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年轻时看待这个世界，总带着一丝错觉。
这个错觉叫善恶有报，来自于我在主观世界构建的一种秩序，总以为一个人发达了，必是做了好事，或者上辈子做了好事；一个人遭殃了，定是做了亏心事。
后来我发现，真实世界并不是那样，人世间的秩序是人类自身构成的，如果人，不去“惩恶扬善”，就不会有“善恶有报”。
所谓的“天道轮回”，不过是无力且无奈之人的一种托辞罢了。
01
就说贪官，照理得见一个抓一个吧？在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中，和珅有一段关于贪官的论述，虽然很反三观，但铁齿铜牙如纪晓岚，都没能反驳。
纪晓岚：燕城这帮贪官啊，把人吃的粮食，换成了牲口吃的麸糠和草料。这件事，和大人可知道？
和珅：我知道。
纪晓岚：那和大人不觉得惭愧吗？
和珅：我倍觉欣慰。
纪晓岚：为什么？
和珅：纪先生你有所不知啊，这一斤口粮啊可以换三斤麸糠，这就等于，原本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现在可以救活三个人了！
纪晓岚：可麸糠是给牲口吃的，不是给人吃的！
和珅：哎呀，灾民还算人吗？嗯？
纪晓岚：你说什么？
和珅：你不要把眼睛瞪得那么大，你知道不知道，行将饿死的人已经不是人了，那就是畜生，只要活着，还什么麸糠啊，那是好东西。草根、树皮、泥土都可以吃。
纪晓岚：此话出自堂堂和大人之口，真是令人震惊。
和珅：你当然感到震惊，你是一介书生，你只会在书斋里，手捧圣贤书骂骂当朝者而已。
纪晓岚：当朝者不公，自当抨击！
和珅：嗨呀，你干嘛呀火气这么大。来来啦，喝酒（斟酒、喝酒）。纪先生，你见过这个吃观音土活活涨死的人吗？
纪晓岚：什么是观音土？
和珅：你看看，你不知道。我再问你，你见过这千里平原所有树木的树皮都被啃光的情形吗？
纪晓岚：啊？
和珅：易子而食，你当然听说过，那是史书上的四个字而已。我是亲眼见过的啊，这换孩子吃啊，就是锅里的一堆肉。
纪晓岚：你？
和珅：你以为我毫无人性，是不是？你以为我只知道贪财敛钱，是不是？我亲自到灾区去过，到那儿一看我心都凉了。我这才知道，不管朝廷发下多少救灾的粮食，永远也不够。如果我不设法变通一下，那你在灾区看到的就不是灾民，而是白骨喽！
纪晓岚：这，赈灾的粮款不够，可以向朝廷再请求拨放吗？
和珅：朝廷？你知道国库还剩多少银子？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征大小金川，平准格尔部，眼下国库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你知道不知道？
纪晓岚：可朝廷还是发了赈灾粮款了，我看了他们的账本，所有的赈灾粮款，全都进了这个薛大老板的钱庄了。
和珅：可不能这么说啊，薛大老板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一文钱进去，两文钱出来，我这才有足够的钱去救济灾民了。
纪晓岚：我看了账本，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在侵吞这救灾的粮款。
和珅：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还救什么民？
纪晓岚：荒唐。
和珅：这是事实，千千万万的灾民啊，谁去发给他们赈灾粮款，是你发，还是我发？还不是得靠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嗯？喂饱了他们，他们才肯给我去卖命。
纪晓岚：真乃旷古之谬论，贪污 *** 居然还有了大道理。
和珅：这是几十年官宦生涯换来的大道理，这是千千万万血淋淋的事实换来的金道理啊，纪先生你怎么就不懂啊你。
纪晓岚：食君俸，为君分忧，点点滴滴，皆是民脂民膏。和大人，你怎么忍心在这饥民的口中去扣出一粒粮食呢？
和珅：又来了，行……喝酒……稍安勿躁，喝酒。官字怎么写？上下两个口，先要喂饱上面一个口，才能再去喂下面一个口。
纪晓岚：宋有包公，明有海瑞，康熙朝有施公，代代清官，愧煞大人也。
和珅：对对对……清官的确令人敬佩，可清官也令人畏呀。
纪晓岚：和大人，您就是无敬无畏，所以才无法无天了。
和珅：那我问你，古往今来，多少清官，多少贪官？
纪晓岚：清官如凤毛麟角，贪官如黄河之砂。
和珅：对啊，那我不依靠贪官，我依靠谁啊？我这个军机大臣，要是没有他们撑着，那就是个屁，我容易吗？
纪晓岚：好……和大人。
和珅：倒酒，倒酒！
纪晓岚：喝酒，喝酒。
我估计大家的感受和纪晓岚差不多，就像咽了苍蝇，又吐不出来——现实不符合内心秩序，但你无法反驳。
纪晓岚眼里的世界，和和珅眼里的世界，哪个才是更真实的世界？
