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回到白茫的世界里,我的脑海里还是那宣告结果的数字:
三十九。
还有男人从高楼跌落,凝滞空中,迎接死亡的那一刻,眼底的惊恐和痛苦。
这些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半跪在纯白无杂质的空间里,手摁在地,剧烈喘着粗气,半晌才瘫坐在地,低咒了一声。
他妈的这个游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名为涅槃,其实不过是再一次的残杀。
所有人都被游戏追杀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等到哪一关才能停止?
从进入第二个副本开始,我的内心就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直觉,告诉我要尽可能留住更多的人。
所以我选择尽可能去帮一把。
也因此,每次有人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愤恨绝望极了。
1、
我 *** 了会儿,好容易平息了情绪,再次开始摸着空间边缘,计数走路。
上次的「丘比特」硬币砸了出去,这次我用来做标记的是从詹姆斯博士办公室里拿来的立牌。
塑料的立牌上,龇牙咧嘴的黑猫犹如幽灵,一双绿色的眼睛瞪得很大。
我将它连带底座,轻轻放在了空间的边缘。
然后逆时针开始行走。
这次,我花费了快一百多万步才绕完一圈,比起之前的七十九万三千步多了三分之一。
这个空间……变大了。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走完后又无事可做,于是在无聊到发狂的情况下,我无头苍蝇似的在这片圈禁起来的空间里乱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我看到了一枚硬币。
那是枚金色的硬币。比特的头像憨态可掬,那支拉起的弓箭寒光凛冽。
……像是我上次一怒之下砸出去的那枚。
硬币旁还有张硬铜纸片,我将它和硬币一块拾起,卡片上写着:
反向掩码 12.9.0,适用局域。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头雾水,只能暂时将硬币放在指尖摩挲,皱眉思索半晌,向空间的边境走去。
刚靠近禁区边缘,整个空间红色警报大起,「ERROR」声不绝于耳。
我只能停下脚步,谨慎小心地绕着这个大圆圈行走。
一路上,警报声就没有停下来过,机械音在疯狂叫嚣「禁止跨越」。
我当没听到,向前走,直到某一瞬间之后,那些聒噪的电子音忽然消散。
我脚步顿住,侧头看向右手边的真空地带。
那里和以往一样空无一物,象征着不可逾越的危险。
但这次,它没有响起警报音。
我抿了抿唇,尝试着伸出手向前探去。
一厘米、两厘米……十厘米。红外线没有射落下来,我触碰到了一面坚硬光滑的墙。
这个触碰就像是一道开关,又像是一道命令。
从触碰的那一点开始,波纹般的光蔓延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我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明了。
我呼吸滞住,猛地睁大眼,顺着漫开的光向后望去。
那里仍旧是象征危险地带的一片空白。
但我面前……却不再是白茫。
隔着透明的玻璃,我看到了数不清的紧挨着的空间。像是悬浮的泡沫。
有的空间是黑暗的无人的,也有的空间是亮着的。各有各的特色。
和我一同度过四个副本的朋友们,也身处其中。
2、
我试着再按了一下那面墙,能感觉到只要我想,是可以穿过的。
没怎么犹豫的,我抬了长腿一迈就打算过去,可惜这时,那道阴魂不散的电子机械音响了起来。
这次的前奏极为嘈杂喧哗。
像是数不清的人声夹杂在低沉的钢琴独奏和鼓点里。
那些人声并不快乐,也不欢喜。
相反,尽是尖叫、痛苦哀号和绝望的 *** 。
简直像来自地狱的伴奏,烈火尽情燃烧,缠绕着每一个无助的灵魂,直到把他们折磨致死。
过了会儿,突然出现了一道空灵的合唱,只有单音节「啊」,这一声曲调悠扬轻灵,缓和了绝望的人声。
在这缓和里,我紧皱的眉松了松,就听到电子机械音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四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靠着那面玻璃墙,手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头顶,电子机械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但它没发现这里的异样。
于是我笑了:「当然……继续啊。」
电子机械音:「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五轮关卡。」
3、
这次降落地是在一间分外废旧的大楼前。
说实话,破是真的破,第三个副本那个游乐园的招牌都没它破。
楼角和墙砖都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惨灰的水泥,下面的绿漆也糊了大半,能隐约看到环绕的围墙上,陈旧的红字:
「好好治病,重新做人」
「戒除成瘾性,回归真善美」
「听话、孝顺、热爱生活,赞美、歌颂、伟大导师」
我扫视一圈,没立刻走进这栋大楼内,而是绕着它仔细观察。
不知道多少年的爬山虎在背阴面长满了整个墙,绿叶将窗户都围得密不透风,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侧头,余光里看到走来的人。
是个玩家,好像是七十六号还是多少?
