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坤：静止的手艺人》

文 / 史燃

导语：

把一个个物件垒起来的平衡术，其实和干农活差不多，重复、单调，这都是王业坤熟悉的。但后来，他们把王业坤立好的作品称为艺术品，他们说：“这是行为艺术。”

一、平衡术笨笨坤

上午十点，王业坤一家三口准时出现在国贸附近的一家高档酒店，他身侧垮了个随行小包，妻子头上的蝴蝶结发箍和细细勾勒过的眉毛透露出她精心打扮过。他们看上去跟到北京游玩的一家人没什么大的差别，但王业坤今天并没有时间游玩，他有一整天的采访和拍摄任务。

自从2017年以“平衡术笨笨坤”的ID逐渐拥有了几万粉丝之后，王业坤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接到类似这样的行程安排。显然，对于这个在山东聊城的村庄里生活了39年的庄稼人来说，眼前这间专业的摄影棚与华北平原的庄稼地以及那间专属于他的直播间相比，显得异常陌生。这是王业坤第一次拍摄杂志，他迷茫、顺从地跟在工作人员的身旁。倒是妻子习惯性地全程举着手机，找好合适的角度，拍下被十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中间的丈夫——这是发抖音短视频的素材。

镁光灯下的王业坤周身显得有些僵硬。摄影师唤他，王老师，动一动？有好几次，他都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还是定定地扶着道具。

几天后，王业坤把自己妆发、拍摄时的视频发到抖音平台，网友评论：“坤哥厉害了”，“坤哥终于要申请世界记录了？”在这里，有160万人因为这个他会平衡术而关注了他。

二、进入短视频

在进入抖音短视频之前，王业坤在山东聊城莘县河店镇上种着自己的七亩地，边干了十四五年电工。他从小嘴笨，瘦弱安静，同学们蹦蹦跳跳的时候，他爱呆坐着思索，为什么树叶落下的时候是平躺着的而不是立着的？

互联网在2017年发展到下半场，短视频的用户开始向三四线城市下沉，更多人的活力被一块小小的屏幕激活。

那天，读小学的儿子放学回家，兴奋地跟王业坤分享自己在抖音上看到的神奇魔术。那是一个普通人拍摄的段子，魔术难度也只是扑克牌穿透纸币，所获点赞量竟然很高。

他能拍魔术，我能不能拍立东西？王业坤想。

高中文凭的王业坤在此之前从没听说过什么平衡术，他只知道自己可以把一些小物件立起来。第一条视频发在3月，地里的新蒜刚下来，王业坤干活回来整了六头，对着手机立了一个中午。这条视频发出去，当时的观看量仅有一千多，但这对于当时只有8个粉丝的王业坤来说，像一张通往更大舞台的邀请函。

王亚坤的妻子发现，丈夫地也不下了，电工的活儿也不干了，像入了定一般，开始成日在屋子里“立平衡”。大蒜，鸡蛋，酒瓶，勺子……平衡术的原理是利用物体与物体之间力的相互作用，找准支点、增大摩擦，使原本难以相互支撑的几件物体相互支撑来完成立体造型。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技巧的过程。最近看过王业坤直播的人应该都知道，几个小时的直播里，若干次尝试才能有三四次成功。镜头里的王业坤屏气凝神，双眼几乎一眨不眨，死死地盯住手里的物件，双手暗暗发力调整。稍不留神，眼前的高脚杯、酒瓶就会顷刻倒塌。支点和平衡都在反复的练习里不断摸索，往往一练习，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入住抖音三个月，王业坤第一次上了热门。经过三个月的练习，他已经不再满足于静物。他把从集市上买来的金鱼放进高脚杯，灵动的金鱼在四个高高耸立的高脚杯里游动，这个造型看上去新奇又惊险。这一条视频，就让王业坤涨了两三万粉。

“我有观众了。”他这样想着，他要继续“立”下去。

然而，问题很快显现。

这天上午，妻子正在地里下地，接到东家打来的催工电话。人家的孩子要结婚，请了王业坤去铺设电路，工期已经耽误了七八天，而此时的王业坤正在家里立平衡。东家在电话里言辞急切，妻子边赔不是，边觉得委屈。中午到家，王业坤手里的造型仍然没立上，他盯着手里的物件，心不在焉地一推再推，“下午，下午立上了就去。”结果这一天手感不好，到下午都没成功，工期又延后了。这样的生活过了两年，“二年，二年都挣不到钱。”妻子说。

三、这小子废了吗

村里人说，王业坤，这小子废了。

家里杂物棚里的破酒瓶、碎高脚杯越堆越多。一方面。王业坤享受这个坍塌、重建的过程。他是山东鲁能的球迷，他把手里一次一次的坍塌看做足球场上的追逐和蓄力，而在每一次重新摆放的过程中，他对成功的期待值不断叠加。松开双手的一瞬间与射门时的惊险别无二致，当眼前的物件稳稳站立的时候，那种成就和 *** 就像球进了一样一触即发。每当这个时候，王业坤脸上也不会喜形于色，他多数会轻轻松一口气，托着腮，静静地欣赏这座“艺术品”许久。另一方面，随着视频的持续更新，他被越来越多人看到，粉丝数量不断在涨。

