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尤馆长考察平鲁区将军会堡 贺文摄
尤占宇气宇轩昂地站在了我面前,肩阔膀圆个儿头高,像关城一道高墙,使人不得不仰视才能与之四目相对开始传递信息,全身却又散发一种老城般既沧桑厚实又慈眉善目的亲和,挺拔的身体似乎总在努力向你俯下来而又终究未能弯下身来传达他内心想要极力传达的一种友好。占宇,占宇,尤占宇,这名字早已占尽天地乾坤,厚德载物,包容万象,大济苍生般地伟岸了。
然而,关城人早已给他身上贴了一个很妥帖的标签:好人尤三。这标签常常使人忘记他的职业、他的敬业,只会吆来喊去地请他帮忙,张罗白事宴要请他,山险救急要call他,仿佛他是“尤万能”。于是,除了有贺文等市长城学会偏头关分会的会员们在群里向我推荐把他作为首选写作对象,更有偏关县委宣传部黄鹏飞雅士、偏头关“徒步双侠”之徐光动情撰文来向我诚心诚意夸尤三的好,讲为什么我应该写尤三。
尤占宇,男,1967年出生于偏关城内,后回到楼沟乡磨老窊村上小学,楼沟乡中学读初中,偏关中学读高中。1985年毕业,以待业青年身份参加全民合同制工人招考,1986年10月在司法局上班,做工勤人员五年。1991年被调入县博物馆工作。跟随老馆长刘忠信学徒,在文物战线上一干就是三十年,现在是偏关县博物馆副馆长。2011年7月加入中国 *** 。系中国长城学会会员,山西长城保护研究会会员,忻州市长城学会偏头关分会副秘书长。
然我还是想在此处忽略他身上的那些光环和称谓,退到关城平常百姓中间审视他,讲述他,称他为“尤三”。因为在偏关城,尤三作为博物馆副馆长的官方身份,就同县委王源书记、文物局胡美仓副局长、残联李爱民理事长、宣传部黄鹏飞部长等领导一样,不仅仅是 *** 职员的意义,而是一项项责任与义务的体现,是担当与奉献的代称。“尤三”的符号,也正从此意中产生,定格。
下面,我要请故事的主人公尤三正式出场。
尤占宇在考古现场向老师刘忠信请教 刘政伟摄
一、文物考古,从“万人会”入行说起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官至兵部侍郎兼蓟辽总督的偏关籍名将万世德在辽东任职,在亲自侦察摸清了水贼的活动规律后心生一计,令沿海军民烧制石灰,在抗击倭寇的战斗中,只待倭寇作战失利集体入海从水中逃脱之时,兵士们便将竹筒中的石灰全部倒入海中。海水沸腾,蒸气蔽日,水贼不是烧死就是烫伤,无数鱼鳖虾蟹也受牵连,战斗获得空前胜利,万历皇帝对万世德大加封赏。此后,平倭有功的万世德却经常梦见鱼鳖虾蟹向他索命,神情恍惚中,他向那些亡灵许愿,每十年开一次“万人会”,超度它们和阵亡将士。于是,他奏请皇上允准回乡省亲,在其家乡偏关城内修缮“白衣殿”,万历皇帝手书"敕旨钦命龙华盛会",敕准举办“龙华会”,以超度亡魂。自1601年开始,偏关“万人会”每十年一次,成为偏关人纪念平倭有功的万世德的永久盛会。
1991年,偏关长城第一人刘忠信老前辈恢复“万人会”纪念活动,弘扬爱国精神,广播积善之风。县城内高搭彩棚、彩门,披红挂绿,整个山城五彩缤纷,街道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万头攒动。龙灯、高跷、旱船、抬阁、狮子舞、老虎舞、秧歌等社火活动让人目不暇接。“白衣殿”的祭奠仪式纷繁复杂,人手短缺。老馆长刘忠信一眼相中了临时抽调来“万人会”帮忙的小伙子尤三,便将尤三留在自己身边做助手。打那以后,尤三正式入行,成了老馆长的“小跟班”。
