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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故乡的冬天
文/冯连伟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长相思·山一程》(清·纳兰性德)
故乡的冬天总是在寒风呼啸中一路杀来,带着蚀骨的凄凉,带着苍茫的忧伤,寒冷的夜里让我对着呼呼的北风发出声声叹息。
故乡的冬天真的好冷!
时光倒退四五十年,故乡的冬天真的是好冷好冷的。孤寂的夜里,寒风从草屋的墙缝里嗖嗖地往屋子里钻,脱了棉袄棉裤光溜溜的身子在那床单薄的破棉被里缩了又缩,带着哨音的北风吹净了我身上的一点点热气。
故乡的冬天雪真的好多好大!
小时候故乡的冬天雪特别多特别大。只要看到天空发昏发暗,用不多长时间,先是盐粒般的小雪粒开始往下砸,慢慢地就是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此后屋上、树上、地上都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过上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推门时往往一下推不开,大雪把门封了。
……
故乡的冬天刻在我的脑海里的有“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有“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难忘故乡冬天的冷
故乡的冬天,最难熬的是寒冷。
人民公社化年代,广大的农村几乎家家过着没有完全解决温饱的日子。每个家庭少则三四个孩子,多则八九个孩子也不会让人惊奇,到了冬天当娘的好不容易让每个孩子都穿上了棉袄棉裤,里面贴身的内衣是没有的,有的男人连个裤衩也没有。
只要走出屋门,顿时感到刺骨的冷风从裤腿角、袖口处嗖嗖地往上窜,虽然穿着棉袄棉裤,还是冻得牙齿咬得嘎嘎响,浑身瑟瑟发抖,深深地感受到:“百泉皆冻咽,我吟寒更切”。
整个冬天是没有条件洗个热水澡的,身上的灰尘有多厚不知道,身上的气味有多难闻自己不好意思说,感受到的是浑身的刺挠。穿的棉袄棉裤的针线缝里、胳肢窝里都长满了虱子;妇女的发髻里、姑娘的辫子里用篦子刮一刮,就会刮下不少的“几子”(虱子的幼仔),用手一捻,心里瘆瘆的。
脚上穿的棉鞋也不暖和。过去穿的棉鞋鞋底都是碎布糊成的用麻绳纳成的布鞋底,冬天在雪水里一泡,整个脚像踏在冰冻上,晚上回到家里,两只脚冻得通红通红的。家里条件好的,堂屋里烧着无烟煤的火炉子的,把湿透了的棉鞋脱下来,放到炉子边上烤干了,第二天穿上舒舒服服的;家里穷的,没有点火炉子的,湿透了的棉鞋最多一夜往外控控水,第二天早上也只能继续把脚伸进这冰窟窿里了。
故乡的冬天每年都会下许多场大雪。往往是头一场大雪还没融化,第二场大雪又接上了。早上出门走路的时候,往往看着有人走过的脚印,沿着别人的脚印走,但有时一脚踏下去,一下子掉到冰窟窿里,大雪没到膝盖,等把脚从雪堆里 *** ,棉裤里被雪也塞满了,顶着寒风,从裤腿角里伸进手去把雪一点点地抠出来,抠不干净的雪被溶化了,又淌进了鞋子里,好长时间暖不干。
大雪过后,家家户户住的草屋小院里门首旁都有堆起的一大堆雪。现在的孩子冬天里盼雪天如同过去农村的孩子盼过年一样,一旦下雪,往往拽着父母堆雪人拍雪景。上推四五十年,过去的农村孩子对雪太熟悉了,我们也去折了几根松枝子插到雪堆上,用两个玉米棒槌头插到雪堆上当雪人的眼睛;我们也打雪仗,抓起一把雪就是一个雪球,扔到身上灌到脖子里冰凉冰凉的。一堆雪晒太阳时间长了,撑不住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高的雪堆在太阳底下轰地一下倒塌了,当爹当娘的就会喊上孩子拿铁锨的拿铁锨,拿扫帚的拿扫帚,直到把雪再堆好为止。