2017年11月，央视七套的导演在网上发现了他。一个月后，王业坤人生第一次登上央视的舞台。生平第一次登上面向全国的舞台，王业坤紧张地为此做着准备。为了锻炼胆量，他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喊话，邀请村民们来观看他表演。村民们聚集在村子里的小广场上，有人叫好，也有人等待看他出丑起哄。

“在家丢人就算了，还跑到央视去丢人？”有人觉得这些瓶瓶罐罐的登不上大雅之堂，也并不相信央视这样的舞台真的会容纳这种形式。这些话刺痛着王业坤，但他只能想，“他们爱说就说，我就是喜欢。”

但从央视回来，舆论风向在逐渐发生变化，王业坤好像真的火了。

隔年，他再次上了央视的节目，见到了“大明星”曹颖和于文华。湖南、安徽、山东等大大小小的地方电视台对他采访报道，请他表演。2019年，王业坤受邀参加上海某艺术节演出，他们把他立好的作品称为艺术品，他们说，这是行为艺术。前不久，英国的电视台来采访他。

镇上第一次来了这么多外国人。 “谁能想到外国人能来咱家里啊？”不光王业坤没想到，村里的村民、村干部都没想到。这惊动了村里，六个外国人的阵仗，在这个村庄里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些说他“完了”的声音，换成了“给咱们村里争光！”

2017年，王业坤的直播间里多数时候只有5个人。但他只要开播，就会在视频里认真地表演平衡术。“只要有一个人看，我就立。”2017年末，王业坤夫妻两人粗略计算，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收益只有五百块上下。

但粉丝数据的增长和现实世界对平衡术逐渐认可，让王业坤保持了饱满的动力。他在短视频世界里依然活跃，最高的视频数据达到单个七千多万的播放量。

2019年初，有粉丝私信王业坤，在抖音上有人在搬运盗取他的视频。这个假的账号涨粉迅速，很快涨到了70万粉丝。十月，为了不再被盗取原创，王业坤在抖音注册了官方账号，正式进入抖音。

一个雪天的下午，闲来无事，王业坤问妻子，我玩（直播）会儿？

原本打算粉丝过百万再开直播的王业坤没有想到，这场一时兴起的直播，当时只有三万粉丝的他能实时观看人数达到三四千人。仅一个小时，他收到了过千块的打赏——这么高的收益，是过去两年他从未有过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观看。”这种人数和收益上的反馈，刷新着王业坤的认知。他开始更加认真地拍视频、直播。他的视频内容难度越来越大，啤酒瓶立自行车、增加人体和动态的干扰平衡，短短半年，他在抖音涨粉到160万。

当然，质疑一直没停过。从拍视频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有人在评论里说，假的。互联网中人们的质疑简单粗暴，甚至缺乏道理。那些视频中出现的高难度的造型，比如啤酒瓶上立冰箱，已经超出了多数人的日常经验。当自己的生活经验无法解码时，人们更愿意选择性地做出判断：假的。

有人叫他“胶水哥”，影射他用胶水连接物品。甚至有人在知乎开贴，扒皮分析。王业坤也不恼，“起码关注到你的人才会评价你。”“有的人在网上说话不怎么负责任，说说就过去了。”他这样想。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宁愿在直播里直接现场表演来证明真伪。

王业坤每天两场的直播里，他几乎从不去和其他主播PK。他的直播间显得比别处安静，甚至静到让人怀疑是静止画面，因为多数时候他在绷着嘴角摆放手里的核桃、锤子。一个造型立好，瞟一眼评论，有人由衷称好，有人质疑。每当此时，他总无奈地笑笑，“呼”地一下，轻轻把立好的造型吹倒。短暂休息，他又投入到新造型的摆放中。

成为“平衡术王业坤”的三年，他也有一些苦恼：每天被几十条商家私信求商户合作，前些天村民要求他义务捐款。但王业坤还是觉得自己获得远大于失去：登上了更多辽阔的舞台，走出了村庄，提前完成了给儿子在县城买房的计划。更为重要的是，他时常去看自己的粉丝评论，有粉丝留言：“坤哥我生活里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就会来看你，你一次一次失败后总能成功，我要向你学习！”这令他感到欣喜，他欣喜于自己通过平衡术和短视频与更多人有了精神共鸣。

他跟儿子说，就算以后没人看我了，除非我老得手抖到不行了，我会一直“立”下去。

抖音联合《时尚先生Esquire》，共同发掘并定义这样一群生活英雄：来自佳木斯的快递员老四，凭借生活赋予的洞察力被称作“东北观察家”；驻守淄博的创业者朱亘，演活了“枯燥总裁朱一旦”；“普通女孩”李雪琴，凭自己的喜剧天赋杀入脱口秀大会决赛；一口贵州方言的毛毛姐，用略带癫狂的表演为数千万粉丝带来“分裂式”的快乐；日复一日劳作的农民王业坤，突发奇想将物件一个个垒起来，展示出寓言般的、“无聊的”平衡术，被誉为“行为艺术家” ……

在平凡生活中创造超越性价值的普通人，同样值得被这个时代记录。他们是真正的“生活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