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从人人避而不及的“精神病”,到一夜爆红的流浪大师,再到从网络中消失。
54岁的上海男子沈巍,只花了两年。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现在又过得怎么样?
沈巍的走红,是一场意外,也猝不及防。
2019年3月,他还是上海浦东一处街道边的流浪汉,冬天睡桥洞,夏天睡草坪。
所有的生活用度,包括每日三餐,都是从垃圾桶中捡来。
但他有一个习惯,空闲时,会洗净双手,安静而全神贯注的读书。
有路人停下和他攀谈,发现,这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言谈正常,而且语出惊人。
随后,路人把这段沈巍谈《左传》,和稻盛和夫的视频传到网上。
痴迷捡垃圾,蓬头垢面,却饱读诗书,对国学造诣颇深。巨大的反差,沈巍迅速引来围观。
无数人跑到上海他流浪的地方,和他合影,和他交谈。他谈伍子胥一夜白头;
他说比起浩如烟海的文化本身,我们都是井底之蛙,一定要不断地学习;
他说,从幼儿园开始,就要培养孩子的道德意识;
他称,过去没有手机,现在有了,我们却变得越来越浅薄。
他谈传统文学,点评现实,话题从育儿到社会弊病,往往切中要点,金句频出。
短短一个星期,差不多大半个抖音平台,都是关于他各色各样的视频,而且点赞极高。
他被网友誉为国学大师、流浪大师、金句大师。
尽管他一再强调,“我不是大师,百分百不是”。
但依旧阻挡不了,全国四面八方的人,赶往他的流浪地。
他的身世与经历,也开始被媒体和网友逐渐挖掘了出来。
沈巍原是上海徐汇区审计局的职员。
因为从小开始,就痴迷于捡垃圾和垃圾分类,20多年前,就从单位病休了。
虽然家中还有老母亲和兄弟姐妹,但他一直在外流浪。
现在,读书和捡垃圾,是他生活的主要内容。
其实早在几年前,就有人在附近的地铁站,见过正在专心读书的沈巍。
当时也曾把他的视频传到网上,但没有引起外界的关注。
没想到,几年后,他成为了整个网络热议的话题。
01 事业起步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坐在曾经栖身的小树林边打电话。
3月底,52岁的沈巍沐浴更衣、理发剃须,结束了自己26年的流浪生活。
沈巍将上海杨高南路地铁站附近的那片绿化带称作“福地”,他从那里走红。他说,他要供全国网友,“带给我一切”。
此前,红星新闻证实,沈巍系徐汇区审计局长病假员工。街头流浪26年,其薪酬仍按相关标准正常发放。
沈巍称,爆红那几日,他享受了非一般的待遇,“一招手就会引起轰动效应”。经人劝说,沈巍成为网络主播。一开始,他紧张,但很快上手,“我掌握了诀窍——怎么逗大家、怎么说点题外话、怎么幽默、怎么挑起气氛、怎么紧扣时代”。直播一个月,沈巍已获打赏二三十万元。
5月7日,红星新闻再访沈巍,还原其爆红后的经历。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曾经栖身的小树林边,众多粉丝要求合影,他都一一满足。
以下为沈巍自述:
那些声称嫁给我的人,无非是为蹭粉
爆红那几日,我享受了非一般的待遇。平时在马路上招手谁理你?但那几天不同,我被数百人围着,一招手就会引起轰动效应,所有人冲着我喊“沈大师”。
但我只是草根,和本亮大叔、嘟嘟姐一样,叫网红我承认,叫老师我认同,但我不是大师。
被围观的那几天,我紧张、惶恐,没有一丝喜悦之情,我知道那些人不是真的了解我、喜欢我,很多人都很盲目。
有几个女孩子一直围在我身边,喊我大师,和我合影。那时,我穿着从未洗过的衣服,蓬头垢面。把我捧得那么高,那么热爱,这正常吗?
也有人暗示我,她和老公已经离婚,有一个孩子,会让我的余生幸福。我就想,你抱着什么心态与我相处,我是你的老师,或是其他什么?还有几个女人胸前挂着要嫁给我的纸牌,他们分明是在炒作。
人越聚越多,形形 *** ,这些人最羡慕我的无非是,为何像我这样的人会走红。他们在捧我的同时也在纳闷,为什么上天将这个机会白白给了这样一个傻子,而不是能歌善舞的他们。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栖身的宾馆老板特意把招牌改为网红宾馆。
人越来越多,几百人围在那里嗷嗷叫,还有人陆续赶来。没人能控制住秩序,这让我深感忧虑。一周后,我从上海杨高南路地铁站附近的栖身之所撤离。
那晚我沐浴更衣、理发剃须,开始了“高级”流浪生活。直至今日,我已连续在多个宾馆住了一个多月。付钱的人很多——老同学、谈合作的人或者追随我的人。
这些天,我精神疲惫,但物质条件却得到了极大满足——住宾馆、坐轿车,天天有人请吃饭,还有人扶上扶下。
我从未想过娶妻生子。26年,我在街头流浪,虽然很后悔、很遗憾,但已经定型了,我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辈子,我只暗恋过一次,那是我在感情方面唯一一次起的波澜。因为父亲的缘故,从小至今,我都不擅长表达感情。
说实话,我对女性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声称嫁给我的人,无非是为蹭粉。我的原生家庭很分裂,父亲回家就闹,想骂就骂,想翻桌子就翻。我对家庭生活并没有兴趣。
这辈子,我所遗憾的是没有儿女。临睡前,我会把朋友孩子的照片一遍一遍看,就像看自己的。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的粉丝和同学帮他在附近租了一间房栖身,他正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期间众多粉丝开起直播。
四五家经纪公司来谈合作
这次走红,始料未及。本想几天后,我依旧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凌晨两三点钟起床,推着三轮车去捡垃圾。但不可能了,我的生活已被彻底改变。
于我而言,流浪生活并不可怕,再回去也无所谓,这么多年已经适应。但回不去了。
我的弟弟妹妹、原供职单位至今未主动联系我。但高中同学却找到我,一众人在酒店聚餐。谁料合照被人发到网上。网友质疑,26年了,你们(高中同学)去了哪里?那次之后,和他们又断了联系。
联系我的还有四五家经纪公司,他们要包装我,但都被我拒绝。还有一家西安的教育机构,他们说,只要我在开学时站在台上就行,不用讲话,“很短时间,你就能在上海买一套房子”。
这些邀约都被我拒绝了,不虞之誉、求全之毁。我知道,走得越高,黑你的人越多。
忧患意识是我这辈子养成的习惯。从小和父亲在一起,天天想着如何应付他的各种问题、如何令他满意。而且这26年,我一直在逃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央视《新闻周刊》播了我的消息,白岩松说,有钱难买喜欢。那时他错了,我没说自己喜欢流浪、喜欢捡垃圾,我是被逼的,有房子住谁不愿意?
