里抽出一张纸,双手把入团申请书交给了李支书。
李老师接过入团申请书,要我们向何月蓉这个积极分子学习,以后由她担任班团支书。
李老师给我们每人送了一本团章,要他们好好学,过了元旦就要交申请书了。李老师还说,丹桂花已经飘满校园了,你们的思想也该开花了。
散会时,李老师还交给我们一张红纸, 六张白纸, -叠报纸,两篇我与胡漪的作文说是出宣传刊用。
我听说,交了申请书后入团的大多数是长得漂亮的姑娘。据说只要给李支书洗过衣服、鞋袜、被盖,经常晚上去他家搞卫生的就可入团。胡漪也跟我说过,她就怕李老师找她单独谈心。听师姐们说,谈心只是名目,李老师一般要动手动脚。所以,她想交但又不敢交入团申请书。
我很想去农场。听说,学校在龙都山庄的农场要栽无核蜜桔、夹栽中草药。自己是学校烤烟队的成员,劳动课时,一般是去学校后虎头山的烤烟基地里淋烤烟或抓地老虎。一把手邓其炎已是贫下中农驻校代表,是他点名要自己担任烤烟队队长的。本来不想去,陈校长、李老师都要自己去,自己不得已才去的。李老师说,革命只是分工不同,在每一个岗位上,只要做好闪闪发光的螺丝钉就行了,很多人想去,但去不了,去的人要经过组织考察才能通过。我喜欢热闹的场面,这次有了机会,一定要去。我还不晓得无核蜜桔苗是什么样子,很想去看看,也想学会技术,好自己在家栽种。无核蜜桔基地已开好了荒,并且已挖好了一米五深、一米五宽的坑。这次去,只要在坑里填满土杂肥,就可栽。在栽好树后,把牡丹、芍药这些中药材根放进去,用泥巴掩盖好根就行。
我把陈启武、胡漪、何月蓉找来商量:去启武家准备材料,他爸开会去了,今天晚上把刊出好,明天就可自由安排。
来到启武家,我安排:何月蓉负责画刊头, 刊头画上花海中的天安门, 门前是-位工人举着一只铁捶一样的拳头, 拳头下是蚂蚁一样的地富反坏右在花丛里抱头鼠窜。
我和胡漪负责从报刋上摘抄批判类文章、老师选出的我们两人的文章。
陈启武负责花边的画和剪,这份工作最简单。
我说,今天晚上就要把刊出好,明天我要去栽桔子树 ,你们做完了该做的事,胡漪、月蓉和启武就可自由活动了。
启武讥讽到, 你想入团了吧?要入团还不容易?变个女儿身就行了。
我说,我又不会变戏法。
启武说,变女生还不容易?在胸脯上绑两个皮球就成了。
我笑骂启武,见你的鬼去吧,去龙都农场,是想学技术,另外,阿妈要我去舅舅家挑红薯给家里度饥荒,哪像你们家有吃有喝有穿。
胡漪、月蓉吃吃偷笑,笑得像花苞。
我们像打战似的在启武家忙到十点多,直到陈校长从公社开会回来才把刊头、文章、花边弄好。
来到校门口那棵大丹桂树下的宣传栏边, 借着路灯,忙了起来。
北风一个劲地戏弄着丹桂花,落红在地上互拥安抚。
我们把北风压在纸下贴在墙上,把捣乱的丹桂花雨拍飞,心无旁骛地贴。
刚忙完,丹桂树旁的樟树上的猫头鹰叫了起来。奇怪了,猫头鹰一般是春天才叫,冬天有猫头鹰叫,而且叫得那样欢,那样响,真像是冬天听到了打雷声。我想,不如把它抓了下来,元旦放假时好拿去街上卖,同时好把借邓子夫的书还给他。
启武说,托他的身子上去,他去抓。
我说,不用托,我上。一个弹跳,攀住斜生的那根树枝,然后将脚倒钩上去。我抱着树干,像猴子一样,一下窜到了树顶。往树洞里一瞧,有四道绿光射出来。我欣喜地探下身子去抓,眼睛正好对着二楼的窗户,看见李绪云老师拿着一颗纸包糖,正往初二一班团支书曹欢的嘴里送。曹欢张开嘴接住糖,又往李老师的嘴里送。他们的嘴粘在了一起,抱在了一起。就在他们往床上移动时,蚊帐掉了下来,灯熄灭了。
我正看得目瞪口呆时,“噗”“噗”两声,猫头鹰从树洞里飞了出来,飞跑了。
我后悔不已,“哧溜”从树上滑到了树底。启武问怎么啦。我如此这般悄悄告诉了启武看到的情形。
何月蓉说,你们嘀咕的,我猜到了。李绪云是我大姨妈的大儿子,是姨妈哭着去求我阿爸,阿爸才把他安排来学校当老师的,你们不要把他的饭碗头打烂了。也不要怪李老师,本姑娘最清楚,是曹欢自己贴上去的。你们没有看见她有事没有事总喜欢往李老师宿舍跑吗?洗衣裤、洗鞋袜、扫地,她什么都干,什么都愿意干。女同学经常劝阻她、取笑她,她依然我行我素,谁也拿她没有办法,她脸皮就有那么厚。何月蓉还告诉大家,表哥真心喜欢的还是周老师,只是谭老师追得太紧,他插不了手,使不上劲。他也晓得自己文化少,又有残疾,根本配不上周老师才撤了的,所以,请你们可怜可怜他。如果表哥当了农民,那就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我想起池塘那一幕,才后悔自己对何月蓉越来越重的疑心,我还以为何月蓉跟李老师有一腿呐,原来他们是亲戚。
陈启武不理何月蓉,说想上去看看“电影”,他看到的,绝不去阿爸那里打小报告。他请求我把他托上去。
我蹲下身,让启武骑在自己头上,然后慢慢站起。启武顺利地爬了上去。
爬到树顶,启武听到了李老师房里有翻江倒海的声音。
他说他想起了李老师给我们出的上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翻江倒海”,我告诉他下联“老师压姑娘,姑娘压床板;地动山摇”。他把下联写在作业本上,被李老师送到了他阿爸那里。他被阿爸用军用皮带狠揍了一顿,揍得 *** 开了花,一个星期后才能正常走路。想到这里,启武“噗嗤”笑了。接着,他又将牙齿咬得嘎嘣响,并从身上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那双鞋,往李老师的窗户上一扔。
窗户上的玻璃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吓得胡漪、何月蓉尖叫着,跳了起来。丹桂花花瓣像血花一样溅到了脚上。
房里立即停止了响动。不久,一道黑影破门而出。房间里的灯亮了。
李老师打开窗户,往外探了探头。
启武把身子贴在树上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李老师又把窗户关上了。
启武像松鼠一样溜下了树。大家怕暴露目标,手忙脚乱卷起张贴工具一起往芙蓉大坝上跑,把何月蓉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