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心理学家认为,是童年创伤或社会压力导致了抑郁症的发生;
生物学家认为,基因和脑部化学反应才是抑郁症的罪魁祸首。
目前,基因和外部环境共同影响了抑郁症的理论已经确认,但还不知道哪个因素的作用更大。
大脑和情绪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自杀
西谚说:自杀也是防御,而且是一种终极防御。
对于抑郁症患者中的自杀者,这是他们最终反抗,他们用这个行为,向疾病,向黑暗,向阴郁宣告:「你们,我的敌人,再也不能伤害我了。」
作为最摧残和消耗人类的疾病之一,专业书籍中那些有关抑郁症状的机械的描述——一种精神疾患、食欲睡眠紊乱、丧失兴趣、持续的心境低落,并不能悉数传达抑郁的可怕之处。
自杀意念,是抑郁症最为可怕的症状,无论对个人、家庭或是社会。
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徐凯文说:「在我 15 年的心理健康和危机干预的经历中,没有一个自杀者的家人不崩溃,没有一个自杀幸存者不后悔。」
自杀率高,恰恰又是抑郁症的特点。
自杀意念是很多不同的国家和组织拟定的抑郁症诊断手册中的主要症状之一。
抑郁患者为什么会频繁地产生自杀的念头?如果和他们深入交谈,你就能明白,他们的脑海里都是悲观的想法,回溯过去,只有痛苦和压抑的时光;当下,没有任何事或是人能引起他们一丝一毫的兴趣;未来,都是灰色,他们永远不会再快乐起来。
抑郁症患者诉说的,是完全不同的语言,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所有的精神生活都因它而坍塌,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这些痛苦。
抑郁症对人的摧残,不只是停留在心理层面,病人的生理机能和社会功能,也会因此受损甚至是丧失。
美国作家安德鲁·所罗门在《忧郁》一书中对此有过精准的描写:「我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哭泣,因为太害怕而无法起来洗澡,但同时,心里又知道洗澡其实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在心里复述着一连串动作:起身然后把脚放到地上,站起来,走到浴室,打开浴室门,走到浴缸旁边,打开水龙头,站到水下,用肥皂抹身体,冲洗干净,站出来,擦干,走到床边,十二个步骤,对我来说就像经历耶稣的艰险历程一样困难。
我用全身的力气坐起来,转身,把脚放到地上,但是之后觉得万念俱灰,害怕得又转过身躺回床上,但脚却还在地上。
然后我又开始哭泣,不仅因为我没办法完成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而且还因为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愚蠢无比。」
这不只是人的主观感受,2013 年发表在医学期刊 PLOS 上的一份研究报告称,抑郁症能使人失去行动能力,已经成为全球第二大致残原因。
北京市卫生局 2005 年的一组数据显示,30 万抑郁障碍患者中,有 56.6% 的人被评定为残疾。
在传统的认知里,癌症、心脑血管疾病、糖尿病这样的躯体疾病才是人类社会的心腹大患。
实际上,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单相抑郁症已经成为第三大负担疾病。
自救
这个遍布全球的、致残的、造成了沉重的经济负担的疾病之所以横行,并不是因为它的绝对威力。
和精神分裂症、癫痫等其他大脑疾病相比,医生并不惧怕抑郁症,虽然还不能确认它的发病机制,但已经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疗法。
在现代医学的工具箱里,有改变大脑化学失衡的抗抑郁药,有解决情绪剧变和创伤的认知疗法,还有能快速缓解重症病人症状的电痉挛疗法。
遗憾的是,在全球 3.5 亿抑郁症患者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接受了有效治疗。
中国的数据更加令人触目惊心:根据加拿大学者费立鹏在 2001—2005 年间的调研,中国抑郁症的发病率为 6.1%——根据这个发病率计算,中国有抑郁症患者近 9000 万人。
在这 9000 万的抑郁症患者中,有多少人得到了治疗呢?被广为引用的两个数字分别是 5% 和 10%。
而造成这个糟糕的局面的重要原因是,社会对包括抑郁症在内的精神类疾病的污名化,和对这一疾病缺乏恰当的理解,使得多数人既不愿意寻求帮助,也不信任专业帮助。
在中世纪,抑郁症被看成一种罪恶,因为病人的绝望并没有因为信仰上帝而得到救赎。
文艺复兴时期,抑郁症被浪漫化,它代表了深邃、感伤、复杂,甚至是天赋。
在现代,虽然人类已经学会用细致的新手法来发现抑郁症,有一群专业的精神科医生诊断并且治疗它,但在公众眼中,它仍然是一团迷雾。
作为精神疾病的一种,抑郁症被一些人视为精神病——在中国的语境中,这只是负面意味极强的词语,和「疯子」没什么区别。
徐凯文说:「告诉别人会被认为是疯子、不正常的、低人一等的,所以有些抑郁症病人宁可自己熬着,甚至自杀,都不愿意去寻求帮助。」
