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6月底,上海暴雨。上海音乐学院研一学生徐均朔,匆匆赶往位于静安区的拍摄场地。雨实在太大,下车时热心的滴滴司机送他一件外套御寒。等拖着行李箱、背着书包走进摄影棚,刚好下午1点,妆发完毕、灯光就位、状态切换,他是音乐剧演员徐均朔。真正意义上接受公众凝视的这一年,继本科毕业、《声入人心2》毕业,徐均朔又在一个“里程碑”的关头站定。而这次,更像一段奇异旅程的纪念,“满分100的话,我会给自己一个82。很高了。”
精准度
摇臂缓慢平移。平台的实时画面里,在线人数激增,弹幕飞快。困于疫情的剧场寒冬,线上直播成为推广剧作、沟通观众的首要维系。小剧场被布置成茶话会,两条沙发一张桌,配上背景灯板、照片墙和装饰的大熊,迷你温馨。音乐剧演员们围坐一圈,轮流表演。
特殊的“暖场音乐会”。徐均朔是当晚嘉宾之一,分屏切入的介绍页面,列着他登台演出以来的主要作品:百老汇音乐剧《近乎正常》和《锦城春色》中文版、悬疑音乐剧《面试》、音乐轻喜剧《欧洲博客》;单曲《星宿》、《人生课堂》、《交换》、《枝夏》,还有《Gravity》——韩剧《THE KING :永远的君主》中文版OST,由徐均朔独立译配。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当然,还有一个并不严格属于剧场的代表作:湖南卫视《声入人心》第二季年度首席。他是其中最年轻的。头衔附缀的光鲜之外,这个首席对徐均朔还有另一层意义,“刷新认知,一下子明白,原来我也能做到(某件事),并且做得很好。”
类似的认知刷新,还有2015年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入上海音乐学院。2019年6月,徐均朔本科毕业,以专业四年第一的成绩免试保送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7月登上《声入人心2》的舞台,10月成为最终首席,年底,第十届互联网牛耳人人盛典,徐均朔获得年度最期待歌手称号。被经纪人戏称为“出道元年”的这一年,鲜花掌声和锋利的审视共存,飞驰奔波常态化。而数字串联的一段段旅程,也像豁开的缝隙,绽露关于徐均朔本人的细枝末节。
当他解释这些刷新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字句表述力求精准,几近啰嗦。啰嗦是因为严谨,徐均朔总在追求精准到严丝合缝的表达,语言和行为上都有标准限定。在他看来,“我不算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的人,也没有好学生的自信。”交谈时不时冒出,“这里还有一个前提。”“说是这么说,但得结合实际。”“还有个小点要补充。”诸如此类,都是预设情境或添补条件的话。
他从不抗拒讲述,乐于表达、擅于表达,却也本能地担忧表达。这一部分源于他作为表达者敏锐纤细的自我意识,希望不被误解;一部分是缜密的天性所致,惯性在思维中根深蒂固,不希望碎片成为定义的根据,“碎片容易解读,也容易片面。它们不构成完整的我。”另外,还有几个特定的触发因素:译配、辩论、密室制作。需要对不同表达语境的精确把握,逻辑周密,以及创造力——这些能力越强,徐均朔心里对精准表达的那条线就越高,表达涵盖的范畴也越大,语言、文字、音乐,自身的状态,舞台呈现的细节,都在其中。
用百分制评价过去一年,他给了82分,“扣分不是因为我后悔,而是这个年龄阶段里有我无法突破的客观限制。这是前提。”然后他掰着手指,把扣掉的18分仔细抠了一遍,每个小点都具体到场地和活动,老练得仿佛资深阅卷教师:5分留白,给美好的未来。4分扣在自然度的呈现,4分扣在分寸感的拿捏,还有5分,扣在这两者之间的平衡。
平衡是个大问题。自然度和分寸感是矛盾的,前者是松弛的生活化,后者则需要精细加工和包装。“表演,交际,完成艺人工作,每件事我都对自己有一个表达上的要求,”但节目前期顾虑很多,有种失真的错觉,“怕不够得体,又怕太过得体,不自然。我觉得不像自己。”
12月初长沙站巡演,“因为是第一场嘛,心里卯着劲儿想做好,结果上来就把词唱串了。”那首歌还是他自己译配的《荣耀为我臣服》,说起来又好笑又尴尬。这一场的舞台呈现也是之前节目上没有用过的,“太音乐剧了,电视录制就没用这个版本。”后台排练时,他们还用Swith的手柄充作道具,挂绳挂在手上,模拟怀表垂荡的情境,找感觉。好笑里透着一股认真。