流浪时,我睡在街上、绿化带里或大桥下,一睡就着。但现在不行,在软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经常批评的恶习在自己身上开始出现——看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多,一天要耗掉几个小时,有时候,我忍不住写几句话,发给亲密的人。这是不是一个坏习惯?我觉得这不正常,啰哩啰嗦的话有必要天天说吗?
我并不封闭,但以这样的方式与社会接触,非我所想。当然,这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我感情极度压抑所致。
那几日,经常有一百多人要约我吃饭。面对满桌子饭菜,我很惶恐。打包不礼貌,不打包太可惜。
这次爆红,我发现,世俗的道德观与网络世界脱节,对不上。捧我之人直言,接近我能给他带来利益。
其实,读书人有个志向,想让天下人幸福,我虽然做不到这点,但能让大家沾点小利,我是乐意的。
网上也有人骂我,说好说坏,就当他们娱乐心态。《左传》名篇《子产不毁乡校》,一个政治家都不在意有人诋毁他,更何况我一个小人物,毁我又能怎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的粉丝和同学帮他在附近租了一间房栖身
一月被打赏二三十万元
开玩笑,人家供菩萨,我供全国网友,是你们带给我一切,我得给你们烧几炷高香。
走红后,无论去哪里,都有人请我吃饭。承蒙大家看得起我。
有人提醒,这波红利不易得到,建议我做直播。一开始,我并不能理解,他们口中的穿云箭、西瓜或者苹果如何赚钱。
搞明白后,我本想将这个好处留给弟弟妹妹,但被拒绝了。他们还提醒我,人家只是在利用你,要提防被骗。我想,那就自己操作吧。于是办了身份证,谁知剪发的照片被发在网上。
我本想剪短,把胡子刮光,但追随者们坚决不让。他们说,要保持这个形象,流浪大师嘛。
直播了几场,替 *** 作的人提了分成方案。我不太懂,又怕得罪人,就开始自己搞。有一晚,我被追随者带去很多宾馆,最后确定在上海金茂大厦一五星级酒店内直播,住一晚两千多元呢,那次网上可把我黑惨了。
最开始直播,我很紧张,但几天下来就轻松多了。我掌握了诀窍——怎么逗大家、怎么说点题外话、怎么幽默、怎么挑起气氛、怎么紧扣时代,现在已经进入点状态。
几天前,我去银行查了,多了十几万,按平台规定对半分,也即一个月,我被打赏了二三十万元。几天前的那场直播打赏最多,一两个小时5万多元。
直播后,我还得应付那些黑我的人。有人要求我公布打赏金额,有人让我返还已打赏的钱,有人起哄,有人等着起哄,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沈巍现在也开始使用智能手机,甚至还学会了直播。
我装疯、卖傻,装萌、卖年轻,才得到这点钱,还要被审问,还要接受监督,真的太累了。
有影响力,粉丝才会刷礼物。一个穿云箭288元,那些跟着我的人粉丝少,很少被刷穿云箭。但我为他们一站台,就嗖嗖地刷。
但我不是大人物,能力也有限,我试图劝过那些从开始到现在就追随我的十几个人,我总会归于无名,让他们离开。但无论我如何泼冷水,他们就是不走。这些人从各地而来,多是专职主播。
我曾想兼济天下,也早有从政欲望,但有此遭遇,且能力有限。
爆红于我喜忧参半。喜的是成了红人,走在哪儿都有人叫沈先生,这在过去不可想象。有人叫我签名,也是大吃一惊。我真的那么可爱?说实在的,停止吃苦、得到关注,已是最大红利。
忧的是,这些抱着希望准备从我身上得大利的人恐要失望。我怕他们抱怨,跟了这么久,只刷了几个穿云箭。
我和很多人说过,有谁对我好,我就用为儿子买房付首付的心情为他们站台,做直播。我之前认的干儿子没有一个留下。现在的又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沈巍出现后众多粉丝前来打招呼。
弯腰捡矿泉水瓶被身边人踹开
至于以后,我没做打算,毕竟人生无法设计。如果原单位不让我回去,我就继续做直播。如果哪天没人看我、没人再刷礼物,我就当作对着一堵墙讲,继续播下去,聊以 *** 。
前几日,我破天荒地一个人去了新疆。真没想到,在乌鲁木齐、喀什或者和田,我站在街头就会被人认出,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有上百人。
邀约我的人形形 *** ,各有目的,比如请我去新疆的那个小伙,他毫不讳言,想借着我的名气卖玉石,我倒也无所谓。
几天后,我坚决要回去,上海是我的福地,是我成为网红之地。之后,我去了南京、嘉兴。有时候中了别人的圈套,硬要合作,但被我拒绝了。
▲2019年5月7日,上海市杨高南路地铁站出口,记者采访结束后,沈巍特意送大家出来,并一一握手告别。
现在,我天天在想买房子。住在宾馆时,我甚至和他们开玩笑,指着楼下的别墅问,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到这个,他们哄笑。
几天前,我租下一间屋子,让那些追随我的人歇歇脚。旁边,我之前待过的一个地方已被装修成宾馆,取名“网红”。你看那些形形 *** 搞直播的人,这个社会是不是有点病态。
几天前,我在网上检索“沈”字,那时,我的名字——“沈巍”还排在最前面。现在再查,已经到了后面。无论如何,我也算在网上留下了痕迹。
再去捡垃圾已经不现实,像在作秀。之前,在一场直播中,我告诉粉丝们,我要换一身破烂衣服去街头捡垃圾,谁知道他们一个劲儿地发评论,不要,“你要用自己的理念影响其他人去捡”。
有时候,和追随我的人走在一起,看到地上有个矿泉水瓶,我正要弯腰去捡,结果被他们一脚踹走了。
02“网红”经历体现了网络与现实巨大的鸿沟
三年前,一身褴褛的流浪汉沈巍,在视频中高谈阔论《左传》《尚书》等国学文化,就连企业管理学也信手拈来。随后“流浪大师”这一称号也响彻网络。
近期,沈巍被爆出走红后陆续出借给粉丝一百万元,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三年过去了,走红身份给沈巍生活带来了剧烈的变化,但他自认为并没有什么改变,反而失去了很多。
“这三年,我所希望得到的,一个都没得到。我想读书,但没有大学来破格录取我,我想得到原单位的关注,但人家对我视而不见。”沈巍告诉天目新闻记者。
告别了流浪生活,沈巍目前在上海青浦区的一个老小区安了家。这里是与浙江嘉善和江苏吴江接壤的郊区,从虹桥高铁站附近打车过去,天目新闻记者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抵达。
沈巍的住处,是一间没有装修过的两居室。客厅的一圈是他自己拼装的黑色书架,上面按照学科门类整齐摆放着近千本书籍,从史学名家合集到文学艺术领域,这些都被沈巍视如珍宝。除此之外,两张破旧的沙发、两张桌子、一个超大写字板、一个投影仪便是沈巍客厅里的全部家当。
虽然已经从直播打赏里有了固定收入,但沈巍仍旧保持着流浪时收集老旧物件的习惯。客厅的旧家具是他捡来的,还有一些纸板堆塞放在客厅柜子的一个角落里,用来闲暇时练字。