偏关县人杰地灵,早在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居住,汉代时,美稷国在此修建吴城。吴城遗址,又名“吴王城”,位于偏关县南楼沟乡吴城村,形成于新石器时代到汉代。文化内涵包括庙底沟二期、龙山晚期、东周、秦、西汉时期。城垣南北1000米,东西500米,残高3.5米,夯层9—12厘米。1992年,尤三一个人在吴城住了3个月。由于业务不熟,认真的尤三连好带赖捡回好多陶片,老馆长一看,语重心长地说:“尤三啊,文物考古是要动脑筋的事,不动脑子,你捡回这么多没用的陶片都是白费辛苦。”“要在这儿工作你就得好好学,要考古就要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比如这墓葬为什么要用这种土了。”
尤三记住了,打那以后,他和吴城是耗上了,三天两头就往工地上跑,拿个小本本记得密密麻麻的。时间最长一次是在1995年,他在吴城一住就是八个月。另一组是斛双虎带队。斛双虎是老馆长的“关门大弟子”,后来因长期考古双腿受潮做了截肢手术,市文化局发了红头文件号召全市文化系统学习斛双虎同志精神。他的事迹更加激励了尤三。1996年尤三又随老馆长刘忠信在吴城住了三个月,一起协助地区文管处在工地进行遗址考察。209国道改线时,住在吴城的依然是他,仿佛成了吴城遗址的“法定监护人”。
吴城墓葬6.8米深,每2尺灰就打夯一次。尤三很快学会了用探铲(又称洛阳铲,20世纪30年代洛阳地区的盗墓贼李鸭子发明)来辨别土质并画出形状的这项考古工作基本功。此外,还总结出不少墓葬考古的经验:铲子刮过后土色不一,墓添土,颗粒有大有小,有花点;生土回填后,带进氧气,发黑……工地每次需要2至15人才能展开工作,同时打开2个6.8米深墓葬,需半个月完成。为保护墓葬不被损坏,开挖深4—5米,外阔3米的巷道。每下1米深,墓坑缩小一次,这样可以避免出现塌方把工作人员埋进去。这就是令尤三痴迷半生的工作,每天蹲在阴气很重的墓穴里细心忙碌,全然不管世人是怎样地误解这份职业。
吴城遗址不断有文物发现,比如地表采集物有陶片、瓦和瓦当,可辨器型有罐、盆、鬲、瓮等,纹饰有篮纹、绳纹、方格纹和附加堆纹等。城周围有秦、汉时期墓地,出土物有铜镞、铜镜、印章、剑、弓盖帽、鼎、薰炉等。
偏关县的普查考古主要有两条线:一是沿黄河畔;二是沿关河畔至化肥厂。偏关县文物馆没有文物考古资质,只能配合其他地区的人来工作。1991年至1994年,尤三参与了平万路考古,塔梁考古。2001年,他与老馆长刘忠信各带一组,粗略普查长城墙体,摸清走向,绘图、拍照,查清楚各处的高压线与低压线。2003年,开始担任文物管理所副所长。2011年7月至8月,为配合神河高速公路建设工程,尤三第一时间赶到遗址现场认真保护,古迹未被破坏。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与忻州市文物管理处对楼沟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尤三全程参与,此次发掘共发现房址5座,灰坑3座,出土数件石器及少量陶器残片。总之,哪里修桥铺路,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包括龙口发电站水淹没区、火烧墕变电站、沿黄河旅游公路上的天翅湾新石器遗址,还有南城门楼、钟鼓楼、护宁寺、白龙殿、隆岗寺等这些古建维修,他总要赶赴现场,值守文物不被破坏。入行三十年,资质很不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在考古现场,果然没有辜负当年老馆长对他的期望。
尤占宇与胡美仓考察黄河边 刘政伟摄
进入新世纪,全国进行了三次文物大普查,第一次是1956年全国第一次文物大普查;1984至1988年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第三次是2007至2011年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每次的文物大普查,都要先进行两年的集中培训,然后才开始一年的实地普查,最后再花两年时间汇总上报材料。这次“三普”,尤三有幸参与过其中两次的培训学习和实地普查。普查文物点423处,圆满完成了偏关县的文物实地普查和文本在撰写任务。