1月中旬北京站巡演,徐均朔唱《让她降落》。记忆都在收官之夜涌现——首次登台,巡演,沿途的起伏;追溯到更早,两年前的微博里就写过“她没有烟火绚丽”。从少年微时到名动连城,这首老歌陪他许多路。歌是带着哭腔完成的,一结束,徐均朔就用衣袖去擦眼泪。边哭边道歉,这不符合他心中预设的表达效果。“我希望自己真诚,自然流露,但情绪失控就是没有分寸的体现。太不专业了。”
节目录制和巡演期间,徐均朔给每场演出都做了细节设计,胸针、手绳、怀表,吹树叶,包括译配,全部心思玲珑。也不管后期会不会剪掉,或收录别的版本,他总是提前准备许多。他说这是一种对舞台艺术的敬畏,抠那些可能根本没人注意到的细节,“不是为了设计感刻意加一点设计进去,也不是做给人看,而是这些设计能给自己一起底气,更好地支撑表演。”
那段日子“有备有患、苦乐交织”。录制任务繁重,准备巡演还要排练音乐剧《面试》,行程里有好几次极限来回,“我已经拼尽全力在做了。”徐均朔没有扣自己的努力分。但事无俱全,总有力所难及之处,尽量不给合作同事和工作人员添麻烦,这也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参与巡演的几位工作人员都说,“(他)主持又有梗,又能撑场子。”“合作起来不辛苦。”
观察者
出演悬疑音乐剧《面试》中文版,是徐均朔回到主场作战、浓墨重彩的一笔。十年前的一场谋杀案,离奇吊诡的心灵迷宫,激烈冲突的多重人格,爱与毁灭,随着剧情铺陈抽丝剥茧。以音乐剧演员身份回归的他,在这部戏里得到全情释放。
辛克莱这个角色的每一面,每一种人格,“既是角色内心深处的挣扎,也是我们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他用不同的声线和发声方式凸显转变,也用流动不断的情绪表达反向剖析自我。今年5月的一个采访里,徐均朔提到如何塑造辛克莱,“去观察生活里那些情绪起伏比较大的人,也会观察自己,在出现情绪波动时,停下思考语速,还有具体的表述。”
节目第一期,徐均朔说过,喜欢音乐剧是因为想活很多次。而喜欢老歌,“想延长自己的时间线。”他认为过去是没有参与的未知,“我很好奇,自己没出生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些老歌,影视剧,文学作品,就是我去探索自己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前的凭证。”对生命和时空进程的好奇自始至终,灵敏而专凝,他擅于在那些并不引人注目的细节里洞见幽微。意大利导演费里尼曾说,凡事皆有神迹,只需用心观察。当进入表演、放大呈现某一面人格时,更接近于一种分离的凝视:他创造角色,也观察那个成为角色的自己。
从《近乎正常》到《面试》,作为那条贯穿的线索,徐均朔在生活里会刻意让自己“停留”,以保持和角色的契合度。辛克莱这个角色的极致,较加布更甚。去年冬天排练的那段日子,是徐均朔和戏中人联结最紧密的一阵,“我家不是很大,躺在床上都会觉得很压抑,不舒服。”吹冷风是为数不多的抽离手段之一。从家到排练厅大约有40分钟路程,他每天骑着电瓶车吹一个来回,“会稍微清醒点。”两部音乐剧代表作都指向复杂极端的人性塑造,就演员本身而言,“停留”并不是那么愉快。好几次,粉丝给他留言:下次可不可以演个阳光点的角色?
挑选剧本需要综合考量,单就人物设定而论,徐均朔不否认自己对极致角色的偏爱。“我攻击性挺强的,也有脾气,只是很多时候收敛了。表演可能就是内心情感的表达。”个性里的东西很难压抑,他不觉得因此而生的负面情绪是负担,“应该的,不然演不好。”这种表达包括真情实感和自我纾解,台前幕后都会有所表露。工作室的同事记得,在关于工作的讨论里,徐均朔都能统筹规划,有全局观,“没有强硬的一面,是做不到这些的,他就是有脾气的人。”
接受采访的同事也提到徐均朔的真实,未经抛光的锋利,并非娱乐工业化的商品,没有单一恒定的质地公开展览。敏感,有脾气,难以消化的情绪,都在他身上确切存在。自我意识非常顽固,每当徐均朔观察成为角色的自己,都会有密集的自省,去思考那些属性的成因。
孩子气
徐均朔首次登上《声入人心2》舞台,唱的是电视剧《金粉世家》的片尾曲《让她降落》。那天还特意别了一枚百合胸针在自己的名牌上,喻示剧中的“强瞿上葡藤”。他过人的感知也在这首歌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出品人尚雯婕说,他懂他在唱什么。后来在北京,徐均朔哭着唱完《让她降落》,说不再是以前的感觉,“它已经有了许多我的回忆。”紧接着,他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努力忍住眼泪,“徐均朔搞笑起来!”顿时全场哄笑。