和珅这段诡辩，刷新了很多人的认知，我看到不少人在弹幕里刷“水至清则无鱼”。
中文里的很多谚语，内涵了不少处事哲学，虽然有些道理我不认同，比如水至清则无鱼这句。但不可否认，这句话在描述一个更真实的世界时，还挺好用，于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借此洗你的脑，好让你接受—— *** 也是有道理的。
在《人民的名义》中，李达康要政绩，就对底下人的 ***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刻意疏远易学习，因为易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一来，谁还愿意干活？
丁义珍贪，但他能招商能搞开发；孙连城不贪，却只会看星星，你要哪个官？
你说要易学习！
他倒是不贪也很勤政，但他能带农民致富么？
不能，比如说，农村收入低，他能想到的，就是带农民出去打工，这就证明他对农村的贫穷束手无策，至少能说明他的思维也是农民式的，而且不懂国情——90年代是那么好进城打工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他没有更大的视野，看不到农村低收入的真正原因，不了解宏观发展的棋盘上，农村所处的位置，缺乏战略眼光，再兢兢业业，也只能干基层的活儿。
恍惚中，我们仿佛在被人强行灌入一种印象——想要办好事，必须得用贪官，是不是？
02
北朝名臣苏绰一定会答是，倒不是说贪官一定更能干，而是领导更需要贪官。
传言，西魏权臣宇文泰和苏绰有一段千古问对，即《宇文泰与苏绰问对》。
但这段对话，稍一考据，就会发现ummm……是假的，《北史·苏绰传》中确实有记载宇文泰和苏绰彻夜长谈，但具体谈了啥，谁也不知道。
《问对》的篇首提到这段对话出自《北史·卷六三》，一翻就露馅，因为六十三卷说的根本就是别的事，而且那段对话过于鸡贼，不符合苏绰在历史中的人设。
也就是说，这个“千古问对”，是后人托名之作。
尽管如此，它依然流传千古，为什么捏？
因为讲得太有道理了。
原文是文言文，考虑到大家的阅读习惯，我就直接放我翻译的白话版：
郎郎恶狗，有个叫苏绰的键政学家，深谙治国之术，跟诸葛亮、王猛等人有一拼。
西魏（535年，北魏被分成了东西两半）大佬宇文泰，专门找他上了节课，两个人闭门密谈，聊了三天三夜。
宇文泰问：“国家该怎么治理呢？真是头大啊！”
苏绰答：“具官。”
“能不能说人话？啥叫具官？”
“用贪官，反贪官。”
“ *** ，确定没骗我？贪官能用？”
“作为领导，你需要什么样的臣？廉臣吗？不，你需要的是忠臣。臣子忠，你的位置才安稳。但你想啊，若臣下无法从你这里获得利益，还会忠于你吗？而且官员众多，你拥有的财富又是有限的，不可能散尽家财去笼络人心吧？该怎么办呢？”
“对呀，该怎么办呢？应该我问你呀！”
“你给他权力，让他去以权谋私，他不就开心了么？”
“理是这么个理，贪官用权力谋好处，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既然用了贪官，为什么又要废了他们呢？”
“问到点上了，贪官必用又必弃，这才是真正牛逼的帝王心术啊！”
宇文泰从席子上爬起来，抱着苏绰的大腿道：“先生快别装逼了，赶紧说说吧，不然就上意大利炮了。”
苏绰大笑道：“你的好处有两个：一，天底下的官，就没有不贪的，贪不可怕，怕的是他不听话。凡是不听话的，就用反腐的名义办了，这样既可以铲除异己，还可以收伏民心，香不香？二，只要贪，不管是贪财还是贪色，他就总有把柄落你手上，不时敲打一下，他就怕得不要不要的。越是怕，就越是忠心。如果天下的官员都是清官，老百姓是开心了，但你麻烦可就大了。”
“啥意思？”
“清官吧，往往没有把柄，就敢跟你对着干，你用什么名义撩倒他们？海瑞听说过吧？哦，你没听过，这个人得一千年以后才出场，我就是举个例子——这样的人吧，无所顾忌，动不动就犯颜直谏，给你添堵。你杀他，他是比干在世，你是桀纣当道，老百姓肯定不爽你，那你就危险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听过没？哦，你也没听过，是一百年之后的另一个皇帝说的。总之吧，清官不能用。”
宇文泰眉开眼笑，啧啧称赞：“牛逼啊，苏老弟！”
苏绰翻了个白眼：“你应该还有问题的。”
宇文泰懵逼了：“我……还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哇！”
“你尽用贪官，民怨沸腾，百姓不答应了，怎么办？”
“对哦，怎么办？”
“祭起反贪大旗，广作宣示，使天下皆知君王心系苍生，尤恨贪官。坏法度者贪官也，反正皇帝是好的，国家之所以被搞坏，都是他们背着你干的…… *** 怨可消。”
“如果民怨太大了，消不掉，又该怎么办呢?”