最近,沈巍捡回来的流浪狗生了三只幼崽,一只不幸夭折,剩下两只一周大的幼犬还没有睁开眼睛,窝在沈巍的一张沙发上嗷嗷待哺。但沈巍并没有过多关注,他觉得狗妈妈能照顾好幼犬,自己只不过是为这一家子提供了一个不用风吹日晒的落脚地。他家时不时还会有一些“熟客”来“串门”——一只狸花猫和一只黑白色的狗,似乎流浪动物在沈巍这里从不设限,出入自如。
沈巍捡来的流浪狗
沈巍房租每月1700元,而2000元病假补贴对沈巍的生活现状来说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也有人劝沈巍利用爆红的机会投身商业工作,但沈巍认为经商不符合他的个性和追求。利用网络直播传播文化,倒是沈巍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直播的初衷,“既然很多自己本身主动追求的东西实现不了,我就把命运馈赠我的这个东西做好吧。”沈巍这样想。
经历了和干儿子分道扬镳、与家人关系不和等舆论风波,沈巍选择淡出了公众视野一段时间。2019年,在粉丝的一再询问下,沈巍回来了,剪掉了自己标志性的流浪长发,刮掉了蓄了很久的胡子,以干净利索的形象出现在抖音上。他给自己短视频的定位是“一个正能量的平台”,宣传各地特色历史文化、抒发对名家作品的见解。
有时候,热情的粉丝还会邀请他去自己的家乡“打卡”。记者见到沈巍时,他刚从浙江湖州市回来,去了南浔古镇、叶浅予艺术馆、吴昌硕纪念馆等地,也开了几场直播。但因为住在湖州粉丝家时,闹了些不愉快,他提前结束了自己在湖州的行程。“网络上的形象,到了近距离接触就不是一回事了,可能人家不是很认可我喜欢捡东西回来的习惯。”沈巍说。
这三年来,沈
沈巍口中所说的100万元,是他在走红后陆续借给粉丝的。“他们给我发私信,跟我诉说生活的困苦和艰难,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沈巍说,最多的一个粉丝向他借了60多万元。不过记者也并没有看到沈巍给粉丝的转账记录。
沈巍说并没有人思考他爆红过后归于沉寂的原因,也没有人对网络自媒体现状进行一些更深层次的探讨。如今因为“出借100万元”重新回到大众视野后的他更加意识到,蜂拥而至的记者和网友往往倾向于聚焦爆点,制造娱乐性的舆论,这样逐利的流量和关注与他传播文化的初衷完全相悖。
爆红后沈巍开始不断思索,网络对自己的拥护到底是什么?所谓“网红”,到底是名誉还是职业?三年里,沈巍曾受到大量“网亲”追捧,也曾遭到“黑粉”网暴,直播账号被封禁,网络上如此盛大的一场狂欢,沈巍觉得自己身上处处矛盾的“网红”经历,最好地体现了网络与现实巨大的鸿沟。
“大师”的流浪并不自由
走红后沈巍陷入流量漩涡,许多人认为这样备受打扰的生活远不如他从前博览群书却流浪街头,那种大隐隐于市的逍遥日子。然而据沈巍自述,26年的流浪生涯,并非他情愿,也一点都谈不上自由。
流浪期间,沈巍也将所有能用的东西捡回住所,但二十多年来却没有一件东西能被保留下来,一旦被发现捡了“垃圾”回家,他总是会被房东撵走,再度陷入流离失所的境地。有一次沈巍偷偷住在树林里被媒体曝光,他一大早在树林的狼藉中醒来,眼前竟围了一大圈人。
沈巍坦言,因为自己流浪汉的身份被整个社会价值体系所不容,那段日子他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在路边看书时,沈巍会频繁地张望有没有城管车辆经过;看见一个戴着城管帽子的人,会害怕他过来清理自己的东西。虽然现在沈巍的居所给他带来安全感,但他还是保留了当初在南京路流浪遗留下来的习惯,即使是在家中他也会时不时注意屋外的动静……
“过去的流浪生活和现在的生活都不是我主观愿意的,和我的初心相距甚远,只是一种短暂的愉悦。”沈巍始终认为他的生活是不自由的。
相较流浪时的“提心吊胆”,走红后生活中充斥的“防不胜防”,更加使沈巍心累。流离失所的时候,哪怕是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垫上一块纸板,沈巍也能准时轻松地入睡,而如今躺在居所的床上,他却没有一天可以按时入眠。
“那个时候城管无论你恐惧不恐惧,它也是个客观存在;而现在的心累有很多都是你防不胜防的,比如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就能掀起轩然 *** ,打破平静;又比如有很多所谓的对你好的人,突然之间不知道什么缘故对你另外的想法了,让你对人丧失信任。”面对平淡而又“防不胜防”的心累生活,辗转反侧的沈巍常常暗自心伤。
这种心累和长期流浪积累的习惯,使得沈巍只有在每天傍晚五点半城管下班后,才能完全定神看书,“当我融入到书籍的世界中去的时候,好像这书里面的人跟我在对话或者安慰我,我沉浸在这样一个虚幻的事件中才得到自由。”脱离社会后,书籍常常是他现实生活的精神慰藉。
除了看书,现在每天晚上,沈巍还要坐下来观看一部电影,他不喜欢看热门影视剧,而是偏爱上个世纪质朴感人的黑白电影。“我最近看的一部电影叫《最高原则》,是1960年放映的,讲述的是二战时期在捷克斯洛伐克人们抵抗法西斯的故事,里面有三个初中生最后被枪毙的过程,很可惜。”沈巍说。
渴望抓住人生黄金期的尾巴
在沈巍看来,处在社会中,自己捡垃圾的生活就是一种原罪,而原生家庭造就的拧巴性格,则使他更加难以融入社会,也是他长久以来的遗憾。
沈巍说,父亲在家中是绝对权威,他的母亲对于父亲打压教育的态度是不说话、不表态、不阻止。高考失利后,在父亲的强势逼迫下,“文人个性”的沈巍只能委曲求全,学习并从事自己并不喜欢的审计工作。就在因爱好捡拾废纸被领导劝休病假的前一年,沈巍还曾一度改变了自己的工作态度,劝说自己回归实际,循规蹈矩地过完公务员的一生。
实际上沈巍从小到大一直保有捡“垃圾”的习惯,他的父母在这之前也从未提出异议;但是自从他进入审计局工作,因为这个原因被同事投诉后,父母就开始强烈反感他的这种行为,而且时常检查他拿回家的袋子里有没有装垃圾。再也忍受不了原生家庭对自己的漠视和打压教育,沈巍在几经搬迁后与他们断绝关系,自此踏上了流浪之路。
他觉得原生家庭对他的一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亲情的缺失是我一生当中没办法弥补的,本来他们天天跟我生活在一起的很正常,但突然之间因为我被赶出审计局,我就一下子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多年来,沈巍也曾尝和父母试缓和关系,但是见面还是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状态。
如今沈巍已经55岁,回顾自己26年的流浪生涯和意外爆红后“入世”直播和最终“殉网”的经历,他向记者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被社会抛弃20年是我做得不对吗?我这样的人在这个社会中还能工作吗?”