他走到我身边,友善地和我打了声招呼说:「我比你先到,在旁边的山丘也去逛了下,这附近还有个学校。而这应该是一家医院。真是奇怪,学校和医院放在一块儿。」
「嗯。」我点了点头,目光仍在死盯着这爬满爬山虎的墙。
他可能是见我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以为我不乐意搭理他,又说了几句话后,怏怏向另一边走去:「那我先去再探探路啦!」
「好的,注意安全。」我温和下来,颔首道。
然后继续抬头,仔细辨认老旧的蓝玻璃窗,数着房间。
又过了会儿,有人走进,这次我懒得回头,估摸着还是玩家。
没想到这次有两人,其中一个雀跃地跳过来,一把扑到我背上,差点没把我撞个趔趄,她欢快说道:「哥看什么呢!」
其余另一个无奈地将她拽下来,拍了拍我的肩,道:「灵。」
「闹腾什么。摔个狗啃泥才舒服?」我睨了眼一百三十七号,让她自个站好,扭头对冯兰说道,「你们同时到的?」
冯兰挑眉:「不是。二十五号和九号也到了,我俩打算来找找你,就往四周逛了逛。你在看什么?」
「墙。」我说道,「还有背后的人。」
冯兰也顺着我的目光,抬头看去,微风拂过安静的叶子,老旧的废弃建筑难得安详,看上去没有异样。
冯兰疑惑:「里面有人吗?还是这个游戏里出现的 BOSS 和鬼怪?」
我想起我面无表情时看到的那一幕——有扇窗后面,立了个两眼冒着血水、嘴巴黑洞一样的小男孩。
他皮肤惨白,同样没有血色的干裂嘴唇在一张一合,嘴里也咕噜冒着血泡。
而在不同的窗户后,隐隐约约的,有很多个这样的鬼影。
4、
一百三十七号学着我抬头看去,不出片刻她就变了脸色,后退几步,躲到我身后。
她语气哆嗦:「哥哥哥哥、哥!有鬼瞪我!」
我:「那你瞪回去。」
一百三十七号还是怕:「嘤。」
我比她高一个头不止,轻轻按着她头顶,挡住这栋楼,边转身往回走,边把她转了个边,道:「走吧,别看了,等人到齐再去里面。」
「……还要去里面吗?」她弱弱说道。
我:「你想现在去也行。」
一百三十七号乖乖闭嘴。
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着。
这里像是午后,太阳不错,阳光明媚而温柔。
在这栋大楼附近的水泥台上,的确能望到不远处的校园。
很容易就能看出是校园。
环境蛮不错的,和这边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有摆了课桌的教室,刷了白墙的楼房,栽种了绿竹的回廊,还有升起了国旗的操场和塑胶跑道。
除了这栋楼房和那边的校园,没有别的建筑了。
除了黄土高坡和荒芜的平原,就是零星的山丘将四周环绕封锁。难以逃出去。
我还穿着上次的休闲装,行动方便,便试图攀上一座荒丘。
很容易的,我攀爬了上去。
山丘上的风更大,冷彻入骨,向四周望去后,我怔了怔。
入眼都是白,白得刺眼。
在我的面前,是成堆的尸骸。
白骨化的骷髅堆积在茫茫的大地上,覆盖了走出去的路。
有的骷髅大,是大人的,也有的骷髅小,小孩子般。它们都凝固在向外奔跑的姿势上。
像是一捧要四散开的雪,正在四散逃亡。
有骷髅察觉到了我的打量,四肢不动,背对我的头颅僵直地转了个 180°,空洞的眼眶对着我。
它们松动的下颚一张一合,发出「桀桀」的怪音。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我打了个冷颤,没再多停留,翻身下来,一百三十七号问道:「看到什么啦?外面还有东西吗?」
「白雪。」我随口胡扯。
一百三十七号眼神一亮:「白雪吗?我也要上去看!」
我及时拉住她,语气因为看到的地狱般的场景淡了几分:「别闹。都是人骨骷髅,密密麻麻铺在地上,一眼望不到边。」
她僵住。
半晌才蹬蹬跟上我们脚步,嘟囔道:「怎么又是骷髅啊,上一个副本出现一个已经够瘆人的了。」
