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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甄树勋传奇
长城经过黄甫川,留有一口叫“麻地沟口子”,我们惯称“麻地口”。
“麻地口”出名于“口里口外”的晋陕蒙,进而有“南重庆,北麻镇”之炙热,固然有地利之便,清室开放“禁垦”不久,便取代“金黄甫”,成为影响晋陕蒙三角地带的富商大埠。同时,甄树勋的出现,更为“麻地口”比肩军政商合璧的乱世陪都“重庆”,平添了几道浓郁而神秘的色彩。
甄树勋,又名甄文哉,或文斋。出生麻镇甄家,又说抱养于大岔的“盘伙梁”。个头高低,身材如何,不清楚,虽说他唯一的儿子,保来叔个头高挑,那也是其母,我的本家老姑个头高挑的缘故?麻镇现有甄家大院,过去叫“甄府”,据说很是气派。但是,其后人讲,他祖姥姥在太原、包头、京津塘、石家庄均有置业,不计其数。唯一可考的真实,就是甄树勋遇害后,一起死难的四位保镖合葬的坟茔还在。排列顺序仍然是,主人在上,其脚下四位,一字并排。
甄树勋在普通人中的名声大噪是在他死后。关于其生前所操何业,所掌何舵,就连其子保来叔都语焉不详。因为,他爸出事,他才虚三岁。至于高墙深院外的道听途说,就只能作茶余饭后的谈笑对待即可。总之,古人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即所谓也。用在甄先生甄大侠身上,我觉得最合身,也最贴意。
甄树勋举善于当地,一是维修“麻镇大庙”,并作为杨家峁“智通寺”供养主,将周围几百亩可耕地买下,做庙产用度。二是开设新学堂,男女同校,即府谷第三高小。
据考量,甄树勋突然的高调集中举善,一是迫于危机时的权宜之计,二是于自己的遭际不畅有关。作为晋陕蒙一带“哥老会”大龙头,“甄爷”的钱袋四处张口,啥生意都做,像异地销脏也不例外。“小五杨”真名杨万贞,山西五台人,民国初年,以“哥老会”龙头名义活跃在内蒙河套包头的一支悍匪,队伍三百多人。这人将劫得的牛羊骡马,常年累月,成群结队地吆回口里,交由甄爷处理。敢经理土匪的东西,说明比土匪势大才行。结果,“小五杨”于1923年前后在铲除“哥老会”的专项整治中,被镇守绥远的李都统剿灭。“口里”麻镇的“甄大龙头”怕牵连,就选择“寄籍”寺院。按当时律,待罪之人,如若“出家”是可以免罪而“既往不咎”。
另外一种说法,甄树勋求学太原“法政专科学校”时,娶一当地女子,婚后生一子。十几年后,即将成人的独子突然病死。“甄爷”赶忙和天津一“闺秀”结婚,几年过后,天津老婆不生养,“望子心切”的树勋谎称自己“出家”,想促使其自觉离开。没想,天津二太太不吃这一套,说:“你出家,我就做尼姑去。”于是,在离“智通寺”不远处,也起一座观,吃斋念佛,枯守青灯明月。
“甄爷”一看,用计逼不走,只能用钱。商量的结果,分手费为几大口袋银元加珠宝。为保安全起见,二太太一路重孝装扮回天津,意思是抚柩归省奔丧,凄凄惨惨戚戚,免得歪人打歪主意。
打发走了天津太太,陈家姑娘,我的本家老姑被迎娶进门,成为甄家三太太,也即保来叔他妈。只是,老姑十八芳龄,丈夫至少五十开外。
能和“甄府”结亲,说明陈家也非寻常小户。陈门先祖讳光斗,生四子:秉文、行、忠、信。嘉、道年间来到清水,发迹于清未,成为取代赵、苏、田姓的殷实大户。户门中,我家属大门,显声最早,口里有“油房”,“缸房”,“磨房”,“铺设”。口外建有耳家壕“陈塔”基地,油房,牧场,兼贸易。十五架牛车,通年往来于府谷、河套之间的商道。可惜好景不长,进入民国,社会变乱,晋陕蒙三角地段最早沦为三不管区域。王爷想管,没名份, *** 想治,没实力,只有土匪最乐意,无论抢谁,谁都没办法申诉。不仅没办法, *** 有时借机勒索,使无依的大户,瞬间倾家荡产,成为虎狼撕咬下的丰美大餐。正如拙作“刮野鬼”所记:
一次,准格尔旗抓住一土匪头子,本来是要砍头的。可是,府衙说能拿钱保,就问土匪,要谁保?土匪头说,陈三大掌柜。第二天,陈三大掌柜到(不敢不到,两边都是要命的苦主)。问,得多少?三千两大洋。最后,一千伍成交。土匪出来后,从来没想着还钱(就是还,也不敢收),顶多,把抢来的东西存入你家(不敢不存,他们叫寄)。土匪前脚走,官军后脚追脏到,不敢不交。官军刚出门,土匪紧跟,要寄存的东西。你不敢说,脏物已被没收,怎办?