抛去流浪汉的身份,沈巍的粉丝将他视为专家、老师,他们会热情地守在沈老师的直播间,给他好评,邀请他去自己所在的地方“游历”,甚至有人还会为他安排好出行的车辆、住所。
开货拉拉的李华(化名),最近住在沈巍家里,偶尔帮沈巍做几顿饭。沈巍刚火的时候,出于好奇,他就特意来看沈巍到底是怎样的人。沈巍并不排斥粉丝来访,一来二去,李华被沈巍的才学深深折服。他拉货到上海时,有时会借住在沈巍家。大多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多交流,都是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当天目新闻记者问起为何崇拜沈巍,李华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觉得他很厉害。比如,他每次吃不完的都要打包,我对沈老师这种节约的品德十分佩服。”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杨鹏认为,沈巍算不上权威的评论家,也谈不上他所说的正确与否,但知识的确是沈巍的资本,也引来了一些年轻粉丝的追崇,将沈巍视做载体,实现自己的某种价值认同。“这些群体本身受过一定教育,他们可能是沪漂、京漂,有着买房、买车的压力,也可能是挣扎在大城市的边缘群体,沈巍让他们看到了有知识文化后对生活的改变,油然而生出一种崇拜感。”
对沈巍本人而言,他活得很矛盾。一方面他内里有一些“文人”式的傲骨。做好自媒体并非易事,无法持续创造新的价值就会“掉粉”,流失的观众令沈巍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不愿意照本宣科,顺应他人的思想,沈巍也无意与一些专业的机构合作规划自己的直播事业。
沈巍在做直播
另一方面,沈巍又再三强调自己是个自卑心挺强的人。幼时原生家庭对他的打压教育使原本乐于交友的他变得越来越“社恐”,就如助理大宝对沈巍的初印象——不善与人交往,为人比较淡漠,但是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却发现沈巍待人热情,侃侃而谈,有充沛的精力和好奇心。
尽管沈巍认为三年里他徘徊在互联网流量的夹缝中一无所获,但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网络爆红的经历已经让沈巍逐渐走出原生家庭的影响,变得更加自信健谈。或许在沈巍想撕下的“流浪大师”“网红”“精神病”的种种标签背后,馈赠和改变已悄然降临。
“我现在处在人生黄金期的尾巴,再不抓住也就已经到垂暮之年了。”如何抓住机遇改变现状,他还很犹豫,如何实现文人的理想之梦,沈巍还在寻找一个答案。
03再度出山 接受采访原文如下
1】胡子
7月下旬,浙江湖州,气温近40度。
这是一个临时住所,沈巍和助理住在5楼的步梯楼房,三室两厅。房子,是粉丝借给他住的;水电和租金,月底结算。
他们谈论直播、短视频,讨论相熟的粉丝,唯独不谈书籍。
他总是在谈话中,热情地抛出两三个问题,又兴致寥寥,游离在人群之外。
年轻人的习惯,切掉大头菜的菜根,沈巍会出声阻止,称菜根也能食用。他看见助理大宝把带黄叶的整片菜叶掐掉,会阻拦,“只掐那段黄的就行了。”
有粉丝见了他,颇为惊讶,“人虽然胖了,但老得 *** ,怎么回事?流浪的时候人也年轻,头发也是黑的。”
沈巍也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
他长出许多白发,忧思也变多了。以往,他在KTV旁铺张纸板,也能睡着,如今要到凌晨才能。
懊悔心也愈发强烈。他总是会想起很多往事,好几个晚上,他独自走出房门,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任凭内心的失落感恣意生长。
懊悔什么呢?
沈巍追溯到高考失利后,自己没坚持复读,而是听从父亲的命令,去报了自己不喜欢的审计班。他遗憾自己没能获得一张文凭,只有一张高中 *** 。
“我也希望有一份履历,但命运让我变成今天这样。很多人说我是网红,扒开这层套子,我什么也不是。”
沈巍觉得,人生就是在那时出了岔子
。那撇胡子,是“流浪大师”的标记。有人评价,因为胡子,他与鲁迅有几分相似。
沈巍不喜欢留胡子,他是个贪恋青春的人。“我很反感别人说我的胡子和鲁迅很像,我不想去附庸风雅。”
三年前,他多次进出理发店,提出剃去胡子的要求。结果都被身边的人拦了下来。有一回,沈巍实在忍不住,发了脾气,“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完全是为了迎合你们。”
网络上,他是流浪大师,有一批“网亲”(粉丝)追随他的文化课,人们称他为“沈老师”。现实中,每个月15号,他都能准时收到精神病病假的工资,2000元出头。
“外人都觉得,我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其实这三年,我毫无改变,改变了什么呢?”
这些失落与不甘,沈巍反复地与来访的人说起。一些被写进文章里,一些被当作边角料剔除。来访者问他最多的问题是,三年了,你赚了多少钱?
