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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打虎后一句(不知武松会打虎下一句怎么说的)

荆歌

折铁百炼心不止,承君一诺守三生。

易水凉

行歌万里孤城闭,一去山河风雨稠。

引子

空山夜响。

年轻刀客背靠着一棵古木,沉重而压抑地喘着气。山里的夜很冷,他却不敢生火取暖,只怕被围杀的人发现踪影。

荆歌没由来地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怂货师父说的话。

“武功再好又有什么用?这片江湖上有太多的事,即便你武功再好,也无可奈何。”

眼下发生的事的确无可奈何。

那日街头比武,他一刀败了荆楚七剑之首叶云,获得无数的叫好声。在边上的悦来客栈喝酒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来请求他的帮助。

小姑娘叫慕语,与他年龄相仿,武功不高,倒也敢来闯荡江湖,遇上了麻烦,被几个武功极好的裂云门淫徒缠上了,很难脱身,希望荆歌能送她回白菱洲,必有重酬。

荆歌从不缺钱,但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一口一个少侠叫着,根本招架不住,亦没去想那几个淫徒身后有怎样的庞然大物,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路提刀策马畅通无阻,却在回白菱洲的最后一班船上被人趁雨凿穿了船底,荆歌自顾不暇,慕语也被人劫走。

上岸之后荆歌几番打听,得知了裂云门的所在之处,狠灌了口烈酒便上了黑风岭去闯山门。他约战了裂云门门主单千裂,上山之后却被数不清的门人弟子夹攻,狼狈而逃,困在这黑风岭内数日而不得出,被撵得满山跑。

未几日饮水干粮尽了,裂云门人亦控制了水源,他靠着露水和草根活了下来,却拿不出更多的力气杀出重围,更谈何去救慕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依然在坚持。

至少要向那个怂货师父证明一些什么吧?也许。

荆歌在大树后还未休息片刻,背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踩着满山的枯叶,丝毫不掩盖来意。

空山夜响,少年握紧了手里的刀。

江夏荆府是鄂州有名的大户,控制着江运码头的绝大部分使用权,家中生意东到沧海西过苗疆,产业价值连城。

荆家人世代行商,历任家主都是不世的商贾大才,唯到了荆歌这一代出了不少的岔子。

那年荆歌十二岁,老爹三十二岁。老爹虽还在壮年,却天天一副“老夫命不久矣”的样子,赶着荆歌去下属的多个产业学习运转,更请了好几个精通儒学、算学、商学的老师日夜给他上课,只想着这个儿子早点成器,继承家中产业,延续并且发扬荆家的威名。

但是小公子的心一点都不在这些事上。他想学武,他渴慕那片江湖。他向往像一个名叫百里越的剑客那样,一人一剑挑遍天下各大剑派,最后从登云顶木剑客手中印证了剑圣之名,同时惊得天下武林,没有一个门派敢以剑为名——因为百里越一定会去挑战,而他的剑,无人敢挡。

少年也想成为一名不世的剑客,比起枯燥的商旅生活岂不是有趣太多?

可惜了,老爹宁死不让他离开鄂州去闯荡那个劳什子江湖,老老实实在家里继承家业就好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荆歌学不到一丝一毫的武功,直到有一天他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想到一条妙计。

他把每次大夫送来的汤药都拿去浇花,身体每况愈下,大夫一个个上门又一个个被打出去,却又一个个迫于荆府之威不敢不来,最后再被一顿毒打丢出去。

如此往复循环几次,终于遇到了一个特别软的软骨头。

荆歌教他跟老爹说,公子身体孱弱,唯有学武修身方才是正途。

老爹一夜没睡,实在是不想让荆歌学武。但是眼看着儿子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加之老娘一个劲地哭闹折腾,最后不得不同意了。

拜师那天荆歌沐浴更衣精神抖擞,早饭连包子都多吃了两个,结果一到正堂傻眼了。

主座上自然是老爹无疑,客座上的人就是老爹找来的师父。

看眉目应该只二十出头的模样,却邋遢懒散至极,下巴上胡子拉碴,油腻的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手绾了,穿着老旧又脏污的天青色长袍,脚下的靴子还破了个大洞,大拇指肆无忌惮地摆动着,好像是有点痒。

荆歌真怕这位“师父”当堂就要抠脚,那他得把今天的早饭全给吐出来。

荆歌想拒绝这师父,却在父亲的威严下不得已叩头奉茶。

“我叫易水凉。”那个男人说。他微笑起来的样子倒还挺好看的,可惜荆歌根本不去看,那抹笑有点尴尬地挂在男人的脸上。

从那之后开始易水凉就住在府里,有老爷的命令,可以随意进出小公子的院落而无碍。因此荆歌十分烦恼,每次他十分正经地在思考人生的时候,房门就被敲响了。

敲响也罢了,易水凉根本不是来叫他学武,而是来叫他一起喝酒的!