「上一关出现的某类事物或者场景,会在下一关也出现,很正常。」我复述之前的发现,还想再说什么,这时,系统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它伴随着深海鲸鱼般的幽鸣:「很高兴再次见到各位。欢迎来到走向治愈的过程。第四轮关卡共有三十九名选手存活,本关无人弃游,三十九名选手全部到齐。正式开启第五轮关卡,请尽情享受康复的过程——」
话音刚落,天空大暗。
本来晴朗的天立刻漆黑,乌云半掩,不详的弯月穿梭在云的缝隙里。
那栋废弃的大楼里,亮起了黯淡的应急灯。
应急灯的微弱灯光和安全通道的绿色灯牌相互交织,灯泡一闪一闪,阴森又瘆人。
不多时,所有四散各处的人聚集在了大楼前。
原因无他,这是黑暗里唯一亮起来的地方。
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这栋大楼上有半碎半好的红色灯串,组成大楼的名字:
「栖水医院治疗中心」。
这是一家疗养中心,或者说是医院。
5、
医院为什么会和学校排在一起?
这次的副本需要我们完成什么任务?
还没等我细想,医院的大门缓缓开启,传来了「嘎嘣」「嘎嘣」的让人牙酸的声音。
「嘶——」有人倒吸口冷气。
我一抬眼看,也眼皮跳了跳。只见十几个穿着粉色护士衣裙的护士慢慢走来。
它们……都是没有丝毫血肉的骷髅架子,不存在美貌丑恶,只有阴气森森。
特别是背后大楼的光亮还忽明忽暗。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骷髅架子们像是僵硬的机器靠近,有人当场就被吓住了,拔腿就溜,大喊道:「靠他妈的白骨成精了!兄弟们快跑啊!」
这腔调熟悉,我侧头一看,果然是五十三号。
我:「……」
上一次我就发现了,这个一身肌肉的男人怕鬼,搬着炸药包雄赳赳气昂昂进研究所的时候,特意问了句「那个博士的骷髅不在这边吧?」。
在他的带领下,即使察觉到这些骷髅们没有恶意,大部分人也稍微后退了几步。
直到退到边缘地带,实在无处可走,那些骷髅很友善地给我们每个人递上一个小本子的时候,所有人才停止后退。
就连五十三号都挠着头,犹犹豫豫走了回来,二十五号看不下去了,将小本子卷着敲了下他脑壳,说道:「是来给咱们送病历本的,跑啥?又不吃人。」
是的,这些「护士」们送来的是病历本。
病历本上写着我的名字「盛灵图」,以及后面括号里的编号「32」。
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看着眼熟,我怀疑是我自己的字迹,用手指比画了一下,和我自然而然写出的对得上。
再左右看了眼大家封面字迹各不相同的病历本,我心里有了计较。
我想这个游戏,或者说游戏的创造者,理所应当知道我们每个人的信息,甚至像我们自己一样的了解我们。
然后他把所有的记忆都抹去了。
只留下印刻在大脑里的本能和常识。
翻开病历本,里面是空白的。
所有人也都一样。
就在我们都领取到了自己的病历本后,电子机械音应景地作出要求:
「请各位选手入院接受治疗,初次治疗时间 3 小时。」
6、
我们谨慎小心地走进这间医院。
它和正常的医院一样,有幽长的回廊,回廊尽头的蓝玻璃窗破碎漏风。夜风阴凉,呼啸着过。
它也有数不清的病房、诊疗室和手术台,还有成堆的医疗器材。
如果是崭新的医院,想必这些一尘不染的设施会让人信赖舒坦。
但这是破旧不堪的废弃病院。
污染的血渍,尘埃遍布的器皿,还有蛆虫和蜘蛛爬来爬去的一堆腐烂物,灯泡「尽职尽责」地一闪一闪,都营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感。
一百三十七号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袖子:「灵图哥,我怕……」
又拽了拽冯兰衣袖:「冯兰哥,真的要进去吗……」
我将她往后拨,让她走我和冯兰中间,一大群人一起进了医院,似乎这样更能壮胆。
走进的瞬间,站在破损发霉的医院大厅里,我就听到了脑海深处的一声嗡鸣,刺得我头皮发麻,眼前重影。
再下一刻,数不清的哀号和怒骂在耳畔边响起,数不清的情绪从胸腔里蔓延爆炸。
我清楚地感觉到涌上来的情绪,但我强行按捺住。
