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文章题目（以马拉松的小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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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松文章题目（以马拉松的小短文）

《三国水浒演义》

第一回：诸葛亮夜观星象宋公明梦回三国

滚滚长江东逝水，其间多少英雄。鼎足三分天下势，阿瞒挟天子，仲谋踞江东。

幸得孔明挥羽扇，巧借水浒群英。乌林道上喜相逢。兴汉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调寄《临江仙》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先有十常侍之乱，后有董卓进京，李傕郭汜犯都，天下大乱，黄巾纷起，至曹孟德诛吕布，破袁绍，平袁术，降张绣，挟天子以令诸侯，汉室颓微，只在顷刻之间。幸有卧龙岗上诸葛孔明先生，此人乃上界北极紫微大帝下凡，应刘玄德三顾茅庐之约而出，舌战群儒，说动吴主孙仲谋，兴江东六郡之师，召南风七星坛上，赤壁一场火攻，烧得曹孟德八十三万大军丢盔弃甲，败走乌林去也。

看官谨记，当夜乃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正是隆冬时节，虽起的东南风，依旧寒透骨髓。当夜，刘玄德与孔明策马轻裘，在夏口江畔看这一场好杀。只见北边江面上火光通天，黑烟蔽空，多少艨艟巨舰，都葬了鱼龙之腹，逝者如斯，却似流的不是江水，是那流不尽的英雄血。玄德听得江上金鼓厮杀之声，看了一回，忽潸然流涕。孔明曰：“今日功成，曹贼远遁，主公何故落泪也？”玄德曰：“昔年孟德与吾青梅煮酒，论天下英雄，不觉已八年矣。孟德虽败，未伤中原元气，数年后必卷土重来。孙仲谋内忌外刚，虽为盟友，久必生变也。先生昔年以隆中对教我，然景升新丧，刘琦暗弱，虽文有先生，武有关张，然荆州四战之地，备兵微粮乏，焉能守之？日月蹉跎，老之将至，而汉室衰微，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孔明闻言，沉吟不语。正待拨马回营，忽见龙光射牛斗之间，须臾，有百十个流星掠过，成群结队，定睛看时，却落到乌林地面上去了。孔明轻摇羽扇，掐指一算，却道：“贺喜主公。汉室气数不绝，自有天上星宿相助，今流星坠地，主三日内必得贤臣良将。”先主遂问，是何方星宿？孔明只微笑不答，再问时，但云：”知乎者也，天机不可泄漏“。玄德不明所以，与孔明回夏口去了。当夜无话。

话分两头。却说北宋宣和年间，官家无道，群贼蜂起，其中有四股势力最大的，攻城掠地，割据一方，朝廷唤做“四大寇”。却是哪四寇？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此处单表山东宋江。那宋江本是山东郓城县小吏，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江湖人称及时雨。因杀了阎婆惜，发配江州，又不合吟了反诗，按律当斩。幸得晁盖带了一帮好汉，劫了法场，将宋江迎上梁山，坐了第二把交椅。后晁盖中箭身亡，宋江一番谋划，终成梁山之主。一来合该上界星辰聚会，二来宋江确有过人之能，三五年间，将一座水泊梁山，经营得铁桶也似。至破东平，陷东昌，计点大小头领，共有一百单八员，暗合天上星宿之数，心中大喜。遂与众头领商议，做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

正是第七日三更时候，宋江与众头领都在忠义堂前，忽听得天上一声响，如裂帛相似，只见西北乾方天门大开，云彩袅绕，从中间卷出一团火来，竟钻入忠义堂正南地下去了。宋江忙叫人掘开泥土，寻那火团，掘到三尺深浅时，只见一个石碣，高一丈单八寸，上有龙章凤篆，天书文字。原来石碣上书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自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至地贼星鼓上蚤时迁，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整整齐齐，共是一百零八员将领。

此时宋江与众头领方知，原来梁山聚义，乃是天数使然，众皆大喜。于是在忠义堂前大开筵宴，饮酒相庆，众头领如走马灯般，都来与星魁宋江贺喜。宋江喜上心头，多吃了几钟，不觉大醉，伏在案上沉沉睡去。忽见两个青衣童子，行到案边稽首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请星主说话。”宋江抬头看时，却好生面善，只不知哪里见过。青衣前面引路，宋江随后跟来，拐过忠义堂后，只见星月满天，香风拂面，四下里都是茂林修竹。宋江寻思道：“忠义堂后哪有这般去处？定是遇着仙人了。”又行了一程，平坦坦一条龟背大街，两侧尽是合抱粗的松树，又听得潺潺涧水响，面前一座青石桥，桥头翠瓦朱檐，乃是一座大宫殿。青衣入殿内奏道：“请宋星主坐。”宋江在阶前绣墩上坐下，偷眼看时，原来殿上坐着九天玄女娘娘。早有童子捧过仙酒仙枣来，宋江进了三杯仙酒，三枚仙枣，只见玄女娘娘丹唇微启，曰：“恭喜宋星主今日星辰聚会。”宋江再拜谨言曰：“下界小吏，唯托娘娘鸿福，不胜惶恐。”娘娘法旨曰：“自洪太尉揭开龙虎山伏魔殿封印，不觉已一甲子矣。今星宿聚齐，理应再列仙班，然玉帝因星主魔心未断，杀业未满，尚需在下界磨砺数载，方能去邪归正，重登紫府。未知星主意下如何？”

宋江沉吟良久，再拜顿首曰：“小臣闻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与小臣共称四大寇。小臣愿率众兄弟出梁山，平三寇，归顺朝廷，不知可否？”玄女娘娘微笑曰：“王庆田虎，癣疥之疾也，不足为虑。方腊乃明尊转世，有挪移乾坤之能，星主虽能胜之，然折损手足，反而不美。”宋江又曰：“北方金人势大，内结田虎，数扰中原，必为朝廷心腹大患，未知可征伐否？”玄女娘娘曰：“衣冠南渡，乃赵二一脉气数使然，唯金翅大鹏鸟转世可解此劫，此时祓除，未得其时也。”宋江惶然曰：“如西夏、大理、吐蕃诸国如何？”玄女娘娘曰：“此方外之国也，可征而不可守，徒劳无功耳。吾今却有一计：八百年前，群雄纷争，卧龙出世，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刘玄德兵微将寡，遂成三国鼎立之局。然汉祚终不当绝，星主若能助卧龙一臂之力，兴复汉室，则功业莫大矣。”宋江大喜，曰：“小臣虽然浅薄，亦知刘皇叔三顾茅庐之故事。可惜刘玄德、诸葛孔明、姜伯约，壮志未酬，平白让曹贼夺了天下，岂非憾事！若果能兴复汉室，小臣愿执鞭坠镫，万死不辞！”

玄女娘娘闻言，微笑点头，命童子斟酒。宋江再拜曰：“小臣不胜酒力，望乞娘娘免赐。”玄女娘娘正色曰：“此酒不同凡品。饮者身轻体健，百毒不侵，亦是为星主壮行也。”宋江闻言，一饮而尽。玄女娘娘曰：“事不宜迟，星主点齐一百零八星宿，七日后子时，便是动身之时矣。此去虽历经磨难，自有高人相助，然有一事须慎：三国气运，尽在星主一念之间，切勿泄露天机，说出三国故事来，切记，切记！”

宋江拜谢了娘娘，随童子走出殿来。童子送至桥头，手指桥下曰：“星主且看，渔夫钓得好大鲤鱼。”宋江俯身看时，只见一个老渔翁，身披蓑笠，手持钓竿，那杆上挂着一只直钩，离水三尺。偏有一尾好大金色鲤鱼，吞了钩，正摇头摆尾，泼辣辣的跳。宋江看了，抚掌大笑，又多吃了两杯仙酒，头晕眼花，不觉跌落水来。

宋江大叫一声，从案头起身看时，天尚未明，口齿之间，异香扑鼻，自知不是南柯一梦。众头领或坐或卧，多半醉倒，唯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因素不喜饮酒，尚能自持。宋江忙唤二人前来，将梦中所见，一五一十说了。二人听闻，半晌不语，宋江道：“二位头领有何高见？”吴用长叹一声曰：“只可惜了梁山大好基业！”公孙胜摇头曰：“家师罗真人曾说，修道之人，一饮一啄，暗合气数，身外之物，得失不能自已，今日果然应验。”宋江曰：“虽然如此，然诸位头领家人亲眷，水泊里数万甲兵，如何收拾？”吴用曰：“无可奈何。幸得梁山地处水泊，城坚寨深，寻一贤能而立之，自保可无忧矣。依哥哥所言，数年后，天下必将大乱，梁山乃南北交通之地，或可有一番作为也。”

宋江闻言甚喜。此时天光大亮，三位头领商议已定，各自回房不题。是日午时，点齐了一百零八位头领，齐至忠义堂商议。宋江说罢，众皆哗然。早有李逵大叫道：“哥哥好村么！放着此间花花世界，却去助什么皇叔、孔明！不如一板斧砍翻了皇帝，一板斧砍翻童贯、高俅，杀去东京坐了皇帝的鸟位，岂不快哉！”宋江道：“黑厮不得无礼！”众人都笑。关胜曰：“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大丈夫有志难酬，若果能光复大汉河山，亦是美事。然吾等去后，山寨亦不可一日无主，如之奈何？”卢俊义曰：“某居大名府时，曾与孙安相得。此人身长九尺，两臂有千斤之力，枪棒之能，不在卢某之下。更兼胸有韬略，腹藏甲兵，堪为山寨之主。”宋江、吴用闻言，点头微笑，众头领中，亦多有闻得孙安大名的，纷纷称是。宋江曰：“不知孙安身在何处？”卢俊义曰：“此人本是泾原人士，为报父仇，杀死二人，如今却在田虎处，不得重用。小弟修书一封，孙安必至。”当下手书一封，盖了印信，唤戴宗作起八百里神行法，去取孙安。

各头领回了营房，打点兵器，告别亲眷，此处不表。第五日上，戴宗与孙安到了山脚朱贵酒店，用罢酒饭，一支响箭，早送过水泊来，宋江大喜，亲身迎到忠义堂上。众头领看那孙安时，端的好表人物：

九尺以上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微黄面色细眉浓，十分膀阔腰细。出人英武，心雄胆大，惯使两口镔铁剑，端的武艺精熟。河北擎天柱，海内有声名。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孙安见了卢俊义，又与诸位好汉剪拂，众皆大喜。当下分宾主坐了，宋江说了许多仰慕的话儿，又与孙安表明另立寨主之意。孙安谦让再三，却是天命所归，义气使然，只得应允了。于是众头领与孙安结为兄弟，又去忠义堂下唤过各营副官，与孙安相见。宋清早安排烹羊宰牛，流水价摆上宴席来。此次宴席不同往日，众头领各怀心事，皆推杯换盏，吃得大醉，至第六日夜深，方各自散了。

第七日入夜，宋江与众头领早早披挂了，至忠义堂前等待。子时将近，忽闻仙乐缥缈，天上降下一只白鹤来，那白鹤迎风展翅，两翼若垂天之云，上有两名青衣童子稽首曰：“请星主就位。”宋江不觉滚下泪来，告别了老父，又与孙安交待了，方走到白鹤上。诸位头领见了，亦如雁翅一般，整整齐齐，走上白鹤来。众头领皆沉默不语，唯有李逵扯着公孙胜袖子道：“阿也！这白鸟当真稳当？若如罗真人手帕一般，半空中跌下来，岂不是耍！”惹得众人都笑。童子点得人齐，说一声：“起！”，那白鹤又一展翅，冲上云霄去了。孙安目送宋江远去，心中十分感慨。其后数年，金人南侵，梁山高举义旗，孙安做了岳飞帐下先锋官，大破朱仙镇而还，此处不表。

宋江与诸头领坐在白鹤上，只觉风驰电掣，目眩神迷。须臾，那白鹤清啸一声，众人抬头看时，星辰漫天，一轮明月如同冰盘一般，清辉万里。再看脚下时，皆是白云，好似平地一般齐整。早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武二郎，呵呵大笑道：“见此奇景，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忽然间狂风大作，童子回首曰：“天伤星仔细！过了星门，便是八百年前世界也。”只见碧空上一道光门，如火炭一般，暗合经纬，内藏乾坤，那白鹤飞入光门之中，瞬时昏天黑地，电闪雷鸣，又有狂风大作，众头领渐觉立身不稳。唬得李逵连声叫苦。忽然间一个大霹雳，那白鹤于云中直坠，众头领如流星一般，落下地来，跌了个灰头土脸。

此时正是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天色微明，诸头领起身看时，原来身处江边一带乌莽莽大树林中，江上火光冲天，隐隐闻得喊杀之声。宋江见了，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众位兄弟都在，虽有跌破头面的，却无伤筋动骨之患；忧的是不知身处何时何地，亦不知何处寻刘备、孔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正踌躇间，只听见马蹄声响，树林外一彪军马杀至。欲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宋公明柴桑聚首刘玄德校场点兵

宋江与众头领急出林看时，只见一路溃军，约有三千人马，士卒多半焦头烂额，中箭着枪，军器不整，鞍辔不全。打着一面旗，亦是烟熏火燎，依稀认得是个“曹”字。众头领正望时，那路军里奔出一员将来，手持大斧，黑袍黑甲，人马俱各带伤，厉声喝道：“吾乃河北徐公明是也！来将通名！”宋江正欲答时，吴用摇头低声曰：“哥哥仔细。只怕是曹贼军马，是敌非友也。”

原来曹操八十三万大军，被周瑜火攻烧了一夜，尽数化为乌有。欲逃往合肥时，又被韩当、周泰、吕蒙，凌统，沿路设伏，仅以身免。当下惶惶如丧家之犬，往乌林地面逃遁，幸得张辽、徐晃，收拢数千溃兵，保曹操北行。此时天方微明，众军奔走一夜，正是人困马乏之时。徐晃见林中人头攒动，恐又有埋伏，勉力拍马向前，为曹操开路。定睛看时，却觉有几分蹊跷：虽有百十人拦路，手中各持军器，然坐下无马，亦多身不披甲，奇装异服者，不似孙刘帐下兵马，却如黄巾贼寇一般，心中顿时宽了。见宋江等不答话，呵呵大笑曰：“哪里来的草寇！速速来降，饶尔等不死！”

当下早恼了一条好汉，红袍红甲，性如烈火，声如雷霆，手持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乃霹雳火秦明是也。燕青在阵中看了，心中暗思道：“吾等上白鹤时，却不曾带得马匹。秦明步斗，唯恐有失。”从狮子壶中掏出一支弩箭来，嗖的一箭，正中徐晃座下马面门。徐晃滚鞍下马，亦是步战来迎，两人翻翻滚滚，斗了四五十回合，不分胜败。宋江与曹操看了，皆暗暗称奇。曹操听得身后喊杀声又近，唯恐徐晃有失，忙令军士鸣金。二人各回本阵，曹操拍马而出曰：“吾乃大汉丞相曹孟德是也！前方壮士何人？”宋江与吴用亦拍马而出曰：“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曹操听了名号，却不识得。大笑道：“方今乱世，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吾观诸位好汉，实乃国家栋梁之才，可与某一同破贼否？”众好汉听了，呵呵大笑。宋江拱手曰：“吾等乡野小民，不堪丞相驱策。今丞相新败，他日有缘时，沙场上却相见。”说罢，让出路来。曹操要发作时，只见宋江背后一条大汉，面如重枣，相貌堂堂，须长三尺，手提一口偃月刀，心中好生诧异。当下也不言语，自领溃兵往葫芦口去了。