2007年长城资源调查,他去省里参加了一周培训,学习了考古、古建、化石、石刻等,并在2008至2009年走完了从柏杨岭到北场(北场村是偏关内长城终点)、老牛湾到寺沟的明长城,普查了沿线的所有堡子和烽火台。
2012至2016年,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尤三去忻州参加七天培训,成为合格的普查员。完成了偏关县馆藏文物的建档、称重量、测尺寸、照相等各项工作,普查可移动文物 1197件(套), 实际数量 11868件(套)。尤三与时俱进,还经常在网上参加培训学习,取得了全国石窟寺管理人员线上培训结业证书、全国文博网院培训结业证书。
2018年重新核查文物,尤三新发现了省文物资料中没有记载的尚峪乡邓家山堡子,同时发现王帽山、上铺村、卡坡村三个烽火台。这些文物都是被压在明长城下或因长城改道被遗弃而一直未被人发现过的。在宋家墕,他还发现了被老百姓拿来喂羊用的六耳军锅。在百草坪、堡子坪系统考察遗址、古堡和墓群,蹲在冷阴墓底连续作战,每天能完成两个墓葬的清理工作。
偏关县自古为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战争拉锯带,文物破坏严重,考古难度大。因此,偏关文物考古落后的原因一是学术水平不够,二是地理位置造成。但据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郭银堂讲,像尤三这样的考古专家,全忻州市真还不多。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尤三,以他多年来专业培训与潜心工作的历练,一言一语无不显示着他考古经验的丰富。他欣慰地向我介绍着偏关县文物普查最后的定位是:新石器遗址,汉代城址,明清古建。为简化工作思路,一般把夏商周遗迹都归在新石器遗址类,把唐宋元遗迹归入明清类……
左起:刘政伟 胡美仓 尤占宇 刘政伟提供
二、侠肝义胆,从天翅湾救险说起
别人不敢走的山,上不去的崖,尤三都能上去走完,长得彪形大汉,行得身轻如燕,危崖绝壁上边走边还敢拍“快手”。2018年,潇洒的尤三用“我行我素”注册了一个快手号,开始发布自己拍摄的偏关山水、文物古迹与长城上的村庄民居,到现在已经发布了123条短视频,粉丝量突破5000大关。加上抖音视频,足有四五百条了。其中一条老牛湾堡视频,播放量高达4.5万,很好地宣传了偏关长城。2020年春天,尤三去天翅湾的“阎王鼻子”上一走,拍到了明长城,这一发现惊动了长城爱好者们,天翅湾成了每一位长城爱好者的向往之地,纷纷前去探险猎奇,每一次探索都会有新的发现。
这不,市长城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杨峻峰特地赶到偏头关,在“徒步双侠”贺文、徐光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从天翅湾一直考察到叼羊咀,正赶上黄河水位下降到最低,杨、贺二人兴奋极了,一直下到崖底,惊喜地发现了“笊篱头子”下的长城遗址“黄河边”和水门、油房。却不料,在抄近路攀上悬崖的途中,二人被悬在了半山腰,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坡陡石子滑,站都站不稳,顶着六月的骄阳一直从正午十二点捱到午后三点多,寻不到一丝的转机。等在崖顶公路上的徐光与司机靳志远接到贺文的电话求救后,沿着崖畔找寻,愣是寻不到两人的踪影,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只好就近向天翅湾村长杨贵荣求救,并call了熟悉天翅湾情况的尤三。
天翅湾水门 吕成贵摄
