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年过完了，感觉没什么。倒是关于春节的回忆，一阵一阵不断涌起。
大概从十岁左右，我就清楚地记得参与的每一个春节，直到二十岁离开家乡。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每年都在重复着相同的仪式。
1、打扬尘
腊月二十四一大早，父亲交代：打扬尘嗷！【扬尘，家乡方言yangchen，chen念一声，指蒙在墙壁上的尘埃。】
打扬尘要用常绿的清香木的枝或者绿色的竹叶扎成一小捆，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
我家草山上有几株清香木，从来舍不得砍，就留着每年腊月砍几枝回来扫扬尘用。
打扬尘之前，要收好堂屋和厨房的东西，收不走的盖好。找一件有帽子的衣服把自己全身武装起来，就挥舞着扎好的长长的清香木扫帚，从堂屋的最高处开始打扫，上至屋瓦，下至墙角。
平常不准摸的香火、神龛、土地、门神、墰神，都可以用用清香木扫帚扫他个遍，门神直接撕下来。神龛上的香炉要倒干净，重新装上干净的灰或者粮食。
刷完堂屋，要刷厨房，也是一样从屋瓦开始刷起。
扫下来的扬尘要倒在干净的地方，插上三炷香，在香上穿三张纸钱。
从扫扬尘开始，空气中就开始弥漫着年的味道。
2、熬糖
当天下午，就开始熬糖。
母亲把一两百斤红薯洗干净，放在锅里熬煮。待所有红薯都煮的烂熟，就直接用木杵捣成糊状，撒入麦芽，糖就从红薯糊糊里慢慢地渗出。用筲箕铺上白布，把糖浆过滤出来，再用微火慢慢熬制，就做成了两大盆红薯糖。
那几天，整个村子都飘着糖的香味。不管走到哪家，都会递给你一双筷子，请你吃糖。把筷子放进盆里，轻轻旋转，就能提起一块糖来。那糖闪着光，在筷子上形成一个锥形，锥尖还拖着长长的尾巴，连在盆里。如果不快速连尾巴卷起来，糖就会慢慢又流回盆里。
快速地往离盆很近的地方揽一下，尾巴就断了，赶紧将筷子塞进嘴里，糖就流得满嘴都是，吞到最后，把筷子舔干净，满嘴都还在甜丝丝的。把筷子还给主人，盆里的糖早就重新变得平平整整的了，闪着乌黑的光。
3、压米花糖
糖熬好的第二三天，就要忙着炒阴米，压米花糖了。
阴米是用糯米蒸熟后，拌上菜油慢慢晒干的。这是一个技术活，糯米饭蒸得太软，不容易分开。蒸得太硬，炒的时候不容易发泡。晒得急了，吹着风了，阴米会断裂，炒出来太碎。太阳不好，晒得久了，糯米饭会发霉。
炒阴米用 *** 江边拿磁铁吸起来的河砂，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锅里炒热，放入阴米，翻炒，伴随着哔哔啵啵的声响和锅铲的翻炒声，阴米泡起来，变成白白胖胖的椭圆形小泡泡。
出锅后赶紧筛去河砂，用大簸箕装好，接着炒第二锅、第三锅……
每炒几锅，发现河砂会粘在泡泡上了，就要用桐油治一下河砂。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环节，桐油少了，不起作用，砂子依然粘在一起，桐油多了，泡泡上会留下桐油味，难吃极了。
泡泡炒好，还要炒酥麻、芝麻、燕麦、花生、核桃……
等全部炒好，就开始压米花糖。
把糖放进锅里，熬到满意的火候。这是做米花糖里又一个关键环节，糖熬得太老，米花会很硬，还有焦味；熬得太嫩，做好的米花糖不会干，不酥脆，会粘手，甚至压不成块。
糖熬好了，倒入炒好的阴米泡泡，翻炒到能用手捏成团，起锅，倒入糖箱。糖箱是一个厚度一寸左右的木框，提前洗干净放在方桌上。
再用一根圆柱形的木头碾压，压平整后，用一块矩形木条隔着，拿刀切成小块，再将小块叠成一个个立方体。切剩的边角转身就递给了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小朋友了。
压完米花糖，一般都会压上一箱酥麻糖、一箱燕麦糖，酥麻糖和燕麦糖要切成薄片，不然咬不动。最后再做一锅花生糖、核桃糖，花生糖、核桃糖要的糖多，冷得慢，舀在糖箱里慢慢冷着，等完全冷了再切成小块。