他应粉丝之邀,去了苏州、内蒙古等地。多数时间他蛰居在宾馆里,吃住都不用自己操心。那些追随他、仰慕他的人,仍是热情地掷果盈车。
内蒙古是远行的最后一站。剩下的时间里,他宅在家里,用二手网站淘了上千册书,在上海租住的房子里,又起了两墙藏书架。他抱怨,只是眼睛不太灵了。有粉丝给他寄了一袋老花眼镜,他常用其中一幅。如今到了湖州,他的眼镜落在上海,阅读便暂时中止。
时隔两年,沈巍决定在短视频平台重新开播。那天,观看直播的人数,达到三千人。
有位粉丝留言:“沈老师没胡子了,我不喜欢。”
2】迷惘
临出门前,沈巍把拖鞋换下,穿上新百伦的白色运动鞋。经过一辆面包车时,沈巍突然弯腰,拾起地面上被丢弃的橡皮筋,揣进了口袋。
“四碗大馄饨,一碗鲜肉,三碗荠菜。”下午2点30分左右,店员端来碗碟,碗里盛着十颗饱满的馄饨,碟子里放着两个鸭头和三块熏鱼。
“没有上海的馄饨好吃。”沈巍擦了擦嘴,抬头看了眼四周,“我喜欢这个时间来吃饭,安静,没人注意你。”
饭毕,沈巍提出要将桌上的骨头打包,大宝和另一位朋友熟练地要回两个塑料袋,塑料袋抵住桌沿,筷子将鱼骨拨弄到一块,“回去喂狗。”
路上,有两个穿着蓝色运动套装的少年经过,沈巍上前,和少年聊了起来,才知道附近中学举办了武术活动。
“我过去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他自顾自地讲起过去那些迷惘的经历。
年轻时,沈巍在单位里很受欢迎,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见解,“人家也喜欢听我说怪话。”
他身上有着60年代人的理想主义,做事的准则是遵照内心。他爱捡垃圾,是因为看到被丢弃的东西,仍有它的用处。
他认为,垃圾桶和百货商店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去百货商店买东西,放到家里不用,很正常吧,那为什么我从垃圾桶里看见这个东西有用,收集起来,就成了我脑子有问题。”
沈巍小时候读了一本写鲁迅先生的生活的书,里面提到,鲁迅会将收到的信封拆开,反面对折,用胶水糊住,有字的一面朝里,又成了一个新的信封。
他也这么做。他从办公室里的掷纸篓里,捡出别人丢弃的废纸,用干净的背面写字。在他看来,写过字的东西是要敬畏的。他把旧信封也像鲁迅一样糊住,存放好,等到下次再用。
“这样的思想决定了我后来的人生轨迹。无论是过去那样的坎坷,还是后来你们认为的网络上的我,我是一脉相承的,一直到现在。”
沈巍常常处于审视之中,他回家的时候,家人要检查他的袋子里有没有装垃圾。没多久,沈巍被家人送去精神病院,住了三个月。
医院里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有序。但沈巍的书的命运,却跌宕起伏。在沈巍治疗期间,无人照看阁楼上的书籍。一次雨天,屋顶漏水,一些彩色油墨随水晕开,纸张粘在一起。沈巍出院后,发现许多书都成了“一块饼”,“翻都翻不开了”。
后来,沈巍赌气,搬出来租房住。他看见上海北翟路的房产广告,一室一厅,只要五万元钱。
他找妹夫借钱,妹夫起初答应,但回头告诉沈父,大哥要借钱买房。“在他们看来,我这都是精神病的举动。”
最后,他租了一个群租房,住在老式棚户房的六层。他把书一本本插空放好,木板地面上堆满了书。这里,光线昏暗,每次回家,沈巍就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
一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叫沈巍去做精神病鉴定。
但他说,“从2009年开始,我已经被诊断不是精神病了。当然这有个理不清的事,你到底是毛病好了,还是本来就没病。”
当时,他的诊断结果:脑子挺清醒的。一名医生跟他说,回去把脸洗干净、头发剪掉,不要和主流过不去。
【3】殉网
“你问他什么,他都会跟你说,你要他开玩笑地撒谎,他会很拧巴,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大宝,原本在浙江义乌做生意,听说了沈巍的事情,跑去上海看他。起初是为了涨粉,后来他留下来,帮沈巍对接媒体等事宜。沈巍停播后,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又回来照顾沈巍。
谈及留下的原因,大宝说:“我是真的仰慕老师的才华。”
三年前,大宝对沈巍的印象是,不善与人交往,为人比较淡漠。如今,他觉得沈巍变了许多——待人热情,与人能唠上半天,有充沛的精力和好奇心。
2019年3月,沈巍身边围了很多拍客。有路人说要给他拍个视频,他心里不喜,但又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身份架子,“我怎么拒绝,我又不是明星。”
流浪时,沈巍不喜欢别人当他是乞讨者。“我情愿去垃圾桶里扒,我也不会向人家要10块钱。”
但当别人向他提出要求时,心中再有芥蒂,也觉得没办法拒绝。“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小丑,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年,有人劝沈巍,网络有人唱歌五音不全,一年赚了1000多万元。还有人说自己是英国华侨,诉说对沈巍的崇拜,觉得他很有学问,邀请沈巍去英国游学。
“狗屁学问。”沈巍回忆起那时的想法,“要是真崇拜,就崇拜学问本身,崇拜 *** 嘛?”
沈巍的谨慎,帮他避开了一些麻烦。“后来才知道,这是别人设的套。等你接受了,他又对外宣布,我们是在玩他的。你说我们有天大的冤仇,要特地设套让人出丑?”
还有人伸出橄榄枝,想让沈巍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书。沈巍不以为然:“我在书店看过那些几年无人问津的垃圾书, *** 嘛要成为这样一个对象?”
“真正有价值的书我看过,我既没有尼采的才华,也没有拉斐尔的艺术天赋,你要让我上台唱梅兰芳,我根本连身段都不会做。”
当时,沈巍被网络浪潮冲击得晕头转向,他承受不住,和大宝说,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2020年5月,他发布了停播声明。
面对媒体采访时,沈巍回忆起那时的经历,用了一个词总结——“殉网”。
大师沈巍 小名 《立新》
很少有人知道,沈巍的小名叫“立新”。
他自小叫“立新”,父亲姓“彭”,上户口时,家人觉得名字太板正,就换了名。他因与父亲不和,选择与母亲姓,这才改名“沈巍”。平日里,家人还是习惯唤他“立新”。
一名网暴者,取了和他一样的网名。
有一次,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老沈,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彭立新吗?”
“他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沈巍回忆道,他原本也是自己的粉丝,结果一次在直播间连麦,他发了一些不好的言论,沈巍反驳了他,至此他成为沈巍的“铁杆”黑粉。
大宝对这个网名也十分熟悉,“简直是不把你弄死不罢休的态度”。
“彭立新”多次举报沈巍,把投诉电话剪成视频,在平台上传播。沈巍总能接到要求配合调查的电话。
对于录音和录屏,沈巍的神经有些敏感。他害怕一些内容被断章取义,私下里的谈话被曝光,无时无刻处于审视之下。
他也有想同人争辩的时候。有一回,沈巍气愤到顶点,在直播间骂了人,结果这些话被录屏下来,在网络上流传,激起一波波的讨论。“网络得罪人的杀伤力,是现实中的三倍。一个人,会带动一群人。”
2020年以来,沈巍一直受到一部分人的网络攻击。他不明白,对方是谁?