杨村长带着徐光等人赶到遇险现场,便着急从右边山崖上下去,结果没有找到,位置有偏差,没办法只能撤了上来。这时尤三也从县城急匆匆赶了过来,大家一合计:再从左边山崖上下去看看行不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村长终于喊话:“人看到了,但是过不去。没办法只能报警了。”于是徐光打110报了警。在此之间,尤三真是艺高人胆大,冒着生命危险下到绝崖处的二平台,为悬空的石壁,他站在别人爬上去也腿软的石壁边缘,试着从崖顶给两位困在半崖上的遇险者往下吊水、吊吃的,让其补充体能。崖上崖下的人都在向他喊话、劝阻,说他太危险了,尤三全不理会,继续尝试着给崖下的人往下吊水。每吊下一瓶水,就被崖石碰烂瓶子剩下一半,他是一次不够吊两次,反复吊了七八次,两位被困者终于喝到了几口水,吃了口面包。在山顶眺望的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真为尤三捏一把汗,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其间徐光反复给尤三打电话说:“现在他们相对安全了,我也报警了,救援队马上就到,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行就撤回来吧。”尤三答到:“没事,我安全的。”在等待救援队的同时,杨村长又打电话叫了五六个村民,同时报告了天峰坪镇党委书记武秀贵,其中一位村民李关生冒着危险下到半崖探路,最后找到一条危崖险道,终于能够靠近遇险人员,伸手拽起两位被困的“长城大侠”,尤馆长跳进一条深沟搭建“人桥”,李关生伸出救援之手拼命助力,终于帮助两位遇险者安然爬上崖顶平坦处。
那一晚,险中求生的长城大侠们和一直在关注此事的长城爱好者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在偏头关分会群里谈论着这一次传奇经历。长期以来默默无闻的尤三——博物馆尤馆长,也在人们的夸赞与感谢中被拉入到群里来,第一次引起我的关注,并成为我远程记录此次事件的纪实文学《天翅湾前说英雄》中的“英雄”之一,随着我的文章登上了《山西长城》杂志。
尤占宇(左二)在天翅湾救援现场 杨峻峰摄
从2020年4月份到7月份天翅湾史前遗址考古,尤三骑一辆小摩托奔波了三个月,每天从城里沿着旅游公路到考古点上,有20多分钟就到了。在文物出土的关键时期,他在工地一住就是20多天,每天要记好总日志和自己口袋里的小日记,写文字、配草图,把数据搞清楚,相关照片存了一手机。那精湛的业务、细致的数据,受到了省考古研究院队长的肯定。他在工作之余,经常一个人下到天翅湾的黄河边上寻长城,找古迹,因此对这一带地形很是熟悉。用黄鹏飞部长的话来讲:“虽说系职责所在,但什么年代了,尤馆长还能做到多少时也不回家,的确是一位指哪儿到哪儿从不打折扣的好同志。”
尤三喜欢从考古和实物的角度给大家普及文物知识并解读长城,为走长城的人们讲夯土层,讲陶片。一次在天峰坪史前遗址,他给大家讲挖出来的那些瓶瓶罐罐,讲那只造型奇特的罐罐是鬲。徐光笑着说:“三哥,你也快成专家了。”长城文化人秦在珍老先生立马纠正徐光:“尤三本来就是文物专家!”
这不,当我闻说在“天翅湾救险”中出现一位“大侠尤三”之后,慕名前来偏头关采访他,一坐下来就见他如数家珍,掏出手机让我欣赏经他之手出土和保管的那些文物:天峰坪新石器遗址出土了三四间房址,每间屋子出土2件器物。其中发现有白陶,里外都是白陶,陶身有螺纹,非常精美。还有“三足鬲”,史前人类煮饭用的器皿,上面可放置笼屉,三足中加水烧开,可以蒸熟笼屉中的饭食……短短一个多小时的夜谈,尤三似乎都只在一个话题上“打转转”:“古代陶器有蓝纹、粗细绳纹、菱形纹、汉代炫纹(轮制)、磨光黑陶……”
2019年初冬尤占宇发现长城暗门 徐光摄
三、精神贵族,从护城楼寄居说起