“你什么时候教我剑术?”这天陪完酒,荆歌终于忍不住发问。

“啊?”易水凉一副懵样好似刚刚睡醒,“然而为师是个刀客啊。”

荆歌气得牙痒痒,去找老爹要辞退这个师父,老爹说习武健身学什么不一样?你要是不要这个师父,那以后也就不需要其他师父了。

自己挖的坑怎么样也得躺好,荆歌只好忍了。

好在那天之后易水凉终于不再叫他喝酒,而是大清早就来叫他蹲马步,自己坐在中庭喝酒吃肉,好不逍遥。

师徒二人的关系取得了短暂的平衡,荆歌很努力地练武,易水凉很努力地混吃混喝,大家相安无事。

然,矛盾爆发于那个雪后初晴的早晨,一发不可收拾。

荆歌蹲了一个月的马步,除此之外易水凉没教他更多的东西。那日强扭之下易水凉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教他刀法,两人上街去淘兵器。

正走着,一声悲戚的叫喊划过长街,闯进荆歌的耳朵里。

那是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声:“救命!”

路上围观的人已经不少,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调戏一个小娘子,却迫于他们服装所代表的强势家族,竟没有一个路人敢发声。

“住手!”荆歌一个箭步切入人群,一脚踹开那个正在撕扯小娘子衣服的人。

“哪来的不长眼的小子,敢管我们张家的事?”几个家丁纷纷从腰后操出精铁短棍,团团将荆歌围在了中心。

那日荆歌穿的是练功服,半点不华贵,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少年亦无需别人将他的家世放在眼里,他只恨手里没有剑,只恨自己还没学好武功,不能把这些杂碎碎尸万段。

“易水凉!”荆歌一声长喝。

“唉,来了,来了来了。”易水凉本还慢悠悠地走着,听到这声叫喊不得已加紧脚步,一溜小跑进了人堆。

“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动手?”荆歌怒道。

“啊?动手?动什么手?”易水凉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懵样。

荆歌气得眼角乱颤:“光天化日这些杂碎如此行径,你还不把他们的手都砍了!”

几个家丁眼色一变,纷纷去看那个名叫易水凉的男人。

易水凉住进荆府多日,好歹是换上了好看的衣服,刮掉了胡子茬儿,头发不再用筷子去绾,然而依然是邋里邋遢的样子,手里抱着一把破刀。几个家丁便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张家少爷指了名要把这小娘子收进府里,你们两个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烧身!”

荆歌怒目圆睁,一拳打在说话人的鼻梁上,几个家丁眼看不对,操着短棍就要对荆歌下手。

少年还未想好如何应对,易水凉的破刀却早已带鞘切入,如风般轻巧迅捷却有着山一样的厚重,不消一合便格退四面围攻。

“我说你们几个不长眼的,敢对荆府大公子下手,活腻歪了?”易水凉带着点痞气道。

荆歌差点没吐出血来。那一瞬围观的民众看他的眼光都变了。

哟嚯大公子哟,厉害哟,还以为是个好人,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些目光就像会说话,带着压抑不住的鄙视。

荆歌气着气着,气晕了过去。

睁眼在温暖的帐子里,裹着干燥舒爽的被褥。荆歌恍惚想起白天的事,猛地坐起身来。

“别急了,那小娘子没事。”易水凉坐在床边,打着呵欠说道。

“今天你为什么不出刀教训那些喽啰?”荆歌质问。

“出刀?为什么要出刀?”易水凉仿佛诧异,“你荆府大公子的名头摆在那里,没人敢乱动。那张家算是依附于你们的下家,就算你开口要那张公子的老婆只怕他都得交出来,何况一个小娘子?”

“你这是仗势欺人!”荆歌又要发火,急火攻心, *** 地咳了几下。

“嗯,要人家的老婆的确是太过分了点。”易水凉挠了挠头,“或者你跟着你老爹好好学学经商之道,不出一年就能把张家整垮,也算是出了口气。”

“那是阴谋诡道,本少爷不屑为之,况且,我也不是只想为自己出口恶气!”

“唉,这就麻烦了。”易水凉叹了口气,“家大业大是仗势欺人,经商对敌是阴谋诡道,那拔刀杀人算什么?”

“是伸张正义!”荆歌十分肯定地说道。

“功夫好就能伸张正义?”

“为什么不能?”

易水凉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流云遮蔽了如水般温软的月色,雪又开始下了。易水凉走出荆歌房外,冷热交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靠,真冷。

翌日一早,易水凉来拍门。

“小公子,你心心念念要学刀法,为师今天终于忍不住肯教了,你倒是不起床了?”

“就你那一点侠气都没有的烂刀法,本公子不屑学!”

“那敢情好啊,我又可以多混吃混喝几天了。”易水凉笑。

“你休想!今日我便去禀告爹爹,赶你这废物出府!”小公子恨恨地说。

易水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坐到梅边小桌上饮酒,举杯便是一天。

天快黑的时候,荆歌还没去找他老爹,老爹倒是先来了。

“不知犬子近日学武进展如何?”荆歌扒着门缝,听到老爹如此问道。

易水凉打了个酒嗝,乐呵呵地道:“丝毫没有进展。”

荆歌心里暗爽,这就叫老爹把你赶出府去!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开门,老爹更加乐呵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如此甚好,甚好啊!”

易水凉很得意地往门边看了一眼,还使了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告诉荆歌,我知道你在看,嘿嘿,吐血了吧?

