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家有两只狗狗。
一只叫毛,一只叫笨蛋。毛是一个狂野的姑娘,她是我一年级期末考试得了双百的礼物,虽然还没有考试,我爸就已经预定了。笨蛋是一个文静有礼貌的绅士,是爸爸的朋友送的,怕毛一个人在家孤单。
所以非常的理所应当,毛生小狗了,第一次生了五只,有一只生病离开了,剩下的都安然长大,大概两个月后,它们都去了别的家,做了别人的宠物。我爸对我的放声哭泣非常不屑,他饱受卖小狗的麻烦的摧残,已经忘记了这些小狗给他带来的欢乐。第二次小狗出生的时候,还是五只,我爸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把小狗全都埋了。是的,没错,埋了,埋到土里。我绝望地从土里把它们挖出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快断气了。
我哭了好久,也没等来道歉,我爸黑着脸做饭,黑着脸送我上学。我没有勇气底气和实力,和他闹掰,和他吵架,冲他嚷嚷,质问他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怕他看出来,还在桌上摆了作业,还把用来擦鼻涕的纸塞进了抽屉。
后来毛又生了小狗,它们健康的长大了,是妈妈联系好朋友,卖掉的。我知道,他应该后悔了。
这是我的心结,以后每次过儿童节,我都会因为想起这件事难过,直到我不再是儿童,还是会想起那几只妈妈想了好久才起好名字的小狗。
再后来,在我们养了毛十三年的时候,她生病了,是重病,治不好了。每天晚上,毛都会因为病痛哭泣,喊叫,在爸爸的房间走来走去,但是每到白天,她开心的在楼下转圈,即使因为病痛没法控制自己正常的行走,也一定要跟着我们去散步的样子,让我爸没法狠心带她去安乐死。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还在好努力的呼吸,还在呜咽喘息,虽然她,最后还是离开了。
我爸哭的就像个孩子,尽管他在照顾毛的时候,一直叫嚷着,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买你回来了。但是他还是陪着毛一起熬过了生命最后的一个月,晚上大段大段的时间都在安抚毛,给她喂药,给她做牛排,像抱小孩一样带她出去玩,为了她请假在家,为了她给好多医院打电话咨询病情。
我们一起,带着笨蛋去森林公园给毛找了一个家,在三颗松树之间,旁边,是平时我爸带他们去爬山休息的凉亭。我爸给毛穿好了衣服,甚至带上了毛喜欢的云片糕和瓜子仁,他说,毛,快投胎哦,脱胎我还当你主人。
后来每每提起毛,大家总是一阵沉默,不敢再说,怕哭。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养宠物,我冷酷无情残忍的爸爸,变成了,柔软的样子。
爷爷奶奶家也有狗,中华田园犬,忠心耿耿,骨瘦如柴,因为奶奶说没用。没用,不会做繁重的农活;没用,不会抓在猪圈的老鼠;没用,不会给老人养老送终,所以他们活该,活该骨瘦如柴。因为他们生来是狗,所以只能吃剩下的菜汤拌饭,因为他们是狗,所以必须被主宰,老了的时候被吃掉,病了的时候,被活埋。
看老家的爷爷奶奶,我放佛看到了曾经的我爸爸,原来,他会残忍的活埋小狗,是有原因的。爷爷粗暴的解决问题方法,奶奶粗糙的利己主义,让我爸爸在生活中遇到问题的时候,忍不住用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的办法解决。所以我轻而易举的在小狗被活埋七年之后,原谅了他。他不过是当了一回逃兵,一回也许是最原始的自己罢了。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但是必须生男孩子的年代,亲妈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活埋的,何况是小狗。
这里的土狗生病了,一位母亲,和四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狗,一起生病了,眼睛睁不开,里面全是分泌物,吃什么吐什么,肚子变得比以往更加干瘪,脏兮兮的尾巴还在为一点点也许会从主人嘴里吐出来的食物殷勤的摇晃。
我从网上搜,它们可能是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奶奶又笑了,谁让它们是狗。爷爷把我步行两公里去镇上给小狗花钱买药当做笑谈,在很多客人一起坐在桌旁喝酒的时候谈起,我从零星的听不懂的土话里,感受到了轻蔑。奶奶早就在我买药回来的第二天,就把那些板蓝根清火栀麦片收了起来,她说,这些,人也可以吃,何必给狗。我没有反驳,因为我,反驳不起来,爷爷奶奶穷了一辈子,饥荒是他们的童年,文革是他们的青春,如今浩浩汤汤的改革开放,不过是他们的暮色晚年里一抹亮色,早已刻入骨髓的思想,我纵有巧舌,也无力反驳。
这,就是为什么要养宠物。是没什么用,笨蛋和毛晚上睡得比我还死,来了小偷跑得比我还快,看到蟑螂不是去抓,是躲我身后,吃东西一定要吃我碗里的,它盆里的没有灵魂。但是,我得到了好多没有养宠物的人没有得到过的,我相信我爸爸也是。当你做的饭菜有人愿意和你分享,不管你做的好不好吃,它们都展现出了巨大的热情;当你每天吃完饭以后有了一定要出门走走跑跑的习惯;当你跟着宠物一起重新审视海浪花朵杂草,甚至螃蟹蛐蛐;当你开始带着他们去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去爬的山一辈子都不会去游泳的河一辈子都不会去钓鱼的山中小溪;当你遇到糟心事回到家一顿猛哭看到他眼巴巴的看着你;当你小心翼翼的给他们洗澡提前查阅了好多资料,像了解自己的孩子,像研究教育一样研究他们;当你因为不得不出门把他寄养在朋友家,给朋友交代他的一呼一吸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慢慢变得像他们一样单纯一样热爱,你说话不再大声因为他们怕,你也开始因为要出门玩手舞足蹈,你也把像他们一样把整颗心都交出去对待你的朋友,这就是养宠物的原因。
一个人的家教,一个人的涵养,一直都不是说两句教育两句就可以变成理想的模样,而恰恰是宠物,把你变成了善良真诚的样子。
我一直很感谢我的爸爸给我养了一只狗,后来还因为怕毛孤单,又养了一只。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缺少过写作文的素材,也时常成为聊天的中心,甚至在别的同学投来艳羡的目光的时候,得意的笑回去。在那个刚刚步入初步小康的年代,家里有狗狗,而且有两只,真的是很棒很棒的事情。
不止这些,我第一次清晰的面对死亡,第一次认识到人生不止美好,也有痛苦,都是因为这两只可爱的狗狗。我一度因为毛生病的时候晚上很吵,白天不愿意吃可以延长她寿命的药,感到痛苦,我以为以前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时候的美好会被磨平,但是没有,在毛去世之后两个月的今天,我回想起来的都是美好的我们,我想起她怕黏黏的米粉,我想起她怕那只丑丑的乌龟,我想起她跑到果园的时候连鼻子上都沾了泥巴。原来这就是死亡,当离别的痛苦一点点的消失,你在我心中,还是那个美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