偏关城挺有意思,街道巷子不对称,关城形态不对称,三个城门的位置也是各走各的线,也是应了偏关这个“偏”字。和城里的老人聊天,问古城多有四门,为何老营堡没有北门,偏关城也没有北门,老人笑言:那年月北方就意味着战争与恐惧,偏关位居最北,当然不能开设向北的通道了。于是,来到偏关城的人,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雄伟的南城门楼,城门洞上方嵌着的石匾上有“偏头关”三字,是当时的山西省委书记胡富国所题。城门上方是一座翻修于1997年的三重飞檐的彩绘建筑,朱红的柱子,雕刻着各种图案的横梁和栏杆,雄伟富丽。南城门楼东西两侧是白色马赛克贴面的现代建筑,银行、旅店或者商铺,与古老的关楼紧邻而居,再往两边有残存的城墙突兀而立,青灰色城砖斑驳破旧。城门内是现代建筑与明清建筑各抱地势、错落同在的一条古色古香的步行街,往北去可望得见关城的钟鼓楼,石基砖拱,红墙青瓦,飞檐歇山顶,雄姿稳健,十分气派。南城门楼和城门内外的这番景致在尤三的“快手”里经常出现,春秋朝暮之景象也算是大全了。也只有尤三能够让这些景致在网上频频出镜,一是因为没有人比作为博物馆副馆长的尤三更爱这座城楼,二是因为南城门楼正是尤三一家人的寄身之处,真可谓“近水楼台”了。
南城门楼一角 杜鹃摄
不了解文物工作的人总以为尤三一头扎在考古工地上是为了得到多大的“好处”。了解尤三的人却知道,掌管着博物馆、城门楼和护城楼钥匙的尤三,生活到底有多困难。钥匙一挎包,忙碌半辈子,尤三是“车有一辆,房有一间”,跑工地靠自己那辆小摩托代步,挡风雨靠南城门楼东侧的一间小房子,不经意间也就熬过了几十年。朋友戏称他是“偏关十大首富之一”,尤三自嘲地说:“远瞭是收破烂的,近看是个要饭的,仔细一看是考古的。”可不,寄居在省保单位的这间寒舍里,听起来阔气,实际上无水无暖,至今还在隔壁自搭的一间房子里烧火炉。生活清贫如此,工作却总有意想不到的压力。一次护城楼备展中,尤三把小柜里的好文物挑来拣去,却因一件二级青铜器未归放原位而大大惊吓了一番。更有时候,市文管所考古缺人手,他被抽调回市里或是原平、保德等处的高速工地上清理墓葬,一走就是好几个月,那一间寒舍也顾不上回去安住了。
黄鹏飞老师说:“在此前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从未见尤三闪亮登场,指手划拉去给客人介绍偏关的一些历史。在我的印象里,他虽在博物馆工作,领着工资,却似乎属于体制内的草根或者受苦人,倒是在服务性的苦差事上,经常见他跑来跑去。”我说,这也许是尤三当年被老馆长刘忠信抓差到“白衣殿”帮忙时养成的习惯吧,这辈子只知道乐此不疲地打杂劳忙啦。
偏关有个乡俗,但凡白事宴总要“叫夜”,是民间装裹、入殓、叫夜、迎祭和出殡等五项丧礼仪节中最为隆重的环节,仪式中有两种必备的道具:一是路灯,一是纸驴及牵驴的纸人。《偏关县志》中记:“死者去世后三天、五天、七天晚上不等,吹鼓手奏哀乐导引,孝子执哭丧棒在手,亲朋提灯笼于两侧上庙呼魂,谓之叫夜。”(牛儒仁,1994)。仪式中的路灯、纸驴及纸人等元素无不围绕亡魂回归、亡人复活而发挥着被赋予的象征功能,尤其是仪式尾声的重启棺盖,就在于检验叫夜之后亡人是否真的死而复活。叫夜那天晚上,总得有朋友来帮忙,挠火篮子举高照。人们便常常会看到尤三,头水汗脚地担着汽油桶子和锯末,或者抱着个纸人人,在一字长蛇的叫夜队伍里来回跑。即便是帮朋友的忙,一些有公职、有身份的人,也实在不方便做此“下等营生”。可尤三不忌讳,该搭把手还是要给人家搭把手。这项友情出演的活儿计,也许能让尤三更容易读懂到他考察过的遗址中那些隔了千年时光的、不会说话的物件儿。
尤占宇和秦在珍在天翅湾新石器遗址 贺文摄
尤三是专业而敬业的,几十年如一日地把自己浸身在那一件件与之一样沉默不言的文物中,住在南城门楼里,蹲在墓坑里,奔波在“万人会”上;尤三是勇敢而细腻的,没有豪言壮语便已挺身而出下到悬崖,没有稍作停顿便已甘做“人梯”,让遇险者踏肩而过;尤三是勤勉而热心的,以前的老馆长是偏关“活地图”,现在的尤三是偏关“活地图”。