一百三十七号「哇」地一下哭出了声,我们一众人都下意识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抽抽搭搭道:「不好意思……我、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就是好想哭啊……」
没人有精力去安慰她,我也只是勉强问了句,就被人打断。
另一个选手向我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眼神炽热。
是个长卷发的辣妹,很年轻的打扮,腰细腿长踩高靴,没记错的话是一百零三号。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道:「三十二号,我喜欢你很久啦!从第二个副本开始,就觉得你好厉害——要不要和我一起组个队呀?我什么都能做哦,比你旁边这个柴火妞强多了。」
说着,还暧昧地舔了舔唇。
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想要抽开手,一旁冯兰先我一步,抓住一百零三号的手腕,将她拽开,甚至动作有些粗鲁,我不得已开口提醒:「兰!」
他一怔,及时顿住,险而又险地没有把她甩到地上。然后缓缓放了手。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情绪,尽可能平静语气地说道:「这一关可能会有点影响我们的情绪,放大一些阴暗面和过激面……大家尽可能先心平气和一下……后续分开行动……」
这时,我的话又被打断。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我印象里,他和一百零三号是队友,成双成对出入挺久了,
「妈的看你这小白脸不顺眼很久了,一天到晚在嘚瑟个什么?仗着声音大就随意使唤指挥人啊?狗还大声吠呢!」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将一百三十七号往后一拽,瞪了她一眼,再抬起食指恶 *** 点我,「就知道勾引人女朋友,老子他妈的早晚要宰了你这崽种!」
我一挑眼皮,皮笑肉不笑看他:「哦?」
这回,我终于没能再按捺住那情绪,我清晰地感知它在告诉我什么:
它在说。
你想杀人。
你要杀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7、
念头一旦起来,犹如潮水,喋喋不休,迅速席卷翻涌。
我冷声道:「管好你自己。」
「 *** 的找死!」男人怒了,随手举起一旁的废弃高脚圆椅砸我。
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惊呼四散,九号老爷子在我身后,我只能先使个巧劲拽九号一把的同时,险而又险侧身避开袭击。
二十五号也在身后,我没来得及管她。
但她身手敏捷,上身后仰,使了个铁板桥避开抡过来的钢凳,再伸脚踹在男人的小腿骨上,踹得他一个趔趄。
二十五号阴阳怪气啐了声:「哦豁,没那个魅力吸引住女人,还敢怪在别人头上?四肢不协调脑子也进水啦?」
「你——」男人愤怒地瞪了二十五号一眼,但没忘记目标是我,阴鸷的眼神扫向我,又是冲了过来。
我不紧不慢地摸索着袖口。袖口里,是进门时随手捡的手术刀。
刀柄很凉,我努力平复呼吸和内心的暴虐。然后在他离我三四米的时候,猝不及防大步向前,将他 *** 过肩摔倒。
「八十四号对吧?」噼里啪啦的凳椅砸在地上,我膝盖卡住男人胸膛,握住刀柄,手起刀落,深吸了口气,才轻笑着问他,「清醒点没?」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冷汗顺着他太阳穴滚落,浸在冰冷的刀刃上。
那把刀,钉在地上,侧面紧贴他的脸。只差一寸,就能把他的头颅捅个对穿。
他睁开眼就能看到反光的刀锋。
八十四号明显有些后怕,唇齿微张,想说什么。
