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凌晨4点——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小时，酒店的工作人员敲响了我们的房门：“热气球公司的车来接你们了。”
我们挣扎着摆脱岩洞房间营造的古老梦境，洗漱、更衣。6月的夜晚，寒凉还未散去，车在格雷梅小镇穿梭着接人，“精灵烟囱”里陆续走出苏醒者，黑黢黢的夜幕中微光莹莹。
我们被送到公司的早餐厅等候，期待风与光的配合不至于让这场早起变成徒劳。疲倦和睡意还黏在人们的身上不肯轻易离去，在茶和咖啡的热气氤氲中，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没多久，我们这些幸运者又坐上了车，朝着起飞点驶去。
太阳刚刚露头，天边是绯紫到橙黄的渐变色，卡帕多奇亚的奇特山丘之间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真正的、字面意义的热火朝天。
一个个巨大的热气球懒洋洋地摊在地上，篮子也倾倒在旁边，像是跟我们一样没有睡醒。工作人员正操纵着设备朝球体猛烈地喷火，焰舌吐得很长，四周的空气也跟着升高了温度，直到热空气让球体整个饱满地膨胀、竖起。
在古希腊神话里，世界上第一个造出飞翔翅膀的人采用了鸟羽和蜡，他的儿子因为飞得太高、太接近太阳，结果高温使蜡融化，儿子坠海而死。后来，人类第一次摆脱地球引力、飞上天空所乘坐的热气球，则必须依靠火焰与高温才能够上升，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悖论。
而人类对飞翔的恐惧、迷恋，以及永不停止的追求，都藏在这个伤感的悲剧和令人振奋的悖论之中了。
火焰映在睡意全扫、满脸兴奋的乘客脸上，每个人都急于逃离地表，这种激动和渴望与千百年来为飞行付出努力与生命的前辈们一样。我们爬进篮子，飞行员调整着火焰的大小及方向，热气球缓缓飘起。
地面人员在地勤车旁朝我们挥手，和飞行员彼此高喊：“See you tomorrow!”（明天见！)
这是乘坐热气球的吉祥话，但为什么是“明天见”？
我们后来问了飞行员，他说飞行是种巨大的乐趣，希望有更长的飞行时间、一直飞到第二天。
但纪先生告诉我，当他在肯尼亚的草原上提出同样的问题时，那位非洲的飞行员说：因为飞行充满变数与危险，希望明天还能活着见到对方……
18世纪，法国的孟格菲兄弟注意到炉火上的热气可以把丝绸和纸屑吹起来，从而制造了热气球。第一批乘着热气球上天的地球生物并非人类，而是一只鸡、一只鸭和一头绵羊，它们飞过凡尔赛宫后，安然无恙地降落了。
人类当然不愿意被剥夺鸡鸭都能享受的飞行乐趣。兄弟俩又制作出了适合搭乘人的热气球。1783年11月21日的巴黎，人类第一次成功逃离地球，飞行了25分钟。这比第一架飞机上天早了整整120年。
孟格菲兄弟的热气球世界对飞行的热情瞬间高涨。从欧洲到美洲，不断有热气球升上天空。但火焰、高温和随风而行也意味着如果天气恶劣或者操作不当，热气球飞行将变得十分危险。
1784年，一个热气球坠毁在爱尔兰的小镇塔拉莫尔，熊熊大火烧掉了约100栋房屋，整个镇子被严重摧毁。这是人类史上第一次空难。
无数的热气球同一时段从卡帕多奇亚不同的山丘之间起飞，天际线很快就被缤纷的气球占领。火焰使我感到温暖，随着缓慢的上升，日出中的卡帕多奇亚地貌逐渐展开，远处的鸽子谷已是一片灿烂金色。
热气球的飞行员都经历过严格的训练，而且大多有着风趣健谈的性格。我们的飞行员一直声称他昨天刚从YouTube上学会飞行，每当看到其他飞快上升的气球，他就不住地吐槽：“看，那个笨蛋马上就飞到土豆田上空了”。
“Go with the wind”是热气球的命运，它的飞行过程基本由风而定。飞行员会利用处于不同高度的气流——它们往往有不同的方向和速度，以更好地控制热气球的飞行方向和飞行时间。
热气球从公路与原野上空掠过，徘徊在爱之谷上空。奇怪的石柱形象让我们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山谷名称的含义，但也许因为日出的金光让山谷展露出的蓬勃生命力，污的感觉被消解了。
空中漂浮的斑斓热气球形成了美丽的画面，人们俯瞰着卡帕多奇亚的全景地貌，也拍下热气球飞翔的场景。我们的气球从几个气球正上方经过，晴空万里无云，每个热气球都在山坡上投下完美的影子，像是关于飞行的图腾，带着某种向死而生的信念。