荆歌捂胸,当真觉得心好痛。

第二日,荆歌带着长刀去了易水凉所住的松院,一站就是一个早晨。

“哟,程门立雪?”易水凉醒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被冻成傻狗样的荆歌,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想学我这烂刀法了?”

“学!为什么不学?”少年的声音极其坚定,“我不仅要学,我还要比你强,然后打到你爬着出去!”

“啧,为师好怕怕哟。”

荆歌咬紧了牙关,握紧了刀柄。

殊不知,这一握便是三年。

“太慢,太慢,太慢太慢太慢!”青松伴白雪的小院里,易水凉轻巧地挡开荆歌所有凌厉的进攻。

荆歌当真已经学得很好了,可惜青出于蓝,还未胜于蓝。这三年的时间里荆歌对易水凉出手不下百次,可没有一次成功。

少年气喘吁吁地拄刀立着,咬牙切齿道:“那是因为我用的不是剑!”

“再给你配一身白衣?白衣飘飘青松软雪,仗剑策马一去天涯?”易水凉又忍不住嘲笑道。

“哼。”少年不甘地冷哼了一声。也许的确是这样的吧,在他的想象里,那个名叫百里越的剑客,一人一剑剑挑天下,从剑宗名门登云顶下来的时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真正的侠哪像易水凉这样,邋邋遢遢,面对权势连刀都不敢拔?

“小子,”易水凉扔了个酒坛在他面前,自己到中庭坐好喝酒,“你以为江湖真的是那样简单的一个地方?”

“至少,快意恩仇。”

“啧……这一套一套都跟谁学的。都怪为师,都怪为师教人不当啊……”

“你!”

“呵,江湖是怎么样的呢?”易水凉喝酒望天,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一点点散尽,“从前有个叶大侠,豪侠名剑夜来风雨,天下能和他对剑的人不过双手之数,但是他死了。他救了一对母女,得罪了一方豪强,被对方用各种各样的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为了家小的性命,他到那豪强家里去求饶,变卖名剑,自废武功,在人家里做了七年的掏粪工,然后他死了。你以为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呵。”

“那是因为他的武功不够好!”

“那么为师呢?”易水凉笑笑,“虽然吹牛过分了点,不过这天底下能打得过为师的刀客一个手指都数不过来,你看看为师混得怎么样?”

“那是你自甘堕落!”荆歌别过脸去。他相信易水凉的话。他怎么能不信?他再怎么蠢钝,这三年也该看出来了。易水凉真的很强,强到不可理喻。

他在易水凉这里学了刀术,一天父亲的一个老友看到,说你家小子的刀法出神入化,假以时日,独步天下。那个老友是名震天下的叠影刀李奇,江湖排行榜上真正的第一刀客。荆歌怎么能不信?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易水凉,那就像是一堵永远无法翻过的高墙,每当你以为触及到顶的时候,会发现上面还有一面墙。

所以他真的不能明白,江湖上为什么没有易水凉的名号,易水凉为什么会那么孬,那么胆小怕事?出刀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用荆府的名头去解决?

“武功好有什么用?”易水凉像是喝多了酒,眼眶竟有点红,“走到一个地方,算是一个地方,天黑了,就找个屋檐底靠着睡觉。白天去码头上打工搬货,就为了换点酒喝,夜里不用被冷醒。然后醒了,又上路了,然后天黑了,又继续睡屋檐底下。风霜雨雪彻骨冰寒,居无定所。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多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家,遮风挡雨,珍馐美酒,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热水洗澡,冷的时候回屋子里可以烤烤暖炉。”

“就这样?”荆歌眉头一跳,还以为要讲些多么惨烈的故事,然而,就这样?

“就这样吧。江湖,真的没什么好的。”

“你既然一点不思进取,就该早点回家!”

“我哪有家?哈哈。”

他一定有什么话还没讲。荆歌不甘心,还想追问下去,易水凉却早已摆摆手走了。

“你要走?”荆歌无比惊讶。

易水凉在荆府已经赖了整整三年,温酒暖阁,不再漂泊流离。

荆歌至今没有打败他也没有出师,易水凉可以一直就这样赖下去。那样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没有家,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能呆着,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更何况如今隆冬雪落,天地奇寒,在那样一个幽暗如墨的夜里,他竟然要走?

“我有个朋友,在望海郡被人给围了,好像摊上大事了,我得过去一趟。”易水凉说。声音依旧慵懒着,却点燃了少年心底的火。

“你要去救人?我跟你一起去。”荆歌很兴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兴奋于终于能看一眼真正的江湖,还是兴奋于易水凉真的不是个废物。易水凉要去救人啊!

“你去干吗?去看为师磕头求饶?”易水凉哂笑了一下,“还是在家里好好跟你爹学着经商吧,这样就真的很好了。功夫没什么用,江湖不值得去的。”

“你说……你要去求饶?”荆歌不可置信。

“是啊。”易水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那个朋友脑子不好,骨子又太硬,别让人给打死了。我还是早点过去,教教他怎么求饶,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

“后会无期了小公子。”易水凉翻身上马,“不要再练武,真的没什么用。也不要再去看那眼江湖,那眼江湖就是这样的让人失望。”

直到一骑绝尘远去,荆歌也没能缓过神来。

那个谈起自己刀法天下第一的时候丝毫不要脸却又一点不藏匿骄傲的易水凉,就这样带着刀走了。但是,是去求饶。

荆歌不由自主地去打探着消息。望海郡究竟发生了怎么样的大事?能让“老子天下第一”的易水凉为之折腰求饶?