我却懒得等他回话,利落地收刀起身,喝道:「所有人!冷静一点!不管内心是什么想法,有什么冲动,都牢记一点——不要攻击同伴!不要破坏团队行动!不要故意将自己置身危险!」
以往的行动,都是 4-5 人团队协作,小组分工,再所有人汇总信息。
这次却不行。
这间医院会让人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聚集在一起的人越多,越危险。
团体的混乱比个人的混乱更可怕。
我用冰冷的眼神环顾所有人一眼:「要么所有人单独行动,要么选一个最信赖的伙伴,两人一队。大家斟酌考虑。都进行到第五关了,剩下的 39 个人也应该有点默契吧?还有时间在紧要关头内讧?!」
在场的人被我骤然发怒都吓得惊了一惊,九号老爷子及时打圆场:「快组队吧。」
他唱红脸效果一向不错,躁动的人群好歹安静几分,有人趁着清醒立刻离开队伍,剩下的人开始组队。
可是我们这组奇数。肯定有人单身一人。
于是我道:「我一个人吧。」
8、
冯兰犹豫地看了我眼,还是点头应了。他和九号一组,一百三十七号和二十五号一组。
趁着他们商量去哪的时候,我一人率先上了楼。
我很清楚这是有必要的。
或许现在队伍里最危险的人,不是浑身肌肉的五十三号,也不是因为嫉妒红了眼的八十四号。
而是我。
我本来就有点压不住内心的杀意,又被人挑衅,整个人都是极度狂暴的。
刚刚强摁火气,和所有人好好掰扯说明白利害关系,已经费劲我所有的理智。
必须要远离人群了。
二楼走廊的感应灯闪烁不定,还没走出几步,就从灯泡上掉下来一团黏糊的血肉。
我脚步微顿,视而不见地走过,挨个踹开医疗室的门,开灯查看。
医疗室的门也陈旧,是那种绿色木门,老旧扣锁,门边的墙上标着名字:
禁闭室、心理咨询室、内科手术室、外科手术室。
布满灰尘和污垢的医疗室内,狼藉遍地,手术台上是捆人用的束缚带,锯子、斧头、尖刀等等血迹斑驳,胡乱堆放。
三楼往上,是病人的病房,之前看到的鬼影,基本徘徊在三楼的破碎玻璃窗旁。
看了眼表,距离「治疗」结束还有一小时。
时间还早,犹豫片刻,我还是走了上去。这次我没有踹门,只是谨慎地查看每个房间门口的挂饰牌。
布满蛛网的牌子上写着病因。
分为「外伤」和「内伤」。
外伤就是常见的「骨折」「器官受损」等等病因,内伤的种类……
有意思了。
我不由放缓了脚步,眯了眯眸,一字一字地逐个读出上面的内容:
*** ,抑郁症,焦躁症,双向情感障碍,顶撞型叛逆,危害性成瘾。
或许是我看得太入神,连不远处的房门开了,幽幽走出个小男孩的身影都没立刻发现。
它站定了会儿,一动不动,等我终于注意到它的那瞬间,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那尖叫愤怒绝望极了,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后退半步,警惕地注意它一举一动。
但它没有向我发动攻击。
而是一个翻身,在走廊封闭的防盗窗上咬出一个口,再以极快的速度从五楼一跃而下。
我:「!」
它太像一个孩子。
我下意识地跑了几步想拉住,但离得太远,只是徒劳。
我只能死死摁住走廊栏杆,透过栅栏缝隙望去,看到那个身影下坠着,血迹斑驳的身躯肌肉飞速消失,在触地的前一刻彻底化为骷髅。
「啪嗒」一声,白骨在地上碎得四散。
与此同时,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烈电击横贯全身,我登时手脚发麻跪倒在地。
连带着剧烈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渴望,不知从谁那里传到了我身上。
我抬起头,被汗水打湿的眼帘能看到不远处的缺口,也在呼唤着我:跳下去。
像是有人在呢喃: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快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啊!!