土匪八人,睡在我们家丈八大炕上,肥酒大肉好招待不说,每人一杆洋烟枪,从早到晚,八个人抽着,一天一铜瓢膏子,我四伯给我讲,是他亲眼所见。土匪是骑马来的,人抽大烟,马也不能低消费,吃的是人料,地上厚厚一层,全是糜谷豆子一类。要账的土匪,就是想糟蹋到你心疼,看你给,还是不给。
我们的祖业经这么折腾了五六回,没用四、五年就败得一踏糊涂。子孙们一看,有外人害的,就没有自己花的?也开始不上劲,吸烟、酗酒、 *** 。赶到新政权来临,我父辈已是彻底的贫农!
和甄家联姻,是门中老二,秉行辈。生意虽然不及老大家播远,有“油房”“缸房”,还有坐地经营的字号——“长盛西”,“忠和诚”等。作为家族荣誉,清水人最为乐道的,是高悬于正街铺面门额上方的那块书有“五世同堂”的挂红巨匾,因为是县丞亲手所颁发的旌表。
按理,这样的体面人家,在正常社会,是断不会将待字闺女,送于人作续房。但是,乱世之中,无理可讲,大门家的遭遇就在眼前。更不用说,二门自家有一桩人命案要了,考虑到对方的实力,只有嫁女过去,借甄家的势力以求安。
甄树勋的名头有多大,当时的地方上层最清楚。据称,凡是府谷县丞,赴任头一件大事,必须先行九十里,去县城北的麻镇“甄府”一叙,以表心迹,冀望照佑,实际就是江湖上的“拜码头”。当然,该应的“薄礼”也是必不可少。一年,有位关中来的“到任”,一个月过去,也不见任何“拜帖”投递,甄树勋于是备了一个礼盒,让手下送呈县衙。下人见到“县丞”,也不下跪,端直一递,说:我家“甄爷”送给大人的礼呈,请收。“县长”一听“甄爷”二字,哪敢“接礼”,连忙赔礼不迭,说,我现在就去拜访,……。下人见状,只回了一句,“甄爷”忙着,人不在家。然后,将“礼盒”往桌上一置,扬长而去。
关中县长拿“礼盒”回宿舍,连揭七层包装,最后见底原来是几粒干硬的狗屎蛋蛋。惊恐之中,县长慌忙收拾行装,赶天明掛冠而去。
作为“父母官”的一县之长,在“甄爷”看来,不过是“狗屎”而已。那么,甄树勋更大的来头是什么,谁也搞不清。记得保来叔曾说过,他父亲和山西王阎锡山是拜把子弟兄。四十年代中期,他去“榆林中学”念书,时任22军的高双成军长,一直称自己为“大侄子”,并许“少校”衔挽留。这时距其父去世,快有2O年光阴近似乎。
甄树勋性格豪爽,耿直,为朋友乐于帮忙,看重“义气”二字,属于那种说话不沾唾沫,干磕硬阵。当时,正值军阀混战,地方诸侯各自为正,大小土匪穿梭往来其中,彼此倾轧,祸害社会。所以,每有事端,红、黑二道必然想到甄爷。事实上,甄爷的面掌就是大,连从未谋面的悍匪,听到“甄树勋”三字,也不敢轻意捋动,以免后患。至于富商巨贾,能讨得甄爷一纸“关照”的字据,保证你在江湖行走运货,万无一失。作为“哥老会”舵主,晋陕蒙一带,会员近2O多万,凡出没于台面上的各类角色,三教九流,包括土匪头目,哪个不是拜在门下的“袍哥”?这些人着怕的是“甄爷”潜在社会各层面的几十万暗力。当然,“甄爷”的面子,最终还是金钱筑就的“人情货”,能买到的,价格自然不菲。
