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二手玫瑰”梁龙在舞台上表演。(图/ 由被访者提供)
有的人特别坏,说冬天的冰甜,尤其是铁上面的那层冰最甜。这么一说,就总有小孩忍不住去舔,舔完才知道上当了,舌头也粘上了,很多东北小孩都吃过舔铁的亏。”
“小时候爸妈晾衣服都用那种叫‘8号线’的铁丝,过年我们放炮的时候,也会舔一下炮仗,然后放在铁丝上粘住。舔一个,粘一个,粘满一整条铁丝线,回头噼里啪啦点着玩。”
一提到东北,聊起小时候,梁龙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开始饶有兴趣地回忆往事。那一刻,他宛如一个亲切的东北老大哥坐在你面前唠家常。梁龙留着寸头,头皮隐约可见,不笑的时候有点不怒自威。但坐下来沟通后,会发现他是完全敞开的,很纯粹,透着东北人的豪爽和粗糙,他身上是没有“刺儿”的。
在接受《新周刊》采访前,梁龙一直在录影棚里彩排。结束后,他匆匆赶到,一进门就脱掉外套,掏出一副墨镜,说:“不好意思啊,最近上火了,你们看看我这眼,上镜会不会受影响?有影响我就戴个墨镜。”
记者凑近一看,眼底肿起挺大一个脓包,问道:“最近没休息好吗?”梁龙说:“嗐,其实一开始挺小一块,搽点药就好了,我没当回事儿,糙老爷们嘛。这一拖就严重了,现在肿这么大一块,也消不下去。”说这话时,他拿起墨镜戴上,聊了两句,又觉得有距离感,于是摘掉,“不管了,就这么拍吧!”。
我们这代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离开东北
总有乐迷调侃说,中国的“摇滚教父”有很多,但“摇滚教母”只有一个,那就是梁龙。
梁龙第一次化妆登台表演,始于东北的一场音乐节。之后,他便常以反串的方式登台,贡献了不少大胆又前卫的造型,大红唇、高跟鞋、流苏旗袍,甚至渔网袜、叠穿婚纱都尝试过,粉丝们在台下穿着东北元素的肚兜,挥舞着红红绿绿的秧歌扇子,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堪称一种音乐现场的奇观。
前段时间“滚石40周年”活动,集结两岸20支乐队重新演绎40首滚石金曲,二手玫瑰重新编曲翻唱了罗大佑的《恋曲1980》。梁龙用一种颇为不羁的方式,演唱出了与罗大佑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有人评论这首歌自带画面感——一位浓妆艳抹的男子,穿着开衩到腋下的花被面旗袍,坐在炕上口吐烟圈,用慵懒的语气诉说着自己年轻时错过的那些爱情。
作为一支成立了20多年的乐队,二手玫瑰前后一共发行了5张专辑。在2021年的最后一天,他们发行了第五张专辑《冰城之夏》,同名主打歌里唱道:“中央大街上有很多故事和漂亮的姑娘,防洪纪念塔上刻着那年大水的模样,大桥上的铁网有望眼欲穿的忧伤,松花江水照着我们变与不变的流淌。”
不同于以往歌曲中经常出现的戏谑、调侃和反讽,这首歌给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梁龙解释道:“这首歌我想去标签化,尽量简单一点,就想找寻一些家乡记忆,较为直白地表达一种对家乡的爱。”