“他们是有组织的抱团行为,彼此不认识,也没见过,这是我到现在也找不到原因的事。”
他曾到湖南长沙,有网友给他打电话,说在路口见面。沈巍以为是粉丝,欣然前往。结果,来人与沈巍发生口角,不远处有人在拍视频,把沈巍和人吵架的过程拍了下来。
沈巍称,他们的讨论都在直播间公开进行。直播间是棋盘里的楚河汉界,拥护沈巍的在这头,反对沈巍的在那端。粉丝会排兵布阵,不让对方到直播间里来。
“有些人到了直播间就开骂,好像他们生活中的道德底线,到了这就荡然无存。”
沈巍觉得费解,后续通过别人才明白,那人怨怼他的原因,是觉得沈巍不孝敬父母。
“一直以来,我也真是低调再低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沈巍说道。
这场战争以对方的胜利而告终。
如今,他重新开播,在简介上他写道:“正能量平台”。
5】母亲
沈巍从不在网络上搜索自己的名字。但他认为,自己是这个奇观社会的标本。
他不喜欢人情交往中的实用主义,年轻时深受其害,如今又深陷其中。
他想过围在身边的人有所企图,但仍每日与十几个人在微信上聊天。他借出了大笔的费用,至今无人还款。
“100块养个恩人,1万块养个仇人。”沈巍说道。
在短视频平台上,沈巍的粉丝男性占比70%,年轻大多在30岁至45岁之间。他把粉丝称为“沈网亲”。网亲们会主动提到为他装空调和冰箱,关照他的生活。
另一方面,他通过直播盈利的收入有100来万,父亲去世后留给他的遗产有十来万。
据沈巍透露,他把这些钱,给了向他借钱的网亲,数额多为“1万、2万”,但至今没有人还清一笔借款。加上之前在苏州住酒店的大额开销,沈巍没能剩下什么钱。
“我上个月还在为付房钱发愁。”沈巍打算过段时间,就返回上海。上海每个月的房租要1700元,剩下几百元他用来买书。吃饭和出行,大多由别人买单,他们很少让沈巍出份子钱。
如今,沈巍有了一个新念头。他考虑过把母亲接来和自己一起住。
他的弟弟妹妹都成了家,只有他是单身。他想建一个好些的房子,与母亲住在一起。“不是为了迎合外面,只是觉得再硬碰硬,也许未来会是个遗憾。”
对沈巍而言,一些遗憾无法弥补。
他还曾把“78岁”写在墙上,勉励自己,还有20多年的可能性。他想回上海,他希望能多读书,成为一名实践性的学者。
“这三年,我所希望得到的,一个都没得到。我想读书,但没有大学来破格录取我,我想得到原单位的关注,但人家对我视而不见。”
事实上,沈巍又回到了直播的原点。
在最近的一次直播里,沈巍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接下来准备停播,到大学去进修,先修本科,再读硕士,再进修个博士生。“到那时,我再给你们播,肯定更有效果。”
但沈巍知道,他所盼望的、失落的、被遮蔽的,再也回不去了。
04 [大侦探皮卡丘] 沈巍是否重新做直播事业?
8月1日上午,随着话题“流浪大师沈巍百万直播收入被借走”登上热搜,曾一夜爆红的沈巍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短短三年,沈巍比以前胖了点,但头发也变白了。更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他曾经靠直播收入的100多万,借给了多位网亲(网络粉丝),到现在也没有人还清。甚至于他自己,还在为1700多元的房租发愁。
对此,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到了沈巍的助理大宝,对方表示,新闻内容属实。“他这个人不会去拒绝别人,你知道吗?哪怕这个人不认识、没见过面,就微信上聊聊天,聊得挺好,人家张口借,他就给。”
本想蹭沈巍流量 后因为欣赏留下当助理
在《专访流浪大师沈巍:百万直播收入分别被借走,至今没人还清一笔》的新闻报道中,沈巍“剪短了头发,剃掉了胡子,脸上干净,没留下一点胡茬。他的脸庞微微圆润,话语间夹杂着上海俚语。”接受媒体采访时,正值7月下旬,沈巍和助理大宝住在浙江湖州的一个临时住所。
8月1日,封面新闻再次打电话过去时,他在湖州的行李已经打包,沈巍先一步回到了上海,助理大宝也回到了义乌。“他把手机落下了,联系起来有点麻烦。”大宝如是说。
那篇登上热搜的报道,也专门介绍了大宝,称他“原本在浙江义乌做生意,听说了沈巍的事情,跑去上海看他。起初是为了涨粉,后来他留下来,帮沈巍对接媒体等事宜。沈巍停播后,他离开了一段时间,又回来照顾沈巍。”谈及留下的原因,大宝说:‘我是真的仰慕老师的才华。’”
此次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大宝再次强调了他对沈巍的欣赏,“沈老师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大宝不否认最开始认识沈巍是想“蹭流量”,“跟他见了一面之后,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容易,就不忍心去蹭他粉,也不忍心去消耗他的热度。”
渐渐地,大宝真心想为沈巍做点事情。“大多数人都喜欢锦上添花,而我个人更喜欢雪中送炭,毕竟患难见真情。说实话,这种信任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立的,是经历过三四年时间的沉淀,我们人怎么样,他自己心里实际上清楚的,我们到底是不是为他好,他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的。”
今年6月已经身无分文 他的认知里把所有人当好人
因为做过生意,大宝兜里还有些积蓄,“实际上去年我都离开了,没在沈老师身边,毕竟我们自身也有生活,也有家庭。那段时间他有钱,我们觉得他自己有钱租个房子,生活安逸我们也就放心了。结果今年6月初,我才知道他那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
在媒体报道中,关于沈巍的钱的去向也有交代:“他通过直播盈利的收入有100来万,父亲去世后留给他的遗产有十来万。据沈巍透露,他把这些钱,给了向他借钱的网亲,数额多为‘1万、2万’,但至今没有人还清一笔借款。加上之前在苏州住酒店的大额开销,沈巍没能剩下什么钱。”
对此,大宝也有些无力。“我们告诉他,很多都是骗人的,但他不听,听不进去,他的认知里面,就是把所有人都当好人。他对外人是完全不设防的,你看他跟别人打电话,他在全国任意一个地方给别人打电话都是开外音,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不管内容是不是需要保密。他就是社会经验太浅了,没有经历过这种人世间的复杂,所以很多事情确实需要他自己去碰壁、去经历的。”
但对于自己的难处,沈巍并未主动告诉大宝,“我们直接给他转钱,他不要;我们说沈老师你有啥困难你就说,反正我们大钱没有,但交房租还是有的,但他也没说。他说‘我又不需要生活’,他对物质要求不高,反正就是不好意思张口。”
在大宝看来,沈巍是个十足的理想主义者,“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抱负,有他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他这种人在我们当今社会还是比较缺少的。你在社会上会看到各种套路,尔虞我诈,但是在他身上体现的就是人的本性本质,非常真诚、率真、坦诚。”
直播收入真能过百万? 业内人士:容易
沈巍最早出现在大众眼中,是那个穿着破衣服,留着长胡子的流浪汉形象。但讲起古代名著、古典文学时,他讲得头头是道,更时不时冒出几句金句,瞬间走红网络。2019年,剃掉胡子剪了头发的沈巍,正式入驻短视频平台进行直播,粉丝数不断上涨。
沈巍的直播生涯开始之后,他在网上的热度一直不减,第一天直播就吸粉过万,打赏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沈巍早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曾透露,自己直播赚得多的一天有十几万块钱。因为网友的支持,沈巍还曾说过以后要在家立个牌位,上面写着“全国网友”。
沈巍在直播
直播收入真能过百万吗?从事直播运营的胡先生曾挖掘多位主播,并助力其在直播行业内占有一席之地。他坦言:“本身有一定粉丝量的主播,赚取百万收入很容易。”但达成该收入不能单纯靠流量,“要靠直播打赏和广告推广,挂小黄车,即开通小店,将商品挂在商品橱窗带货。”
木先生是一位拥有几十万粉丝的主播,但他并没有带货,直播内容主要围绕正能量的聊天或者跟其他主播PK进行,收入一般。“每个主播的收入都不一样,像我一场直播50万、上百万人看,一场收入大概1000来块钱,我还要发红包,收入减半。想要达到百万收入,你说得直播多少场?”他一场直播时长在一小时左右。
2020年5月22日,沈巍清空了原来签约短视频平台上的所有直播视频,宣布退网。如今再开直播,沈巍已经转战另一家短视频平台,粉丝56.1万。该平台上,他置顶的短视频内容是“参观李白文化园”,点赞数有5.8万。另一条点赞数较高的,是沈巍“季子庙参观”的短视频,点赞数2.8万。
沈巍账号的个人主页封面图,是“流浪大师”形象置身在书海中,上面写着“就浩如烟海的文化本身来说,我们都是井底之蛙了,还不够,所以一定要不断地学习。”
年终某报记者又去采访了大师沈巍
这半年,沈巍几乎都蜗居在屋子里。他不再流浪,书架上没添过一本新书。
他的身体开始发出衰老信号,比如怀旧。他并不怀念流浪的那段岁月,也不悔恨。但他开始感慨,人生蹉跎二十余年,付出的代价如此之重。
“用个时髦的词,”沈巍总结道,“我这半年的生活是静默状态。
沈巍窝在自家的沙发上
【1】衰老加速的2022年
这半年来,沈巍察觉到,衰老的速度变快了。
他不喜欢繁华的地方,即便在小区里看到平常的景象,也会触景伤情。他也从不敢去大学门口,有次坐车路过,他看见许多年轻人,羡慕他们还有青葱岁月。“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成长于物质丰富的年代,我的悲剧是不是就能避免?”