空难从未阻止人们对飞行的向往。如同塔拉莫尔小镇重生后选择以灰烬中的涅槃凤凰作为标志，热气球的火焰继续燃烧，勇敢的飞行员也不断进行挑战。19世纪，著名的科幻作家凡尔纳创作了乘热气球探险非洲的故事《气球上的五星期》。
卡帕多奇亚的热气球不会飞得很远，也不会飞得很高，适宜地停留在山谷上空才能欣赏这里的美景。但既然是飞行，人类究竟能飞到多高、多远？
1931年5月27日，瑞士的物理学家、发明家、探险家奥古斯特·皮卡德和助手一起搭乘自制的热气球上升到15781米的高空，这是人类首次到达平流层。
奥古斯特·皮卡德，和他设计的热气球密封舱这个特殊的热气球密封舱带着点蒸汽朋克风格，总让我想起“哈尔的移动城堡”。之后，奥古斯特又进行了二十多次飞行，最终纪录为23000米。奥古斯特也许是第一个亲眼看见地球曲线、确定这颗蓝色行星真的是球形的人类。
奥古斯特毕业于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是爱因斯坦的校友。他也是连续5届索尔维会议的成员，参与了最著名的1927年第5届索尔维会议的合影，与当时世界上最杰出的科学家们站在一起。
最后一排左一就是奥古斯特·皮卡德传闻中奥古斯特飞上平流层还带着帮爱因斯坦收集宇宙射线的数据的目的。之后他利用热气球密封舱的经验改装制作了深海潜艇，《丁丁历险记》中发明了登月火箭和鲨鱼形状潜水艇的卡尔库鲁斯教授，原型便是奥古斯特。
卡尔库鲁斯教授VS奥古斯特·皮卡德1960年，奥古斯特的儿子雅克·皮卡德乘坐父亲设计的一艘潜艇下潜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挑战者深渊”，这是人类首次抵达海洋最深处。
1999年3月20日，奥古斯特的孙子贝特朗·皮卡德和英国人琼斯一起完成了人类首次乘热气球环球飞行的壮举。这次飞行用时20天，总计飞行4万2千多公里。
贝特朗的成就还包括驾驶一架纯太阳能驱动的飞机从马德里飞抵摩洛哥，实现了19小时的昼夜连续飞行。家族三代堪称传奇。
贝特朗·皮卡德和太阳能飞机、环球热气球好奇感、向教条和常识挑战的欲望、对自由的信念，以及探索未知世界的信心——热气球的征程还在持续。2016年7月，也就是我们在卡帕多奇亚乘坐热气球飞行后的一个月，俄罗斯人费奥多尔·科纽霍夫成功完成单人热气球环球飞行，并打破这一项目的“最快”世界纪录。
人类为何渴望飞行？为何期待摆脱引力、逃离地球？
渐渐升起的太阳在地表造就了奇异的光影，卡帕多奇亚古怪如幻境的地貌显得愈发光怪陆离。那些奇形怪状的高耸石柱、金色的山谷和原野、蜿蜒的道路、漂浮的气球，在我眼前缓慢移动，织成比一千零一夜更浪漫的梦境。
当我们飞行，“地球不再是你生活的星球，而是一颗遥远的星星，只不过星星会发光。”
如果不逃离地球，如何能看清我们生存了千万年的这颗星球的面貌？
如果不飞上天空，如何能理解世界不止于脚下的土地，还有无边无际的辽阔空间——从海洋深处到天空高处、从孤独的地球到浩瀚的宇宙、从此时此地到未来和远方，人类的探索与勇气怎样才能永不枯竭？
清晨，阳光洒满山谷之时，我们的热气球开始降落。飞行员调整着角度和方位，当吊篮缓慢、沉重地触到卡车托盘时，我们又回到了地面。但天空与好奇心、飞行与自由，已经深刻地印在心底。
干瘪的热气球被折叠起来装上车，等待下一次的火焰与高温。飞行员打开了庆祝的香槟，酒瓶塞飞得很高，直冲天空，又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掉落地面。
当人类开始羡慕鸟儿的自由，飞翔变成为了一种永恒不灭的浪漫主义。越是不可抵达之处，越是令人向往；越是不可完成之事，越是激荡人心。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不可能，有的只是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做到。人类制作风筝、研究鸟类飞行的原理、发明孔明灯、操作热气球……一步步走来，只需牢记孟格菲兄弟的族语：sic itur ad astra，飞向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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