冬天下雪的日子里,家家户户的草屋檐底下都挂着一排排的冰凌子。
太阳照射下,冰凌子就开始往下滴滴嗒嗒地不停地滴水,于是就听到满院子传来此起彼伏的“滴嗒”声。到黄昏时,院子已经被溶化的雪水浸湿了一大半,天黑了,太阳躲到山后去了,气温再次降下来,屋檐下的冰凌子不再滴水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走在院子里的泥地上,一脚踩下去,“咔嚓”“咔嚓”的,原来头天化到院子里的雪水又结成冰了;走路不注意,在自己的院子里摔倒也是常有的事。
那时的农村是没有污染的。屋檐下的冰凌子长短不一、形态各异,太阳光一照还反射出五彩的光芒,不仅是寒冬里的一道风景,还是儿童心中不花钱的美食。找根杆子,对着屋檐下的冰凌子打下去,往往一根很长的冰凌子掉到地下摔成了好几截。拿杆子的两只手冻得通红通红的,爹娘扫一眼看着心疼,往往会喊一声:“老天冻死人了你还不赶快上屋里去,找挨揍啊!”于是扔下杆子从地上捡一块比较大的冰凌子上屋里填到嘴里咂摸去了。有的当爹的疼儿子,伸手到屋檐下掰下一根完整的冰凌子,儿子则像收到大礼一样,伸着双手赶紧接过来,一溜烟地跑到院子外找小伙伴显摆去了。
冬天里下大雪的时候,最怕的是年老的人经不起折腾抗不过寒冷就没命了。这个丧事在这大雪天里办理,丧主的儿女遭罪,帮着办理丧事的人也跟着受罪。
故乡里过去办个丧事很复杂,很繁琐。现在提倡移风易俗厚养薄葬,确实是利民的大好事。我记忆中的故乡如果谁家的老人去世了,无论平时的日子过得多么艰难,就是借债也要让死去的爹娘走得风风光光的。棺材是一定要买的,死去的人火化后还是要把骨头摆成人架子安放到棺材里;从去世到安葬一般是三天时间,从老人刚去世开始的指路、泼汤、报丧、守灵、搁棺、居丧、吊唁,直到最后的出殡、落葬,上百年来形成了非常复杂繁琐的程序;失去亲人的子女见人就要磕头,脚上要穿草鞋;只要和逝去的老人沾上边的亲戚以及亲戚的本家族人都要前来吊孝,嫁出去的闺女,没出“五服”的侄女等,她们的配偶列入“重客”,也要一起参加到送葬的仪式中,大户人家送葬的人有的近百人。一道程序一道程序地走下来,直到把逝去的爹娘安葬完毕。因此在大雪天里,儿女给爹娘出完殡,真的是实实在在地扒了一层皮。爹娘去世后儿子还要“守七”,我的故乡的风俗是守到“五七”,也就是这30多天的时间里,儿子都要到爹娘去世的草屋里,睡在铺着麦秸的地上。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漫漫长夜里,“孝子”就这样慢慢地回报爹娘的养育之恩。
我的亲大伯就是在腊月二十四去世的,送殡的那天大雪纷飞。我们全家的亲人都在那寒冷的冬日里感受着失去亲人的悲伤和严寒的天气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
在那贫穷的年代,寒冷最难熬。年老体弱的,往往熬不过去就告别了草屋永远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年轻的体壮的以及还未成年的皮小子们,也往往在寒冷的冬天几经折腾,整天鼻涕擦不干净,但总算熬过来了。
一个又一个冬天熬过,日子一天又一天地度过,长大了,成人了,记住了下雪的日子,难忘那透风的草屋。
冬天里的父亲
故乡的冬天,总有父老乡亲在忙碌。
冬天天寒地冻,但农活还是要干的。出工就有工分,窝在家里不出工这一天的工分就没了,对社员们来说,工分就是粮食,工分就是全家生存的命根,天再冷也要强忍着出门的。
故乡流传着这样的农谚:
节到小雪天降雪,农夫此刻不能歇。
继续浇灌冬小麦,地未封牢能耕掘。
大白菜要抓紧砍, *** 小葱封障遮。
冬季积肥要开展,地壮粮来囤加茓。
牛驴骡马喂养好,冬季不能把膘跌。