中国几千年,最赚钱的生意是贩卖权力,像秦王赢正父亲吕不韦就是依靠对权力的投资而大获成功的特例。甄树勋凭暗力摆平势力赚钱,在晋陕蒙一带独树一帜,也算奇货可居,能做到的没有几人。世界上,就有那么些人,明知做不到,还要做,怎么做?简单,杀掉“做到”之人,自己替而代之。甄树勋就是这么遇害的。
暗杀甄树勋的人,外号“二少爷”,真名奇子俊。其父那森 *** 凭借一身好手段,由一名准格尔旗府的差衙因为护卫受宠于皇宫出身的“四太太”,而成功上位到权重类似贝勒爷的伊盟“东协理”,实际控制着河套东畔,南界陕西府谷、神木的整个准格尔地区,号称“那公”,是当时蒙古王爷中,唯一拥有军队的地方豪强。那森 *** 由于身处晋陕蒙的要害,他与阎锡山,甄树勋起先也是磕头弟兄,信得过的拜识。当“二少爷”年届十七岁,需要增长见识游走全国时,是那森 *** 亲自拜托甄树勋带领,执父礼而结交当时名人政要。这期间经甄树勋推荐结识的人里边应属阎锡山。“二少爷”奇子俊最终和甄树勋交恶是因为投靠五原誓师的“革命军”冯玉祥,并在冯部被任命为“蒙边第一军”中将司令。当冯、阎暴发割据大战时,“二少爷”受命率自家军队五百人进驻河曲县城。此时的阎锡山忙于应对晋北来自奉系直系的攻击,一时将河曲、岢岚、偏关、保德诸县事务交托于甄树勋料理。
“二少爷”正值年轻气盛,又加胸怀内蒙古独立的壮志,这时早已认定其父辈的这位就是守旧的恶习顽固势力的代表,必欲铲除而后快。所以,当甄树勋带着五名保镖来会这位昔日侄儿,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人马刚一下船登岸,即被早已等待多时的“二少爷”的军队乱枪击毙。据传,甄树勋一行六人中只有一名护卫逃脱,此人后来投奔延安成为一位不大不小的革命军人。
称雄一方的“甄爷”甄树勋,就这么“轻意”地走了,而且,正是“壮志未酬”的当紧年代和年龄。我说他是一个“传奇”,更多的是指设若不死,新成立的国民 *** ,会不会委任他做正式的官?以维持黄河三角晋陕蒙一带的安定。抗日军兴,他肯定是敌我双方力争的魁渠,说不定会和驻扎附近的马占山将军以及旧友阎学山、高双成将军联手,创造出许多抗日佳话。事实也是,甄树勋死后,其手下许多,有成为国共两家高官的,都有提携保来叔之意,可惜他积习难改,乐于做一名舒恤安如的地方名士而辞却远行。
甄树雄的葬礼,据说规模大,有上千人出席。规格高,周围省份的军政各界都派有代表。杀害他的“二少爷”自酿苦果,因为开罪于战争中得胜的阎锡山在家乡无以落脚,只好带着其父充足的银两去京城南京投靠 *** 大员于佑任,做了一个“中央监察院”委员。可惜好景不长,“二少爷”被其门中兄弟奇寿山,因“杀父之仇”而灭其与父亲那森 *** 一道,丧命于1932年正月初四的准旗沙格堵的自家府邸杨家沙湾,享年3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