前些年,沈巍害怕老无所依。有人劝他结婚,或领养一个孩子,就不会痛苦了。他曾恨父亲阻挠他多年前的一段恋爱,不然他早已成家。后来,经历过与干儿子刘小飞的分道扬镳,他突然对“老有所依”这件事,感到释然。
“衰老的痛苦,来源于衰老本身。老有所依,一样痛苦。”沈巍提到,他很少从外婆和母亲身上看到对衰老的惊惧。他一方面内心触动,母亲80多岁,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就是永别。另一方面,又羡慕母亲是高级教师,“她至少还实现了自己想做的事,而我什么都没实现,我临终比他们还要痛苦,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回忆,而我没有。”
前半生,沈巍的人生信条是:世界上有一个生存之道,只要学会捡垃圾,就能生存下去。
“今天捡个柜子,明天捡个抽屉。”他的家具几乎都从外面捡来,只有书架是找工匠新做的。不过,“现在捡得少了,因为该捡的太多了,我没地方放。”
现在,他的书架旁还垒着两米多高的旧纸板堆。他习惯将硬纸壳浸在水里,纸壳的两面能撕开,晒干后,又是两张能用来写字的纸。他还捡过两个沙发。捡回来后,发现客厅摆不下,但他觉得还有用处,就把沙发挪到院子里,成了两只狗的游乐场。
他租住的房子,月租金1700元。这里位于上海青浦区的西北端,挨着江苏昆山,附近就是吴淞江。小区里老人居多,周围没有高楼。他在这里租住了两年,只有一个人认出过他。他原打算先从苏州搬到上海的边缘,再一点点往市内挪。但如今,他仍住在上海与苏州的边界。
吃穿用度上,他执行的“都是最低标准”。有一次,他在小区里见到干面条撒了一地,取来扫帚,装了一簸箕,回去煮了一锅面条汤。
沈巍想象过家的模样。他打算在院子里种花,还有一个大房间,只放一张写字的桌子,朝南,有好的光线。另一个房间摆满书架,架子上不放书,而是分门别类地放着他捡来的东西。
沈巍的家像一间旧书店。屋里只有一顶灯,毛坯房,窗户用纸板挡住。两面整墙的书架,令促狭的空间显得更加压抑。
接近10度的天气里,沈巍只穿了灰色薄毛衣和蓝领衬衫,袖子上起了许多毛球。和半年前那次见面相比,他头发长了些,两鬓的白发更多。
“这里放需要处理的,那里放平时能派上用处的。”沈巍用手比划着。“但事实你也看到了,”沈巍说道,“我没心思布置,这里不是我的家。”
沈巍说,过去,他的家人从徐汇搬到浦东,他也跟着搬,还在母亲住的小区附近流浪。他试过朝前走,但又绕回到那里。他去过新疆石河子、内蒙古,对这些地方产生了眷恋。但他仍决定回上海定居,因为对他来说,去哪里都是流浪。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更远的地方流浪。他拿出乌鸦搬家的故事,“喜鹊对乌鸦说,如果你不改变你的声音,即使搬到另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仍然会讨厌你。”他说,“我根本不想流浪,也不想用流浪来吸引眼球,是因为我的行为不能改变,你们又无法接纳我,我只能自我流放。”
【2】“精神病”的第29年
在这半年里,沈巍拒绝粉丝的邀约,很少出门。
多数时间,他蜗居在住处,无所事事,陷入过去的痛苦当中。已经5个月了,天一黑,他就陷入悔恨当中,失眠也愈发严重。“还有5年的时间,我就要退休了。我真的感到很痛苦,一事无成,什么理想都没实现,就已经走向事业终点。”
2019年3月18日,沈巍走红网络。4月末,为了躲避围观者的骚扰,他告别了高科西路的草坪和天桥,找了旅馆住下。
“明年就是我‘精神病’的第30年。”他说,自己的人生是一本荒诞小说。
他出生于一个物质不丰富的年代,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勤俭节约,不要浪费。他坚持“资源再利用”的理念,希望学白居易,“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沈巍回想起,20多年前,他病退在家,父亲见他爱读书,建议他去开间书店,但他不愿意。
“他一点都不了解我。”沈巍说,“我爱书,难道仅仅是想做书的生意吗?读书是我的爱好,我不想通过它来赚钱。我读书是为了像杜甫那样,对社会有用。”
后来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喜欢历史,却被父亲逼着去做了不喜欢的审计工作。他在单位捡垃圾,想过被笑话,却没想到说成了精神病。他回了家,以为能安安静静读几十年的书,没想到被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出院后,他选择流浪避世。更万万没想到,网络会重启这些往事。
1993年,因为在单位里捡垃圾,他被认为有“垃圾收集癖”,被原单位病退。不久后,家人忍受不了他在家里堆放垃圾,又将他送去精神病院治疗。
至今,他仍对此愤愤不平:“没人问过我捡了什么,为什么捡,一张报纸掉在地上就不是报纸了吗?我说出这些话,他们更觉得我不正常了。”住在精神病院时,邻床的人要出院。沈巍看见,那人床底下塞了许多衣物和报纸,于是问对方:“这些都不要了吗?”
出院的人嫌晦气。沈巍不在意,他把床底下的东西全都收起来。这一幕被护士看到,于是判断他“囤积症还没有改变”。沈巍不理解。因为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有用的东西。
讲到这件往事时,他拿出一本已经没有封面的书,书页里夹杂着不少烟壳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读书笔记。
沈巍用烟壳纸写读书笔记
“我可能不是精神问题,是眼睛有问题。”沈巍神色平静,他提及第欧根尼,“为什么这个社会就不能容纳一个‘住在桶里面,周围全是他捡的东西’的人呢?”