从故乡流传的谚语中可以清楚地了解,冬天里的农活并不少。社员们需要浇灌小麦,需要积肥,需要喂好牛驴骡马,需要把萝卜白菜收藏窖中。
故乡的冬天尽管天气寒冷,生产队长打铃上工的 *** 还是会按时响起,社员们每天的农活都一点也不耽误。积肥的时候,需要到东河里推土。天好的时候,推车的中青年壮劳力都是自己推独轮车的;下雪的时候,冰天雪地的天冷地滑,半大小子姑娘们就都从家里拿着一根绳子,和推独轮车的自愿结对子,在独轮车的车前脸上套上绳子,帮着“拉车”。
只见每辆独轮车的后面有一个青壮年劳动力推车,前面则是个半大小子或姑娘拉车。拉车的遇到的推车的叔伯大爷大哥是体谅人的,或是恰恰一对小伙和姑娘,则皆大欢喜有说有笑的,前头拉车的不用出多少力也不影响这辆独轮车的行走,甚至走在别的车辆的前头;如果拉车的遇到个推车的是互相不顺眼的或者两人或两个家庭本来就有矛盾肚子里积着一肚子火的,这就麻烦了,拉车的有的是出工不出力,也可能拉车的使出了洪荒之力,可推车的故意刁难,小推车有如千斤之重,始终慢腾腾的,总之一句话:“拉车的使死也赚不出好,”还会招来一顿埋汰,于是矛盾就爆发了,先是口舌之争,其后就可能拉车的把绳子一扔,推车的把小推车一放,双方就动起手来了。
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以后,父亲不再是生产队的牛倌,也没有再干他曾经的“杂货商”,而是推起小推车去洪瑞车站旁摆起了水果摊。
冬天的早上娘都是给爹盛上一碗热糊豆,爹喝上这碗糊豆吃上一个煎饼就推起装满四五筐苹果、梨、柿饼、大枣、软枣的独轮车上路了。
爹的手和脚都冻裂了,他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双棉鞋。他摆摊的车站旁边就有一个饭店,在摆水果摊的十几年里,从没有舍得去饭店里自己单独去吃顿饭。
无论冬天的气温多低,当父亲推起盛满果筐的独轮车往外走时,他的脸上都刻满了自信的印痕,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火热的斗志。肩负着全家人吃穿的重担,天气再冷,父亲的心里总是揣着一团火。
天是冷的,心是热的。一个又一个冬天里,父亲一次又一次推起了他的独轮车,推出了全家人的幸福生活,推起了儿女的成长和家庭的幸福。
其实,每一个冬天,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从来就不缺少农民耕作的身影。
忙碌的母亲
故乡的冬天,最繁忙的是女人。
冬天里要迎来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女人们早早地就开始忙啦。
娘就是这繁忙的女人的代表。
母亲冬天里最忙的时光在腊月,白天黑夜地要忙上一个月,直到大年初一吃了饺子才可以舒心地喘口气。
母亲冬天的夜晚是在豆粒大的煤油灯的微光以及后来的15瓦灯泡昏暗的灯光下缝衣服纳鞋底剥玉米扒花生中度过的。
母亲冬天里边过日子边掐算最多的是长长的“春脖子”怎么让儿女们填饱肚子。
冬天里让儿女吃饱穿暖是母亲心中的大事。
人民公社化年代,我们生产队里每年决算下来,每个工日少则一角多钱,多则两角多钱,我们家挣工分的劳力少,每年算下来不往生产队里倒找钱就很庆幸了,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
母亲要操持一家老小的吃和穿。家里的收成主要是地瓜干和地窖里的地瓜,另有少量的小麦、水稻、花生、大豆和玉米。每天的主食都是喝地瓜糊豆吃地瓜干煎饼,家里经济的来源除了用鸡蛋去兑换油盐酱醋外,主要靠母亲和姐姐们用芦苇编席子、斗笠去换钱作为家庭的开支之源。
