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行走的歌谣》，行至上海，想象着，民歌小曲在老上海的模样。
说到民国老上海，可能很多人，早就在脑海里构建起一个属于自己的虚拟图景了；而在每一个人的上海图景中，想必又有很多素材，是来自于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老歌。
做一个实验，假想现在有一部纪录片，请你来做配乐，当片中出现了民国时期老上海的资料画面，为了配合那些模糊的、快速跳跃的、黑白灰的影像，你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旋律，会属于哪一首歌呢？
如果此时此刻做个投票，我猜，“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和“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这两句歌，大概能名列前茅。
而这些精致又优雅的圆润歌声，虽是旧上海时代的代表作，却也并不能代表民国时期上海音乐世界的全部风貌。
写到这里，就想到了《马路天使》。
电影《马路天使》（1937年）| 编剧 导演 袁牧之电影里，上海的一面，在“天上”——是霓虹灯，是摩天楼，是大马路和梧桐树，是西式公园、洋房轿车，是银行、戏院、跳舞场、 *** ，是大狮子的雕塑，是尖顶的教堂，是紧身的旗袍和乔其纱的舞裙洋装。
而上海的另一面，被放在了“地下”——那里有低矮的棚户，有阴暗的小巷，有促狭的阁楼和报纸糊的破墙，有哭闹的孩子和旧衣服、旧皮鞋，有茶馆酒楼里，不走心的歌女和走音的胡琴，有同病相怜的苦命人，也有无赖、地痞和流氓。
电影《马路天使》（1937年）| 影片中的故事就发生在“上海地下层”而这“地下”的小世界，可能正是民歌小调，在老上海的一种模样——
它并不洋气，也做不到精致和优雅；
它很市井，也很现实；
它有板眼、有棱角；
它被浓浓的世俗烟火气环绕，唱的也都是底层生活的嬉笑与忧伤。
电影《马路天使》（1937年）| 周璇 饰 小红四季歌-周璇 - QQ音乐-千万正版音乐海量无损曲库新歌热歌天天畅听的高品质音乐平台！y.qq.com/n/yqq/song/2571731_num.html?ADTAG=h5_playsong&no_redirect=1（《马路天使》插曲《四季歌》，根据江苏民歌《哭七七》改编，田汉作词，贺绿汀作曲）
殖民时代的上海，就在这“地下”与“天上”的并行和对立中，度过了百年的时光。
在我的想象里，民国的上海人，他们每一天大概都在中、西、“土”、“洋”的生活方式和行事风格中，做着一系列无意识的选择和搭配——吃什么、穿什么，看什么书、听什么曲儿，出门坐什么车、说什么话……
当然这些选项，归根结底要由他们本身所属的社会阶层和文化背景决定，个人并不能完全随心选择。但是，在两个世界、两种文化中频繁穿梭，在各式风格的浸染和渗透之下，时间长了，总要有所融合、有所叠加——我们人类就是这样一种“不创新就难过”的物种。
比如，早在民国初年的上海，有一段时间，就很流行用西洋乐器为民间小调做伴奏。
原本，中国的民间小调，就像上面的那首《四季歌》，用传统的丝竹乐来伴奏就好了——胡琴拉拉、琵琶拨拨、三弦弹弹、笛子吹吹，还可以加上个梆子、木鱼敲敲，原汁原味。
但在民国时期出版的一本歌本里，就有人提到，当年流行的一些小曲小调，都应该配上风琴和胡琴作为伴奏：
……唱时皆有风琴丝竹为之辅助，故其声调变成倜傥风流，又软又爽。……故凡唱此等小曲，尤不可不和以风琴、胡琴、箫、笛等吹弹之物。
这里说的风琴，不是手风琴，不是管风琴，也不是好莱坞歌舞片《出水芙蓉》里那种酷炫的电风琴，而是——脚踏风琴。
脚踏风琴，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很复古的意象了。很多新世纪出生的小朋友，别说见过实物，估计连这个词儿都没听说过。
这种琴，脚下有两只踏板，演奏的时候，双手在上面弹键盘，两只脚要在下面不停地踩踏板，给琴“鼓风”，气流吹动簧片，就能发声了。
经典的脚踏风琴，是19世纪风靡欧美的居家娱乐设备，长得都跟古董家具似的，精雕细刻、繁复华美，一看就很沉，一看就很贵，可以当传家宝。
美国 Packard 牌风琴广告 | 图片来源：packardorgan.com脚踏风琴传到中国，在民国年间很是流行，不少中小学校里都有配备，在对民众的音乐启蒙和音乐教育的普及上，一定起到过很大的作用。据说，我外婆的爸爸，就是个爱穿白色长衫，爱弹风琴的文艺青年。
到我们这一辈，虽然脚踏风琴已经要逐渐“隐退”了，但还是能见到的。只是我们见过的那些风琴，从造型、用料，到制作工艺，通常都非常朴素。在欧美国家，这类简易的、便携的款式，一度也都是放在学校里上音乐课用的。
脚踏风琴的音色柔和，像一个温柔的暖男，大约也正因如此，它常常被用来为人声或管乐伴奏，独奏曲并不多见。下面放的这一首美国民歌《Aura Lee》，前奏的那两句，就是脚踏风琴的声音了。
Aura Lee-Harmonium Trio - QQ音乐-千万正版音乐海量无损曲库新歌热歌天天畅听的高品质音乐平台！y.qq.com/n/yqq/song/211908096_num.html?ADTAG=h5_playsong&no_redirect=1（这首歌曾经被猫王Elvis Presley改编成了著名的《Love Me Tender》）