9、
我用尽全部的理智,挨过了这堪称煎熬的四十五分钟。
其实第一瞬间我没意识到这是电流。
只能感到身体瞬间绷紧无力,不自觉抽搐,眼里的世界在缓慢扭曲模糊。
电击整整持续四十五分钟,结束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站起来。
整个人踉跄了下,在电子机械音的提醒里起身:
「恭喜所有选手,享受了治愈的三个小时。想必大家都身心愉悦,那让我们踏入明亮的学堂,享受知识的洗礼。大家要扮演乖巧的学生,听教官的话哦,时间三个小时。半小时后 *** 准时响起,请及时进入教室。」
天亮了。
亮了的天下,大楼前那散落一地的白骨更为明显。
围绕在楼前的所有人,神色各异,额角都汗水斑驳。显然,他们也经历了这场折磨。
「……之前对不住。」出乎意料的是,率先说话的是朝我挑衅的八十四号,他尤为后怕,「这关太可怕了……我控制不住自己。还好没酿成大错。要是下次我还这样,你趁着我还没发癫,把我胳膊卸脱臼。」
我:「……」
倒也不必。
向我示爱的一百零三号也大大方方道:「哎呀哎呀,没想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人家是欣赏你好久咯,不过我还是更爱阿丘啦!」说着,她抱紧了八十四号的胳膊。
我:「…………」
我其实没放在心上,三言两语安抚了下他们,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学校。
那里白墙红砖,阳光不错,有很干净明媚的教室。
这时,从沙土地上,伸出了一只白骨的手。紧接着,是小臂、大臂,再是连着头颅的上半躯干,最后是整个骷髅。
这具骷髅从地里爬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他们穿着工作服,拿着一叠书本或者是花名册,像是准备给我们。
我立刻想到了之前那些红粉骷髅护士们发来的病历本,摊开一看,空白无物的病历上加了内容。
[病患:盛灵图]
[病因:厌学、电子成瘾性]
[治疗方式:电击]
再一问,所有人的病历本都是如此。
我抿了抿唇瓣,再次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些不怀好意的骷髅们。
这次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10、
还剩半个小时课程 *** 才会响起。
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开始交流探讨。
我先说了:「我先说吧。二楼是治疗场所,三四五楼是病人病房,六楼应该还有单独的什么用途,暂时没去看。据我观察而言,病类分为精神科目和非精神科目。非精神科目就是普通的内科外科,比如骨折需要手术,精神科目……」
我顿了顿,有些不想说出口。
*** 。
抑郁症。焦躁症。双向情感障碍。
还有所谓的顶撞型叛逆,危害性成瘾——
它们真的是精神病的范畴吗?
和这些挂钩,你就不正常,就合该是异类吗?
「精神科目是些什么?」只有我上到了三楼,有人等不及发问。
我这才菜名般淡声说出那几十个名字,接着问:「大家最后四十五分钟有电击感对吧?」
「有的!」一百三十七号脸色煞白,举起手抢答,「还有我一直听到有个声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的声音,像是个小男孩的尖叫,在嚎着想去死……」
「我也是。」
「草这什么鬼?我们又没毛病,凭什么要强制体验这群神经病的治病过程啊!」立刻有人不满咒骂。
我轻轻皱眉,抬高几分声:「回归正题!