制造氛围,破坏煽情,看似截然相反,却都是他擅长的。除了和专业相关的精准、灵气、细腻敏感等评价,《声2》至今,徐均朔还有个记忆点:热衷土味视频。作为瓜瓜乐园(徐均朔演唱组)的组长,他既有领头羊的专业度,也带着成员们解放天性,“窝窝头”之类的土味梗像快乐病毒,所过之处笑点密集,连那些年长许多的前辈都被一起“带跑偏”。
“可这就是我真实的生活嘛,好玩儿,”笑归笑,他立刻举例反驳,“我也不是只看土味的。有一次化妆,我点开一个外交部发言人的视频在看,关心一下国家大事。然后化妆师就震惊了,说,我化过那么多妆,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化妆间看外交部发言人的视频!语气里还蛮佩服。”他有点得意,小孩儿一样。
拍摄当天也有好玩儿的事。棚里养了两只猫,一只猫在边上睡着,枕着滴滴司机送徐均朔的外套,还一直蹭徐均朔的星星书包。另一只闹腾,现场调试设备的空档,它趁人不备就扒器材、跳沙发,围着徐均朔转来转去,凑近嗅他肩膀。
摄影师上前制止,徐均朔忙摆手,“不用不用,随它高兴。”然后招呼它,“皮皮,过来。”皮皮是只大橘,很漂亮。他看了会儿,突发奇想,“哎,为什么狗需要溜,猫却不用呢?”没等人回答,自己嘀咕起来,“可能是猫比较宅?”“比较懒?”“比较爱干净?”大家都笑了。
孩子气的表现无处不在,即便是在繁重工作中,徐均朔也没有将简单真实的快乐让渡。再微小的裂缝他也能捕得一点快乐。包括喜欢土味,他在节目期间的采访里讲过,录制一天非常累,看一下会很解压,很开心。心态糟糕的时刻不是没有,但是,“干(第四声)就是了!”
精准表达之下是朴素的孩子气。徐均朔身上有诸多矛盾对立的特质,时而鲜明,时而隐晦,却不单薄。在传媒日趋去复杂化的大环境里,标签畅销,而他属于不被某个词束缚的那群人之一。那些多变的、繁杂的气息,互不干预,只是在他周遭潜伏,安静混融。
生命树
2018年,徐均朔以素人学生的身份,登上湖南卫视的音乐综艺《我想和你唱》,自己谱曲,唱了木心的诗《同前》。他一直很喜欢木心,这个年岁、背景、经历都与他相距甚远的艺术家,曾用思想和文字启迪他。上个世纪90年代,木心在纽约讲授世界文学史,讲义结集出版《文学回忆录》,里面有一句,“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还小的时候,徐均朔不懂得“牺牲”。他在福州小茉莉合唱团待了近十年,“很美好,每周六去唱歌都是开心的,也没怎么被批评过。”初中上了三年的写作课,老师对他很好,上了高中不学了,老师还一直收集写作素材和热点考题,每个月给他发邮件。学吹树叶也有天分,别人可能要一两个月才能吹响一片叶子,而他,“爸爸的车开出五六百米我就吹响了。”
学习的辛苦当然也有。吹树叶的六七年里,他跟着老师在福州鼓山的山顶练习,寒暑无阻,也因为从山上摔下来,伤了脊柱。背挺直的时间久了就会疼。但幼时关于艺术的体验,绝大部分是明亮的,修炼技能,也修炼心境,变得更有耐性,“有些事不是要看到结果才去做。”
艺术心境的修炼,更多还是体现在他对事物的敬畏与尊重。艺术是有生命体验的,不是“物”的存在,即便在讲述的时候,徐均朔也是用一种人格化的方式去对待,“我的学业和事业,音乐啊文字啊,我都会尊重,或者说,是疼爱。花很多心思在里面,像疼自己的小孩。”
至于“牺牲”,徐均朔认为自己还没发展到那个节点上,他对“艺术牺牲”的感知都来自旁观的凝视,或者共他人之情。从小到大和艺术的接触和陪伴,是“获得”更多。他记得,本科时的专业课老师很严格,“我师父东北人,祖籍内蒙古,对我管得很严。”和他父母的教育方式类似。相处过程中,他会想得很多,思索很多,像小时候被严厉管束一样,生怕达不到那个标准。“过得辛苦不是因为身体累或者什么,而是想太多,但也明白,平顺是幸运,不顺才是常态。”他对压力的适应就是这样慢慢打磨。即便在高压状态,也能从缝隙探出枝芽。
录制《声入人心2》时,徐均朔因为名字缩写Xjs,“香蕉树”,有了个“小树”的昵称。时间一天天地过,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滋长,无论旷野或者森林,但凡脚下有那么一片土地,他总能扎根,长成一棵茁壮的树。
【撰文】特约撰稿人 王字鲤
【图片】徐均朔工作室提供
【作者】 王字鲤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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