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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流浪远方—三毛和她的时代

三毛逝世三十周年了,看了谷公馆谢春德展出他当年拍摄的三毛照片,使我又想起那个时代。

齐豫的〈橄榄树〉还在耳边萦回……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大众文化──流行歌、畅销书、影视、时尚,往往标记着一个时代的心理状态。也许身在当下,不一定清楚,为什么一下裙子短了,一下裙子长了。为什么一下流行山本头,一下非长发不时髦。裤管或窄或宽,裤裆或低或高,皮肤或晒得黝黑,或白皙如雪……好像很少有人能自外于时代的时尚之外。

时代过了,一看一张旧照片,立刻会指认出:「啊……那个时代!」

就像重新面对谢春德在一九七六年拍摄的三毛,也同样恍然大悟,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惊叫:「啊……那个时代!」已经将近半世纪过去了。

长发披肩的三毛,穿着宽松北非式白袍的三毛,仿佛喃喃自语的三毛,到哪里都像是流浪的三毛,最后决定去死亡的国度继续流浪……

那些照片是将近半世纪前岛屿的故事,年轻一代,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自然可能陌生,没有兴趣,或者耸耸肩膀说:「与我何干?」

走在巴黎街道巷弄间,常常会与十九世纪末的诗人韩波(Rimbaud)相遇。十八岁十九岁的青年,像梦一样的眼睛,从外乡流浪到巴黎,写诗,写「地狱的季节」,写「醉舟」,写下至今仍到处贴在墙上涂鸦的句子「生活在他方」(La vie est d,ailleux……)

不到二十岁,韩波的诗句颠覆了一个时代的伦理。学院里的大文豪魏尔伦(Verlaine)为他痴迷到抛妻别子,家庭崩溃,社会伦理崩溃,两人的疯狂恋情使整个欧洲震动。

那是文学史吗?还是嘲笑文学史?

韩波终究没有眷恋诗人桂冠,被视为难得一见的文坛彗星,然而,他嗤之以鼻。很快,他不写诗了。他从文学出走,徒步流浪欧洲,又去了荷兰占领地爪哇,又流浪到衣索匹亚,贩卖咖啡,买卖军火,也许是文学学院完全无法理解的「诗人」,最终流浪去他自己也不可知的「他方」,三十七岁,还很年轻,膝关节罹癌,流浪去死亡的国度……

如果「生活在他方」只是一句诗句,意义何在?

生活不在此地,生活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出走,流浪,背叛现状,那不是一句诗,是韩波掀动的社会革命,自身从家、国、族群里解放出来的革命。

欧洲的青年一代至今记得韩波,记得他说的「生活在他方」。记得一切社会的革命是自身的革命。

生活还有其他可能吗?

我认识的三毛还不叫三毛。

一九六六年吧,她叫陈平,刚创立的文化学院的哲学系旁听生,我常看到她在校园,唱歌、笑,或独自沉思。好像那时候许多学生不热中上课,不热中考试,不热中毕业,不热中学位。我也不确定,陈平后来有没有毕业,知道她学德文,去了歌德学院,又去了西班牙,转身从文青的陈平变成大众的三毛。

文化学院在华冈, *** 时代的禁区。一个威权体制里奇特的自由之地。创办者张其昀以蔡元培的北大为典范,聘请各式各样不同思潮的人教学,创办戏剧系国剧组,让科班的没有学历的名角教课。一个奇怪的学院形成了。哲学系有印顺法师讲「法相」,有爱新觉罗毓鋆开「易经」课,有青年一代的陈鼓应从存在主义讲「庄子」。

校园只有两三届学生,大家彼此认得。我也常去哲学系上课,好像比陈平上的课还多。

陈平和戏剧系一位诗人恋爱,有时看她扎起辫子,在校园飘荡的云岚间舞蹈,有时看到她飘散头发忧郁独行,校园也传说她的「自戕」。

她是校园的传奇,我行我素,随顾福生学画,也在现代文学发表短篇小说。

报纸副刊常常有法文系主任胡品清写陈平的散文,她们来往密切。胡品清翻译波特莱尔《巴黎的忧郁》,长年总是戴着深黑墨镜,白蕾丝手套,沿着校园小径走,低头不看任何人,瘦削,荒凉,孤绝,衣着帽子都像上世纪巴黎,这样不合时宜,像刚从《恶之华》里走出来。

当时是军事 *** 的威权时代,然而有一个校园聚集了奇怪的游离在威权主流之外的叛逆者,他们,或她们,想要出走,想去流浪,想去看看远方,想试一试生活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想试一试还有没有做自己的可能……

屈服于主流的永远不会是文学史,文学有时是用荒谬的情境背叛主流,松动主流,瓦解主流……

那个时代,军事 *** ,“国策”是「反攻大陆」,每个人入学都要填自我介绍,都强调自己「思想纯正」。

心里多么痛恨厌恶那些永远说着「思想正确」的老师同学,只好去读胡品清翻译的《恶之华》,郁苦罪恶深渊之处都要开美丽的花。

然后,有了三毛,很难理解一个时代的青年都读起了《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都读起了《哭泣的骆驼》,在一个政治闭锁压抑的年代,在一个经济正要从农业转型,都会文明正在酝酿的七○年代,三毛取代了陈平,带领大众向往出走,背叛体制,背叛威权,向往流浪,向往一个与自己独处的一片沙漠。

那一片沙漠在很远的地方,大部分的读者对那个远方一无所知。然而,梦想本来不是现实,如果现实沉闷乏味,如果现实单调无趣,如果一群一群人说着一样的「思想纯正」的口号,远方的梦想就不断闪闪发亮。

出走,流浪,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三毛用最通俗的梦煽动了对「思想纯正」的背叛。

历史上,有创造性思想的人物,思想何尝「纯正」过,「纯正」常常正是一种不容思考辩论的「威权」。

检查他人的「纯正」,审判他人的「纯正」,也就是「白色恐怖」的本质。

三毛的通俗流行,在浪漫虚无里嘲笑了威权纯正的可笑。在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主义、领袖、国家、责任、荣誉」的标语口号下,三毛,在荒漠的远方传达了她的爱、寂寞、 *** 、伤痛。

能不能回来做自己?真实的自己,有爱有痛的自己。

真实的自己瓦解了巨大虚伪的「国家」「主义」「荣誉」……

二战以后,美国的青年也是借韩波的诗句建立「垮掉的一代」的信仰本质。

*** 时期,每天早上升旗典礼要唱的歌,看电影前要肃立唱的歌,朝会结束要呼喊的口号慢慢声音小了,代替起来的声音是〈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三毛的时代的歌声,岛屿解严前十年的歌声,一个时代的青年重新定位自己的歌声。

沙漠上是有海市蜃楼的,迷幻而又真实,一九七三或七四吧,常常从巴黎一路搭路边车去西班牙,一路流浪到马德里,走过普拉多美术馆前广场,一个穿北非白袍的长发女子,躺在树下,忽然叫我的名字,我回头愣了一下,「啊……陈平。」

我们拥抱,大笑,她说要去沙漠流浪,我们再拥抱,告别。

一九七六年,我回台湾,见过几次面,她带我看南京东路附近公寓顶楼种的柠檬树,她已经是三毛了,有很多读者,此后,我们很少见面,那正是谢春德拍摄这些照片的时代吧?

流浪远方?妳去了哪里呢?

看这些照片,觉得妳又回来了。

在结实累累的柠檬树下叫我的名字。

我们有过的时代,爱过的、伤痛过的、向往过、失落过的,都在妳一张张的照片中永远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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