四十年前的冬天真的是天寒地冻。现在的冬天常常是无雪的冬季,而过去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多、特别大,而且非常配合节气,“小雪不过三五天,大雪不过一两天”必然有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每年冬天,“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一种常态,常常是早上一推门,大雪封山,到处是银装素裹,一片洁白的世界。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床破棉被盖了头捂不住脚。刺骨的寒风透过土墙上手指宽的裂缝吹进室内,盛水的盆盆罐罐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睡在秫秸垫子上的我全身冻得瑟瑟发抖,把被子往头上拽拽,脚露出来了;缩缩腿捂捂脚,上半个身子又裸出来了。每天早上要起床上学的时候,总是赖在被窝里能多拖一会就再多拖一会,直到母亲抱来一抱黄豆秸点上火,把我的棉袄棉裤都在火上烤热了,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让我趁着热乎气还没散时,赶快穿上衣服去上学。
我们姊妹5个,我是老小,我的棉袄棉裤都是穿的哥哥姐姐的棉衣改造的。那时的生产队里每年都要种一些棉花,但在以粮为纲的年代,棉花种的很少,每年能分到各家各户的棉花也就能做一两件棉衣,如果碰上家里娶妻嫁女,连亲戚邻居家分的那点棉花也买过来。每年天冷的时候,母亲就把我们姊妹的棉袄棉裤都找出来,先让我们穿穿试试,重新测量一下各人穿衣的大小长短,该加长的加长,该改短的改短。大姐找了婆家了,需要给做件新衣,别让未来的女婿看不起;大哥都是一名中学生了,也不能穿得太寒酸,即使用的棉花少一点做得薄一点,也要穿得板板正正的;父亲是家里的大树,尽管在吃穿上从没有对母亲提过任何要求,但一定要让“当家的”在人前挺住腰杆有面子。母亲就这样老的小的都装在心里,冬天到来的时候,父亲和我们姊妹都穿上了可身的冬衣,而母亲那件斜大襟的棉袄和蓝粗布棉裤一直穿了好多年。
冬天昼短夜长,母亲晚上的时光充实而快乐。那时没有电视,谁家如果有个收音机就是有家用电器了。上小学的时候,写完作业急三火四地喝碗糊豆、吃上个煎饼就跑出去和小伙伴们玩耍。那时的娱乐活动主要是借着月光玩老鹰捉小鸡、溜手绢、捉迷藏,往往玩得满头大汗才回家。
母亲的夜晚总是排得满满的。为了让我们姊妹春节时都能穿上一双新鞋,母亲早早地就开始忙乎了。母亲的笸箩筐里,有各种青线、白线、麻绳、顶针等,一双双鞋底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地纳出来的,戴顶针的手指头都勒变了形。秋天收获的玉米被母亲打成捆挂在屋檐下或树枝上,冬天的晚上母亲就招呼我们一起把这些玉米棒子全部剥成玉米粒收藏起来。记得我们姊妹围着一个盛玉米粒的大箢子,母亲用剪子在玉米棒子上先捅出几路空隙,我们就用手沿着这几路空隙往下剥玉米。母亲给我们的奖赏就是允许我们用小铁锅每晚炒上两勺子玉米粒吃,随着炒的次数多了,铁锅里也能爆出玉米花来。如果是扒花生,那这个冬天的夜晚则更幸福啦。家里那时每年从生产队里分到的花生也就是一二十斤,加上母亲到河东岸莒南等花生产地去用笤子倒的花生,全家每年也就几十斤花生,母亲对这些花生平时看护非常严格,直到临近春节要把花生去壳变成花生米换油时,才招呼我们利用一段时间集中扒花生,扒花生的时候对又瘪又甜的小花生可以不经请示就填到嘴里,对一个花生三四个粒的可经母亲批准,放到自己的书包里在同学面前炫耀一番。
……
如今,娘已经走了。
其实,娘活着,已经不需要她再忙了,她只需要在温暖如春的房子里看着我们忙就可以了,可这已是再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
娘已经和爹又走到一起了,不知爹还去摆水果摊吗?娘还会在寒冷的冬天里给爹盛上一碗热糊豆吗?