朱武见溃兵衣甲上，多有烟熏火烧之痕，又听得江涛拍岸，浩浩汤汤，掐指一算，心中已有计较。遂对宋江曰：“哥哥省得么？大江畔火攻曹操，只怕是周瑜火烧赤壁之故事。今曹操北遁，则刘皇叔亦不远矣。”吴用猛省，曰：“贤弟所言甚是。却不知刘皇叔今在何处？”朱武道：“若有小股溃兵来时，便捉住问个端的。”正商议间，只听得大路上马蹄声响，又有千余骑军马杀至，打着“吕”字旗号。领军的一将白袍白甲，耀武扬威，手提一张长弓，正是东吴大将吕蒙。早有旗牌官高声道：“兀那一伙贼汉！可见曹贼往此过么！”众头领正待发作时，却见吴用暗暗摇手，只含糊应道：“约有数千人，丢盔弃甲，却往西去了。”那将军捻须道：“如有半句虚言，却饶尔等不得！”扬鞭驱马，引军欲往西去。众头领大怒，宋江正待约束时，早有花荣排众而出曰：“贼厮鸟！若杀你时，伤了孙刘两家和气。且教尔识得梁山好汉！”说罢，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将弓拉得满月也似，弦响箭到，正射在吕蒙盔缨根上。唬得吕蒙魂不附体，不发一言，自引军向西去了。

众头领又等了半个更次，方得一路溃兵过，有两百余人，数十匹马，却是北地降将马延帐下冲散的军士。众头领砍瓜切菜一般，将溃兵尽数杀了，只留得一人。问明刘备所在，原来却在大江之南。宋江见夺了马匹军器，心下稍安，点齐人马，迤逦往乌林渡口而行。

却说孔明与刘备坐于帐内，正待诸路军马回报时，忽有白鹤一只，飞至中军帐上，高鸣百余声，望北飞去。刘备问曰：“此为何兆？”孔明微笑曰：“贺喜主公！良将贤臣将至，大吉之兆也。”刘备大喜。孔明遂遣简雍、孙乾，选大船一只，至乌林渡口等待，若有青州义士前来投奔者，速速接回，不得有误。孙乾、简雍听了，皆摇头不信，自去准备船只不提。

宋江与众头领到了乌林渡口，只见大江浩荡，浮尸死马，断橹残帆，不计其数，被潮水推至岸边，真个如尸山血海一般。阮小二看了，不禁咂舌道：“吾等上了梁山，大小数十战，如何见过这般大厮杀！”急向江边寻渡船时，片板也无。原来赤壁一场大火，将曹操舳舻千里，烧了个灰飞烟灭，孙刘联军，却尽收大小船只于大江之南，莫说渡船，便是渔船舢板也无一只。众头领正无计可施时，浪里白条张顺请缨道：“小弟在这江里，能伏三日三夜，去对岸寻条船来，送各位哥哥过江如何？”宋江道：“兄弟切勿造次。如今大战未休，若是吃巡江的军士拿了，端的凶险！”众头领正商议间，只听得李应道：“兀那不是一只船来？”众头领定睛看时，果见一只艨艟斗舰，缓缓从南岸驶来，那船驶得近时，却见船头站着两个衣冠人士，打着“刘”字旗号，宋江吴用看了，皆自暗喜。

原来简雍、孙乾奉孔明之命，驾船往乌林渡口时，果见一伙三山五岳之士，各持兵刃，衣冠不似中原人士。当下孙乾迟疑问道：“某乃刘玄德主薄孙乾是也。来者可是青州义士么？”宋江慌忙下拜，曰：“小可宋江，率梁山全伙好汉在此。久闻刘皇叔仁德，特来投奔，万请接纳！”孙乾拱手曰：“宋义士请上船，皇叔与军师专候多时矣。”宋江大喜，遂与众头领上了大船，往夏口去也。

宋江与众头领到了夏口，早有小校报入中军帐中。刘备与孔明出帐相迎，只见孙乾简雍，领着百十个好汉，排得雁翅也似，端的齐整。但见：

中军帐外，百八员义士归心；帅字旗前，三结义兄弟侧目。百川归海，万灵咸集。有圣、有仙、有那吒、有金刚、有阎罗、有判官、有门神、有太岁，乃至夜叉鬼魔，共仰皇叔。为彪、为豹、为麒麟、为狁猊、为忽律、为金翅、为雕鹏、为龟猿，以及犬鼠蛇蝎，皆拜孔明。五龙夹日，是为人云龙，混江龙、出林龙、九纹龙、独角龙。众虎离山，是为插翅虎、跳涧虎、锦毛虎、花项虎、青眼虎、笑面虎、矮脚虎、中箭虎。三教九流，皆是园丁、医算、匠作、船工之辈，舞刀弄枪，不外妇人、浪子、和尚、行者之身。拟空名，则太保、军师、郡马、孔目、郎将、先锋，官衔早列；比古人，则霸王、李广、关索、温侯、尉迟、仁贵，当代重生。有那生得好的，如白面郎插一枝花，擎着笛扇鼓幡，欲歌且舞；看这生得丑的，似青面兽蒙鬼脸儿，拿着枪刀鞭箭，会战能征。长的比险道神，身长一丈；矮的似鼓上蚤，不满三尺。不似人间豪杰客，恰如天上太岁神。

当下宋江再拜上前，将远来投奔之意一一的说了。原来宋江恐泄露天机，只推说是青州流民，弟兄百人，久慕皇叔仁德，特来相投。刘备见宋江身材短小，形容猥琐，先自有三分不喜；又见各头领衣冠各异，多有奇装异服之士，恰如黄巾草寇一般，心中更是不乐。若不接纳时，恐军师面皮上不好看。当下还了礼，仍唤孙乾来，带众头领去后军歇息，设酒款待不题。

刘备与孔明仍回中军帐中。刘备曰：“军师误我矣！吾观梁山义士，虽多有奇人异士，然出身草莽，不习军阵，只恐难堪大用。”孔明大笑，轻摇羽扇曰：“主公勿忧。古人云，人不可貌相。吾有一计：今曹操新败，荆州板荡，正是用兵之时，以图安身立命之所。来日可使云长校场点兵，一则壮我军威，二可整肃军马，谋取荆南四郡；三看梁山义士手段，若无真才实学，再做处置不迟。”刘备颔首称善。遂召云长翼德前来商议，定于三日后西门校场点兵。

宋江酒宴罢回到营中，心里只是闷闷不乐。不多时，吴用入帐，见宋江面有忧色。正待开口劝时，忽报卢俊义、公孙胜来探。须臾，花荣、柴进同数个马军头领也来了。吴用开言道：“哥哥愁眉不展，可是担心庞统百日县令之故事也？”宋江长叹一声曰：“吾等新附，不得重用，亦是常理。只可惜了梁山大好基业，众兄弟一身本领。”吴用摆手曰：“军师二字，再也休提。哥哥勿忧，吾观皇叔孔明，非用人不明之辈。来日方长，必有出头之日也。”众头领正商议间，忽报军师孔明来了。宋江与诸头领慌忙迎出时，但见孔明负手而立，看那天上一星如月。宋江稽首罢，孔明微笑曰：“众星官远来不易。”宋江等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孔明曰：“你知我知，天机不可泄露。”宋江等方才放下心来。

宋江等迎孔明入帐中坐定。孔明曰：“曹操虽败，荆州未平，军中繁忙，主公日夜操劳，非有意怠慢足下也。亮与主公商议，不日将谋取荆南四郡，三日后校场演武，以壮军威。古语云：“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义士上应星官，必有过人之能，一展雄姿，指日可待。军械战马，吾已唤军需官准备。仔细，仔细！”宋江等皆大喜，送了孔明，各自摩拳擦掌，整鞍备马不题。

第三日清晨，早有军中小校前来领路，宋江等人前簇后拥，都往西门校场来。到得校场中，只见偌大一片平地，马军、步军、水军，齐臻臻地排着。城楼上打着一顶青罗伞盖，伞下一把浑银交椅，坐着皇叔刘玄德。孔明、关、张侍立。不多时，将台上竖起一面红旗来，三通鼓响罢，校场上鸦雀无声。又见一面杏黄旗挥动，五百步军、三百马军各持器械，摆成一个阵势，演了几路变化。朱武瞧得真切，低声向吴用曰：“此即九宫八卦阵是也。”吴用微微颌首称是。

将士们演罢阵法，又是三通鼓响。城楼上，刘皇叔起身曰：“曹贼北遁，有劳三军。荆襄四战之地，不可久守，荆南四郡，钱粮众多，不服王化，此天授之兴复汉室之资也。待春暖冰消，正是用兵之时，余闻三军之中，多有英勇豪杰之士，今日校场演武，特设力、弓、马三试，自负勇力，弓马娴熟者，无论职司，皆可一试。有优胜者，厚加封赏，各授军职不等。”众将士齐声喝彩。梁山众将，各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须臾，军中小校肩扛手抬，搬了十数副石锁来。众将看时，有重百五十斤者，有重三百斤者，有重五百斤者。又有一大汉，黑面长身，板肋虬髯，两手各提一铁牛，如提灯草一般，扑的打在校场上，落地一尺余深。此人姓周名仓，两臂有千斤之力，乃三国第一力士也。鲁智深看了，低声问武松曰：“贤弟以为如何？”武松沉吟不语。梁山众将依次入场，能举三百斤者七十余人，能举五百斤者十余人，亦有试举铁牛者，焉能提得动！武松见了，脱了上半截衣服，拴在腰里，把两只铁牛略提一提，约莫提了两寸来高，又深吸一口气，将两只铁牛提起，前行数十步，鲁智深见了，接过铁牛，前行数十步，复将铁牛放入坑中。再看二人时，面不红，气不喘，却若无事一般。刘备与孔明看了，皆暗暗称奇。

众将士举过石锁，校场尽头早竖起箭靶十余个。原来射艺一科，以能开一石弓，射百步靶，九矢中五者为佳。花荣、宣赞听了，相视而笑。但见刘备帐下壮士，抖擞精神，有中六七矢者，有中四五矢者。宋江亦点了十六员头领，各选良弓，上场比箭。却是哪十六员头领？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双枪将董平、金 *** 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百胜将韩滔、圣水将单廷圭，神火将魏定国、摩云金翅欧鹏。看官听说，这十六员头领，或是军中的教头，或是世袭的武官，能征善战，端的是弓马娴熟。皆发九矢，无有不中者。更有丑郡马宣赞，惯使连珠箭，后箭赶前箭，如落急雨一般。又有小李广花荣，射艺精绝，那箭头密密麻麻，攒在靶心之中，水泼不进。校场上一班文臣武将，喝彩不迭。

三军壮士比过了箭，将台上青旗挥动，掌旗官号令，射艺合格者，皆各自牵了马来。原来军中技艺，唯御马最难，人于鞍上，能舞长枪大槊，如臂使指者，方能为大将。刘备军中士卒，泰半是荆襄流民，不习马术，三通鼓响罢，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试。宋江看了，以目视众将曰：“谁可出阵一试？”早有一员头领扬鞭跃马，排闼而出，曰：“小可愿往。”宋江视之，乃金 *** 徐宁是也。宋江暗喜，便道：“徐将军武艺精熟，正可一试。”徐宁飞马至校场中央，舞了一路钩镰枪法。原来马上使钩镰枪时，需腰胯里做步上来，上中七路，三钩四拨，一搠一分，共使九个变法。正是：“四拨三钩通七路，共分九变合神机。”刘备看了，连连喝彩。当下早恼了一个英雄，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乃燕人张翼德是也。只见翼德大怒道：“似此花拳绣腿，岂是真才实学。主公且勿喜新厌旧！”刘备与孔明待劝翼德时，早下了城楼去了。

翼德策马杀至校场中，更不打话，挺丈八蛇矛向徐宁刺来。二人翻翻滚滚，斗了三十合，徐宁当不得张飞力大，拨马便走。翼德随后赶至，横矛立马曰：“我乃燕人张翼德也！兀那青州军士，可有好厮杀者，前来与我分个胜负！”林冲、关胜听了，忿忿不平，正待拍马而出，只听得卢俊义低声曰：“两位贤弟且住。某闻关、张，世之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容某亲自出阵，倘不利时，两位贤弟再与他较个高低。”卢俊义披挂上马，宋江亲自与卢俊义整理战袍，曰：“卢头领仔细。此一战关系梁山声威，若有些疏失，吃他把众兄弟都看得轻了。小心在意，休教折了锐气。”卢俊义拱手曰：“小弟理会得”，当下整束完毕，卢俊义提了枪，策马而出。

翼德看卢俊义时，果然好表人物，有《临江仙》词为证：

梁山武艺推第一，天罡数内为尊，上天降下恶星辰。身躯过九尺，仪表似天神。丈二钢枪难敌手，身骑快马腾云，冲开万马扫千军。梁山卢俊义，河北玉麒麟。

二人通了姓名，各持手中军器，策马迎敌。众人定睛看时，端的好杀！一个枪如电闪，有鬼神不测之机；一个矛如霹雳，有裂山断石之能。众将士看得呆了，屏气凝神，校场中唯闻金铁交鸣之声。卢俊义与翼德斗了七八十合，不分胜败，心中暗思曰：“好个张飞，果然名不虚传。力不能胜，当以计取之。”遂卖个破绽闪出去，拍马便走。翼德怎肯放过，紧紧赶上，八个马蹄，正如翻盏撒钹相似。卢俊义勒马回枪，使尽平生气力，一枪望翼德心口搠去。这一枪唤做“回马枪”，乃是昔年杨延嗣成名绝技，端的了得。岂知翼德身经百战，电光石火之际，略一侧身，那枪头却擦着甲，往翼德腋下滑去。翼德挟住卢俊义枪杆，举矛刺向卢俊义时，卢俊义却弃了枪，两手抓住矛杆。两人都在马上，正如走马灯一般，你扯我拽，挟住腰胯，尽力相争。俗语云：“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多时，却有一人坠下马来。不知端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宋江挥泪斩王英凌振智献铁炮图

话说卢俊义与翼德酣斗良久，二人共持矛杆，正做没道理处，卢俊义坐下所骑，却是前日新夺的劣马，禁不得二人神力，痛嘶一声，将卢俊义摔下马来。卢俊义慌忙捡了长枪，正欲步战时，翼德亦是跳下马来，抛了长矛，双手将卢俊义扶起，呵呵大笑曰：“将军端的好武艺，未曾想草莽之中，亦有如此英雄！”宋江与众头领听了，心中大喜。至此刘备军中，方知梁山好汉之雄壮。

当日演武已罢，刘备、孔明召宋江、卢俊义入帐商议军机，闻知梁山好汉，有武艺高强者，有水性精熟者，有善相马医马者，有精通医术者，奇人异士，三教九流，无所无包，应有尽有，皆是喜出望外。是日商定，一班儿文臣，如吴用、公孙胜、戴宗、裴宣、蒋敬者，归宋江统领，入孔明帐下听令；一班儿武将，如关胜、林冲、秦明、花荣、鲁智深者，归卢俊义统领，别设一军，受关羽节制。当下宋江做了参军，卢俊义拜做都尉，马军五虎将八骠骑，共步军头领十员，皆为屯长。其余马步军将校，并大小头领，各有职司不等。当夜大开宴席，三军士卒，皆赐酒三碗，肉一斤，人人醉饱，各自欢喜。

时值岁末，兵祸连年，盗贼四起，孔明募得流民三千人，选其精壮者，皆归入卢俊义帐下。卢俊义与马步军头领日夜操练，共得精骑三百人，步卒千五百人，军容齐整，甲于荆襄。孔明见卢俊义军中，英雄辈出，关张帐下，将校难寻，遂调马军五虎八骠，入关羽帐下，视武艺韬略，升为曲长不等；步军头领十员，入张飞帐下，亦升为曲长不等。又升卢俊义为校尉，领马步军千八百人，号“百虎营”，屯于新野，拱卫荆襄。