一连数日,悄无声息。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是啊,你怎么能就这样去求饶呢易水凉?你不是挺厉害的么?

日子就这样在紧张与不安中又过了几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席卷了江湖。

名满天下、江湖上有名头的第一刀客叠影刀李奇客死异乡,临终前将刀谱传给了一个街边酿酒的小伙子,而那个小伙子竟然是当年一剑破七山,封圣登云顶,却又蛰伏在望海郡好几年没有动作的剑圣百里越!

荆歌的血又热了起来。易水凉说他去找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是百里越!

百里越,一剑破七山的剑圣百里越啊!即便此刻被天下各大门派各路英豪围攻,但是剑圣有剑圣的骄傲,他决不会像易水凉那样软骨头吧!

可未几日消息又传来,百里越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便将叠影刀谱交了出来。

荆歌大病一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终于一口血吐出来顺了气,却又不知道哪里缺了一块,这病永远不会再好了一样。

“武功再高,都没什么用的。”荆歌想起易水凉的话,又有些恨起那个浪人来。

你自己自甘堕落,为什么要把我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剑圣也拖下水!

但那日为了解围,百里越当真交出了叠影刀谱,剑圣的传说一夜之间碎若琉璃。

少年的江湖梦,也该醒了。

荆歌屏住了呼吸,即便此刻气息不顺急需大口地呼吸。但背后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所以不能肆无忌惮地发出声音。若是让对手准确地判断自己的位置,他就失去了先手。

那件事之后不久,荆歌逃家,真正地走上了那片江湖。他不甘心,他想,至少要自己亲眼看看。

易水凉经常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那么他非要懂。

今天他站在这里,站在裂云门的山门附近,面对十方封锁做困兽之斗,他要救一个人。那个姑娘叫慕语,那个姑娘叫他少侠。他决不能辱没了少侠的名号,也不能辜负那个女孩的信任。

荆歌握刀沉身,计量着脚步声的远近,最合适的时候,拔刀出鞘,刃华如雪!

“叮!”金铁交鸣声响起,那宛若必杀的一刀就这样生生止住。

“太慢,太慢了啊。”荆歌几乎听得到那个人挠头发的声音。

他转过树后,看到了来人的模样。胡子拉碴的,头发随手用一根筷子扎着。

“易水凉!”

“叫师父啊年轻人。”易水凉这些年似乎都没有变老,那一副懒散的模样和语气也丝毫没有变化。

“你怎么会在这?”荆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不解、迷茫、疲惫,但更多的是大喜过望,如果易水凉肯帮忙,慕语一定有救了!

“为师刚好路过山下,听说最近有个不怕死的小子竟然敢只身独闯裂云门的山门,然后毫无建树地被人困在山里撵着乱跑。我想这个人学艺不精脑子又那么不好用,大概就是我那个傻徒弟了,唉,没想到还真是你。”易水凉捏了捏太阳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果然还是忍不住出来看看了。”

“我现在没心思和你说这些。”荆歌收刀入鞘,一把拉住易水凉,“师父快走,跟我去救人!”

“唉这声师父真好听,第一次叫啊。不过谈什么救人?你现在自身都难保。”易水凉甩开袖子道,“为师找到了一条小路上山,但是天亮之前那条路应该就会被发现并且封锁起来,现在跟我走才是正经。”

荆歌气结:“你要走自己走!我要去救人,我真是瞎了眼,居然认你这种人做师父!”

易水凉耸了耸肩,指着另一条小道道:“这条路可以上山,避开所有人的搜查和围攻,直接到裂云门内,也许要单挑裂云门主单千裂,不过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荆歌有些诧异地看了易水凉一眼。

“别看我,看我没用,我肯定不会跟你去的。因为现在上山虽然容易,呆会儿可不好下来。两条路,跟我走,还是自己上山,你选吧。”

荆歌皱眉:“我知道了。”

而后便转身抄小路上了山。

“这小子……”易水凉呢喃了一句,“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怕的么?”

怕,为什么不怕?荆歌听到了那句话,闭眼深呼吸,紧紧握住了刀柄。但是比起死,他更怕看到自己的怯懦不前,看到自己所信仰的侠道轰然倒塌。

你们可以不信,但只要我信!

顺着那条黝黑崎岖的小路,荆歌当真避开了所有搜寻者,很快来到了裂云门的山门之外。

和前几日不同,这一次似乎连守门的人都下山围攻他去了,裂云门外一片地几近空空如也。

山门前坐着一个人,仿佛等了他很久。亦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温软的月光下,以如此可笑的形式与故人重逢。

“易水凉,你是来挡我的?”

浪人扔过来一个酒坛子,荆歌没有去接,酒坛碎裂好似人心,酸涩的液体流得遍地都是,令人恶心的气息弥漫在空中。

“起先扯了个谎。”易水凉道,“我现在是裂云门外聘的刀术教头。”

“所以你真的是来挡我的?”