没有了爹娘,故乡的冬天在我的心里我的眼里都天翻地覆了。
赶年集
故乡的冬天,最盼望的是腊月。
故乡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过几天,
漓漓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年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小时候最盼望的节日就是过年。
在那比较贫穷的年代,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添件新衣服,可以吃上平时吃不到的猪肉,可以吃上水饺,可以吃上白面馍馍,所以每过完一个年,就接着开始数算着什么时候可以过下一个年。
年龄大啦,心里其实怕过年。一年增一岁,小孩子是逐渐长大成人,老年人是越来越老,不知道吃了今年过年的水饺明年还能不能吃上。
赶年集是腊月里最快乐的事。
离故乡最近的集就是洪瑞集,洪瑞逢集的日子是逢三和八,因此,腊月二十三和腊月二十八这两个集都是最重要的年集。
腊月二十三的年集娘是不让我们姊妹去的,这个年集一般都是娘自己去,主要采购一些娘认为过年必需的年货,如干海带、糖瓜、柿饼子等等;到腊月二十八那天早上,娘会给我们姊妹每人发上两角钱,让二哥二姐领着我去赶洪瑞集。
从我家到洪瑞年集只有二三里路,周围二三十个村庄的人们都来赶年集。这是春节之前附近的最后一个集,所以,买东西备年货的来赶集,即使不买东西图个热闹看个“光景”的也来赶集。赶集的路上人群熙熙攘攘,集市上更是人挨人,人挤人,只见集市上卖农副产品的、卖猪肉的、卖鸡的、卖鱼的、卖纸花的、卖糖葫芦的、卖糖瓜的、卖鞭炮的、卖摇钱树的……热闹非凡。
卖猪肉的摊子前围上去的,有的是家里有喜事需要办几桌菜的;有的是在城里工作回家割几斤肉孝敬爹娘的;当然也有的是生产队结算分红后手里分到了钱的,今年收成好,多割几斤肉,过个肥年,让孩子们多吃几顿肉馅的水饺;二哥二姐领着我经过猪肉摊前,总是不多看一眼,拽着我的胳膊快速地经过,因为我们手里的两角钱没有去割肉的计划。
卖鞭炮的摊子二哥二姐是不让我过去的。这个地方场地很大,几十家卖鞭炮的轮流燃放,除了放上百响的鞭炮,还放我们统称“地雷子”“二踢脚”“钻天雷”的,赶集的路上就听到不停地燃放的鞭炮,离卖鞭炮摊子很远望去,上空也是一片烟雾,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卖糖瓜的摊子是必去的。过去年集上卖的糖瓜都是大米花用熬的红糖或白糖极个别的是地瓜油粘的饼,一般花5分钱可以买两三块薄薄的糖瓜,拿在手上吃到口中香香的、甜甜的。
二哥二姐带着我赶集的时候,受娘的委托还要带着我到饭店里买碗菜吃,一般花一角钱可以买一小黑瓷碗不带肉但是肉汤熬的粉条,如果买两角钱一碗的,里面就能带上几块五花肉了。我吃这碗菜的时候,二哥二姐都是看客,他们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碗,每每想起这碗菜,口中还是余香犹在。只是感叹穷的时候嘴馋,现在有钱了,肉可以随便吃了,想吃多少有多少,却不能吃了,血脂高、血糖高、血压高,不敢吃肉的,想想都感到生活真会开玩笑。
从饭店里出来,二哥二姐会带着我到卖泥人的地方看看。只见泥做的泥公鸡,鸡尾巴上插着两根红鸡毛,一点也不像,可是使人看去,就比活的更好看,家里有小孩子的,不能不买。买了泥公鸡,又看见了小泥人,小泥人的背上也有一个洞,这个洞里面插着一根芦苇,一吹就响,孩子们很喜欢。
二哥二姐一般不会给我买泥公鸡泥人的,他们往往会给我买个小哨子或竹笛子。从递到我手里的那刻起,不论是哨子还是笛子,我都会随时随心所欲地吹一吹,兴奋一下。
从集上准备往回返的时候,一定要去买一棵摇钱树的。其实所谓的“摇钱树”就是竹子。那时老百姓家里的院子里都有石磨,买回的竹子插到磨眼里,上面挂上一串串的花生、红枣、纸花等等,到年初一的那天早上,晃动这棵竹子,掉下的花生、红枣,寓意往院子里撒钱,图个大吉大利。
