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中国人过新年,仪式感很强,各种习俗源远流长,构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春节文化。特别是贴春联,几乎是过年必有的一个仪式。大年三十的那天,即便不识字的孤寡老人也要贴春联来庆祝新年。贴上春联后的庄户人家的院落里看上去红彤彤、喜洋洋的,过年的氛围也就立马来了。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贴春联的日子,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父亲写的各种对联,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一下子冲淡了我惯有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伤感。
父亲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他读了不少书,字写得也不错,所以,在村里,多少也算是个文化人。于是,左邻右舍遇到文字上的难处时经常找父亲帮忙。记得有一年快过年时,父亲帮一个不识字的老奶奶读远方亲人的来信。老奶奶听不懂时,他就用简单的口头语言做解释。然后,根据来信的内容,在老奶奶怎么也表达不清的叙述中揣摩她要表达的意思,帮她写回信。写完后,读一遍让老奶奶确认,再帮她写信封,第二天去集镇上赶集时帮她寄走。
最为可笑的是,父亲还帮一个邻居写过检讨。一个夏天的晚上,正吃饭时,一个按辈分,父亲应该叫爷爷的年轻邻居来了。他心神不宁地和父亲聊着,等父亲吃过饭后,他很难为情地说,他犯事儿了,需要写检讨,第二天上交。父亲说,“这事儿你得自己写啊,体现你真心悔过了。” 他讪讪地笑着说,自己只会写几个字,表达不出来心里的话。在他的再三恳求下,父亲只好答应。父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根据他口头描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帮助他写了一份满含真诚悔改之意的检讨。邻居拿着检讨,开心得像一个出色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的孩子,对父亲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
就这样,在那个时代,父亲在大多数人都没文化的村庄里被看成了文化人。过新年时,为我们家及邻居写春联,成了父亲过年时的一件大事情。
父亲为别人家写的春联的内容,我早已忘记。但一年又一年贴在我们家门上及院子里的各类春联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每到过年时,都会浮现在我的脑海,成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
父亲写春联,除了仿写集市上常卖的那些大众化的对联的内容外,还喜欢写 *** 诗词中的经典句子。记忆深刻的有“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等;还有激发我们姐妹们励志及做人的对联:“有关家国书常读,无益身心事莫为”等。最让我难忘的是,父亲还自己编对联,为此引发很多搞笑的故事。
八十年代的南阳农村,种烟叶很普遍。烟是一种价值较高的农作物,虽然从种烟、刷烟、串烟、炕烟、拣烟,到最后卖烟,很费功夫,但如果烟叶能炕得黄亮亮的话,比种粮食值钱。所以,我们老家那一带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自己宅基地上修一个炕烟楼,专用来炕烟。父亲青年时代在省会城市上班,后来因家庭成分不好,思想压抑,自愿要求下放,辞职回到农村生活。因此,用农村俗话来说,父亲是个半套子农民。缺乏经验的他,种烟时上肥料过多,我们家的烟叶总是长得又黑又壮,这对烟农来说可不是好现象。再加上父亲炕烟时掌握不好火候,炕出来的烟叶容易发黑,不值钱;而别人家种的烟叶上肥料适中,长出来是黄色的,炕出来也是金黄色的上成烟,能卖到好价钱。每次经过三天的忙碌,出炉后摆在我们家门前的烟看上去总是黑乎乎的一片。去地里干活经过我们家门前的邻居们看到后,总要开上几句玩笑,逗个乐子,为此父亲很沮丧。那年过年时,父亲给我家炕烟楼写对联时,很费了脑筋,经过认真思考后才开始写。父亲最终写下的对联是: 炉炉聚宝盆,片片黄金叶。横批是:点石成金。写好晾干后,寄托着父亲对我们家炕烟楼美好期望的对联被贴在了炕烟楼的门上。
第二天过年,一个邻居刚走到我们家门前,第一眼就看见了炕烟楼门两边红彤彤的对联,他大声读起来: 炉炉聚宝盆,片片黄金叶。读完他笑起来说:永和,你家炕的烟应该是“炉炉黑锅贴,片片芝麻叶”啊!父亲听到后很不开心,尴尬地回应说: 大过年哩,你这娃可真不会说话!
另外一件关于父亲写对联引发的趣事也一直记在我的心里。那是一年秋收之后,为了在种庄稼之外,有些额外收入,父亲决定利用家里闲置的一间小屋开办一个小卖部。这应该是父亲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经商吧。春节过年写对联时,父亲大笔一挥,为我们家的小卖部写下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对联。写完后,父亲欣赏着油墨未干的对联甚为满意地笑了。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邻居中一个稍有文化的年轻人来拜年时,看到我们家小卖部门上贴的对联,笑着和父亲打趣说: “你们家小卖部里往来的顾客,大多都是不认字的白丁啊! ” 父亲听完也笑起来。现在想来,父亲写下的这副文绉绉的古诗对联,贴在俺家那个颇为简陋的小卖部的门上,确实有些滑稽,但也体现了父亲内心深处想营建一个良好的知识环境的渴望。
那些年过春节,除了给我们家房门上写对联,父亲还给其它地方也写了春联。他给我们家的架子车上写的短春联是: “日行千里”;鸡笼、鸭笼上写的是:“鸡蛋堆山”或“鸡鸭成群”。当我长大后,过年时和父亲回忆过去的岁月,我也经常取笑他说: 老爹,咱家的架子车“日行百里”就不简单了,还“日行千里”呢?咱家的鸡蛋攒半月才够去集市上卖一次,你都没舍得让我们几个放开吃过呢,还咋堆成山啊? 父亲听完,哈哈大笑说:估计受过去浮夸风年代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影响太深了吧!
多少年过去了,想起父亲过年时写春联引发的各种可笑的故事,感觉很开心、很温暖。令人叹惜的是,自写春联的那个时代过去了,庆祝新年的各种物件也打上了工业化的深深烙印。如今,网络时代,多数人都不常写字了,更别说亲自动手写春联。父亲当年以很庄重的态度写下的各类春联,给那个时代娱乐单调的农村制造了一些逸闻趣事,也给我们家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不知在天堂的老父亲,是不是又在挥舞大笔,洋洋自得地写春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