梁龙很早就离开家乡了,每年回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小时候,梁龙的爸爸曾对他感慨:“咱东北人都不愿意离开家乡,最多跨一下东三省,‘故土难离’这个词儿好像就是为东北人打造的,都愿意守着家过日子。”
然而,在时代浪潮冲击下,故土不再难离,反而变成了回不去的远方。越来越多的东北年轻人选择离开家乡,网络流行一种说法——“我们这代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离开东北。”梁龙说:“有人选择离开东北,有人选择留下,无论如何选择,无论身在何处,希望各位都别忘了家乡,都能时不时回望一下东北。”
《冰城之夏》这张专辑的封面,加入了很多哈尔滨的标志性建筑。仔细看的话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梁龙在文化宫前的留影。彼时的文化宫现在已被拆成废墟,那里曾是梁龙第一次登台表演的地方。照片里他直挺挺地站在废墟前,令人不胜唏嘘。
封面上还有四处散落的宣传贴纸,那是二手玫瑰出道以来所有专辑的名称。一个绿色的牌子上写着“电影《大命》首映式”,《大命》是梁龙正在创作的一部电影,讲述的是他做保安时的一段经历。
梁龙是一个不介意展示过往的人,他从未忘记年轻时那段漂泊的岁月。他对“大命”的解读是:“人很多时候都会像一个陌生人一样,闯进自己熟悉的房间,见到好的就拿,能拿起多少是命,能放下多少是大命。”
专辑里的很多图片都是他搜罗到的哈尔滨街头的图片。专辑背面是一张残破的铁丝网,拍摄这张照片时,正值寒冬,从铁丝网网眼望去,是冰封的松花江江面。破掉的那截铁丝网好似一个人形,有着强烈的冲撞感,似是对年轻人出走的隐喻。
哈尔滨承载了太多人的故事,这些故事飘落在松花江畔、道里道外、中央大街的面包石之间。走在江边,风穿过人们的衣襟,吹动旧石桥上女孩的发髻,充满了难以言说的乡愁。
梁龙说:“我不想把这首歌的概念做窄,好像只唱哈尔滨一样,其实这首歌可以从很多层面来理解。这两年疫情肆虐,我们的生活也像被冰冻了一般,不像之前那么自由、那么有温度了,可我觉得每个人心中都应该住着一个夏天。”
如同加缪在《夏天集》的那句“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梁龙对未来是乐观且确信的,他希望这首歌能带给大家力量。
专辑发售后,引发了不少人的思乡之情,有乐迷评论道:“因为疫情,我好久没到中央大街上走了。这首歌,就好像7月份一个天气晴朗的傍晚,走在中央大街上,二楼上有人在吹萨克斯,买根马迭尔沿着江边走,到处都是乐器鸣奏的声音。我想哈尔滨的夏天,想马迭尔,想江上的风,想父母,想家了,也想你。”
梁龙组建了二手玫瑰乐队,用民谣的方式写了10首歌,之后震惊乐坛。(图/ 由被访者提供)
艺术像个天生的哑巴,它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说话
如果你仔细听二手玫瑰的《伎俩》的开头,就会发现那段嘈杂的声音来自电影《霸王别姬》。
戏班的小豆子(程蝶衣儿时小名)和小癞子 *** 后,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之后他们混入戏院看表演,因为身高受限,小癞子骑在小豆子的肩膀上看,看着看着,小豆子就哭了,边哭边念叨:“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时候能成角儿啊?”
