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中央气象台预计，今年第八号台风茉莉或将于22号在舟山登陆，受台风影响，21号开始，本市将迎来一场强降雨并伴随12-14级大风，请相关单位和广大市民做好防汛准备。
这个时候八月的骄阳还在，疲惫地挂在JW万豪的楼顶上，一视同仁地加热着芸芸众生。他看了一眼手表：
12:58，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就要到了。
他推开便利店的门，失去了空调的庇护，黏腻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住。他稍稍加快了往写字楼走的脚步，汗水已经在头发里涌出。
好一个夏天啊！台风又要来了。他想。
情况在这个下午急转直下。
跟了三个月的项目，两点半正式宣布鸡飞蛋打。 甲方委婉地表示是方案不太符合预期，营销部自金总以降26个人，每个人路过的时候都拿眼睛剜一下设计部的办公室。小刘一把拉上百叶窗：
眼不见心不烦小刘拍拍他肩膀胜败乃兵家常事
但是他自知躲不过去，思忖半天，干脆去金总办公室负荆请罪。金总做在桌子后面在打电话，见到他进来，脸上的曲线全都拉直了。挂了电话，听着他请了半天罪，就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空气刀，最是杀人利器。
下午倒是平静，头头脑脑们估计是在做善后，反思会要明天开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在办公室呆下去，他现在就是这生机勃勃的盆栽中唯一的一根枯草。
他决心今天下午把自己从盆栽里先拔出去。他悄悄出去，在便利店买了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暑气在傍晚也没有褪去。他盯着在热空气里散不开的烟雾，忽然很期待这场台风。
视线穿过烟雾，他看见了那个女人。
他总能够看到这个女人，有时是在电梯里，有时是在大堂里，他从来没有仔细注视过她。
现在她正独自站在吸烟处，纤细的胳膊支在一侧，手上夹着一根女士烟。她并不多么好看，嘴巴略微有一点突起，却恰好和两抹薄长的嘴唇形成了微妙的角度。燥热的阳光涂抹在她身上，竟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暴雨前的宁静。
他记忆深处好像有那么一副画，忘记是在哪里匆匆一瞥，忘记是列宾还是谢罗夫，穿过漫长的时间与这个台风登陆前的炎热午后关联起来，让他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有了一种久违的晕眩感。
他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走过去，站在她对面，再点上一支烟。他想仔细地看看她，去看脸上的每个笔触，看她瞳孔的颜色和光晕。
然而这一支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然而他毕竟怀揣着巨大的不安。
不，今天不是时候。他走进电梯前心想。
这一天的下班是非常艰难的。他不能够在6:00准时离开，也不适合在设计室里干耗时间。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去想午后的那一副画，去思考那一刻，阳光，街景，女人和香烟的构图，直线和曲线，色彩和光影，去想那双他没有见到的眸子—它们是怎样的色彩呢？
他就像跋涉而来的旅人，又渴又饿，嘴唇已经干燥得起了皮，却在手里握着一枚小小的橘子。他的手心把橘子握得软热，橘子那么圆那么小，汁水丰盈，让他继续向前迈去，一直到他的床边，和衣倒下，沉沉睡去。
明天，整个城市将被巨大的气旋笼罩，风雨欲来。他是漩涡中的一叶小船，可他的手里握着一颗温暖的小橘子。
通常来说，醒来的一瞬间是不带有记忆的。这个时候人的感知才最为纯粹—你只能记得昨天遗留的情绪，然后在这情绪涂满的空白里，等待着记忆初始化。
他感到非常疲惫，就像是和马林鱼搏斗一夜的圣地亚哥。然后他感觉自己被压麻的手上有一种异样，他动了动手指，触摸到了手心那颗小小的橘子。
接着，昨日午后的画面又冲进他的脑海，把办公室，图纸和变卦的客户一起冲散。他精神了，他从床上爬起来。
阳光已经把卧室照得十分通透，半扇蓝天挂在窗上，似乎根本就没有一种叫做台风的东西。
他非常用力地洗脸刷牙，血液在身体里泛起许多泡泡，快乐地噗噗裂开。他知道他好了，生活总是会给他征兆，而他如此细腻敏感，多年来对这些小小的征兆了然于心。
他因收到生活的启示而自发涌出的快乐陪伴他出门，空气里是夏日的芬芳；和他一起登上地铁，每一个乘客都看起来格外友善。他明白他几乎爱上了那一副画，因此需要稍稍多花一点时间去细细端详，也因此，所有那些扰人的事情，闲得统统不重要了。
看来以后要多吸烟了。他想。
他轻快地走进公司，甚至想着和前台打一个招呼。
但是前台的先开了口：
林工，总经理在办公室等你，你去一下。
总经理是一个严肃的人，但是今天严肃不在了。他甚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他的处境。
年轻人嘛，犯点小错误难免的是不是？去分公司锻炼一下，塞翁失马。
你有没有穿着衣服掉进水里的经历？你以为你可以游动，但是你不可以，你的每一件衣服都像一条巨蟒一样缠着你，把你拽进无底深渊。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像一个溺水侥幸逃生的人一样，只想在岸边喘着粗气。
下午4:30的时候，他从办公楼出来。八月的太阳还在天上挂着，空气是凝滞的，像油。
就像一曲终了，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忽然想起那一副画，想起他曾在手心握着，与他相互温暖了一夜小橘子。
生活哪里有启示呢？
八月二十二号的台风终究没有登陆，在舟山以东海面转了一个漂亮的弯，头也不回地向日本海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