“先和你说个事儿。”易水凉道,“那个你心心念念的慕语姑娘毫发无损,在门内过得还算滋润。她老爹的白菱洲慕剑门和裂云门在一块地产轮流使用的问题上产生了冲突,现在单千裂只是挟着慕语要她老爹还钱。”

“所以?”

“所以这个问题又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了。慕语她老爹拿不出钱来,你不妨回家掏个百八十万的银子替老丈人把那块地买下来,一切都解决了。还讨老丈人欢心,是也不是?”

“休要胡言乱语!我和慕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水凉叹了口气。

“你还在纠结当年的事?用别的东西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拔刀呢?”

“唯心而已!”荆歌缓缓抽出了长刀,“易水凉,你我之间终有一战,来吧!”

易水凉扑哧一声连酒都笑喷了出来。

“这么傻得理直气壮的语气真像以前的那个谁。”易水凉第一次正式地,在比试一开始的时候就拔出了刀,脸上的线条紧绷,锋锐如铁,“叫师父啊,小子!”

两个人都用长刀,两个人都用同样的刀法!几乎没有任何讨巧的,一记强有力的对刀,易水凉眉头一皱,竟觉得虎口有些发麻,这小家伙在这些年里已经成长如斯了么?

荆歌一刀得势,借势再斩,极快极有力的重劈就像是在砍柴,又像是一个厨子在发泄式地砍着砧板上的肉块,砍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内心的燥火也不能熄灭一分!

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在街上见到有人欺凌弱小却不出手?为什么空负一身武功要在荆府内混吃等死?为什么要去叫百里越投降妥协?为什么要一次次打破我对武功、对江湖的幻想?为什么要挡在我的面前,阻挡我去救人?

一刀一刀,一问一问,刀刀斩人,问问诛心。

不多时,易水凉的刀刃上就出现了很多崩裂的痕迹。然而他仍然懒散地应对着,接着一记记重斩,静静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小子,那些年我是这么教你的?”易水凉忽而眉头一挑,抓住荆歌重斩力竭的瞬间迅猛出刀。长刀横挑,打在荆歌的刀尖上,一股巧劲顺着刀身震入少年的手腕,荆歌的刀几乎脱手。易水凉趁热打铁,欺身而上,长刀远刺直指荆歌面门,荆歌慌忙退步躲闪,易水凉这一刺却只是虚晃一招,荆歌来不及收刀,手腕力劲有一瞬虚浮,易水凉 *** 地一甩长刀,刀面如鞭,抽飞了荆歌的刀。

“没有丝毫的进展。”易水凉下了定论。

荆歌一震。这些年他也已经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广了许多,刀法更是进步神速,一刀便破了荆楚七剑之首叶云的大泽剑。可是在易水凉这里,竟然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平心而论,你的刀术已经在我之上,但是你却一直都打不过我。”易水凉笑,“你出刀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阻碍,这么多年都没有悟。真是菜得抠脚。

“就这点本事,还是回去收拾点银两再来换人吧。”易水凉收刀。

“且慢。”这时候场间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裂云门门主单千裂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有几根头发发白,但身子骨依然很硬朗,龙行虎步厉厉生风。

他在门洞里已经看了很久,易水凉要放荆歌走的时候,他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小子,我裂云门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单千裂将大刀插到地上,双手环胸不怀好意地狞笑着。

“门主的意思是?”易水凉问。

“他既然是你的徒弟,来了我裂云门就该好好住上几天。何况江湖险恶一个人回去多危险?理应发个信子让他家里人来接。”

话没说明白,但是大家都懂。让你家里人带钱来接。

“你还想敲诈我?”荆歌猛地皱紧了眉头,斜眼一瞥,刀在不远处。

“易教头,你这徒儿好不给脸,只能请你出手好好劝劝他了。”单千裂道。

易水凉耸了耸肩:“对自己徒弟出手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不过门主如果愿意出手,易某不拦便是了。”

荆歌还在计量着自己和刀的距离,想着够不够在易水凉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自己的刀捡回来。刀在手,方能自保。

单千裂突然脸色一变。他已经看明白了,那小子的功夫不弱,先前能够逼得他远遁是因为门人众多,可是现在门人几乎都在山里寻人,自己独自对上,丝毫讨不了好。

好在那小子和易水凉打了一场,气息都还没调稳,刀亦被挑飞。

单千裂拍了拍大刀,倏忽身形一动,提刀暴起,双手握刀凌空劈斩,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荆歌斩去,瞬息之间把握了先机。

荆歌矮身蹬腿原地打了一滚,向着长刀所在的地方滚过去,单千裂的大刀贴着他的后背斩在青石所造的地板上,竟将青石斩开一条巨大的缺口,刀气顺着刀势前行,将这道缺口拓展为近一丈长的裂痕。

荆歌虽然躲开重斩,却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到,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一个不留神,气血上涌喉间腥甜。

幸也不幸,借着那股冲击力,少年更快地接近了他的长刀。

他回眸一望,易水凉站在边上看月亮,孤寂得像是一块伫立千年的石头。

荆歌慌忙纵身,单千裂的第二刀已经到了背后。他矮身前扑,堪堪躲开这一刺,凌空翻滚抽出自己那插在地上的长刀,落地一周,掌拍地面,猛地站了起来。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荆歌挺刀侧身破风前攻,长刀与大刀交错而过,猛地一拧手腕,荡开巨刃,直刺单千裂面门。

