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坐标:豫南农村
记忆时间:1988-1995
谈不上难忘吧,回忆起来点点滴滴的倒也好玩。再也回不去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
其实祭灶早已经疏落了许久了,作为封建迷信,老早就被除四旧了。真正慢慢的走 *** 间,也不过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的事儿。谈年味儿,底气不足。因为我也没见过传统祭灶是啥样的。
据说,玉皇大帝为了监听下界百姓是否议论天庭的是非,特意委派灶王爷下驻千家万户的厨房帮他搜集信息——你得说这玉帝多么小心眼和无聊吧。这么看来,所谓的灶王爷大概也只是类似于象《黑客帝国》里的墨镜特工一样拥有无限化身的“灶则成”,每天潜伏在灶头烟熏火燎的只为窃取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哎呀,锅开了,赶紧下饺子!”玉帝也有些250,除了厨子开会,还有谁家大事秘事是在厨房商量的?派个人蹲灶头听啊听的搞维稳,有用才怪。
祭灶被放在了腊月二十三,也就是过小年的时候进行,其实很有讲究。因为灶王爷是这天上天做述职报告,按照惯例需要饯行意思意思——给点好吃好喝的,还能不美言几句?哪位说了,咱又没做啥亏心事儿,凭啥要 *** 这货?是,是没做亏心事,可灶王爷要是在玉帝那里就说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能证明你没说吗?众所周知,要证明没做某件事可是比证明做过某件事难多了——何况还是无凭无据的话。人言可畏,流言如矢,被脏水泼一身,固然最后能证明自己干净,但少不得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和心情沮丧的郁闷。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例行打点为好。除了祭灶,聪明的人还发明出了麻糖给灶王爷吃,黏糊糊的粘住他的嘴一劳永逸省得嘚瑟。
但更多时候,祭灶其实只是打扫卫生。厨房的、卧室的、全家每个角落的,大扫除是必须的。洗洗涮涮、抹抹擦擦,既是一种物理扫除,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过去一年的霉运与污秽,都在这清理打扫的过程中消失了。老人家会哄不老实乱哭乱叫的小孩子说今天不能多说话,省得灶王爷到天上乱讲,然后在小孩子一脸似懂非懂的惶恐里暗自窃喜,继续打扫卫生。
现在生活好了,厨房早已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也无需特意在打扫些什么。所谓的灶王爷,相比也因为抽油烟机和排气扇等的使用,早已不再受烟熏火燎之苦,每天喝茶看报纸清闲至极了。至于灶王爷会说些什么,谁又真的在意呢?满大街的阴谋阳谋都应付不完,谁还管那个虚无缥缈的玉皇大帝啊。
腊月二十六:蒸馍和过油
小时候,过年前几天老人家儿最头疼的就是蒸馒头和过油。旧时亲戚多,春节又是一年里最大的节日,来来往往的客人吃饭是个重大问题,必须要提前准备一些。这个时候,蒸馒头和过油就显得尤其重要。
蒸馒头是个体力活儿。和面、发面、揉面、做成馒头、烧锅,要配合周密、按部就班。哪一步有差池,就会影响到整个工作。馒头蒸的好不好,既是不能浪费粮食的朴素道德观,也是衡量一个家庭主妇是否胜任的标准之一——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儿。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几乎是全家总动员:揉面的,切馒头的,烧锅的,各司其职,人尽其责。以前烧地锅,用劈柴,火慢锅又大,那忙起来真的和打仗差不多。老爸常拿一个段子说事:某人抱怨“蒸了一天馒头了,忙的连饭都没有功夫吃。”我觉得这道可能是真事儿。
豫南一带,普通人家过年蒸馒头一般分为:普通馒头、豆包(红薯和红豆、黑豆之类)、枣花儿。其中,豆包和枣花儿是给客人来时预备的。小时候农村生活不如现在富足,平时很少买红枣吃,只有过年蒸馒头时才买。我淘气贪嘴,常常去抠枣花上的枣吃,然后用其他馒头盖住。客人来的时候,姥姥去拿馒头馏,看着大窟窿小眼睛的瞎枣花儿叫苦不迭。客人走后,少不得对我一顿狂剋,姥爷就会护住我,说还小不懂事云云。那会儿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长大后听老人家聊天,才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现在是绝对不会再去抠枣儿了,可是再也见不到姥爷了。
过油是另一项体力活儿,还很考验技术。所谓过油,其实是炸油条、炸鱼、炸肉、炸丸子和炸其他一些东西的统称。相比于蒸馒头,这个多少要复杂一些,尽管炸的比蒸的会少一些,但任务的强度可丝毫不弱:发面的好坏、油温的高低、时间的长短等,无不要恰到好处才行。而由于油炸会发生溅出热油等情况,这工作多少还有一些危险性,更是马虎不得。