抑郁症还被认为是中产阶级或文化人的疾病,实际上,抑郁症具有普遍性,不分年龄、性别抑或职业。
贫困人群的发病率甚至要高于平均水平,只是这群人在公众和大众媒体视野之外,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不知道自己罹患这种疾病。
在所有的误读中,将抑郁症看成一种单纯的心理疾病,恐怕是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解读。
抑郁症患者以为靠自己就能「走出来」,从而拒绝精神科医生和药物的帮助。
「抑郁症是一种身心疾病,影像学提示,抑郁症患者的脑部和正常人有不一样的地方」,上海东方医院心身医学科主任、同济大学医学院教授赵旭东说,「虽然肉眼还无法看到结构性的病变,但在生物化学的层面,已经有很多证据证明,抑郁症患者的大脑中,一种或多种神经递质系统的活性有改变,比如 5–羟色胺在减少。」
抑郁症的性质决定了它不是人的意志、勇气所能克服的疾病。
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是诊断抑郁症,排除其他精神障碍,并提供可行的治疗方案的最佳人选。
上海精神卫生中心精神科主任医师颜文伟撰文指出,经过治疗,50% 的抑郁症患者一辈子只发作一次,治愈后可以完完全全恢复正常,50% 的患者有可能再次复发,但每次仍能治愈。
虽然极少的抑郁症是患者自身的因素所致,但几乎所有的抑郁症都需要患者自己的努力才能治愈,愿意自救的人,医生才能救他——毕竟患者自己才是决定是否走进医院的那个人,是决定服下抗抑郁药并熬过它的不良反应的那个人,是克制住自杀的念头相信爱和被爱是活下去的勇气的那个人。
神经递质
大脑和情绪之间的关系仍然是一个未解之谜。
人类大体知道大脑掌管了情绪,但对它的运作方式知之甚少。
情绪崩溃时,你既不知道大脑发生了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如何用外力控制它。
北京安定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姜涛说:「如果用历史的进程打比方,人类对糖尿病的了解相当于近代,对抑郁症的了解还处于公元前的世纪里。」
抑郁症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它的发病机制是什么?为什么百忧解[3]能治疗抑郁症?在同样的压力下,为什么一些人会被抑郁症困扰,另一些人能逃过劫难?
答案都是「不知道」。
为了确定抑郁症的根源,生物学家和心理学家几乎争吵了几个世纪。
心理学家认为,是童年创伤或社会压力导致了抑郁症的发生,而生物学家认为基因和脑部化学反应才是抑郁症的罪魁祸首。
科学界已经不再为这个问题争吵,基因和外部环境共同影响了抑郁症的理论已经确认,虽然还不知道哪个因素的作用更大。
对于双相情感障碍而言,基因的作用似乎更加明显,一对同卵双胞胎,如果一个有双相情感障碍,另一个的患病概率高达 60%;如果是父母患有这种疾病,子女的患病风险大约是 10%。
双相情感障碍兼具抑郁和躁狂发作,区别于只有抑郁发作的单相抑郁,在一般概念里,两者都可被称为抑郁症。
几乎每隔一阵子,科学界总会昭告天下,发现了一种和抑郁症相关的基因。
目前科学界已经发现了数十种基因和抑郁症相关,遗憾的是,和多数疾病一样,关于这些基因是如何相互作用调控这种疾病,如何筛查控制这些基因,我们还有极其漫长的路要走。
按照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系教授凯·杰米森的说法,抑郁症患者的体质是天生的,那些携带抑郁症易感基因的人,「就像是干燥又易碎的柴堆无法躲过生命中四处飞窜、无可避免的火花而被点燃」。
你很难知道,是这一次的失恋,还是那一次的失业,抑或只是一次迟到事件,就会点燃抑郁症的火花。
有的时候,压力事件接踵而至,脑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抑郁情绪,量变引起了质变,过了某一个临界点,引发了大脑化学性或是器质性的改变。
虽然关于抑郁症发病机制的研究有太多的争议、假说和不确定。
但科学家们在大脑的化学层面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
神经递质是在神经元之间传递信息的化学分子。
神经元之间有一个充满了液体的区域,被称作突触。
一个神经元释放出神经递质,神经递质携带着要释放的信息,游过突触,和另一个神经元结合,把信息释放给它。
不同的神经元会使用不同的神经递质,大脑掌管情绪的部分是边缘系统,这个系统经常使用的神经递质是 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
在健康的大脑中,神经元细胞会分泌足够的神经递质以保证人的认知能力和情绪的稳定。
但是在一些抑郁症患者体内,它出现了失衡。
病理学家在对抑郁症患者的尸体进行解剖时发现,他们大脑中的 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含量低于常人。
因此,科学家推测,抑郁症是由于大脑中缺乏一种或多种神经递质所致。
这是迄今最为科学界所认同的抑郁症发病机制的一种假说,抑郁症治疗药物的开发,都集中于增加神经递质的浓度或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