所以,一个合理的猜测是,栖水医院疗养中心的治疗:
一方面,放大我们的负面情绪,让我们自控力降低,产生内讧甚至相互攻击;
另一方面,会随机体验到当初病人的感受,不仅是体感的痛苦,还有心理的情绪。」
冯兰在一旁若有所思:「那会不会,非精神科目的病人经历,也会被我们体会到?比如断手断脚,或者做什么身体上的手术——会对我们自身有影响吗?」
没人知道答案。但所有人脸色都白了一瞬。
冯兰又说:「一楼有接待室和档案室,里面有医院工作员工、病人、病人家属的相关资料。上面病人全部死亡,有确切死亡时间,而根据接待室的报纸,医院工作员工也都死于一场瘟疫。整个医院只有一个幸存者。他有出生年月日,没有死亡年月日。」
这下所有人都汗毛直竖。
诡异的黑夜里,在废弃的古怪医院大楼内,遍地死物尸骸中,还存在一个虎视眈眈的活物,隐匿于幽暗——无论如何,都是件恐怖的事。
「谁?」我没想到冯兰比我更快找到有用的信息,「谁还活着?」
冯兰:「员工 001 号。也是医院的院长。」
11、
大家都寂静了很久。
或许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第二个副本的央金,第三个副本的小丑和那些拿着枪械武器的娃娃,和第四个世界的都市怪物们。
游戏里的小 BOSS 只要存在,武力值上我们肯定不是对手。
很大程度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要是上个关卡的枪能带着就好了……」一百三十七号嘟囔道,「哥,你和冯兰哥的枪没带过来吗?我看你衣服还是那一套啊。」
我解释:「有杀伤性的武器不能携带穿梭。比如第一关的餐刀,也没有被带到第二关。」
但是其余的物品可以携带。比如那枚丘比特硬币,和薛定谔黑猫立牌。
一百三十七号彻底歇菜,愁眉不展挂在二十五号肩上。吹气吹着自己额头刘海散发一起一落,道:「那咱们还是先去学校吧。熬过学校的三小时再说。」
大部分人开始向不远处的学校走去。
我却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打量着废弃的大楼。
冯兰见状,侧头看我:「怎么了?」
我看了眼腕表,距离半小时还有 17 分钟,对冯兰道:「你说,白天这栋楼可以进去吗?」
冯兰实话实说:「灵,我不建议贸然闯进。」
「我想去三楼的病房看看。」我自顾自接着道,「315 房间的小男孩跳楼了,那个房间现在应该是空的,比较安全。这一轮下来,我们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下一轮,要么治疗时长变长,要么治疗痛苦增大,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冯兰沉默几秒,还是同意,「好的,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和你一起上楼,有个照应。」
我朝他比了个「OK」。
白天的建筑沐浴在阳光下,阴森感减少些许,我绕过散落的白骨,径直走进医院大楼,从狭窄阴暗的楼梯直奔三楼。
冯兰紧随其后,我们直接闯进了 315。
很安静。病房里落满了尘埃,白色床单上是折叠整齐的蓝白病服。
房间有扇玻璃窗,很老旧的蓝玻璃,半边破了,郁郁青青的爬山虎顺着破洞爬了进来。
爬到了腐朽的木桌上。桌子上还有被风吹乱的纸张。
我率先走向前,将手术刀横在手里以防万一,好在直到我翻阅开桌上日记,都没有什么怪物出现。
安静静谧极了。
甚至能听到远处学校里,校旗迎风招展的布料声。
日记很薄,小孩子笔记稚嫩。
第一页认认真真写着名字,第二页写着:「20X3 年 9 月,我准备上学啦!妈妈给我买了这个本子,超级好看!我要好好学习!」
日记琐碎记录着他上学以来的经历。虽然平常,但也温馨。
直到「20X5 年 3 月」,他写着:「爸爸妈妈离婚了,我跟着爸爸过……他新娶的阿姨我不喜欢,经常骂我,还外放电视剧和音乐,我根本静不下心学习,就只好去玩会游戏。」
「20X6 年 1 月」:「他又骂我不务正业沉迷网络了,可我除了打游戏,做不了别的事儿啊!」
「20X7 年 3 月」:「他喝醉了经常打我,我甚至怀疑,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妈的,等我长大了也一定要打死他!!」
以及「20X7 年 6 月」:「我被送到了栖水治疗中心,据说这里帮人戒瘾。还能让人听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传闻,可不可笑?」
后面是一连串的空白,也有写了内容,但纸张被撕下来的残缺。
我眉头越皱越紧,直到翻看到最后一页——
「救命救命救命!!!」
「死死死死死去死!!」
和神经质的「我错了我错了啊啊啊」。
数不清的黑笔乱涂乱写,画满了整张纸,我依稀对着光,才能辨认出这些痕迹代表的内容。
忽然,冯兰伸指,点了点右下角的一段划痕,读出声:「他们会查看我的日记,所以,我将日记写在了房间里。」
12、
房间里?