吃饭的时候,炸的东西一蒸,就可以作为一道拼盘端出来,配合其他菜肴招待客人。我个人觉得,新炸的油条反而没有馏过的好吃:没那么油腻和劲道了,却多了一份湿润和酥软。炸丸子最受欢迎,其次是炸鸡块和小酥肉,所以这几个吃的最快,然后才是其他物事。
寒假开学一般都在正月十六或者十七,学校老师最爱用的一句开场白是:“家里的肉都应该吃完了吧,炸的东西估计也没了,所以别记挂了,好好上学吧。”但要是赶上哪年预备的多但消耗的少——比如一些客人没有在家里吃饭或者其他成员买了许多别的吃食,这些辛苦做出来的馒头和油炸物件儿能吃到二月二去。
如今,生活水平高了,无论农村还是城市,平日里的生活和过年其实差不太多,很多人把年夜饭和招待亲朋都放在了外面的餐馆、酒店里,家里准备的吃食自然就不需要那么多了。蒸馒头和过油,也基本上越来越少了。
腊月二十八:
二十八,贴花花。说的就是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门画了。小时候跑着去各家看新贴的门画和对联是一大乐事。门画是年画的一种,主要贴在大门和主屋的正门上。相比倒贴的福字和招财进宝、年年有余这类千篇一律的喜庆对儿,我更喜欢人物年画。那个时候也不懂得门画的背景渊源,只是单纯的看热闹:秦琼和敬德啊,张飞和关公啦,魔家四将啦,杨再兴和岳飞啦,秦明和花荣了,各个披盔带甲持枪操戈跃马扬鞭威风凛凛。要是谁家贴个以前没见过的,很是要稀奇一阵子的。尽管那个时候的年画也只是普通的印刷品,但看上去热热闹闹:青瓦白墙大红门对儿,鞭炮再一响,嘿,年味儿如同炮仗爆炸后飘在空气里的硫磺味儿,蹭蹭蹭的就上起。
第一次读《西游记》,惊奇的发现了门神的出处:泾河龙王和算命先生袁守成死磕,私改天条克扣降雨点数犯了天条合当问斩,魏征是监斩官。龙王找李世民求情,太宗稀里糊涂答应了。那天特意找魏征下棋,想拖住魏征。不料魏征局间打盹,梦斩泾河龙王。龙王鬼魂找李世民索命,把皇帝折腾的半死,秦琼和尉迟恭自愿守护皇宫挡鬼,十数夜不眠,皇帝不忍心自己的爱将这般辛苦,于是找画工画了二人的图像张贴门上代替,后世遂兴起门画。尽管后来也看到其他资料说可能在上古时代就有门画,汉代门上就贴“神荼”、“郁垒”,宋代还把四大美人贴门上(这是辟邪驱鬼呢还是勾引色狼呢?)等等资料,但我还是最喜欢《西游记》里这个关于门神起源的故事:相比于那些枯燥的史料和并不 *** 的故事,这个实在好玩多啦!
那会儿跑家串户看年画儿最不明白的是,英雄人物有很多,为什么年画里的人物只有那么几个,究竟什么人才有资格进入门画呢?一度还琢磨过自己心中的门画人物谱。很多年后才明白,这门画还真不是一般人就能上的,也是要经过多重考核的,那潜规则啊,杠杠的:首先,门画是用来挡鬼的,长相就要足够彪悍威猛,文弱瘦小眉清目秀的就不行,比如诸葛亮、周瑜这样的就不行;第二,既然是挡鬼的,打铁还需自身硬,那么这人物不说是高大全吧,至少也得英伟正,鸡鸣狗盗残 *** 诈痴傻萌呆的就不能上,项羽和吕布这样的就得被毙掉。第三,门画是要对称的,有些人的确足够英伟正,但无人比肩,高处不胜寒,这就没法上了,比如钟馗,抓鬼独一份儿,总不能拿王富曲和柳含烟和他配吧。其实岳飞也是,和杨再兴配很不搭,倒是和韩世忠合适——但后者的名气又小了。最后一个,一定要是武将,画出来盔明甲亮丝绦飞舞旗帜飘扬,色彩鲜艳气势非凡。这么扒来拣去,能上榜的人还真就那么几个。其实门画也有“爸爸去哪儿”的版本,许多门画都是带孩子的,有些还不知一个,常见的关羽带着关平(事实上应该是关兴才对)配张飞带着张苞,秦琼带着秦怀玉配敬德带着尉迟宝林或者罗成带罗通的;岳飞带着岳云(忘了哪对父子配的了)。单人的时候也见过关羽配赵云的,但带孩子的画就没有赵云了——三国里没赵云孩子叫啥的记载啊。
门神是否真的管用,《西游记》里含糊其辞,要不也没太宗混游地府的故事了。倒是《三侠五义》里有一段,包拯审乌盆冤案,里面倒是提到藏在乌盆里的冤魂怕门神不敢进公堂的事儿。但若是真的管用,《阅微草堂笔记》和《聊斋》里至少有一多半儿故事就说不过去了,所以纪晓岚和蒲松龄直接无视这茬儿,管你拦不拦的,狐仙女鬼随便进。莫非这门神也和某些机关单位的保安一样欺软怕硬,只敢对含冤屈死无权无势的孤魂野鬼作威作福,对有门道有姿色有银钱的狐仙之类的妖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书里是这样,但现实中也不尽然。我老家在豫南,按照老人们讲究的习俗,过年是要请已经死去的长辈回家过年的,要去坟前放炮烧纸,一路接进门来——否则会被门神挡住的。还有新丧人家葬后三年不贴门画的习俗——要贴紫色的那种——就是怕人新死之后舍不得会经常回来看看,没有门神出入方便。这期间为了怕被门神轰出去,还会在门口放一根长木棍儿拦着。其实这也经不起推敲:按照轮回说,人死了之后早就投胎超生去了,哪里还能老过年回来看看呢?但习俗就是习俗,不需要用科学验证也不需要逻辑推敲。过年这个团员的日子里,人们只是用这种最淳朴的仪式寄托对已经逝去亲人的哀思罢了。
如今,这种人物门画越来越少见了,街头巷尾卖的大多都是金光闪闪的福字或者捧着鱼的胖娃娃。大家都图个喜庆,却总少一些旧时门神那种威武雄壮、霸气逼人的感觉。更多时候,人们连门画都懒得贴,胡乱贴个春联完事。或许那些曾经恪尽职守的门神们也觉得,在这个是非不分忠奸难辨的时代,人其实比鬼更难防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