单千裂躲闪不及,只得尽力别脸侧身。

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单千裂摸了摸脸上的血口, *** 地啐了一声。

“单千裂。”荆歌道,“之前我约战你于裂云山门,若我胜则带慕语走,你答应了。那日你 *** ,呼了众门徒围攻,此事我可以不计较。现在你败了,交出慕语,我饶你不死。”

易水凉暗道一声天真,单千裂那边却是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小子,看来你真的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单千裂说着,将大刀插到地上,重重拍了两掌。

门洞里又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人是慕语,另一个人是裂云门人。裂云门人拿着刀,刀在慕语的脖子上。

“小子,现在弃刀投降下跪求饶,我考虑再给你一个机会,不然这小娘们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荆歌愣住了。

一阵冰冷的夜风从黑黢黢的门洞里扫了出来,吹动小姑娘的裙摆,吹凉小少年的心。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百里越为什么会妥协交出刀谱?”边上吹了半天西北风的易水凉终于说话了,“他收剑退隐江湖,娶了个酿酒的姑娘,乐呵呵地做起了卖酒翁。一天,十几个人拿着刀架在那个姑娘的脖子上,说,百里越,你把叠影刀谱交出来。

“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呢?无可奈何。”

荆歌拿刀的手在颤抖。

这么多年坚定无比的少年,突然就举棋不定起来。

这么多年他面临无数的选择,几乎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地选出了一条路。那条走上江湖,自小便在心底里生根发芽的路。

他几乎没有纠结过。即便易水凉和他讲了那么多的道理。

可是今夜他突然举棋不定起来了。

他问了易水凉那么多个为什么,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武功再好又有什么用?这片江湖上有太多的事,即便你武功再好,也无可奈何。”

荆歌手一抖,长刀“当”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荆少侠……”门洞边上,一直被刀架着的慕语说话了。

那个惊吓得小脸煞白,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小姑娘,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荆歌别过脸去,不敢看女孩的目光。

那夜在云梦泽畔,少年对少女畅说着游历江湖的故事,漫谈着曾经现在以及将来的理想,烈酒与篝火,横刀策马,少年说我要仗义江湖。

少年说我一定会护送你安然到家。

“荆少侠,拿起你的刀吧。”慕语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阻碍,我与你非亲非故,不该成为你的阻碍的。”

“慕姑娘稍安,荆某……荆某答应过姑娘,一定护你平安无事。”荆歌朗声道,“我说出的,一定会做到!”

单千裂听罢大笑,飞起一脚踹到荆歌心口上,少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倒飞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大祸临头还想逞英雄,呸!”单千裂一摆手,远处控着慕语的门人丢来一捆绳子。

易水凉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绳子蹲在荆歌面前。

“傻徒弟,自己能把自己捆起来吗?师父不想动手,好麻烦啊。”

“为什么?”荆歌问。

他在心里问过易水凉一万个为什么,现在才是第一次问出口。

“那年百里越在望海郡被各大门派围攻,你说要去教他怎么求饶。百里越交出了叠影刀谱,却不知为什么各大门派的人还死咬着他不放,百里越力战群雄力竭倒下,却在最后关头突然有个刀法绝世的浪人出现助拳,杀得各大门派铩羽而归。那个人就是你吧?”

易水凉不置可否。

“你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却还那么怕事?为什么总和我说武功无用?为什么现在要挡在我面前?为什么不帮我救救慕语姑娘?你不仅是我师父,你还是一代大侠啊!”

“大侠?武功好就是大侠了吗?”易水凉嗤之以鼻,“我当然可以干掉单千裂,甚至你自己就可以,可是你为什么不出刀?除非你不怕慕语就那样死掉你才敢出刀!”

易水凉说着就有些激动起来:“你可知为什么百里越明明已经顺从地放下自己的骄傲,交出了叠影刀谱,最后却依然力战群雄?不是因为传说的那样各大门派死咬不放,是因为那些人在争夺刀谱的过程中失手杀了百里越的妻子!百里越是在复仇!可是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复仇有什么用?杀得各大门派片甲不留又有什么用?百里越的妻子死了!死了!一切都没有用!

“单千裂就在那里,刀就在脚下,你敢出刀么?”

就像是回应易水凉的话一样,门洞边的裂云门人紧了紧手里的刀,锋锐的刃切入少女雪白娇嫩的肌肤,不多,入肉一分,丝缕血痕湿了雪亮刀锋,荆歌心下一紧。

“别!”他终究还是就范了。

易水凉粗鲁地把徒弟捆上,荆歌沉默良久,目光几度变换,终究还是没有反抗。

裂云门是极度记仇的门派,内设无数地牢,惨死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

荆歌在裂云门山门外给了单千裂一刀,所以即便易水凉极力争取,这个可怜的小徒弟还是被扔进了地牢里。好在那个没心没肺的师父时不时差人送过来两只烧鸡,伙食不错。

慕语被关在荆歌隔壁。本来一开始裂云门只是软禁她,但那夜山门大战之后慕语也跟着遭了殃,被丢进了地牢里。

“慕姑娘,是我连累你了。”荆歌一脸歉意道。

小姑娘低垂着眼睑,用力摇了摇头:“是慕语拖累荆少侠了。若不是我托少侠送我还乡,少侠也不会被卷进两门冲突里来,若不是我在山门外没有勇气一死了之,少侠也不会受制于人,被抓到这里来。”

说着说着,小姑娘泫然欲泣起来。

荆歌一下子慌了神。

“都怪我没用,我的武功太低,无法救姑娘脱离虎穴!”荆歌想起那天夜里的豪言壮语,不禁一阵脸红,“师父说得对,我这样的废物,哪里能成为大侠?”