话休絮烦。且说周瑜赤壁一场大火，烧得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灰飞烟灭，收军点将，各自叙功，禀明吴侯，乘势兴兵攻取南郡。曹仁诈败，弃城而走，却用曹操锦囊遗计，于城楼上埋下伏兵。周瑜见城门大开，亲率数十骑当先入城，只听得一声梆子响，弓弩齐发，势如骤雨。周瑜急勒马回时，一箭正中左肋，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徐盛、丁奉舍命救出，城中伏兵四起，吴军大败。周瑜正当血气方刚之时，怒气满怀，金疮崩裂，至此不能理事。

却说孔明闻知周瑜兴兵攻打南郡，大败而归，遂与刘备商议夺取南郡。次日升起中军帐，刘备问曰：“谁人可取南郡？”帐下早走过一人，面黑身矮，唇方口正，刘备视之，乃参军宋江是也。宋江曰：“吾等自来投奔，幸得收留，未立寸功。愚弟卢俊义，弓马精熟，现于新野练兵，愿为先锋。”刘备沉吟不语。孔明微笑曰：“卢将军世之俊杰，诚可为先锋。然先锋者，三军锐气之所系，非同小可，不知愿立军令状否？”宋江曰：“谨遵军师钧旨。”遂商议已定，卢俊义率本部兵马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填桥，限定三日后发兵，十日内于南郡城下扎营。张飞率五千军马为中军，鲁智深、武松为副将，随后便至。廖化率两千步卒为后军，刘唐、雷横为副将，接应粮草。众将各领命而去不提。

卢俊义接了军令状，遂与朱武、孙立、黄信等头领商议，将攻打南郡军马分为三路：左一路孙立、黄信、单廷圭、魏定国、薛永、郑天寿，领马军一百五十人，步军三百人；右一路宣赞、郝思文、韩韬、彭玘、龚旺、丁得孙，亦领马军一百五十人，步军三百人；卢俊义自与朱武、吕方、郭顺、王英、扈三娘、杜迁、宋万为中军，领步军八百人。新野城中，自有头领守把。诸将整顿军马，第三日夜，孔明遣糜芳帐下军需官至新野城外壮行，出征将士一人三碗酒，一碗黍、一斤肉。士卒多有醉饱者，高呼皇叔仁德。

原来刘备麾下，治军最严。时值乱世，凶年饥岁，非旱即蝗，生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十之八九。酒者，粮食之精也，民食尚且不足，岂可酿酒乎？是故刘备军中严令禁酒，唯祭祀、出征、庆功可免之。梁山头领多有善饮者，数月不曾饮酒，嘴里早淡出鸟来，三碗片时落肚，再要寻时，却是 *** 滴也无。当下早恼了一个好汉，五短身材，圆睁怪眼，乃矮脚虎王英是也。此人本是绿林出身，不脱草莽习气，扯住军需官大怒道：“兀那孔明，端的小气！便多饮几碗酒，又能忒的！”军需官道：“将军恕罪，非无好酒，只是军法难违。”王英道：“若有好酒，我自搬几坛来，打什么鸟紧！”军需官曰：“将军仔细！粮草支度，自有定数在此，来日军中责罚，端的难当！”王英道：“莫不是两斤肉，六碗酒？被你等贼杀才克扣了，却是佛脸上刮金！”军需官大怒道：“你这大胆贼徒，正如草寇一般！自有账本在此，何曾克扣你半分！”王英道：“你真个不与？”军需官道：“不与！不与！”王英那无名业火，却从胸口燃到顶心，却佯与军需官曰：“罢了。那背后却是谁来？”军需官转头去看时，王英拔出腰刀，趁着醉意，挥刀便砍。也是军需官命中该有此劫，被王英一刀挥做两段，扑的倒了，血流满地。

卢俊义正与朱武在帐中商议军机，听得营中喧哗，急出来看时，惊得呆了。当下不敢隐瞒，星夜派乐和前往荆州报信，又将王英捆绑了，送入使臣房中。是夜三更时分，孔明尚且未寐，披衣处理军务，听闻急报，长叹一声，遂召参军宋江前来议事。宋江听了，涕泪横流，再拜顿首曰：“某闯下弥天大祸，追悔莫及。愿乞功曹裴宣同往，必依军法处置。”孔明允了。当下宋江、裴宣、乐和三个人三匹马，急急往新野去了。

次日天光微明，宋江到了新野城中，先去使臣房中探视王英。须臾，卢俊义、朱武到了，亦是一夜未眠。此时王英酒已醒了，泪流满面，但求活命。扈三娘在侧，面色木然。宋江含泪曰：“贤弟只是不改绿林习气！吾等已投皇叔麾下，非比在梁山水泊之时，军法如山，如之奈何！”转头问裴宣曰：“酒后斗殴，误杀军中同僚，按律如何？”裴宣曰：“便是误杀，按律亦当斩。”宋江听了，痛哭流涕曰：“如此，却是救不得了。未曾想吾等下山，寸功未立，先折一人！”当下抱住王英，痛哭一场，遂命朱武取过毒酒来。王英自知已无幸理，洒泪曰：“愚弟自遇见哥哥，大碗吃酒肉，论称分金银，又得哥哥安排得好婚事，此生无悔矣。愿能与哥哥生生相会，世世相逢，愚弟先去矣！”说罢，接过毒酒，一饮而尽。宋江等众头领拜祭了王英，小校砍下头来，传首示众。三军将士，各自肃然。

宋江唯恐孔明责罚，和裴宣火急回荆州复命去了。荆州城中，自有张青、孙二娘助扈三娘入殓出殡不提。却说卢先锋会同三路兵马，不敢延误军机，人不卸甲，马不解鞍，真个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第七日申时，早来到南郡城外十里下寨。探马见了，飞报入南郡城中。曹仁听了，呵呵大笑道：“周瑜尚且不济事，些许鼠辈，能奈我何！”次日巳时，自提三千军马出战。卢俊义亦领三路军马，整整齐齐，排成阵势。曹仁定睛看时，却不识得。回首问诸将曰：“谁可为我擒此贼来？”一将拍马而出，乃牛金是也。卢俊义见了，正欲上前，孙立止之曰：“杀鸡焉用牛刀。卢先锋且看我辈破敌。”说罢，扬鞭跃马而出。二人在阵前斗了三十合，孙立卖个破绽，一鞭将牛金打下马来。曹仁见了大怒道：“贼兵安敢伤我大将！”把剑一挥，三千军马卷地杀来，乱军中先夺了牛金去了。卢俊义引兵接战，兵少亦不能胜。混战至日暮，各自鸣金收兵。

次日午时，翼德亦引中军到了。曹仁见翼德军至，任凭擂鼓呐喊，只是闭门不出。翼德召卢俊义、朱武商议道：“曹仁这厮，不敢应战，必然是等彝陵救兵至。汝等却于半路埋伏，杀散救兵，却再理会。”卢俊义、朱武称善。遂遣宣赞、郝思文引一百马军，都是轻弓短箭，细杆长枪，于路哨探。第三日中，正遇曹洪率三千军自彝陵来。郝思文搦战，曹纯飞马出阵，约战了二十合，曹洪见曹纯不敌，挺枪自出，宣赞见了，拍马而出。不数合，宣赞诈败而走，曹洪见宣赞兵少，放心赶来。约赶了六七里，不见了宣赞，小路旁都是芦苇荡。曹洪正疑惑时，一声梆子响，两侧伏兵呐喊而出，左有卢俊义，右有孙立，宣赞亦回马杀来。曹洪大惊，不知伏兵多少，拍马而走，乱军之中，郝思文一枪刺曹纯于马下。曹洪三停兵马折了两停，急急如丧家之犬，回彝陵去了。

卢俊义杀散曹洪，与翼德将南郡围得铁桶也似。曹仁见救兵不至，坚守城池，只待翼德粮尽。时值春末，淫雨霏霏，道路难行，翼德围城月余，军粮不济，退兵南归。卢俊义至荆州交割兵符，与宋江、吴用说起围城之事，都叹玄德军少粮乏，不利久战。正说话间，廊下却走过一人，朗声曰：“诸位哥哥勿忧，小弟视打破城池，却如探囊取物。”宋江视之，此人高鼻深目，须发卷曲，乃轰天雷凌振是也。宋江大喜曰：“若得贤弟火炮之助，破城易如反掌。但不知此地可铸铁炮否？”凌振于袖中取出两卷书来，却道：“早有图纸在此。”宋江与吴用取过视之，一卷画着铁炮形状尺寸，一卷书着火药用料配比。宋江曰：“事不宜迟，吾等去见孔明，禀明此事。”

众人到了孔明府中，宋江献上图纸。那孔明乃是聪明绝顶之人，平生所造如木牛流马、诸葛连弩等物，不计其数，火炮图纸，一看便明。当下孔明沉吟曰：“硫磺、硝火，炼丹之物也，采办甚易。然军中铁器不足，铁炮身躯颇大，铸造亦是难事，诸君有何良策否？”宋江曰：“某保举一人，本是铁匠出身，最善打造军器，乃汤隆是也。荆州东南有山名大冶，山中多铜铁，铸炮之精铁，可于山中得之。”孔明遂封凌振、汤隆为主事，领两百步军，以三月为期，至大冶山中铸炮。

话休絮烦。春归夏至，一日，孔明正与玄德、关、张在院中休憩，忽有亲随报曰，凌振已至江边，请孔明检点军器。孔明点齐宋江、吴用，会同城中将佐，齐至大江南侧。凌振早在江边等候，见诸将至，参拜已罢，掀开炮衣。诸将看时，那尊炮长一丈有余，重五千四百斤，乌光沉沉，中开一口。孔明遂命凌振试射。凌振抖擞精神，请诸将退开一丈，自引火种，点燃炮捻。须臾，只听得霹雳一声，火光四射，一道铁丸飞射而出，把江中靶船打得粉碎。诸将见此神威，张口结舌，马匹有不服约束者，四散而走。孔明大笑曰：“此天助主公也！有此利器，荆南唾手可得！”凌振顺势请玄德为铁炮提名。玄德不假思索，大书“兴汉”二字。诸将正与玄德贺喜时，城中擂起鼓来，探子飞马报曰，城南有军马数千，来势甚急。玄德听了，不怒反喜。不知来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五虎三擒邢道荣关羽大战黄汉升

却说零陵太守刘度，听闻刘表新丧，曹操败走，动了割据荆襄之心，遂遣其子刘贤，与本州上将邢道荣，领军马一万，跋山涉水而来，一心要拿荆州。那邢道荣三十五六年纪，使一面开山大斧，自夸有万夫不当之勇。当日邢道荣离城二十里下寨，却遣使者前来，约定明日交战。玄德允了。

孔明传令军中，来日四更造饭，五更结束，平明进兵。玄德欲观梁山众将之能，点马军五虎为先锋，领一千马军，两千步军，出城迎敌。玄德与关、张、赵云，亲率步军一万人为中军，随后列阵。两阵对圆，邢道荣引军出战曰：“刘备老贼，托名皇叔，实乃织席贩履之徒耳！今趁刘表新丧，欺刘琦孤儿寡母，夺了荆州，诚可恨也！吾主刘度，刘景升之友也，今特来夺回荆州，何不早降，免尔一死！”孔明用扇招邢道荣曰：“吾主玄德，景升之弟，刘琦之叔也，以叔辅侄，有何不可？曹操伐刘表之时，汝主刘度不曾有片甲来援，今又犯吾疆界，岂可轻恕！”遂环顾左右曰：“谁为我拿下此贼？”一将应声而出，孔明视之，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提一杆丈八蛇矛，乃林冲是也。林冲拍马赶到阵前，更不打话，直取邢道荣。二人一来一回，斗了五十余合，邢道荣斧重，不利久战，渐渐气力不加，只办得遮架躲闪。林冲见了，卖个破绽，让过邢道荣大斧，掉转矛杆，大喝一声“下去”，将邢道荣打下马来。林冲轻舒猿臂，将邢道荣捉回本阵。

刘贤见折了邢道荣，心惊胆战，拨马便走。孔明见零陵军士皆有惧色，轻挥羽扇，五虎率一千马军，直冲敌阵，杀了个七零八落。孔明却问邢道荣曰：“如今有何话说？”邢道荣叩首曰：“败军之将，但乞活命。今夜三更，军师却引兵来劫寨，小人甘为内应，活捉刘贤，献与军师。”孔明曰：“吾军中良将千员，擒汝易如反掌。若有半句虚言，却无轻恕之理！”邢道荣再拜顿首曰：“小人理会得。”当下放邢道荣回去了。

孔明却与玄德商议曰：“邢道荣此去，必为诈降也。只须如此如此，将计就计，今夜却要杀得零陵军马梦里也怕。”邢道荣回到军中，与刘贤商量诈降劫寨之事。刘贤曰：“将军今日上阵，先自输了。吾闻孔明乃多智之士，关张亦非一勇之夫，如识破吾等计谋，如之奈何？”邢道荣曰：“今日阵上，是小将一时大意，所以输了。彼今日大胜，只道我辈无能，必无准备。”遂定下计来，要将孔明劫寨军马，杀个片甲不留。当夜二更，安排已定，邢道荣自引三千军马埋伏于寨左，刘贤引三千军马埋伏于寨右，只待劫寨兵马到来，一声鼓响，两军齐出。当夜三更，邢道荣引军等了数刻，营前静悄悄的，并无一兵一卒到来，邢道荣情知中计，正没处理会时，一声梆子响，寨后火起。火光中喊声震天，正不知有多少兵马杀到。邢道荣大惊，欲引兵入寨内冲杀时，正撞着一将，黑袍黑甲，骑一匹踏雪乌骓，使两条水磨钢鞭，乃大将呼延灼是也。邢道荣心慌，战了十数合，拨马便走，被呼延灼手起一鞭，打下马来，喝令小校捉了，推入孔明帐中。零陵军大乱，刘贤自引十数骑，惶急投小路走了。

次日平明，孔明升帐，检点战果，录得甲首八百，生擒三千，马匹军器无数。孔明叫推过邢道荣来，笑曰：“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话说？”邢道荣长叹曰：“本欲活捉刘贤，被他识破，定下伏兵之计，小人不敢不从。今番被擒，但凭发落。”孔明曰：“待擒住汝主刘度，一并斩首不迟。”遂吩咐蔡福蔡庆，将邢道荣押入牢中，严加看守不提。

邢道荣到了牢城营中，早有差拨吩咐，新到囚徒，带到点视厅前，依着大汉北部尉旧制，先打一百杀威棒。邢道荣叹口气，正待低头受刑时，厅前走过一人曰：“兀那囚徒，见尔身强力健，定非常人，何事沦落至此？”邢道荣见那人时，白净面皮，三柳髭须，做管营打扮。遂再拜曰：“小人乃零陵下将邢道荣也。因不合前来攻打城池，兵败被擒在此。”管营道：“既如此，身上必带重伤也。权寄下一百杀威棒，倘当厅打杀，军师面前需不好看。”遂吩咐两三个军士，将邢道荣送到单身房里。

不多时，小牢子送了一碗黍、一盘肉、一道羹来。邢道荣心乱如麻，枯坐在房中，哪里吃得下。晚间，又换了一碗稻米饭、一盘蒸鱼，两道菜蔬，却是藜蒿葵菜。邢道荣肚肠饥饿，忍耐不得，略吃了两口，小牢子又送过洗面汤来。邢道荣洗了一回，小牢子收拾了回去，当夜无话。一连数日，牢中都是好饭好菜相待，邢道荣自思量曰：“败军之将，待我如此，不知何意？”某日平明，邢道荣见窗前一只孤雁飞过，自忖道：“零陵军败，孔明南征，某家大好头颅，将成祭旗之物矣！”正伤感间，忽听得开了牢门，小牢子都道：“管营来了。”一人大踏步进了牢房，朗声曰：“营中无甚好酒饭，怠慢了将军。”邢道荣扭头看时，却是当日厅上见的管营，起身慌忙行礼时，被管营一把按住曰：“将军不必多礼。小人乃本处押牢节级，唤做小孟尝蔡恩的便是。少时好习枪棒，多闻将军大名。”遂屏退左右，与邢道荣坐床沿说话。