记得小时候，幼儿园的教室里也有一架很老的脚踏风琴，每天上课都会用。一到课间，趁老师不在，小朋友们就会围上去，在键盘上一阵乱摁乱挠。大家都争着玩键盘，但是如果要听响儿，就还得有两个人（不大情愿地）歪在下面，专门负责踩踏板，一人一脚，叽咕叽咕的。
其实那两根牵着踏板的皮带子，已经严重老化，即便是正常使用，保不齐哪一天也会断掉，我们当年这么折腾，真是，太对不起它了。
到现在，在民歌民乐的改编演绎中，“中西合璧”已经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而一百多年前时兴的脚踏风琴伴民歌小调的搭配方案，已经无人提及了。
小曲配风琴，也许正是民歌小调，在老上海的第二种模样。
正是在“小曲配风琴”的年代，上海滩的音乐人们，也开启了对中国早期流行音乐的风格探索。民国初年的流行歌曲，与后期三四十年代《夜上海》《花样年华》《凤凰于飞》中呈现出来的那种圆熟、精致和摩登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这段距离，就是那些音乐人一首歌、一首歌，一路尝试，摸索着走过的。
民国早期的流行歌曲，听旋律和唱法，很像学堂乐歌和民歌小调的混合体；听伴奏和配器，又感觉是民间丝竹乐和西洋轻音乐的混合体。举个例子，中国音乐史上第一首流行歌曲《毛毛雨》（1927年），由音乐家黎锦晖创作，演唱者是他的女儿黎明晖。
整首歌，就是一个大写的“中西合璧，土洋结合”。
这样大胆另类的糅合与嫁接，可能就是民歌小调在老上海的第三种模样。
毛毛雨-黎明晖 - QQ音乐-千万正版音乐海量无损曲库新歌热歌天天畅听的高品质音乐平台！y.qq.com/n/yqq/song/1682894_num.html?ADTAG=h5_playsong&no_redirect=1黎锦晖、黎明晖父女和同时代的很多音乐家一样，黎锦晖常常从各地的地方民歌中提取音乐元素，以这些脍炙人口的旋律和演唱方式，来贴近大众的欣赏口味，《毛毛雨》里，就隐约地透出了他故乡湖南的小调的影子。
黎锦晖当年有一个志向，要让平民音乐“犹如皓月当空，千里共婵娟，人人能欣赏”。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简单地说，如果当时有流行歌曲排行榜，那么很有可能，长居前排的那几首，全是跟黎家人有关系的。
听完《毛毛雨》，估计很多人都会有点疑惑，不是说流行歌曲么？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像儿歌呢。
这个，除了要归结于旋律的简单，还要说到当时的主流审美——旧时代，人们对少女形象有所偏爱，这个是不言而喻的。
曾经看到过一个民国时期的商业广告，女主角是一个生过好几个小孩的妇人，而这个生活幸福的 *** ，自报年龄——十二岁。
这样的案例不只一二，大多数现代人看过之后，可能都会觉得这不科学、也不道德，令人不解，也很不适。但这些文字，也恰恰反映出当时的人们，对于女性和她们的年龄，有着怎样的看法和定位。（同样，如果一百年后，有人想来探究我们的世界，其实我们的广告里也有相当多的有趣词汇，值得他们去分析和揣测。）
这种推崇“萝莉”的审美倾向，自然也要投射到流行音乐领域。果不其然，人们对于女性歌手嗓音的喜好，曾经一度是——只爱嫩嗓、只要嫩嗓。（再次回忆了一下《马路天使》里，周璇少女的样子——稚嫩青涩的眼神，稚嫩青涩的脸孔，稚嫩青涩的嗓音。）
不过，这样的审美，做得太过夸张，身处当时的人中也会有“接受无能”的。张爱玲就曾在文章里议论道：
中国的流行歌曲，从前因为大家有"小妹妹"狂，歌星都把喉咙逼得尖而扁，无线电扩音机里的《桃花江》听上去只是"价啊价，叽价价叽家啊价……"
外国人常常骇异地问中国女人的声音怎么是这样的。
——《谈音乐》桃花江-华语群星www.xiami.com/song/3511323《桃花江》也是黎锦晖写的，演唱者是他的爱徒和干女儿，被称为“甜姐儿”的民国大影星黎莉莉。张爱玲提到的"价啊价，叽价价叽家啊价……"的片段，应该指的是1分50秒开始的那一段。
在《行走的歌谣》，我们轻轻地触碰了民歌在老上海的几种模样，并有幸请到了演唱沪语歌谣的行家——朱彩玲老师。历经前后一个多月的筹备与创意，一首曾在老上海无线电台播送，却没有留下任何声音记录的歌曲，在朱老师的演绎下得以重见天日。（当然，在做歌曲还原的时候，我们主要参考的是原版唱词和曲谱资料，在歌曲的处理和声音的表现上，并没有刻意去做成“叽价”的样子。）
我们希望的，是能凭借自己的理解，以自己的创意，为一首近百年前的海上歌，添上一轨新的声音，和一条新的注解。
这也能算作是民歌小调在上海的又一种模样吧。
文 张其佳
图 徐清华 郭云
行歌手记（4）：民国海上歌mp.weixin.qq.com/s?__biz=MzI4NDkyODEwMA==&mid=2247483761&idx=1&sn=ac2555f667d98d7b58e9fcbefbb5446f&chk *** =ebf2b07adc85396c44a1954e18fde1d0f396ee5ba8299e2a4754e42747f5374cdf90241e22d3#rd【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