2019年,他被网络拉回主流社会。当时,短视频时代兴起,主播纷纷上门直播他这位流浪大师。
随之而来,他的烦恼变多了。“当初,人们认为我有病,是因为我捡垃圾,而现在,人们因为我捡垃圾而说我是大师,我的行为从未发生过变化,到底是哪里错了?”
50岁之后,他从年轻人那儿得知,考试要用专门给电脑审核的涂卡笔。他还在网上看到历年高考的题目,“我都不会做这些题目了,29岁以后,我再没有参加过任何考试。”
“真正爱读书的人却与学校无缘。”沈巍自我评价,他进了大学保证能把学问读出来。问他是否考虑过成人高考,他摇摇头,“那种质量都很差的。而且我都50多岁了,50岁,人家都早已事业有成,到了收获的年龄。”
【3】55岁,丢失了方向
最近,沈巍在读一本《日知录》选卷。他翻动书页,一股油墨纸味飘来。他就在斜角的黄色抽屉柜上写读书笔记。现在,那张掉了漆的书桌落满灰,桌面上的盆栽被狗啃了大半,只剩了下几缕焦褐色的枯叶。他羡慕像顾炎武这样野有遗贤的名仕,“如果有人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我会侃侃而谈,但没有这个机会。”
在这间安静但昏暗的房子里,半年来,沈巍没再买过一本书。以往,他床头都会放两本杜工部诗集,如今也看不进去。沈巍说,“你没了诗心,怎么会有诗境?”
过去流浪的岁月里,他梦想成为一名政治家,读书是他的精神运动。“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奇迹出现。”他说,流浪时,他饱读诗书,为了给“入仕”作准备,“像姜太公八十遇周文王,我总盼着有那种奇迹。”
“这三年来,我才发觉,这是不现实的。”他形容,人生进入静默状态,从零点又回到了零点。“奇迹在我身上不都发生了吗?2019年,那次不就是奇迹吗?但是除了娱乐和狂欢,还有什么呢?”
55岁,到了人生的后半程,也有一些机会找他。但他却觉得,一下子丢失了方向。
出版社来找过他一回,想让他推荐书。他犹豫了,因为不希望大家像消费别的东西一样地消费书。“如果我有力量能帮人家促销点书也是好事,但是我又希望这本书确实对你有用,你买这个书哪怕暂时不看,但总有一天会看它。”
他也拒绝了央视《中国诗词大会》的邀请——这在旁人眼中,是能很好展示他的平台。但这种露面不是他想要的。“我是爱好者,我对诗词有自己的见解,但是现在,我的诗心已经不存在了,你看我都烦躁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诗了。”
粉丝邀请他去博物馆、美术馆,他也不想去。他反复说,这些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不再热衷于直播。有粉丝想让他开播,就哄他说,谁谁过生日,沈老师开个播。“我真成卖唱的了。”他自嘲。
粉丝叫他送书法画作,他就在宣纸上画画。寥寥几笔,就有了兔子的神采。朋友称赞画作有齐白石的风韵,沈巍的脸色耷拉下来,让他不许再说夸张的话。
“目前为止,网络上所有的认可,对我来说,都是过眼烟云。他们认为我是装谦虚,实际上我是真心的。我看到过真正的学者写的东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学问。这种认可对我真的没有意义,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人在真正地表扬过我,过去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他说。
沈巍的家。图/九派新闻记者 万璇
【4】2019年以后认识的朋友
十二月,天又晴了几日,狗趴在院子里的沙发上,享受阳光。很长一段时间内,沈巍都没有变换过坐姿,猫窝在他腿上安然入睡,他不想搅了一只猫的睡眠。
半年来,找沈巍借钱的人也越来越多。“确实我已经没有了,我跟他们说了对不起,剩下这点钱只够我生活,付房钱。”
网络掀起的巨 *** 澜,也没能在现实里泛起涟漪。只有一名向他借款1万元的人,在每月定期还款,“他之前每个月都在还,陆陆续续还了六千。”
“老样子,真想还的,也不会因为新闻就不还,不想还的还是不想还。”沈巍透露,他的经济条件不太好,借钱是因为父亲生病,借了不久,父亲仍因病痛离世。
“我还是要说,借钱是一种‘义’,别人有困难,所以伸手帮一把。”
沈巍回忆起一段在内蒙的经历。当时天冷,他外出回来,冻得厉害。第二天套上一双很粗糙的手套,但仍然感到温暖了许多。在他看来,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网亲”。“可能是获得朋友的本能,促使了网络上的互相接近。”
三年来,他很少与家人交谈。从湖州回上海后,他没见过家人一面。“没什么好谈的,我的人生用不到他们再做指点了,而我也不会去指点他们子女的人生。”沈巍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教训,绝不指导别人的人生,你自己做选择,后悔了就是自己的事。”
如今,沈巍的朋友圈子,都是由“陌生人”组成。他解释陌生人的定义:2019年之前,他们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他常常被问及,网络能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吗?触网这三年,他总在思索这个问题。喧嚣散去,他觉得一切只是一场狂欢。“他们在那里自娱自乐,你还不得不要在边上陪着,你最终什么念头也实现不了,徒增痛苦。”
最近,有人从山东来登门拜访,邀请沈巍去游学。沈巍明白对方的意思,婉拒了邀请,“祝愿你们好,但如果指望我能给你带来利,我可能也做不到了,没办法给你们带来这个效果。”
还有一回,他去看画展,站在马路上,有四五个人来打招呼,要合影。“我觉得好笑,我现在变成这样一个角色了,在他们眼里,你好像是个名人了。”
名人的条件,自己一样也不符合。“我没有利,也没得到认可,像个无业人员,还戴着‘头衔’,可以说,我是一塌糊涂。”
齐白石说,何要浮名,“我这可不正是个‘浮名’吗?”
沈巍迎来人生的第55个冬天。早晨,他照常开始了漫无目的的一天。寒冷的天气里,他站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客厅,光脚踩着一双布鞋,手指冻得微微发僵。
他给流浪狗添了食物,随后陷进沙发里,等待睡眠的降临。
他仍旧很少出门。楼上的阳台遮住了他的太阳,阳光只能落进院子。院内杂物遍地,植物疯长。他从各处捡来几棵不要的盆栽,把吃剩的瓜瓤也投进土里。
他无心照料,不知道是哪颗种子活了下来,破败的花盆里,长出了新苗。
在流量时代里,请努力做一个好人
随意僭越别人的生活,是一种病。
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其他,是人性最深处的恶意。
不要做围观流浪大师的网红们那样的人。
做到不打扰,不轻易冒犯,就是你最大的温柔。
最后,我想用曾经媒体对沈巍采访中的一段话,作为结尾:
沈巍说:
几天前,我在网上检索“沈”字,那时,我的名字——“沈巍”还排在最前面。
现在再查,已经到了后面。
无论如何,我也算在网上留下了痕迹。
天空不曾留下飞鸟的痕迹,但我曾经飞过。
人生有时很酷烈,有时也很温柔。
而支撑起你一生好运的,除了内在的教养与学识,与正确的三观,不会再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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