原来蔡恩本乃襄阳蔡氏宗族，自从黄巾之乱，与老母流落江湖，却蒙刘度搭救，抬举到荆州做了管营。当日在厅上，见邢道荣被擒，早有搭救之心，苦无良策，只得每日安排饭食，与邢道荣将养身体。邢道荣听了，感激涕零曰：“若承蒙搭救时，自当结草衔环，至死不忘！”蔡恩道：“将军且安心。或早或迟，必有报应。若气闷时，吾已吩咐了小牢子，但凭将军在营中闲走。”当下辞去，不多时，小牢子送了饭来，却是一只肥鸡，两斤牛肉，兼有美酒一壶。至此邢道荣方才宽心吃饭，一连十数日，只在牢城营中闲走，将那出入的道路，都看得熟了。

忽一日，营中新到了两个囚徒，一个紫棠色面皮，腰细膀阔，一个面圆身黑，横生板肋，二人皆是七尺上下身材，一双眼忒的凶险。来日却见二人在营中担水劈柴，口中喃喃呐呐的骂。邢道荣看了，暗暗记在心里。不数日，豪雨倾盆，那二人与一般的囚犯，纷纷的跑到廊下躲雨。邢道荣蹩到二人身前曰：“二位壮士何故发配在此？”二人看时，面生却不认得，遂问曰：“吾二人乃本州猎户，因刘备禁了山林渔猎，生计无着，不合做了些绿林的勾当，被捉拿在此。不知足下何人？”邢道荣诓二人曰：“吾乃零陵军中教尉，兵败被擒在此。”当下三人通了姓名，猎户二人，哥哥唤做铁头蛇张大，兄弟唤做赤尾蝎张二，邢道荣却自称邢三郎。自此邢道荣多与二人来往，每日饭食，亦偷偷分与二人。

话休絮烦。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正是仲夏天气，暑热难当。邢道荣穿了单衣，正与张大、张二在树下闲谈时，忽然营中喧哗，小牢子喝令众囚犯，各回牢中，严禁出入。晚间，蔡恩戴了兜帽，遮了面容，入牢中与邢道荣曰：“军师定于三日后南征零陵，军中都传得遍了，要拿将军头颅祭旗。端的怎生是好！”邢道荣曰：“管营贤弟勿忧。吾于营中出入多时，牢城营后墙，苦不甚高，若能出得牢门时，自有脱身之计。”蔡恩沉吟半响曰：“来日却巧是朔日，月黑风高，正可行事。明日送饭的小牢子，却是我的亲信，将军夺了钥匙，速速离去，不可耽搁。”邢道荣曰：“此计甚妙。如此，尚需麻绳一捆，吾连夜缒下城去，万无一失。”蔡恩曰：“此物易得。小可担下尸山血海干系在此，将军仔细，切莫失机！”邢道荣曰：“贤弟放心。待吾回了零陵，自当修书与贤弟，共享荣华。”当下商议已定，蔡恩急急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天降大雨，直下到日暮方停。邢道荣听着更次，巴不得晚。只听得小牢子吆三喝四，一间间牢房送饭来。却巧送到邢道荣房前，小牢子低声曰：“里面可是邢道荣将军？”邢道荣早冲到门口，低声道：“小可便是邢道荣。”小牢子佯意大怒曰：“兀那囚徒，还不快来领饭，叫老爷好等！”一面递过食盒来，一面却假装失了手，将牢门钥匙掉在地上。用脚一踢，正踢到邢道荣脚下。邢道荣大喜，把牢门开了，转身便走。小牢子急曰：“将军好不仔细！将军自走了，某却难逃军法处置！”邢道荣会意，一拳将小牢子打晕了，坐在地上，又从小牢子身上掏出麻绳来，便去开张大、张二牢门。二人脱了枷锁，恰如蛟龙纵深海，却似猛虎入山林，便要闯出牢城营。

三人急急往外走时，有当值的节级察觉，发声喊，一众小牢子拖枪曳棒，却来拦住营门。三人苦无军器，将厅上的供桌拆得粉碎，一人拿条桌腿，乱打那班小牢子。却如数只皂雕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那班小牢子如何是三人对手，发声喊，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腿，一道烟走了。张大、张二却在厅上点了两个火头，趁乱便往牢城营后墙走。二人将手一托，邢道荣跳上墙来，伸手便拉张大、张二。此时城中火起，军民扰动，三人躲过巡城兵马，于僻静处上了城墙，将麻绳拴了，一个个下得城去，游过护城河。再听更次时，刚刚打过三更。

邢道荣曰：“虽然离了城池，稍后必有追兵至。黑暗中不识路途，如之奈何？”张大曰：“吾等自是本州猎户，鸟道兽径，尽数识得。如今之计，唯有昼伏夜行，走山野小路，方可躲开追兵。”邢道荣大喜曰：“壮士说得是。吾实乃零陵上将邢道荣是也，若二位壮士能保吾至零陵时，自有重赏。”二人大喜曰：“如此却不强过做猎户！吾村中有六七个同宗的庄客，皆通武艺，斗胆一同护送将军，不知意下如何？”邢道荣曰：“如此甚好。事不宜迟，速速便行。”

当下三人起身至村中，张大唤浑家做了茶饭，三人吃了，张大又唤庄客来见。邢道荣急要回零陵，众人打好包裹，不数日，早到零陵城下。邢道荣唤守将开门，零陵太守刘度接着，邢道荣将兵败被擒，蔡恩相助，越狱而归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刘度大喜。便于厅前唤过张大、张二来，皆授为护军教尉，其余庄客，都做亲随。零陵城中诸将，都来与众人贺喜。

第三日午时，玄德军马早到。刘度唤刘贤、邢道荣前来议事。邢道荣曰：“零陵城高池深，城中粮草，足支一年，便有十万军马来，亦不济事。”刘贤亦曰：“今年荆江水患，眼下又是青黄不接之时，刘备军中乏粮，不出旬月，必然退兵。”刘度称善。正商议间，探子飞马来报，玄德军马摆定阵势，却不攻城。刘度疑惑，遂与刘贤、邢道荣上城楼查看。只见北门两百步外，玄德军中推出一样物事来，通体黝黑，似弩箭而无弦，似轒輼而无盖。刘度正疑惑间，只听得霹雳一声，白光四射，那物事里飞出一个弹丸来，将城楼一角打得粉碎。三人唬得魂不附体，邢道荣命军士用弩箭射时，却离得远，箭石无用。孔明见了，呵呵大笑，也不言语，自收阵回去了。

刘度下得城楼，大惊曰：“有此物事，零陵危矣！如今之计，只有武陵、桂阳兵马到来，方可一战。”遂急急修书两封，说明唇亡齿寒之意，盖了印信，送与桂阳太守赵范，武陵太守金旋。当下在厅上问众将曰：“哪个愿往送信？”众将皆面有惧色，竟无一人上前者。刘度长叹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君久食国家俸禄，临阵不前，可谓大丈夫乎？”厅下忽走过二人曰：“末将愿往。”刘度大喜，视之，乃张大、张二是也。是日晚间，邢道荣引五百马军出北门，往来冲突，张大、张二寻军马薄弱处，缒下城头，杀出南门去了。

刘度与邢道荣在城中，望眼欲穿，只待桂阳、武陵两路军马来。第七日三更，南门外有人高声曰：“吾乃张大、张二是也！求得援军回来，速速送吾等上城！”守城士兵认得是张大、张二声音，不敢怠慢，将二人扯上城来。刘度大喜，亲置酒款待二人。第三日午时，城东、城南两处烟尘起，刘度对邢道荣曰：“此必是两路援军来了。将军可自引军出城，三路夹击，杀散刘备军马。”邢道荣披挂了，点齐城中军马，于北门外排成阵势。邢道荣拍马而出曰：“尔等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待吾三路军马会师，尔等皆成齑粉矣！”玄德军中，孔明坐于四轮车上曰：“无名下将，三番两次饶汝性命，尚不知羞，在此耀武扬威！谁能为吾擒此将来？”一将怒发冲冠，拍马而出，声若霹雳，性如烈火，使一口狼牙棒，乃秦明是也。二将来到阵前，更不打话，斗了三十余合，邢道荣斧怯，拨马往本阵而走，却听得城头鸣金，后军骚乱。邢道荣急往城门看时，只见张大、张二手持钢叉，杀那守门军士，其余庄客，亦各持钢刀，望后军杀来。邢道荣见不是头，不敢入城，绕阵而走，却被秦明拍马赶上，挥起狼牙棒，正打在天灵盖上，一命呜呼。孔明见秦明阵斩邢道荣，羽扇一挥，三军齐发，杀入零陵城中来。刘度见零陵已失，跳下城楼，自尽而亡。

却说桂阳、武陵听闻玄德攻打零陵，又得刘度书信，皆发救兵来。桂阳管军教尉陈应、鲍隆，领三千军马，行至零陵城南三十里，被赵云引军伏击，杀了个片甲不留，陈应、鲍隆，皆被赵云刺落马下。武陵太守金旋自引五千军，于路撞见张飞，战不数合，张飞大喝一声，金旋失色，落于马下，余兵自溃。二将乘胜追击，就势夺了桂阳、武陵二郡。

好教看官得知，此一番欲擒故纵，围城打援之计，却出自吴用之手。小孟尝蔡恩，本是金眼彪施恩，铁头蛇张大、赤尾蝎张二，却是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假扮庄客的，正是杜迁、宋万、邹润、邹渊、焦挺、石勇。邢道荣投入狱中，自与解珍、解宝结识时，此计便成。云长听闻翼德、子龙都夺了城池，修书上请，愿夺长沙。玄德得书大喜，便叫翼德星夜去荆州替换云长守城。

不一日，云长到来，众将于城中商议曰：“长沙，荆南之大郡也，不可轻敌。需探得虚实，方可进兵。”从事马良谏曰：“长沙本是刘表之侄刘磐把守。后被从事韩玄设计，夺了太守之位，现于攸县闲居。韩玄性急好杀，不足为虑，然长沙有一员大将，姓黄名忠，字汉升，虽年近六旬，能开二石弓，百发百中，有万夫不当之勇。兼有魏延为辅，不可小觑。关将军此去，宜多带兵马，以为万全。”云长大笑曰：“量一老卒，何足道哉！关某只需本部五百名校刀手，定斩黄忠、韩玄之首，献于麾下。”孔明曰：“再遣五虎八骠，领一千马军，先打攸县，以为策应。”云长允了，遂引军望长沙进发。孔明对关胜曰：“云长轻敌，唯恐有失。将军只需如此如此，可保无忧。”关胜领命而去。

云长引军到了长沙，黄忠却于湘西讨贼未归，一连三日，任凭云长搦战，只是坚守不出。第四日平明，城南尘土飞扬，百姓扶老携幼，都道：“刘皇叔打破了攸县，将我们驱赶前来。”韩玄欲放百姓进城，魏延谏曰：“不可。恐有刘备军中细作混杂在内。”韩玄曰：“攸县亦是治下。若不收容时，失了民心。”遂在城南划定一区，将攸县流民圈定其中。第四日午时，关胜领兵到了，与云长合兵一处。黄忠亦领军回城，见云长兵少，约定来日出城决战。

次日平明，黄忠引三千军马出城，魏延、杨龄为副将，摆成阵势。关羽亦将本部五百校刀手并一千马军一字排开，五虎八骠如雁翅一般，整整齐齐，拱卫在后。两军相对，杨龄挺枪出马，立于阵前骂战，云长大怒曰：“谁为我擒此贼来？”杨志在马上欠身曰：“末将愿往。”云长允了。杨志拍马而出，杨龄见了，大笑曰：“观汝面青须赤，正如庙里的小鬼一般，刘备军中可谓无人矣！”杨志大怒，挺着长枪，来斗杨龄，二人在阵前斗了二十余合，杨龄被杨志心窝里掇中一枪，颠下马来。魏延见折了杨龄，直奔杨志，杨志正待厮杀，穆弘大叫曰：“杨将军少歇！看我立斩此贼！”杨志听了，勒马横枪，让穆弘战魏延。原来穆弘步战尚可，马术不精，斗了十余合，魏延座下马后蹄直踢起来，穆弘面门上扫着马尾，两眼生花，被魏延一刀挥作两段。杨志见穆弘没了，咬碎钢牙，拍马来战魏延，花荣、索超亦拍马而出，黄忠见了，唯恐魏延有失，令中军一发掩杀过去，两军混战至日暮，各自鸣金收兵。

梁山众将埋葬了穆弘，皆来到云长帐中，再拜叩首，愿擒魏延。云长曰：“某观魏延刀法精熟，不容小觑，来日上阵，务要小心谨慎。若接战不利时，不得恋战，吾亲为穆弘报仇。”众将涕泪横流，称谢而去。次日平明，两军对阵，魏延提刀于阵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董平见了，暴雷也似喝了一声，手舞双枪，来与魏延交战。二人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双铁枪如两条白蟒，翻翻滚滚，一个大砍刀如一道飞龙，神出鬼没。二人在阵前斗了五十余合，董平使尽平生气力，不曾偷得魏延半点空处。花荣见了，暗忖曰：“若不除得此贼，怎解心头之恨！”遂轻捻羽箭，暗解雕弓，一箭望魏延面门上射来。黄忠见了，大叫曰：“敌将休放冷箭！”魏延听了，急躲闪时，一箭正中左臂，血流不止，急急回本阵去了。

黄忠见魏延带伤而归，拍马出阵曰：“兀那贼将，且通姓名，某家功劳薄上，不记无名之将！”花荣拨马向前曰：“吾乃小李广花荣是也。”黄忠呵呵大笑道：“尔何人也，安敢僭用李广名号？且看尔箭射得我么！”飞马舞刀，来战花荣。二人斗了三十余合，花荣暗赞曰：“好个黄老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若非年老，怎生斗他得过！”遂卖个破绽，拨马便走，黄忠赶来，花荣将钢枪带在了事环上，侧坐雕鞍，翻身一箭。黄忠听得弓弦响，不慌不忙，把钢刀只一隔，那箭铮的一声，正射在刀面上。花荣见一箭不中，拨转马，取出第二支箭，望黄忠胸 *** 来。黄忠见了，亦取出一支箭，觑得较亲，一箭望花荣箭上射去，二箭在空中对撞，炸得粉碎。两军见了，齐声喝彩。两马相交，黄忠从壶中取出三支箭来，要取花荣性命，忽起了爱才之心，遂将三支箭撅了箭头，搭在弓上。花荣听得弓弦响，镫里藏身，躲过第一支箭，轻舒猿臂，接住第二支箭，那第三支箭，却是箭在声前，防不胜防，一箭正中花荣顶心。花荣急看手中箭时，却是撅了箭头的，遂朗声曰：“谢黄老将军不杀之恩！”拍马回本阵去了。

黄忠见花荣归阵，呵呵大笑曰：“久闻刘备军中，有大将关公，过五关斩六将，诛颜良文丑，举世无双，可敢与我一战？”云长出阵，于马上欠身曰：“黄老将军久居荆南，亦闻关某之名乎？”黄忠曰：“今日吾二人各为其主，必有一战。若将军胜时，吾自请君入城；若吾胜时，却请将军退兵。”云长曰：“如此甚好。”言罢，二人各抡手中宝刀，从巳时到午时，斗了一百余合，不分胜败。论气力，乃是关羽占优，论刀法，却是黄忠略胜。又斗了十余合，云长拨马便走，黄忠见了，却不来追赶，呵呵笑曰：“久闻关公擅使拖刀计，吾若追时，中了计了。今日马疲，明日再来厮杀。”云长听了，亦拨过马来，呵呵大笑，二人拱手，各回本阵去了。