压米花糖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一般都要请几个亲戚或者邻居来帮忙。村子里哪家的米花做得好吃，大家就说那家的媳妇本事好，大家也都喜欢去请她帮忙。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村里的孩子无论放牛、割草，上学，兜里总会装着两块米花糖。
4、过年
岁末最后一天，就是过年了。
早饭一过，全家人就开始准备年夜饭。连平时从来不进厨房的父亲，都亲自坐在灶前，把火烧得旺旺的。
大锅里煮着一个猪头、一只猪前脚、一只猪后脚，一条猪尾巴，一大块肉，外加猪心、猪肝、猪肚、猪舌头，香肠，整个屋子香气四溢。
下午一两点，村子里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那是邻居们开始敬菩萨了。所谓敬菩萨，就是把猪头、猪脚、猪尾巴用盆装好，抬到神龛前面，点上香蜡纸烛，供奉家神、门神、土地神。灶神是不能用猪肉敬的，据说灶神吃素，要用米花糖来敬。
煮猪肉的一大锅汤，洗一大筲箕白菜心、蒜苗煮成一大锅。过年的白菜、蒜苗是不切断的，寓意是长吃常有。吃剩的菜用坛子装起来，每天舀一碗出来热了吃。据说有的人家可以吃到三月。
晚饭是异常丰盛的，那一大锅每样切一盘，再加上凉拌菜、炸的花生米各种，就可以摆满桌子。
晚饭前先要供饭，桌上摆好饭菜、酒，父亲站在一边，嘴里念着所有祖先的称呼，往上四代已经去世的老人，全部招呼一遍，念完，点三张纸钱。我和弟弟在桌子前方磕头，父亲往每个座位前奠一滴酒，撤走饭，重新添上米饭，就开始吃饭了。
吃过晚饭，父亲去物色一个大树根，搬到堂屋里，弄柴来点燃，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烤火、聊天、吃零食。
睡觉前洗脚，据说三十晚上洗脚洗得干净，来年一整年走到哪里都能找到饭吃。在老家，你走到哪家正好遇到吃饭，人家就会说你三十晚上脚洗得好。
洗完了脚，要把神龛上，门背后，土地前都点上灯，最后还要在锅里点上一盏灯。
5、春节
父亲说，三十晚上守岁，初一早上尽睡。春节的早上，是没人叫你起床的，大可以尽情地睡。
但是，初一的早上往往是醒得最早的。
凌晨四五点，四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就把人吵醒了。那是人们在买水、偷宝、采青。这也是头两天父亲就交代好的事情。
摸黑爬起来，重新点亮头晚上点过的所有地方的灯，摸黑出门去，摸三个石头，采三根树枝放在神龛前，再从神龛上取三炷香，三张纸，穿好，拿上水桶，水瓢，到平时挑水吃的泉眼旁，插上香，舀三瓢水提回家，倒在水缸里。做完这些，点一串鞭炮，又回到被窝里继续睡。
天亮起来，换上头天晚上母亲放到床头的新衣裳，吃一碗汤圆，准备好祭品，就要去上坟了。
在坟山里，可以遇到所有的堂兄弟、侄儿、叔叔伯伯，大家等齐了，按辈分排好，在祖父、祖母，曾祖父母坟前一一祭拜。祭拜完了，大家把祭品摆到一起共享，大人们喝着酒，吃着东西，小孩子抓点零食装在包里，就开始到处疯玩。
太阳偏西，大家才从坟山回家。
6、拜年
大年初二，要到外婆家拜年。
这是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因为除了外婆的压岁钱，舅舅每年都要给我们表兄弟几个每人准备几本小人书。
后来姐姐们相继出嫁，给外婆拜年就要推到接待完姐姐们再去。
再后来，外婆去世，便再也没有去拜年了。
二十岁以后，离家越来越远，舅舅、大姐、父亲相继离去，母亲越来越老。即使是老家的村子里，也再没有人愿意花五六天时间来准备一个年。米花糖、采青、偷宝、买水、小人书……都成了回忆。
今年春节，母亲说，现在买来的米花糖，太阳晒了都不会软，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