“不!荆少侠能屈能伸,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在敌人面前甘愿放下武器……是真正的大侠啊!”

“咳咳。”荆歌还没来得及搭话,黑暗里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你们这些小年轻人就先别忙着调情了,”易水凉从漆黑的通道里走了出来,“我得告诉你们个坏消息,慕剑门和裂云门发生纠纷以前就有内乱,送慕语离家之后门主肃清叛徒失败,此刻生死不知,新任门主……拒绝付钱赎人。”

说罢他又转头向荆歌道:“你爹也不给钱。他说你落跑那一天就不是荆家人了。一文钱都不会给。当然,看在为师的面子上可能会给一文钱。所以这可就难办了。”

“易水凉,你坑我?”

“咳,小子,叫师父。”易水凉有些尴尬地塞进一把长刀,“要不然我放了你,你快点跑吧啊?现在裂云门已经不是 *** 状态,找到机会还是可以跑出去的。”

“那慕姑娘呢?”慕姑娘怎么办?她虽然有些底子,但武功着实不够看,我能走,难道就要丢下慕姑娘?

“你不就是来带她走的?”

“我……”荆歌语塞。

我带不走。

“小姑娘,”易水凉转而去问慕语,“你敢不敢跟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落跑啊?讲道理的话他那点武功底子可能真不一定能带着你一起活着走出去。”

慕语看了看易水凉,又望了望荆歌,最后低下头去,双手不安地搅弄着衣袖。

“荆少侠,你走吧。带着我只能是个拖累。”

“慕姑娘,我答应过你护你平安,绝对不会丢下你自己一走了之!”

“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好烦啊。”易水凉反手一刀劈开地牢门锁,转身大步离去,“为师尽力了,走不走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荆歌看着断裂的锁链,看着手里的刀,愣了一会神。

忽而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偏头,发现了少女的目光。慕语又一次猛地低下头去。可只是那一瞬间,荆歌已经看到了,少女眼底晶亮,满是信任。

“慕姑娘,你信不信我?”

“信。”

“那我们走!”

两人逃出地牢之前从被易水凉打晕的守牢弟子身上扒了两件衣服换上,已经躲过不少耳目,然在出山门之前地牢方向突然蹿起一簇烟花,那是有人越狱的信号。

山门瞬间 *** 。

“荆少侠,你还是自己走吧!”慕语挣开那一直拉着自己的手,焦急地说道。

“起先你是不是说过信我?”荆歌说。

“嗯……”慕语轻轻应了一声,细不可闻。

“那就信我!”荆歌一把拉过少女继续向前奔跑。

山门边上,单千裂还没到,但巡山的弟子队都已经到了,黑压压的好几十人,看样子还未集结完毕。带着慕语逃出去,真的这么容易么?

荆歌扯下一片衣袖,飞快地卷了一个两指粗的布卷。

“呆会儿就跟在我后面跑,知道么?”说罢,他把布卷咬进嘴里,飞快地抽出长刀,开始冲阵。

生硬如铁的线条出现在他的脸上,火光里坚韧笔挺得让人心安。慕语不敢再让荆歌分神,抽出弟子刀,紧随其后。

荆歌横刀前冲,直直撞在两个提刀挡他的裂云门弟子的刀上,前冲带来的巨大贯力在两个弟子的身上爆发开来,两人被 *** 地撞飞出去,接连撞倒了身后的五六个人,阵型裂开了一条口子,荆歌入阵!

边上四名裂云门弟子飞速出刀刺向他的侧肋软肉,荆歌借着横刀之姿拧身凌空旋斩,竟是连刀带手劈开四人。

荆歌借着旋身瞥了一眼,慕语跟上来了,很好!他的心中有了动力,前冲之势更猛,矮身冲肩前顶,一下子撞开一个裂云门弟子。一把刀顺着那弟子的身体擦过,直指荆歌眉心。

刀在右手后侧,这一击挡无可挡,但是不够快!荆歌终于明白了易水凉当年虐他的时候为什么那样的轻描淡写,因为在易水凉看来,那个时候的荆歌就和现在他眼中的一个普通弟子没什么差别,那一刀把握住了时机,但是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荆歌猛地一个侧身,那刀便一下子被让了过去,贴着他的肩头刺空,荆歌后手发力,反手提刀前撩,只这一击就可以把那出刀之人砍作两段!

但是那一刀终究没有刺空。

荆歌突然想起来,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慕语。而慕语的武功不是很好,不一定可以躲开这一刀!他不是一个人,对方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这一刀从一开始就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身后的慕语的!