黄忠回到城中，韩玄喝令左右拿下。忠叫曰：“无罪！”韩玄大怒曰：“我在城头看得分明，安敢欺我！汝先前一阵，可取敌将性命，却撅了箭头，分明是有私心！随后一阵，却与关某在阵前惺惺作态，必有关通！今日若不杀汝，来日必然献城！”黄忠长叹一声曰：“世间岂有通敌之黄汉升也！某不愿多造杀伤，结下冤仇，但求保全一郡百姓性命。主公何短见如此！”韩玄大怒。众将皆求恳，魏延亦带伤拜倒。韩玄拔剑曰：“但有告免黄忠者，视为同罪！”刀斧手将黄忠推下城楼去了。黄忠闭了双眼，正待领死，忽听得城楼下有人大叫曰：“刀下留人！”黄忠抬头看时，只见一伙三山五岳汉，来救顶天立地人。不知来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1]

第五回：安道全巧施灵药周公瑾柴桑会盟

书接上回。且说黄忠正待低头领死，忽听得一声大叫曰：“刀下留人！”黄忠抬眼看时，只见一伙流民，腰间各擎短刀，杀那行刑的军士。韩玄大惊。众将正踌躇间，魏延振臂高呼曰：“愿救黄汉升者，随我下城！”众将急下城时，那伙流民已杀死二三十守城的军士，解了黄忠身上束缚。魏延不知是敌是友，擎出刀来要放对时，黄忠大喝一声曰：“都不要动手！且随我见太守，自有分晓。”众人上城楼看韩玄时，已自吓得走动不得，城上众军都散了。

看官却问，这一伙流民，端的却是谁来？原来五虎攻打攸县，却调张青、孙二娘、孙新、顾大嫂两对夫妇，妯娌相称，混入流民之中。又遣朱贵、杜兴、李立、王定六，亦扮作流民，齐来长沙城中潜伏。韩玄虽将流民圈在城南，然蚁附千百，如何禁得干净？孙二娘、顾大嫂每日只扮作乞婆，出入交通，将城中道路都探得熟了，看守士兵只道是寻常村妇，亦不以为意。今日闻得金鼓声，知是玄德军马到来，众人杀散看守军士，直奔城南而来，本欲里应外合，斩关断锁，却救了黄忠性命。

关胜军中见长沙城内骚乱，禀明云长，三军摇旗呐喊，加力攻城。黄忠携众人上了城楼，谏韩玄曰：“外有关羽，内有流民，太守欲战乎？欲降乎？”韩玄仓皇曰：“但凭将军处置。”黄忠曰：“今日军心已失，唯有开城投降，方可保全一郡百姓。某驻守长沙三十余年，未尝有失，太守何故自毁长城！”说罢，长叹一声，自下城楼去了。孙新、顾大嫂一伙人，开了城门，韩玄并一班儿文官武将，于府中收拾了印绶文籍，只待云长到来。

云长见城门开了，大喜，遂与关胜等并马入城，交割了印绶文籍，一面差人飞马去报玄德、孔明。安抚已毕，云长再三请黄忠相见，忠在家称病不出。当夜大排筵席，众人正饮酒间，花荣拔剑在手曰：“军中无甚消遣，小将愿以剑舞助兴。”云长允了。花荣舞了一回，一剑直取魏延，魏延大惊，急举几案相迎。云长连忙劝住，对花荣曰：“临阵交锋，生死有命。彼时各为其主，今日既为同僚，岂可复理旧仇？花将军莫忘了军中法度！”花荣大哭曰：“关将军说得是。然我等兄弟一体同心，今日折了穆弘，却是寝食难安！”魏延大笑曰：“穆弘技不如人，关我甚事！”秦明、索超听了大怒，推翻几案，挥拳要打魏延。云长喝令众人罢手，命魏延领三百步军，连夜赶去攸县把守。魏延悻悻而去。自此梁山众将与魏延结下深仇，终季汉一朝，不得禳解。

却说玄德、孔明听闻云长取了长沙，大喜，轻骑简从，往长沙进发。云长出城迎接，具言黄忠之事。玄德听了，竟不入城，亲往黄忠家中相请。原来黄忠只在城西十里岳麓山脚住，是日，黄忠外出射猎，玄德、孔明、云长侯到日暮，黄忠方归，见玄德到来，慌忙抛了弓，上来相见。又听闻孔明亦是南阳人，俱各大喜。当夜众人就在黄忠家里住，黄忠感玄德厚意，遂将长沙一郡风土、攻守之势，都对众人说了，又荐刘表之侄刘磐复掌长沙，玄德允了。次日平明，玄德入厅，张榜安民，将韩玄贬为庶民，又遣张清、朱仝助刘磐把守长沙。

玄德自与众将班师回荆州，顺势夺了南郡。自此玄德钱粮广盛，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处不表。忽一日，孙权遣鲁肃来荆州，商讨两家合力破曹之事。原来孙权欲夺合淝，久攻不下，又折了太史慈，遂望玄德西进攻打樊城，以为翼助。玄德沉吟未决。孔明见鲁肃忧思满面，趣之，遂问其故。鲁肃长叹曰：“周都督自从中了曹仁一箭，昏迷不醒，如今金疮破裂，性命只在旦夕之间，肃安能不忧？”孔明大惊曰：“公瑾，吾友也。赤壁携手抗曹，雄姿英发，恍如昨日，争奈天有不测风云！”遂正色问鲁肃曰：“可曾延请名医调理？”鲁肃曰：“江东名医，都请遍了。听闻会稽有神医华佗，寻访多时，此人却到中原去了，如之奈何！”孔明思索了一回，忽想起参军宋江麾下，多有奇人异士，忙唤宋江前来议事。宋江听了，沉吟片刻曰：“某举荐一人，姓安名道全，本是建业人士，最擅金石之术。昔年两军交锋，救死扶伤，多得他力。”孔明便命招安道全来，即席便问医治金疮之术。安道全从容对曰：“世人多云医治金疮，务要收敛疮口，使其平复，非也。若器械不洁，疮口收敛，则脓毒在内，金疮破裂，最是凶险。如今之计，唯有割破金疮，去除腐肉，佐以生肌调理之药，调理得脓水干时，方有一线生机。”鲁肃大喜，便邀安道全往江东医治周瑜。孔明曰：“公瑾若夭亡，孙刘两家同盟，翻成泡影矣。吾当与子敬同往。”当下孔明和玄德交待了，与鲁肃携安道全，星夜兼程，往柴桑而来。

三人到了柴桑，恰逢周瑜醒转，安道全急往探视时，金疮大如碗口，脓血流溢，臭不可闻。安道全对周瑜曰：“某有一方，可治将军金疮，然此方痛极，但恐将军惧耳。”周瑜大笑曰：“大丈夫尽忠报国，死且不惧，何惧痛乎！不知是何良方？”安道全曰：“此方用利刀一把，割除腐肉，辅以生肌凉血之药。旬月之间，若疮口无脓血渗出，则无忧也。某有一物，名忘忧散，可以解痛，然此物入脑，或致癫狂，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周瑜曰：“此物断不可用。某颇好音律，若得高士操琴一曲，则无忧矣。”孔明曰：“亮虽不才，少时亦学得操琴之术，不知可入都督之耳否？”周瑜大喜，对安道全曰：“事不宜迟。愿请先生施术，救我残躯。”

不多时，安道全携一药箱上堂。开了药箱，众人视之，乃金针数十，银匕一把。安道全吩咐取炭火来，将金针一一炙烤，封住周瑜身上要穴。又吩咐取沸水一盆，白布数条，煮于水中。遂将银匕烤热，切开疮口，运刀如飞，将腐肉切下，弃之于地。众人鸦雀无声，唯孔明携琴一张，凭栏而坐，奏《高山流水》之曲。再看周瑜时，神情自若，全无痛苦之色。须臾，血流盈盆，安道全尽除腐肉，取白布擦净双手，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来，洒上独门金疮药，流血立止。安道全拔了金针，赞曰：“将军真乃神人也！临危不惧，呆若木鸡，某方能割尽腐肉，药到病除也！”周瑜微笑不语，施礼答谢，却对孔明曰：“闻先生操琴，诚乃天籁之音，然奏至《流水》一曲时，音调由宫转商，忽起高亢之调，何也？”孔明亦微笑曰：“此所谓关心则乱耳。”众人方知“曲有误，周郎顾”，名不虚传。

安道全对周瑜曰：“今日虽为将军割除腐肉，然尚需辅以生肌凉血之药，佐以温补食疗之羹。将军春秋鼎盛，数月之内，可望复原。然此疾只宜静养，切忌动气，否则疮毒入心，必将不治。”周瑜听了，便将军国大事，皆暂付于鲁肃，每日只与孔明谈论音律，说些天文地理之事。不数日，周瑜已能下床行走，常与孔明步行出城，指点江山形势。孙权听闻周瑜起死回生，大喜，亲往柴桑探视，刘备亦遣孙乾来问安。孙权于柴桑大宴数日，众人都向周瑜贺喜，宾主尽欢。

话休絮烦。却说孔明到了柴桑，不觉已一月有余。周瑜疮口渐渐平复，孔明辞去，周瑜苦苦留住。时值中秋，周瑜携了孔明手，带二三从人，齐至江边赏月。只见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周瑜笑对孔明曰：“今夜月明，若得一叶扁舟，泛舟江上，把酒言欢，岂不美哉！”遂问从人曰：“可有酒乎？”从人曰：“携得一壶好酒在此。”孔明大笑曰：“有酒无肴，如此良夜何？”二人登高望远，只见一个渔翁，披着蓑笠，在江心垂钓。从人急唤渔翁靠岸，孔明问曰：“老丈今日可有渔获？”渔翁曰：“今者薄暮，网得十数个好江蟹在此，蟹身充实，蟹膏盈满。”周瑜、孔明相视一笑，便命渔翁驾船，孔明亲取江水一瓢，来烹肥蟹。渔翁将篙杆一点，欸乃一声，往江心去了。

孔明与周瑜坐于船头，看江心明月。须臾蟹熟，周瑜叹曰：“吾年少时，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泛舟江湖间，自觉人生乐事，不过于此。未曾想戎马半生，终日劳碌，欲偷得半日空闲，亦不可为矣！”孔明曰：“亮年少时，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然玄德三顾茅庐，聘亮为军师，知遇之恩，不过如此，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南阳数亩良田，今日芜秽不治矣。”二人皆浮一大白。周瑜曰：“人生在世，皆各有志。不知先生之志若何？”孔明曰：“但求能助玄德，兴复汉室，功成之日，某当退隐山林，结庐不问世事矣。”周瑜曰：“英雄所见略同，吾亦有泛舟五湖之志，然人生苦短，曹操虽败，其势未除，欲兴复汉室，何其难也！”孔明正色曰：“事在人为。去年此时，曹操携八十三万大军南下，舳舻千里，旌旗蔽空，被吾等巧施妙计，如今安在哉？江东兵精粮足，吾主玄德亦得了荆州，只愿孙刘两家齐心协力，何愁不能克复中原？”周瑜称善，对孔明曰：“如中原平定，孙刘两家，终成寇仇矣。他日战场上相见，但愿先生降我。”孔明曰：“某亦是一般。今夜月白风清，不可辜负，军国大事，明日再议不迟。”二人相视一笑，痛饮数杯。

时值中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孔明与周瑜见一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戛然长鸣而去。忽一阵疾风起，江上鼓声大作，孔明问周瑜曰：“大江南北，数月不动刀兵，何来金鼓之声也？”周瑜笑曰：“此《水经》所云石钟山也[2]。此山中空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其声如钟鼓齐鸣。”二人正谈笑间，江上有数艘快船至，周瑜视之，乃甘宁是也。原来孙权见二人深夜不归，恐有不测，遂遣甘宁、凌统各领快船十艘，沿江搜寻。二人与渔翁话别，上了快船，各自扶醉而归。

次日平明，周瑜拜见孙权，剖析两家结盟抗曹之利。孙权见孔明医好了周瑜，大喜过望，当下允了。孔明亦修书一封，命快马送与玄德。不数日，玄德从荆州至，两家歃血为盟。孙权见玄德无妻，遂将其妹嫁与玄德，柴桑城中，张灯结彩，做媒的女家周瑜，男家孔明，都来贺喜。至此孙刘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合力抗曹，再无猜疑之心。早有探子飞马报入邺郡，当时是也，曹操正于铜雀台上饮宴，听闻孙刘两家结盟，停杯投著，口不能言。程昱曰：“丞相何故失惊？某有一计，令刘备首尾不能相顾，先夺荆州，后征江东，天下可定。”曹操大喜，遂问其计。不知程昱说出甚计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曹孟德割须弃袍武行者斩将叩关

却说曹操即席问程昱曰：“不知仲德有何良策？”程昱曰：“荆州之南，乃交州也。本是刺史朱符把守，后死于乱军之中，如今却是交趾太守士燮称雄。士燮兄弟四人，士壹任合浦太守，士䵋任九真太守，士武任南海太守。若授士燮为绥南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赠玺印，假节钺，便命士燮攻打荆州，其必欣然从命也。丞相却自引大军攻打襄阳，刘备首尾不能相顾，一举成擒，指日可待。”曹操大喜，来日朝堂上，却命一班儿文官拟好文书，遣刘晔为使。刘晔带了文书印信，又携黄金百斤，蜀锦百匹，宝刀百口，迤逦往交州而来。

士燮接了朝廷文书，心中迟疑不决，遂召士壹、士䵋、士武前来议事。士䵋看了文书曰：“此乃曹贼驱虎吞狼之计。刘备，老卒也，吾等劳师远征，胜不足喜，败却足忧。”士壹曰：“刘备夺了荆南四郡，苍梧太守吴巨又与他有旧，早晚来侵交州。如今之计，不如先下手为强。”士燮曰：“二弟所言甚是。汉室衰微，群雄逐鹿，正是进取中原之时。然刘备文有孔明，武有关张，又新降了黄忠，诚为劲敌。”士武大叫曰：“大哥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吾交州甲士十万，猛将千员，量一织席贩履之徒，何足挂齿！”原来交州僻处南疆，战士皆披兕甲，刀剑不能入，临阵多有骑象者，中原之兵见了，望风而逃。士燮兄弟四人遂厚待刘晔，与曹操约期起兵，又进献象牙、犀角、玳瑁、明珠数十斛。曹操见士燮恭敬，心中大喜，厉兵秣马，只待天暖用兵之时，便要南征。

早有边报传入玄德军中。玄德听了大惊，与孔明商议，孔明抚掌大笑曰：“主公不必担忧。某略施小计，操军自退。士燮北侵，却叫他有来无回，乘势夺了交州。”玄德沉吟片刻，笑曰：“此计莫非应在西凉马儿身上？”孔明曰：“主公高见。曹操平生所虑者，西凉之兵也，又因衣带诏之故，杀了马腾。西凉之兵，如今却归马腾之子马超统领。却要劳烦主公修书一封，陈言奉诏讨贼之事，若马超兴兵南下，曹操自顾不暇，则荆州无忧矣。”玄德大喜，即时作书。孔明曰：“事不宜迟。参军宋江帐下有一人，姓戴名宗，能日行八百里，便将书信交与此人，径往凉州投下。”遂唤戴宗前来，将其中紧要处，一一和他说了。

戴宗笼了书信，急急吃了斋饭，拴起四个甲马，口里念起神行法咒语来。端的是脚不点地，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不数日，早到凉州城下。马超听闻玄德遣人赍书至，急拆视之，书曰：“伏念汉室不幸，操贼专权，欺君罔上，黎民凋残。备昔与令先君同受密诏，誓诛此贼。今令先君 *** 所害，此将军不共天地、不同日月之仇也。若能率西凉之兵，以攻操之右，备当举荆襄之众，以遏操之前。则逆操可擒，奸党可灭，仇辱可报，汉室可兴矣。书不尽言，立待回音。”