墙壁上即使略有斑驳,但也是霉点和污渍,看得出来以前是面白墙。
我看了眼腕表,还剩 7 分半钟,没有时间再继续寻找,要赶紧下楼,于是我转身说道:「等晚上再来。我们走……」
话音未落,冯兰拉住我手腕,我回头一看,他将手拢在墙壁上,左右看了看,然后道:「墙上有字,把窗帘拉起来,灯光关闭。」
冯兰一直都比我细心些许,闻言,我立刻停住脚步,摁掉灯,将窗帘严丝合缝关上。
室内瞬间暗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倒吸口冷气。
墙上是数不清的字和画,带着梦幻又诡谲的荧光,接受了日光照耀后,即使在黑暗里也能被肉眼捕捉。
黑色里,它们犹如地狱的烈火,剧烈焚烧。
这些字迹扭曲,画上的人物和动物植物也妖邪得不成样子,让人一看就背后发寒。
但我们还是看懂了这些文字。刨除掉怨恨的、诅咒的和痛苦的,最重要的信息有三点:
1、医院内的所有器械都不能对院长造成伤害;
2、只有外来的力量,才可以以暴制暴;
3、两处都是地狱,我从地狱里来,经历地狱,也要回归地狱。
这些字迹隐没在密密麻麻的荧光里。在字的旁边,是地狱的烈火图,是折翼的堕天使像。
是永无天日的绝望。
强撑着捕捉完所有的有用信息,我啪的一下拉开窗帘,一秒也不想在这幽闭里停留。
又看了眼表,还剩 3 分半钟,我顾不得思索,直接喝道:「快走。」
「好。」冯兰将日记一收,立刻跟着我离开。
这三分半我们跑得飞快,好悬赶上了上课铃,在领了骷髅教官们发放的练习册踏入教室的瞬间, *** 应声而响:
「上课时间快到了,请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13、
教室有很多间,我们时间紧,只来得及进入最近的。
里面还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是之前科普了《失乐园》的眼镜女四十号。
四十号扎着丸子头,正在用软布擦拭眼镜,见有人进来了,大惊失色道:「不能进——」
可是教室门啪嗒一下被风刮上了。
她眼镜都顾不得戴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你们在搞什么?!一间教室最多只能进一个人,否则违反校规,是要被惩罚的。」
我:「……」
我:「抱歉。我们没听到。什么惩罚?」
冯兰在我身后,谨慎地试着推拉了一下门,意料之中地被上了锁。
「……不知道。但教官说,一人一间教室,不能违反纪律。」四十号张嘴想说什么,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终她还是颓然坐下,「你们坐吧,要开始上课了。」
她自暴自弃:「算了,进都进了,大不了一死。」
我:「…………」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态好还是不好。
但这事是我和冯兰搞砸的,有责任,我只能抱歉地点点头,坐在了第三排,冯兰坐我后面。
冯兰轻声安慰她:「按照第一轮的病院治疗,这种惩罚应该不会是致命的……我们挡在前面,你按着我们的方法做就行。」
预备铃响后的一分钟,上课铃正式打响:
「上课时间已到。」
窗明几净的室内,黑板、桌椅、讲台一应具备。这话刚落,教室的白炽灯齐亮,黑板上的粉笔无人自动,伴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摩擦声,黑板上缓缓出现了这行字:
[违背单人受教原则,多出两人,一共三人惩罚 30 分钟,禁闭惩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