荆歌咬紧了嘴里的布条,费尽全力扭转了身形,肩膀用力向上一抬,生生用血肉扛起了刀锋。

利刃划过骨骼的声音簌然作响,让人头皮发麻。但好在,这一刀终于挡住了!

布条与牙关接合的地方有血流了出来,但他没有时间呼痛,没有时间迟疑,一刀砍翻身前的人,荆歌再向前迈出一步,双手抬刀纵斩!

那一刀有千钧之力,没有人敢招架,门人弟子向两边退开,阵型又一次被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口。

易水凉一直在阵外看着,看着荆歌一次次无懈可击地冲杀,却一直紧皱着眉头,直到他看到荆歌抬肩去扛那一刀的时候,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了一点。

不多时已冲阵到了边缘,数十名弟子虽然人多,但是山门边的地方大小有限,活动距离不是很开,很多人都被自己人卡在边缘,所以荆歌的冲阵压力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裂云门援军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但是他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闯出山门!

荆歌大喜过望,伸手向后去捞慕语的手,却捞了个空!

他惊然回头,只见慕语和自己之间已被裂云门弟子隔断。

姑娘在人群里奋力挥舞着弟子刀,可是她实在太弱了,她没办法凭着自己就闯出来。

“荆少侠,你快走吧。”慕语的眼睛如此说道。

她奋力劈砍着周遭的裂云门弟子,牵扯着来追荆歌的人。

又想起那夜在云梦泽畔,少年对少女畅说着游历江湖的故事,漫谈着曾经现在以及将来的理想,烈酒燃篝红,横刀策马白,少年拍着胸脯说说我一定会护送你安然到家。

就在一刻钟前,少年问少女信不信我。少女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了信。那澄澈瞳子里毫无理由地托付生死的信任,他怎么能够辜负?

荆歌返阵!

长刀左右横挑,少年左冲右撞,终于来到少女的身边。

好不容易撕开的那个裂口又一次合上了,裂云门的援军也终于就位。

左肩的伤口止不住地流血,少年已经咬不紧牙关。卷起的布条落到地上,染血殷红。

“走不掉了……对不起。”荆歌大口喘息着,“对不起,让你错信了我。”

两人背对背靠着,双手握紧了长刀宛做生死之搏,可事实上,已经战不动了。

“荆少侠……”

“我今天终于明白了师父的那句话,武功再高都没什么用,心中有了牵挂,谁都不可能做到逍遥快活,独步天下。”

“你们年轻人废话好多啊!”就在这时,易水凉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到荆歌返阵的时候,易水凉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了。

易水凉一掌破开刀鞘,提刀只一个起落就落到了大队之后,单千裂的身边。

长刀当然在单千裂的脖子上。

“门主,我这小徒弟情真意烈,不如你就放了他走吧。”

“易水凉,你!”

易水凉紧了紧刀口,没有再说话。然利刃入肉一分,血顺着长刀流了下来。

“易水凉,你不讲道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易水凉笑,“你放人还是不放?”

单千裂面容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咬咬牙选择了妥协,对弟子高声道:“放人!”

十一

荆歌与慕语终于消失在视野里,单千裂松了口气。

“易水凉,人我已经放走了,你还不把刀放下?”

“不放,为什么要放?”

“什么?”

“那年望海郡围攻百里越的时候,挟持他的妻子威胁他就范的人是你吧?”易水凉问。

“你是那个刀客?”单千裂惊惧道。

那年裂云门的确参与了围杀,并且在刀谱得手之后撤退得极快,所以最后的最后易水凉出现的时候单千裂并没有看到,关于那个刀客的消息全是后来道听途说来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易水凉。

“百里越最后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了,我答应他,一定会干掉所有害死他妻子的仇家。我打探多年,才查到那个卑鄙小人就是你裂云门主单千裂!”易水凉难有地悲戚道,“如果不是我那个傻弟子刚好闯山门,我想用裂云门来磨砺磨砺他,你根本多活不了这么多天!”

易水凉猛地一拉长刀,鲜血溅出去,在地上拉出一条齐整的血线。

“今天一个都别走!”

尾声

雨一直在下。

望海郡外的桃山上,浪人淋着雨来上坟。又是一年清明,坟前的草已经长得很高。

浪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些草拔尽,靠着青石板的墓碑缓缓地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那天晚上裂云门被灭门了,没有人宣布对这件事负责,我想应该就是你吧。”华服的公子哥说着,放下一坛酒。

“不不不,这么大一口黑锅,为师可不敢背。”易水凉笑笑,随手拍开泥封, *** 灌了一口。

“我还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武功有什么用。”荆歌也不嫌地上都是泥水,就地坐下,也灌了一口酒。

“武功有什么用?武功只能用来复仇。复仇有什么用?人死都死了,再怎么复仇他们也活不了了。所以武功的确是没什么用。”

“所以我依然很好奇,既然你认为武功没什么用,那年为什么还是要教我武功?”

易水凉抬头,眼前的公子哥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眉间有一抹常皱眉头留下的印痕,穿着端庄郑重的华服,想来已经继承了家业。

“我只是想你经历过一切之后能明白,珍惜眼前。傻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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