马超看毕，涕泪横流，即时回书，交与戴宗。遂召族弟马岱、勇将庞德前来议事，点起十万大军，漫山遍野而来，连破长安、潼关。曹操听闻丢了潼关，不敢复议南征，尽发帐下兵马，以许褚为先锋，左军曹仁，右军夏侯渊，曹操自领中军，十日之内，皆于潼关取齐。次日平明，两军各布阵势，马超挺枪而出，咬牙切齿曰：“操贼，欺君罔上，害我父弟，罪不容诛！若生擒汝时，食肉寝皮！”曹操见马超白袍白甲，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恰如长坂坡赵子龙一般，先有三分怕他。回首问众将曰：“谁为我擒马儿来？”一将飞马而出，乃于禁是也，斗不到十合，于禁不敌，仓皇败走。张郃大叫曰：“文则速退，看我拿下此贼！”战二十合，马超一枪刺中张郃兜鍪，唬得张郃伏鞍而走。李通出迎，不数合，马超奋起神威，一枪刺李通于马下。曹军见连输了三将，军心震动，马超见了，把枪一招，西凉军马一齐冲杀而来。原来西凉多是骑兵，来势汹汹，曹军大败，丢盔弃甲，乱军之中，众将不见了曹操，面面相觑。马超与庞德、马岱自引千余军，来捉曹操。曹操上阵好穿红袍，马超大喝曰：“前面穿红袍者曹操也！”西凉军中，一时传遍，都要捉穿红袍的，曹擦听了，仓皇脱下红袍，弃之于地。马超不见了曹操踪迹，回想片刻，又大喝曰：“长髯者曹操也！有遇着长须者，格杀勿论！”曹操听了，忙擎出剑来，自断其髯。原来曹操思慕云长，自留长髯。有军校见了，大叫曰：“曹操割了须也！曹操割了须也！”曹操听了，闻风丧胆，扯旗角包颈而逃。自此曹操上阵，不复穿红袍，留长髯矣。

马超追赶曹操至渭河边，看看赶上，山坡边转过一将，大叫：“勿伤吾主，曹洪在此！”奋起平生之力，抡刀纵马，来战马超。约三十合，马超精神见长，曹洪气力不加，再看曹操时，已被许褚抱上船去了。马超一枪刺曹洪于马下，拈弓搭箭，来射曹操。却被许褚一手撑篙，一手举鞍遮护曹操，渡过渭河。众将检点军马时，三停折了一停，许褚身中十余箭，血流满面。曹操知野战非马超之敌，于寨中坚守不出，却被马超劫寨，又伤了数千军马。时值岁末，朔风大起，天寒地冻，曹操遂令取渭河水，混合沙土，连夜上冻，筑成土城，以为久守之计。又修书一封至西凉太守韩遂处，保举其为西凉侯，共谋马超。马超与曹操相持月余，渐渐粮尽，又听闻韩遂起兵，往长安进发，不敢恋战，拔营回西凉去了。曹操亦不追赶，留重兵于潼关，班师回邺郡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戴宗携了马超回书，日夜兼程，赶回荆州。玄德看了回书，点齐众将，与孔明商议曰：“马超不日将起兵。士燮犯境，谁可当之？”孔明曰：“云长镇守襄阳，不可轻动，翼德引一军攻汝南，策应马超，子龙弹压荆南四郡，各有重任在身。黄汉升久居荆南，熟知山川险阻，可挡士燮。”玄德迟疑曰：“但恐黄将军年老，岭南瘴热，水土不服矣。”话音未落，黄忠厉声而出曰：“吾虽老，两臂尚有千斤之力，能开三石之弓，吾视士燮，正如草芥耳！”说罢，取架上大刀一把，面不红，心不跳，舞了一回。又取壁上硬弓，接连拉折三张。孔明笑曰：“将军此去，路途遥远，尚需一员勇将为辅，可保万无一失。”遂问堂下众将，哪个愿往。二将齐出，孔明视之，乃廖化、卢俊义是也。孔明便让二人拈阄，拈着的便去。却是卢俊义拈着“先”字，大喜。遂命卢俊义领军马三千为先锋，黄忠自领步兵一万为中军，又调张飞帐下十员步兵头领，以鲁智深为首，领五千兵为后军，押送粮草。大小三军，一齐进发，迤逦往苍梧郡而来。

却说苍梧太守吴巨，本是玄德故人，引兵三千，把守湟溪关。因士燮势大，不能抵敌，于城中坚守不出，罗雀掘鼠而食，眼看城破。忽一日，眼看北面烟尘大起，一将左冲右突，杀入敌阵，如虎入羊群一般，知是玄德救兵到了，慌忙迎入城中。视之，面生却不识得，再拜而问曰：“足下何人也？”来将曰：“某乃玄德帐下卢俊义也。引三千军马为先锋，尚有万余军马，随后便至。”交州军见有救兵至，撤了北面之围。晚间，黄忠亦至，设酒款待吴巨，即席便问交州形势。吴巨曰：“此去东南百里，乃梅岭关也。两山夹峙，关前一条小路，车不能方轨，马不能联辔，易守难攻。过了梅岭关，复行三百里，便是南海、九真、合浦诸郡，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得之足以定天下。”黄忠又问士燮有多少兵马。吴巨曰：“士燮久居交州，带甲五万有余，族弟士壹、士武，使两条狼牙棒，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近日围城，便是士壹领军。”卢俊义听了，默默记在心里。

次日平明，交州军攻打南门，喊声震天。黄忠与吴巨上城头查看时，见一将金盔金甲，离城两百步，坐于青罗伞盖下，手持芭蕉扇，状甚闲适。只见交州蛮兵，如蚁附一般，攀上城墙。原来交州军皆披兕甲，箭不能入，又惯能攀岩走壁，最擅攻城。卢俊义点齐三千军马上城，擂木炮石，金汁灰瓶，如同雨落一般，蛮兵悍不畏死，此起彼伏。吴巨对黄忠曰：“青罗伞盖下，便是士壹。”黄忠拈须曰：“贼子无礼。且叫他吃一惊，知道黄忠来此。”说罢，取硬弓来，搭上箭，扯满弓，叫一声：“着！”正是：弓如霹雳弦惊，箭似流星落地，一箭射中木杆，将伞盖折为两截。士壹大惊，与从人曰：“此必是黄忠来了！”，遂令鸣金收兵，离城十里下寨。原来黄忠威震荆南，与交州互有攻伐，蛮兵听得黄忠到来，闻风丧胆，不战自走。

黄忠见蛮兵退走，与卢俊义引数骑出城哨探，归来与众将商议曰：“蛮兵散漫，依山下寨，不设鹿角，今夜却好劫营。”遂留吴巨守城，黄忠与卢俊义各领一千军，多带火把，二更时分，披甲上马，飞奔至士壹寨边。时值岁末，草木尽凋，黄忠令众军点燃火把，杀入中军，就地放火。士壹惊醒，慌忙上马时，营中四处火起，喊声震天。是夜北风大作，风助火势，漫山遍野尽数烧着，正是：风伯驾临苍梧郡，祝融飞下焰摩天。士壹顾不得帐下蛮兵，突烟冒火，寻路奔走，蛮兵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及至天色微明，黄忠方去，士壹清点蛮兵时，三停去了停半，个个焦头烂额，又被黄忠烧了辎重，只得沿路收拢败兵，勉强往梅岭关而来。

梅岭关上，却是士燮二弟士䵋把守。士䵋见士壹大败归来，深责曰：“本拟汝建头功，如今损兵折将，如何向兄长交代！”士壹惭愧而退。士䵋整顿军马，紧守关隘，又派蛮兵数百，沿路哨探。不数日，黄忠军至，于梅岭关下搦战。士䵋见黄忠军容齐整，坚守不出，只待黄忠粮尽退兵。黄忠亲选壮士数十，每日坐在关前，看壮士相扑为戏，士壹看了，怒发冲冠，便要出关厮杀，都被士䵋拦住。

看官却问，何不用铁炮轰开关隘？原来梅岭关前，山路崎岖，乱石嶙峋，铁炮狼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亦不得推上山来。黄忠无计可施，欲攻城时，高壁深垒，急切不能下；收兵回长沙时，又恐被蛮兵耻笑，心中犹豫不决。忽一日，后军鲁智深解粮草至，黄忠接着，便邀众将入帐中商议军机。解珍谏曰：“某与兄弟解宝，本是猎户出身。梅岭关虽险要，关前关后，必有小路，此处土民，或以财诱之，或拘之前来，以为向导。另遣一支兵马，前后夹击，则关隘必破。”黄忠曰：“此计甚妙。不知何人可去打探？”解珍解宝曰：“吾兄弟二人愿往。”帐下又走过两人曰：“刺探军情，吾等职责之所在也。吾二人愿往。”众将视之，乃白胜、段景住是也。解珍解宝曰：“吾兄弟惯走山路，扮作猎户，却无破绽。”白胜曰：“吾亦是卖酒出身，扮作货郎，谁人识得！”四人争执不下。黄忠曰：“解家兄弟押送粮草，亦是重任。白将军且扮个货郎来看。”白胜装扮了一回，村村朴朴，要了一条高肩杂货担子挑着，手捻串鼓，唱一曲山东货郎转调歌。众将看了，喝彩不迭。当下白胜扮作货郎，段景住扮作贩马的客人，二人结伴往山中去了。

二人在山间行了数日，寻着一个村落，约有三四十户人家。进到村里，白胜看着一个年老的人，打个问讯道：“老丈，不知此处是何地方？离南海尚有多少路程？”那老人道：“你是哪里来的客人？为何到此？”白胜曰：“小人本是青州货郎。因消折了本钱，来南海投奔本家叔叔。本待从梅岭关上过，因两军厮杀，闭了关隘，流落到此。这位兄弟，却是贩马的客人，本与南海太守士武约定，进献名马，奈何马匹被黄忠夺去，没奈何，只得回来复命。”老人道：“自从两军交战，梅岭关封闭了多时矣。关上军士，亦常来此间盘问细作。”白胜听了，便哭起来，翻身便拜，向那老人道：“小人与这位兄弟，却不是本地乡音，若遭盘查时，定吃捉了。愿将身上钱帛，都送与爷爷，怎地可怜见小人，指点一条路径去罢！”说罢，从怀里掏出两贯钱来，段景住见了，亦拜倒在地。老人扶起二人道：“二位勿忧。此间唤做林家村，村南一条小路，可通梅岭关后。且先用些茶饭，在此暂歇一宿，明日放晴，我自带二位走小路过关。”白胜听了，心中暗喜。那老人收了两贯钱，便唤婆娘下厨做饭。不多时，捧出几盘菜蔬，两碗粗米饭来。老人道：“山中无甚好招待，胡乱吃些。”白胜放下心来，用过饭，向老人讨热汤洗漱了，与段景住去柴房睡了。

却才睡到三更时分，门外人喊马嘶，白胜惊醒，忙往外看时，只见四周都是火光，密密麻麻都是军马。白胜暗叫声：“苦也！”待与段景住推门而走时，柴房却锁上了，走脱不得。门外一将，金袍金甲，正是士壹，大喝曰：“贼子听着！快快束手就擒，免尔一死。如若负隅顽抗，碎尸万段！”白胜大叫曰：“我自是青州货郎！”士壹呵呵大笑曰：“似尔等细作，梅岭关上未捉得一千，也有八百。是甚青州货郎，翻山越岭，能到此处？好叫尔知，这梅岭关方圆百里，大小村落，都是我家耳目。再勿多言，速速出来领死！”只见士壹马前走过一人，正是白日所见林老者。原来欲往交州，只有梅岭关下一条大路，自先秦时传下法度，四周村落，都听梅岭关守将号令，如有外地口音，打探道路者，一律上报。如此梅岭关方能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白胜听了，对段景住道：“若吃他拿了时，必定受辱。不如自尽，却少受一口鸟气。”段景住长叹一声道：“哥哥说的是。可叹我二人未立寸功，死于此处！”两人拔出解腕尖刀，自刎而亡。士壹不见二人回话，命手下军士撞开柴房门时，二人已死去多时了。士壹大怒，便将二人枭首，挂在梅岭关城楼上。

却说卢俊义在军中，一连数日，不见二人回报，对燕青曰：“吾近日身心恍惚、神思不安，白、段两位头领此去，或恐有失。”燕青宽慰曰：“主人勿忧。或恐是山高路远，急切不能回也。”正言语间，探子飞马来报曰：“白胜、段景住首级，皆挂于梅岭关上也！”卢俊义听了大惊，忙与众将出寨看时，只见首级插在城楼长枪上，鸦雀盘旋，二人死不瞑目。卢俊义大哭道：“是吾送了两位贤弟性命也！”黄忠看了，亦大怒道：“今日不夺此关，誓不为人！”号令三军，加力攻打城门。然梅岭关两山对峙，关前无甚平地，城楼上万箭齐发，一队上，一队死，两队上，两队亡。士䵋与士壹高坐城楼上，大吹大擂饮酒，黄忠与卢俊义看了，怒气更盛，催令士兵上前，战至日暮，损兵两千有余。

武松看梅岭关前尸横遍野，对朱武曰：“哥哥且劝黄老将军收兵，小弟自有计较。”朱武知武松素来精细，遂禀报黄忠曰：“步军头领武松，已有破敌良策，请黄老将军暂且鸣金收兵。”黄忠允了，大踏步走进中军帐中，众将看时，尚且怒气未消。黄忠对武松曰：“不知将军有何计策？”武松曰：“自从白、段二位去后，吾与解珍、解宝，亦连日查看山形地势。梅岭关依山而建，关右都是悬崖峭壁，高可百丈。蛮兵以为天险，必不防备。如今之计，唯有爬上山去，于关内放起火来，里应外合，方有胜机。”黄忠道：“此计不可。巴山度岭，凶险非常，如若人多，必被察觉，如人少时，却不济事。”武松呵呵大笑道：“生死由命。不是某夸口，吾等一班兄弟，皆能以一敌百，若皇天不负，能攀上梅岭关时，定斩士壹！”黄忠不允。武松振臂一呼：“谁敢与我同去？”梁山众将齐声曰：“吾等愿往！”武松再拜曰：“若不能收敛白胜、段景住尸首时，吾宁愿自刎而亡！”黄忠无奈，只得允了。

当夜二更时分，武松与梁山众将皆劲装打扮，背插钢刀，腰悬弩箭，整装待发。黄忠亲捧过酒来，与诸将壮行。诸将一饮而尽，将酒碗摔得粉碎，黄忠看时，整整齐齐，共是十八员将领。却是哪十八员？武松、刘唐、燕青、石秀、解珍、解宝、欧鹏、邓飞、杨林、薛永、施恩、穆春、李忠、周通、邹渊、邹润、焦挺、石勇。卢俊义道：“诸位兄弟小心仔细！可惜吾不能并肩协力，亲身杀敌！”鲁智深亦对武松曰：“贤弟珍重。如有差池，吾自割了士壹驴头，与贤弟报仇。”武松大笑而去。