20多年前的东北小伙子梁龙也曾经历过相似的自我怀疑。彼时的他,空有一腔对摇滚的热爱,却始终得不到周围人的认可。他吃过不少苦,当过保安,住过有老鼠的地下室,每天只靠一斤挂面活着。
彷徨之下,梁龙数次进出北京,几近放弃梦想时,他跑到东北农村生活。在那里,他组建了二手玫瑰乐队,用民谣的方式写了10首歌,之后震惊乐坛,被当时的乐评人称为“摸进京城的一只怪手”,去几千人的北京展览馆开个唱。在此之前,摇滚圈只有崔健有过这种待遇。
在制作《伎俩》时,梁龙一直试图寻找一种嘈杂感,可录了好几个环境音,都没有《霸王别姬》那段来得贴切,于是他在这段背景音乐的基础上,加入一段喇叭声音——“喂喂,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混搭出一个奇妙的效果。歌里除了那句众所周知的“大哥你玩摇滚,你玩它有啥用呀”,还有一句是“你看那艺术像个天生的哑巴,它必须想出别的办法说话”。
在接触摇滚乐之前,梁龙希望成为像刘德华、周润发一样的明星,他学习他们耍帅的方式,模仿他们在剧中的性格。但爱上摇滚乐后,梁龙开始思考生活的方式,摇滚成了他的信仰和生活指南。他不再想成为唐朝、黑豹、崔健那样具体的名字,而想成为一个有自己独立判断、做自我表达的人。
有次去国外演出,台下观众冲着二手玫瑰喊“China、China、China”,那一刻,梁龙激动到热泪盈眶,脑海里瞬间涌现“尊严”二字,这种尊严感激励他一直走到现在。
提到乐队,梁龙说:“我希望我们的音乐能给这个常规市场一个不常规的参考,二手玫瑰可能不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乐队,但如果下一代的人翻看这个时代的音乐,聊起这个时代都有什么样的摇滚乐时,能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叫‘二手玫瑰’的,跟别的乐队不太一样,可以给他们一些参考和启发,这就足够了。”
梁龙对艺术非常感兴趣,他曾开过画廊,做过策展人,结交过很多艺术圈的朋友。艺术给了他很强的空间感,赋予他一种开阔的视角,这些艺术感悟反哺到音乐上,不断拓宽他的创作空间。随着阅历的增长,梁龙开始寻找新的表达方式,试图用更多元的方式去记录和呈现,他对通过影像表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实在很早之前,每当乐队有大型演出,梁龙就会担任导演的工作。前段时间,他更是以新人的姿态参加综艺,他拍摄的短片《疯狂的外星人》,颇具实验性影片的色彩,讲述了一个异类的故事。
或许并没有所谓的外星人,而是一种看似另类的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冲撞。这部饱受争议的片子,并没有动摇梁龙那颗渴望用影像表达的心,他说:“我都习惯了,乐队刚出来的时候,人们骂得更狠,我也不想装作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毕竟我也不是圣人,你可以骂我,可以把我的电影批得一无是处,但我还是干我的,继续做我的表达。”
梁龙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后面拍摄《烙花散》时,他开始更注重内容呈现,试着讲好一个故事,尽管最后结果仍不尽如人意。他形容这一过程就像盲人摸象:“其实所有人都在探索艺术,没有人掌握着绝对的真理,我不需要大家对我宽容,只是希望能给予这个市场更多的可能性。”
梁龙在音乐综艺里担任导师时,也是这样做的,他很少用激烈的言辞去评判,而是试图发现更多可能性,与年轻人产生碰撞。
梁龙跟导演耿军是多年好友,耿军执导的《东北虎》近期正在上映,梁龙参与了电影主题曲的创作。梁龙去片场探班时,第一次遇到演员章宇,章宇说虽然第一次见面,但耿军每天都在片场放二手玫瑰的歌,当他第一次听到主题曲时,脑子里就是一个字儿:搭!
梁龙说:“其实一开始耿军就只是丢过来一首诗,没有明确的概念,我看这首诗还挺值得玩味的,就跟他合作了一把,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读它——有没有一点文学性?有没有中年危机的感觉?甚至说有没有一丝油腻?对吧,都是自由的。”
华人巨星李小龙曾在某次采访中说过一句话——“Be water,my friend”(像水一样,我的朋友),这句话充满哲思:像水一样充满变化,适应万物形状,随屈就伸,柔软又刚强。
在跟梁龙聊天的过程中,这种“water”感十分强烈。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及创作的理念,就像水一样灵活自由。这么多年他一直漂泊在外,用“be water”的态度,让艺术这个“哑巴”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当过了不惑之年,家乡越发成了梁龙内心柔软的地方,正如他歌里所写——“我的家乡在北方,我的歌声在流浪,我的疯狂在远方,乡音让我回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