痴迷于长城研究的贺文经常打电话请教尤三,向他咨询考察路线,尤三说:“走路还能走错?以后我就是你的顾问,辨不清的路线,找不到的堡子,有甚不清楚的,你尽管给我打电话。”
2009年,偏关县文物局组织两辆车的人去搞“三普”,秦老师跟着尤三爱上了长城研究。后来撰写《偏头关长城图志》,尤三没少帮忙给找资料。
农民摄影家苏文也有蓝图壮志,计划三年内拍完偏关境内所有烽火台,尤三就给他复印长城资料,让他把已经拍摄的长城点位标进地图中。
顾全罗更是经常打电话:“三子,能不能给我些文物普查资料?”尤三便干脆将自己在“三普”活动中的贴身口袋书、记录本奉献了出去。
2019年初冬,尤三配合省考古研究院对天峰坪东遗址考古时听当地人说附近有个暗门,不知道做甚用的,尤三一听来了兴趣,在考古现场抽空一个人去看,发现了长城暗门,那可是偏关首次发现的长城暗门。这让“徒步双侠”贺文和徐光跟着兴奋极了,缠着尤三亲自到现场去证实,结果真的是明代西关河隘口东约800米处通往大古寨、小古寨的暗门。
生于斯、长于斯的偏头关人,醒着睡着都爱念叨个长城。尤三成了大家的“活字典”,有搞不懂、辨不明的地方,都得打电话找他核实。致力于长城文物保护与研究的文物局胡美仓副局长,经常陪同外来考察团队一起拍摄长城的文化局刘政伟主任,偏关第一位加入省美协的农民画家张生荣等,都是尤三这里理直气壮的电话“骚客”,当然,他们谈论的不是诗学,而是长城。
尤占宇向长城学会会员普及考古知识 徐光摄
四、结束语
可以说,我和尤三只是两面之缘,一席夜谈,对他知之甚少,便斗胆写下了上面这篇文字。第一次见尤三,是在山西省第六届旅发大会偏关县第二届“长城最野在偏关”徒步活动上,我们下山后在水泉堡院内“一条龙”的帐篷内用完餐,钻出篷外一眼就相互认了出来,匆匆握手,互报姓名接上了头,便走散在人群中了。那一见,我终于把眼前这位高大亲和、轻言慢语、兄长模样儿的尤三和我在《天翅湾前说英雄》里提到过的未曾谋过面的“英雄尤三”合二为一,有了完整印象。
二见尤三,是在水泉乡海子楼一带长城沿线的烽火台爬上爬下测数据、拍照片一整天之后,擦黑回到水泉利用吃“午饭”的工夫釆访了高政清,八九点才赶回县城宾馆,又一个电话把尤三邀来,从晚上10点座谈到12点,聊得不少,获取的写作信息并不多。因为尤三一讲起他的文物与考古就像着了迷,进得去,出不来,很难让我忍心插一句话把他引到关于他生活的更宽泛的话题上去。
尤馆长在小古寨发现蜗牛化石 贺文摄
于是,回来之后我迟迟不敢动笔写尤三,生怕自己的一无所知残缺了尤三的十全十美,使得这篇文章成为潦草一笔,交代不了热爱着他的关城人民。
好在,终于写罢收笔了。千年时光尤占,百里山河为宇。透过这些文字,我仿佛看得见,尤三高大俊朗的身影,在黄河边,在古庙里,在墓坑下,在南城门楼上,在千年时光与百里山河的经纬里,愈发得矫健而又诗意起来。不错,他是生活的平民,更是精神的贵族,时时予人以方便,毕生与文物相伴,无愧于自己的职业,无愧于作为关城子民的情结。想进一步认识、了解尤三,请您走到古城的街头巷尾去,走到偏头关的黄河边墙去,那里有他的足迹,他的身影,他的传奇……(杜鹃)
水墨关河口 尤占宇摄
作者简介:
杜鹃,山西定襄人,宁武县教师进修学校高级讲师。系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长城学会会员,忻州市长城学会编辑部主任。曾参加2020年塞上朔州长城旅游系列活动“守望长城”多媒体采风·展播活动启动仪式、2020年“长城最野在偏关”徒步活动,及2020年敦煌市首届中国长城论坛等活动。热爱长城诗歌与纪实散文创作,作品有《宁化古城》(组诗)、《赵长城,我陪你坐下来》《穿过明朝的风烟遇见你》《千古烽烟第一墙》《天翅湾前说英雄》《此生愿为长城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