当下黄忠检点军马，火把通明，鼓声震天，来打梅岭关。是夜却是士壹当值，呵呵大笑曰：“白日打城，尚不济事，夜半来攻，又有何用！”遂吩咐守城军士当值的，都到北门，听候号令。众头领与三军主将辞行，潜行来到梅岭关下，却是三更时分。解珍解宝打头，寻僻静处，攀藤搅葛，众头领跟着，一步步爬上岭来。所幸当夜月光明朗，如同白日一般。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只听得一声响，山石松动，一将低呼一声，掉下山去。众头领急切要救时，却惊动了岭上军士。一人打着火把道：“悬崖上是甚响动？”探出身子，往下张望。众头领正伏在悬崖凹处黑影里，不敢做声。那军士张了一回，打个哈欠道：“想必是老鼠打架，跌下山去。”又有一人曰：“莫不是有人翻上岭来？端的非同小可。”先前那军士曰：“梅岭关建成三百余年，固若金汤。此山险峻，便插翅也难飞上来也！”说罢，站在城墙上，沤下尿来，淋得众头领遍身都是。众头领忍住气，听得墙头无声，复往上攀登，近得墙头，解珍解宝飞起挠钩套索，依次爬上城来。

众头领上了城，武松检点人数时，折了刘唐、周通，只余得十六人在此。听刁斗时，刚打过四更三点。武松低声曰：“天将放亮，事不宜迟”，用手往箭楼上一指。燕青、欧鹏会意，掏出弩弓，搭上短箭，两箭齐出，正中箭楼上士兵咽喉，不出一声，扑的倒了。众头领将城头火把推下悬崖，四散伏在黑影里。不多时，一伍巡夜蛮兵前来查看，武松发声喊，众头领手起刀落，杀死四个，只留一个活口。石秀低声喝问曰：“你只实说，士壹行营，却在何处？速速道来，饶尔性命！”那蛮兵颤声道：“将军饶命！下了马道，东行三百步，有一大殿，便是士壹行营也。”石秀道：“这话是实么？”蛮兵道：“若小人说谎时，死于刀剑之下。”石秀道：“如此，却请汝吃个粽子。”遂将蛮兵捆绑了，口中塞条烂布，发声喊，囫囵扔下山去。

此时天色微明。武松与众头领下了马道，直奔中军而来。所幸黄忠连夜攻打北门，是故东门城楼上，守兵不多。却说士䵋一夜不曾睡实，心中暗思曰：“黄忠来此月余，不曾夜间攻城，此事必有蹊跷。”忙爬下床来，整束衣甲，点齐亲兵，传令上城查看。刚开得府门，只见十六员头领，如旋风一般杀来。士䵋见势头不好，急待转身走时，被武松手起一刀，连顶至股，劈成两半。众头领发声喊，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百余亲兵杀得干干净净。此时天光大亮，城中军士见中军杀声震天，都闹将起来，又无人主使，乱作一团。武松道：“一不做，二不休。杀出一条血路，直至北门，斩关落锁，迎大军进城却好。”当下武松打头，抡两口戒刀，当者披靡。众头领跟着武松，各仗军器，背后却是燕青、欧鹏、解珍、解宝，四张弩箭，飞蝗一般射来。众头领血溅满身，蛮兵猝不及防，又吓得呆了，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不到半个更次，早杀到北门下。

士壹听得城中喧闹，早有军校飞奔跑上城楼曰：“城中来了一伙杀神，凶神恶煞，眼看杀到北门也！”士壹听了，却如“分开八片阳顶骨，倾下倾盆雪水来”，慌忙点了数员将领，跑下城楼来。却被燕青看见，指着士壹曰：“前面身穿金盔金甲者，便是士壹也！”士壹听了，心下更慌，抛下金盔，急切要寻路走时，三番五次，上不得马。回头看众头领时，渐渐逼近。不知士壹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黄汉升智夺交州诸葛亮议取西蜀

书接上回。却说士壹见众头领杀到北门，惊得魂不附体，副将拼死扶上马来，士壹打马欲走。燕青见了，急举起弩弓，一箭正中士壹左肩。士壹跌下马来，武松与石秀见了，发声喊，砍瓜切菜一般杀将过去，见士壹跌在地上，尚在挣命。武松一把抓住士壹发髻，提将起来，却如提鸡子一般。士壹大叫道：“将军饶命！吾兄长乃士燮是也，如若放还，必有重谢！”武松怒喝道：“汝有兄长，吾亦有兄弟！白胜、段景住，却是死在汝手中。今番饶你不得！”说罢，一刀砍下士壹头来。

却说城中蛮兵，多有不知主将死讯者，见北门大乱，穿起兕甲，拿了蛮刀，都来助战。众头领要开北门，却被蛮兵堵住，急切不得打开。蛮兵四面杀至，众头领正如惊涛骇浪中一叶孤舟，身上俱各带伤。武松见了，将士壹头颅拴在腰间，奋起神威，抡两口戒刀，杀上城楼。一手提起士壹头颅，大喝曰：“兀那蛮兵听着！南军主帅士壹，伤我兄弟，已被我杀了，却不干尔等事。城外自有黄忠数万大军，如束手就擒，饶尔等性命，不然打破城池，尔等皆成齑粉！”此时太阳初升，武松浑身是血，站在城楼上，正如天神下凡一般。城中蛮兵听了，面面相觑，又被武松神威所折，都抛下兵刃来。欧鹏、邓飞开了城门，黄忠大军，一拥而入。

众头领抱九死一生之念，杀了半夜，见梅岭关破，三军头领都入了城，浑身脱力，坐倒于地。武松检点众头领时，见众人都在，心中稍安，忽见石勇委顿，坐于树下，口鼻中涌出血来。众头领大惊，急过来探视时，原来石勇腰间后背各中一刀，深可见骨，已只剩得一丝两气。武松大哭曰：“前夜折了刘唐、周通，今日又伤了兄弟。都是小弟之过也！”石勇低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快意恩仇。能为白胜、段景住兄弟报仇，石勇死而无憾。”说罢，含笑而亡。众头领大哭。黄忠见了，亦是伤感，遂命准备洒扫祭品，又命军士去岭下拾得刘唐、周通尸骨，就于城楼上祭奠。武松取下白胜、段景住头颅来，合在尸身上，便将士䵋、士壹两颗头颅，供养在五位头领灵前。

当下众头领痛哭一场。黄忠与卢俊义、鲁智深、朱武商议曰：“不知诸位头领如何安葬？”鲁智深道：“吾等皆从青州来，故乡万里之遥。依洒家之见，不如在此地寻一去处，好生安葬便是。”卢俊义曰：“吾等亦是这般想。”黄忠拈须道：“如此甚好。梅岭关后十里，有一小山，方圆数百步，遍植梅花，中无杂树。吾年少时曾数至，风景绝佳。此处正堪埋骨，未曾想五位头领先行一步。”鲁智深称善。过了头七，军中诸将扶灵至小山下，将五位头领安葬了，时值寒梅盛开，花落如雪。黄忠遂命欧鹏、邓飞、杨林、穆春四将领两千军马守御梅岭关，接应粮草，又于梅山下筑起庙宇，供奉五位头领。此庙五代时尚在，土人称为“五圣大王庙”，如于梅岭间失路，口诵五圣尊名者，多可解困。

黄忠点齐三军，下了梅岭关，迤逦往番禺而来。早有探马报与士燮。士燮遂召士武商议曰：“梅岭关已失，汝二位兄长士䵋、士壹皆亡。贼兵势大，不若举族出降，以保性命，若何？”士武大怒道：“黄忠杀吾兄长，正是不共戴天之仇，哥哥岂可称降！吾等累世居于交州，入则鸣钟响磬，出则车骑满道，位比王侯。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士燮微笑道：“吾亦是如此打算。但恐兄弟心志不坚，故试之耳。”士武曰：“都是一般骨血，哥哥何故生疑！吾已点齐两万军马在此，定叫黄忠有去无回！”士燮曰：“吾从交趾来时，亦带了步兵一万，战象数十。此番定为士䵋、士壹复仇！”士武大喜，当夜二人通宵宴饮，笳箫鼓吹，此处不表。

不数日，黄忠军马来到，差人来下战书。士武听了，不拆封皮，将战书撕得粉碎。又割了来使口鼻，曰：“饶汝性命，却与黄忠老匹夫报信，若被吾生擒时，亦是这般！”来使回见黄忠，哭告士武如此毁骂。黄忠听了，大怒曰：“若擒得士武，定斩不饶！”来日点齐军马，卢俊义为左军，鲁智深为右军，黄忠自领中军，排成阵势。见对面军马时，上首士燮，下首士武，亦有数十员副将，各持兵刃，摆在阵前。两阵对圆，士燮坐上香车，两个沙门引路，高声曰：“吾乃交州刺史士燮是也。请黄老将军出来答话。”黄忠拍马而出曰：“贼将有何话说？”士燮曰：“吾家累世公侯，久镇天南，黄老将军何故兴兵来犯？吾交州兵强马壮，又兼地利，三军徒死无益，不如早早退兵，免有性命之忧！”黄忠大笑曰：“交州七郡，本是大汉疆土，尔割据一方，不慕王化，是为不忠；苍梧太守吴巨，是汝同僚，尔起兵攻打，是为不义！折了士䵋、士壹，九泉之下，无颜以对尊长，是为不孝；吾主玄德，乃大汉皇叔，汝兴不义之兵，尤效螳臂当车，是为不智！今日不必多言，快快下马称降，保汝全族性命！”听得士燮哑口无言。士武见了，大喝曰：“谁为我擒老匹夫来？”南军阵上，两员骁将听了，一齐出马。原来这二人乃同胞兄弟，本是海寇出身，被士燮招降，纳于麾下。兄名梁明，弟名梁坚，都使开山大斧，极好厮杀。黄忠阵上，亦有两将杀出，上首宣赞，下手郝思文，四人更不打话，如走马灯一般，在阵前捉对厮杀。约斗了三十余合，郝思文大喝一声：“下去！”将梁坚刺下马来，复在咽喉上刺了一枪，结果了性命。梁明见折了梁坚，心中自慌，招架数合，拨马便走。宣赞见了，不来追赶，不慌不忙，将大杆刀挂在了事环上，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满弓，一箭正中梁明后心。梁明跌落马来，眼见得不活了。两匹空马，滴溜溜的跑回南军阵中。

士武见折了梁明、梁坚，将手一招，大怒曰：“象兵何在？”只见阵后挨挨挤挤，走出数十只白象来。众将皆是岭北人士，未曾见过白象，定睛看时，此物身高一丈有余，耳如蒲扇，牙如利矛，鼻如长鞭，着实可怖。忽然象主一声长啸，端的是地动山摇，阵中马匹听了，都站不住脚。黄忠见白象走近，便命前军放箭，白象皮坚肉厚，箭不能入，正如搔痒一般。白象身上各有象奴五六人，弯弓搭箭射来，白象亦摇头晃脑，搭着便死，挨着便伤。前军不能抵敌，眼看阵脚摇动，军士脸上，皆有惊恐之色。士武看了，呵呵大笑。忽一将大叫曰：“尔等都怕这村牛，俺却不怕，有好厮杀者跟我来！”众将视之，只见一个黑凛凛大汉，手拈明晃晃两把板斧，直冲白象而去，正是李逵。鲁智深大叫道：“铁牛休要鲁莽！”李逵不听，火杂杂抡起大斧，只顾往人丛中杀去。鲍旭见了，唯恐李逵有失，忙擎起丧门剑，左手项充、右手李衮，各舞蛮牌遮护，领五百滚刀手，杀入敌阵。卢俊义与鲁智深见了，忙领军来救护，却被士武亲自领军，重重叠叠拦住。再看李逵时，在敌阵中左冲右突，苦不得出。看官却问，李逵平日作战，所向披靡，为何到了交州，马失前蹄？原来白象不比寻常军马，力大无穷，李逵两臂虽有千百斤力气，如何斗得过如此庞然大物？两军混战到日暮，黄忠见李逵队中旌旗都倒了，长叹一声，只得鸣金收兵。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并五百滚刀手，不曾走脱一人。

黄忠至寨中检点败兵，死者一千余人，人马带伤者不计其数。黄忠长叹曰：“象兵势大，不可阻挡。今日若非李将军，必将大败亏输矣。”卢俊义曰：“李逵虽然心粗胆大，然众兄弟喜他性格爽直，不通世故，今日殒命，吾等如折一臂。”众将听了，皆闷闷不乐。半晌，朱武曰：“不破象兵，交州难平，李将军之仇亦不得报。如今之计，当集思广益，共商破敌之法。”黄忠称善，遂召众将皆来帐中议事。众将商议良久，魏定国忽曰：“齐将田单，曾用火牛阵破敌。吾观白象亦野兽也，必然惧火。如若火攻，或能取胜。”朱武曰：“吾年少时，好读兵书，细思火牛阵时，终觉虚妄。耕牛亦兽类也，遇火必四散奔走，岂能称心如意，冲入敌阵耶？”黄忠听了，拈须曰：“我来就敌，不如敌来就我。吾已有计较在此，只需如此如此，必能破敌。”当下商议已定，众将俱各领命而去。

却说士武赢了一阵，每日带了象兵，耀武扬威，到黄忠寨前搦战，一连十数日，黄忠坚守不出。士燮疑惑，密遣探子至黄忠营内打探。不数日，探子回报曰：“黄忠军中，前日尚有五千灶，今日只余三千灶矣。”士燮曰：“此必是黄忠减灶增兵之法”，命探子再探。第三日，探子又回报曰：“今日只余两千灶也。黄忠营中乏粮，军士怨声不迭。”又有探马回报曰：“番禺城北百里，有数股黄忠溃兵，劫掠粮草。”士武曰：“眼看黄忠粮尽。今夜月黑，正好劫寨，将老匹夫杀个片甲不留。”士燮曰：“黄忠无粮自退。趁其退兵时，掩兵击之，可获全功。”士武曰：“若依着哥哥时，小弟等得头也白了。哥哥自守城池，小弟今夜自引象兵去劫寨。”士燮苦劝不住。

当夜二更，士武吩咐埋锅做饭，军士饱餐一顿，点齐象兵，并一万士卒，三更时分，早来到黄忠寨前。士武见寨中刁斗分明，中军帐里，黄忠尚与一班儿武将挑灯议事，心中暗思量道：“今夜却叫尔等全家富贵！明年今日，却是尔等周年。”遂命象兵上前，拆除鹿角。原来白象力大无穷，长鼻挽起鹿角，却如扭葱一般折断。箭楼上值夜军士见了，发声喊，一道烟走了。黄忠营中大乱，士武呵呵大笑，擂鼓为号，命象兵都入黄忠寨里来。象兵在寨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忽然，半空中亮起一道火箭，北军发声喊，霎时间，黄忠寨内四处火起，火鸦火箭，铺地卷来。白象失惊，将象奴都掀下背来，四散走了。士武调转马头，引残败军马，急急撞出寨外，只见两路军马，左一路卢俊义，右一路鲁智深，杀声震天，直奔士武。士武不敢向前，绕寨而走，却被卢俊义拍马赶上。士武急擎狼牙棒，战无数合，卢俊义卖个破绽，放士武进来，狼牙棒扑的一声，打在地上。卢俊义调转枪杆，一枪将士武打下马来，喝令小校绑了，推到中军帐前，等候发落。

原来黄忠思前想后，若用火攻，只能破釜沉舟，将象兵引到寨中。遂令营中逐日减灶，又命军需官散播消息，只道军中粮尽，不日即将北还。卢俊义、鲁智深各领一军，自带三日粮草，埋伏于左近，视营中火起，齐来救援。又命孙立、黄信、宣赞、郝思文，各领百骑，于城外劫掠粮草。黄忠自引三千老弱军士为饵，只待士燮上钩。果然士武按捺不住，前来劫寨。寨中早埋伏了魏定国五百火兵，身穿绛衣，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磺硝火，又准备了五十辆粮车，车上装满芦柴引火之物。当夜见象兵来，以火箭为号，于寨中四处引火。当夜数路军马齐出，蛮兵大败亏输，有中箭者，有被火烧者，有被象群踩踏者，三停人马折了两停，号哭声不绝于路。