“对于大贪，要杀其头，抄其家，没其财，如此， *** 怨息，颂声起，私库充，你就说香不香吧？总结一下：用贪官以结其忠，弃贪官以肃异己，杀大贪以平民愤，没其财以充宫用。”
“原来这就是千古最牛逼之帝王心术啊！”
03
这套路，谁用得最好？
必须是嘉靖，尤其以《大明王朝1566》里的嘉靖帝，最为出色。
剧中的嘉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官？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先搞清楚他本人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麻烦少，因为他没心思治理国家，时间都花在修仙嗑药上了。
他要捞钱多，因为要修道观养道士，炼长生不老药。
他还要官员听话，因为他不干正事，不听话的官员，迟早架空他。
他还要面子，要名声，不然也不会把不干正事，说成是效仿汉文帝的垂拱而治。
所以他要用的官，必须是个影子人设，既要支应公事，还要替皇帝办私事，最后还得背黑锅的那么一位人物。
夏言就不行，这个老几刚直不阿，脾气倔，不听话也办不了私事，更背不了锅，所以弄死了。
严嵩为什么行呢？
因为他太清楚嘉靖想要的是什么，他知道对国家百姓好，不一定能善终，对皇帝好，一定能活得久，只要皇帝还是这么个人，就得一直用他这块抹布，时间越长越顺手就越离不开他，这就是他把持朝政20年的秘密。
严嵩最后败了，是被清流打败的吗？
不是，是被宿命打败的。
自打严嵩选了这么一条晋身之阶，他就想得很明白，干脏活、担骂名，是他这号工具人必须具备的功能。
就算是死，也得送人头、平民愤，替皇帝把黑锅背到地下去，背到历史堆里去。
再说了，大明朝那帮高高在上的王八蛋，动不动就“苦一苦百姓”，那苦逼的百姓不得有一个发泄情绪的对象和窗口啊？
严嵩被百姓骂了20多年，到最后，就像一块用旧了的抹布，被扔掉就是他的宿命，所以嘉靖一挥袖子，他就知道自己的时辰到了。
他贪财享乐，中饱私囊，嘉靖知不知道？
嘉靖不光知道，还默许了，因为嘉靖很清楚，严党捞再多的钱，都是替皇帝捞的，所谓“严嵩跌倒，嘉靖吃饱”嘛，用严嵩，倒严嵩，嘉靖的面子和里子全都有了。
所以说，嘉靖才是帝王心术的高阶玩家。
严嵩坏，严党贪，老百姓被欺负了20年，天下苦严党久矣，但皇帝就是不办，具体原因，清流知不知道？
知道，他们知道皇帝无非就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严党贪够了，百姓也受够了，再杀其头，抄其家，一来充盈私库，二来平息民怨，三来博取政绩，一石三鸟。
所以徐阶斗严嵩，用的就是个“等”字诀，严嵩整死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搞动徐阶，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看到了各自的位置和结局。
再说了，徐阶这等所谓的清流，就是清官吗？
土地兼并那一套，他也没少搞。
除了严嵩，剧中还有一个悲剧工具人的角色，就是商人沈一石。
沈一石这种白手套，上来就是送死的货，任凭他再运筹帷幄，再机智无双，他分析来分析去，这事应该这么办，那事应该那么办，说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再明白有啥用呢？在权力面前，终归是飘摇的浮萍。
红顶加身又如何？谭纶都明说了，朝廷就是要杀沈一石，夺其家财。
官商这种角色，大明国运向上的时候，他能背靠大树，发家致富。国运向下，那他就是养肥待宰的猪。
小时候看了太多善恶有报的爽文故事，构建了一种理想化的内心秩序，就像书生意气的纪晓岚。
长大后，重新认识了世界，就不再执念于“善恶有报”了，而是要去赢。
因为善恶是否有报，是非是否有判，好人说了不算，坏人说了也不算，赢的那个人说了才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