过年
赶完年集就盼着真正的过年啦。
真正的猪肉馅的饺子只有等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才能吃上,吃完水饺就结伴去大队部看大队里组织的自编自演的文艺演出。
小时候我们大队只有一条主街,东起河堰门,从河堰门再往东可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跨过沭河;主街的西侧往西延伸走西汪的南涯窄窄的小路,一直通到村外,再往北一折,可以通到北侧二三里外的岚兖公路。所以乡亲们习惯地说:“村东头”和“村西头”。
说“村东头”一是说村子的方位,如你要找的人家住在村子的东头,二是指老冯家,因为村东头居住的基本上都是冯氏的子孙;我们说:“村西头”的时候,同样的一是指村子的方位,二是指诸葛家,再就是当时的大队部、村小学、卫生室、供销店都是在村西头,全大队的文化经济中心都在这里。
大年初一吃完饺子离开饭桌就会自然而然地说上一句:“上村西头去看看吧,看看这次他们又弄出什么花样来。”
时隔几十年,现在是真的记不住他们演的什么节目了,但我记得的所有参演节目的男女老少脸上一定是涂得红红绿绿的,这是化妆最明显的标记;当然如果是演小丑的,脸上化的底色则是白色的,眼鼻口则会化成红色或黑色的。
最让我难忘的是台下看节目的人群比台上演节目的还热闹。平时尽管是生活在一个村里,村东头的和村西头的见面交往也不多,现在大年下见了面,村西头的多数给村东头的都是称呼:三叔、二大爷、老奶奶。见了面都是“老奶奶长老奶奶短”地热情拜年;其实被称为“老奶奶”的年龄并不大,谁让老冯家过去多少辈都穷娶妻生子耽误了,不如村西头诸葛家人丁繁衍速度快,于是年纪轻轻的赚了个高辈分。
春节期间看这些自编自演的节目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当娘的趁此机会给自己到了成家年龄的闺女儿子找婆家寻媳妇牵线搭桥。
“老奶奶,明年过年的时候该娶儿媳妇了吧?”诸葛氏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处,平时她就是给人牵线搭桥的月下老人。
“孙媳妇,你真会说话,我心里可真是盼着明年过年娶儿媳妇的,三间屋已经盖好了,虽然不是全砖全瓦的,但也是中上等了。你大叔还没有合适的人,就等着你给我找个又俊俏又懂事的儿媳妇,到时一定少不了你八样谢礼。”边说边拽着孙媳妇离开戏台子回家拉呱去了。
至于戏台上还会演什么节目已不是她们关心的了,她们拉呱的最大成效可能没出正月十五就相亲;到了中秋节前就计划“传启”(农村确立恋爱关系后男方给女方家买10身左右的衣裳,送衣裳称为传启);秋收结束家里有了粮食就可能男方去给女方家送“年命帖子”(男方送给女方的结婚年月日和时辰),再到过年的时候,“老奶奶”真的把儿媳妇娶回家啦。
故乡里的冬天,最难熬的寒冷已成为一种记忆,当如今在冬天过着室内温暖如春的日子,有多少人还会去想那寒风刺骨瑟瑟发抖的岁月呢?
故乡,是爹娘生我养我的地方;如今,故乡里有我爹娘合葬的一个坟墓,那里面埋着我的爹娘。
寒冷的冬天里父亲推着独轮车摆水果摊已成为我的回忆,娘在寒冬腊月挑灯夜战给我纳鞋底做一双布鞋已成为我的念想。
故乡历经改革开放几十年的大发展发生了大变化,但故乡的冬天里发生的那些让我铭心刻骨的事却永远地保存在我的记忆中。
【作者简介】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中国报告文学》《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说》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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