却说士燮在城中，一夜不得安睡。比至天明，败兵回报，备言象兵溃逃，士武被擒之事。士燮听了大惊，忙去府中清点印绶文籍。不多时，黄忠引五千军马，牵了士武，来到番禺城下。大叫曰：“士燮速速出城投降，饶尔亲族不死！”士燮听了，在城头曰：“吾知之也。”不多时，城头竖起降旗来，城门大开，士燮舆榇自缚，率城中文臣武将，至黄忠军前投降。黄忠大喜。遂清点户籍，共户十三万，男女四十七万，兵三万余，至此交州七郡五十六县，皆入玄德之手。黄忠便留鲁智深、雷横、杨雄、石秀、宣赞、郝思文、燕顺、马麟八员正偏将佐，并参谋朱武，领五千军马，弹压交州。自与卢俊义押了士燮、士武，回荆州复命。

玄德见黄忠得胜归来，大喜，便与孔明商议，保举士燮之子士徽为交州刺史，士燮、士武，留在荆州为质。士燮于路惴惴不安，如今保全宗族性命，又见玄德仁厚，亦是大喜。当夜玄德设宴款待，乐和吹笛，燕青抚琴，宾主尽欢，直至三更方散。宋江回到府中，吩咐从人不要点灯，独一个人在黑洞洞房中，冷清清床沿坐着。追思良久，忆起浔阳江口初见李逵，又亏得他江洲劫法场，救了自己性命，如今客死交州，不由得垂下两行泪来。来日天明，自去买了香烛纸钱，又吩咐宰一口猪，一腔羊，备了祭品，往南祭拜。至此宋江月余不能理事，孔明素知宋江兄弟情深，亦不以为忤。

孙权听闻玄德夺了交州，责备周瑜曰：“都督误我也！交州膏腴之地，奈何不先取之，竟落入刘备之手！”周瑜默认无语。至此孙权、周瑜不睦。时值春末，长江水涨，曹操起兵四十万，来报赤壁之仇。孙权不能抵敌，又遣使来荆州求援。孔明遂命赵云领精兵一万，关胜、林冲为副将，断曹操粮道。曹操见孙刘齐心，不能速胜，方才退兵。

话分两头。话说西川四十一州，乃是汉鲁恭王之后，刘焉之子刘璋把守。西川之东北方，乃张鲁也，自号“师君”，兴五斗米教，甲兵数万，雄踞汉中三十余年。张鲁听闻曹操屯兵长安，有南下之意，又与刘璋有杀母之仇，遂聚众商议曰：“吾欲起兵攻打西川，效法汉高祖刘邦之故事，进位汉中王，如何？”阎圃曰：“汉中财富粮足，四面险固。日前马超与曹操交战，西凉之民，奔入汉中者不下数万，此诚天所以资师君也。听闻刘备夺了交州，必有图刘璋之意。师君欲夺西川，还请从速。”张鲁大喜，遂与弟张卫商议起兵。

早有细作报入川中。刘璋听闻此计，心中大忧，急聚众官商议。忽一人昂然而出曰：“主公勿忧。张鲁所惧者，曹操也。某虽不才，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曹操攻打汉中。张鲁自顾不暇，则西川可无忧矣。”刘璋视之，乃别驾张松也。遂问：“如曹操取了汉中，又来攻打西川，如之奈何？”张松曰：“汉中险要，某料曹操远来，必不能克。如今且解燃眉之急，再做计较。”刘璋遂遣张松为使，多带金珠锦缎，前往许都。不料曹操见张松形容猥琐，先自不喜，与之交谈，又多有冲撞，遂拂袖而去，命军士乱棍打出。张松连夜出城，自思曰：“本欲将西川拱手送于曹操，谁想有如此变故！如今怏怏空回，需被蜀中同僚耻笑。”离城不过十里，一人候于路边曰：“阁下可是张松张永年？”张松视之，此人做客商打扮，面阔唇方，瘦长身材。张松问曰：“不知尊驾是谁？”此人曰：“乞屏退左右。”张松遂遣散从人，寻个僻静村坊酒店坐了。此人再拜曰：“小人乃刘玄德帐下机密探子戴宗是也。听闻曹贼对先生不敬，吾主玄德，仁德之名远播，久慕先生大名，愿请先生到荆州一会，为先生接风洗尘，足慰平生。”

原来孔明精通用间之法，因曹操连年用兵，遂遣戴宗、朱贵、王定六三人，或为客商，或为贩夫走卒，常年在许都打探消息。又因戴宗有神行法，封其为机密情报总管，授予印信，若有要事，于路放行，星夜来报。张松来使，戴宗早已知之，只待张松离城，便来相邀。张松暗喜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吾将西川献与刘备，高官厚禄，唾手可得。”遂与戴宗同往荆州而来。行到荆州界首，赵云接着，供奉酒食。第二日平明，离了馆驿，驿门外百余人侍立，击鼓相迎。行不到半日，云长于路接着，将张松迎入公安城中，二将殷勤接待。饮至二更，方才罢席。次日平明，三人并辔往荆州而来，玄德与孔明、庞统带了鼓乐，在城外等候，见张松至，玄德亲为张松牵马。张松慌忙滚鞍下马答礼。荆州城中大排筵席，一连三日，歌舞不绝。

张松感玄德厚意，席间取出西川地理图本，对玄德曰：“西川沃野千里，唯能者可守之。于今刘璋暗弱，士民多怨，如将军有取西川之志，松愿为内应。”玄德踌躇曰：“备安敢当此？刘益州亦汉室宗亲也，吾若攻之，恐天下人耻笑。”孔明曰：“主公乃大汉左将军，当以天下为重。西川亦汉室疆土，取之非为私利，乃图兴复汉室之资，此其一也；刘璋暗弱，不能守土，今若不取，必被张鲁取之，可谓资敌，此其二也；主公与刘季玉同为宗室，他日兴复汉室，封其为蜀王，则无愧于天下，此其三也。荆州征战连年，东有孙权，北有曹操，不足以争天下。交州新附，民心不稳，宜徐徐图之。益州民殷国富，主公得之，可同曹操、孙权鼎足而立。然后北伐张鲁，夺汉中之地，待天下有变，命良将率荆州之兵攻宛、洛，主公自引一军攻陇西，则天下可定，汉室可兴。如若为了手足之情，失此良机，追悔莫及！”玄德曰：“蜀道崎岖，千山万水，便欲图之，亦须打探山川形势，从长计议。”孔明大笑，以扇指张松曰：“主公休要托辞！放着张永年在此，西川地理，一问便知。”张松卖弄精神，竖起西川地理图本，将地理行程，远近阔狭，山川险要，府库钱粮，一一说了。一连商议数日，张松辞行，却与玄德、孔明约定，再回西川为内应，先修栈道，以待荆州军马到来。

玄德遂与孔明商议出征人马。孔明曰：“荆州重地，吾与云长守之。可差翼徳领一军，取大路杀奔巴州，子龙领一军，溯江而上。主公自领中军，携庞统、黄忠、卢俊义，三路军马，都于雒城取齐。”玄德称善。二人正商议间，忽报汉中有消息至，玄德听了大惊。不知是甚紧要消息？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落凤坡徐宁独活守雒城张任死节

却说玄德正与孔明商议入川之事，忽闻马超被韩遂用计击败，丢了西凉，只身投奔张鲁。张鲁命马超为先锋，拨两万军马，攻打葭萌关。玄德听了大惊曰：“马超，虎将也。若攻破葭萌关，先夺了西川，如之奈何？”孔明笑曰：“主公不必担忧。马超本是一镇诸侯，张鲁庸碌，必不能相容。待吾略施小计，马超进退不得，日后必来投奔主公也。”玄德心中方安。遂遣张飞领一万军马，关胜、林冲为副将，沿大路攻巴州；赵云亦领一万军马，秦明、呼延灼、董平为副将，溯江北进，攻取各处渡口；玄德与庞统、黄忠、卢俊义，自引三万军马，花荣、徐宁、索超、杨志为副将，攻葭萌关，取剑阁。三路军马，都于雒城取齐。

刘璋听闻刘备亦引兵入川，大惊失色，急召众官来商议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张松曰：“玄德此来，特为相助主公。某游说曹操不成，正从荆州过，说起张鲁犯界之事。玄德听了，却说看在汉室宗亲之面，早晚必来相助。某只恐是戏言，不敢相告主公。”刘璋大喜曰：“若得玄德相助，何愁张鲁兴兵也？卿何不早言？”张松曰：“吾已吩咐重修剑阁道，以备不虞；主公可多与钱粮，便命刘备守葭萌关，以拒马超。”法正、孟达称善。忽一人手持谏章，大怒曰：“汝等皆卖国之贼！张鲁，恶犬也，尚可驱逐；刘备，贪狼也，引狼入室，后患无穷！主公不见刘景升之故事乎？”刘璋视之，乃黄权也，遂曰：“刘表病死，刘琦早夭，玄德方才取了荆州。吾虽碌碌，春秋正盛，何患之有？”便遣张松为使，携粮十万斛，至葭萌关劳军。黄权曰：“主公要遣张松去时，需留张松妻儿老小为质。”张松慨然允诺。

话休絮烦。却说玄德引军来到葭萌关下，此时马超因攻城不利，已回汉中休整去了。玄德见葭萌关峰连玉垒，地接锦城，襟剑阁而控两江，险峻非常，赞叹不已。正与军师庞统商议破城之法，忽报张松与葭萌关守将杨怀、高沛前来劳军。玄德大喜，亲与庞统出营相接，寒暄已毕，就于营中杀牛宰马，大张筵席。酒过三巡，张松起身把盏，至玄德前，低声曰：“请更衣。”玄德会意，即起如厕，张松把盏毕，疾入后帐，对玄德曰：“杨高二将，不知底细。今只宜席间杀之，乘势夺了葭萌关，方为上策。”玄德曰：“不可。欲取西川，当以恩义为本。若坏了二人性命，取葭萌关易如反掌，取西川则难如登天也。”玄德复入席，举酒对杨怀、高沛曰：“某此番前来，特为吞并西川。二位将军若肯降时，皆封列侯；若不肯降时，便请痛饮此杯，来日安排厮杀。”杨怀、高沛二人，面面相觑。思量半晌，杨怀曰：“欲战时，恐非将军敌手；欲降时，却无面目见吾主。”二人长叹一声，饮了杯中酒，解下佩剑，抛于地上，竟不回城，不知所踪。

玄德星夜领军，占了葭萌关。张松对玄德曰：“葭萌关南，便是剑阁，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吾已密遣家奴，重修了剑阁道，主公还请从速南下，迟恐有变。”玄德遂命卢俊义为先锋，领一千马军先至江油，沿路保护栈道，以候大军到来。玄德与庞统、张松、黄忠、徐宁、杨志、索超，随后进发。花荣却领三千军马守葭萌关，接应粮草。沿路守将望风而降，不数日，早到雒城下。雒城告急消息，却如雪片一般飞入成都来。刘璋惊得面如土色，大哭曰：“悔不听黄公衡之言！”忽一将朗声曰：“主公勿忧。剑阁虽失，尚有雒城，某愿领精兵守之，不出月余，刘备粮尽，必然退军。”刘璋视之，乃大将张任是也。

原来张任乃蜀郡人也，本世家之后，少孤，与豪族牧羊为生。一日，刘焉出巡，张任牧羊数百，见刘焉车驾过，与群羊侍立道旁。刘焉见群羊分成行列，不动不鸣，奇之，下车与张任交谈，自初至终，并无失语。遂携张任入刺史府中，命宿将教以《孙子》、《春秋》。及冠，封为校尉，命其征讨四方。张任遂平南蛮，镇西戎，拒张衡，威震西川三十余年。及刘焉薨，刘璋恐其功高，命其出镇南中。张任听闻玄德入川，星夜赶至成都，请援雒城。当下谯周曰：“刘备麾下，名将辈出，又有孔明、庞统为辅，恐将军不能当之。不如早降，可保平安。”张任大怒曰：“汝等食君之禄，何如墙头之草！汝等若降，尚可保高官厚禄，主公若降，性命难保。今日事，虽不可为，吾亦为之！”说得谯周哑口无言。刘璋遂命张任点两万军马，刘璝、泠苞、邓贤、吴懿为副将，日夜兼程，往雒城而来。张任又请缚张松妻儿老小随军进发，刘璋允了。

却说玄德听闻张任到了雒城，与诸将商议曰：“张任足智多谋，素有忠勇之名。雒城急切难克，吾欲四面围之，于路埋伏成都援军，如何？”张松曰：“吾与张任，却是知交好友。愿效犬马之劳，说动张任来降，不费一兵一卒，夺了雒城。”玄德曰：“恐张任非乞降之人。”张松自夸曰：“主公忘了葭萌关之杨怀、高沛乎？”说罢，带了二三从人，昂然而去。玄德摇头不语，命多派探马，于路打听消息。

张松到了城下，高声曰：“吾乃张永年是也，速开城门！”候了半日，城门方开，一将策马而出，张松视之，乃张任是也。张松正待相认，张任低声曰：“先生噤声！城中将士，恨不得生啖先生血肉，何故到此！”张松笑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刘璋素来与将军不睦，玄德亦久闻将军大名，特来说动先生弃暗投明也。”张任曰：“吾亦有此意。然副将刘璝、泠苞、邓贤、吴懿，皆是刘璋心腹，急切下不得手。”张松曰：“如此，吾有一计。来日吾让玄德攻城，将军却假意出战，顺势将玄德引入城中，如何？”张任曰：“此计甚妙。然不知刘备面容身材如何？如错认时，却坏了大事。”张松曰：“玄德军中五色马匹都有，唯玄德骑白马。来日只见军中有骑白马的，便是玄德。”张任曰：“吾知之矣。先生之妻小，吾已暗藏在军中。待玄德入城时，便得相见。”说罢，掏出一方锦帕子来。张松见帕子上花绣，正是夫人手迹，心中大喜，拜谢张任。张任曰：“吾二人久不相见，本该促膝长谈，奈何耳目甚近！明日之事，切勿失期！”遂徉怒大骂曰：“再无多言！今日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明日阵上相见，吾必亲取汝头！”说罢，拨马回去。张松暗喜，亦回玄德军中复命。

玄德听了张松回报，与庞统商议曰：“张任纳降，未知真假。明日吾亲率一军入城，军师率中军接应。”庞统曰：“主公乃汉室宗亲，不可轻动。明日吾与张任对答，主公于后接应。”玄德曰：“吾自幼熟于弓马，倘有差池，尚可脱身。”庞统曰：“主公不必多言。明日之事若成，救得数万将士性命；若不成，虽贲、育亲至，唯一死耳。主公若死，则汉室再无复兴之望。欲取信张任，唯有吾亲身向前一途。”玄德洒下泪来。庞统遂与玄德商定，明日由徐宁、索超、杨志三将翼护，带一千马军为先锋，玄德引黄忠、卢俊义为后队，待张任入城，顺势攻入雒城。是夜，杨志与徐宁、索超商议曰：“吾年少时，曾熟读《三国志》，上书庞统中箭死于雒城。如此看来，明日凶多吉少，如之奈何？”徐宁曰：“为军之道，令行禁止，主公吩咐吾三人护送军师，岂可不遵？明日只得小心为上。”索超称善，三人商议已定，各回营中准备不提。

来日平明，玄德亲与庞统披甲，嘱咐众将好生翼护军师。徐宁、杨志、索超三人皆披重铠，慨然领诺，正待出征时，伏路小军捉住一名细作，身穿汉家军服，自称是张任亲随。张松听了，自来相认，原来是张任族弟张平。张平曰：“今日乃是泠苞、邓贤守城，被将军稳在城中。将军已于北门外等候，诸君可速速进兵！”言未毕，狂风骤起，吹折中军帅字旗杆。参谋吴用谏曰：“此非吉兆，今日不宜进兵。捉住张平，细细拷打，便知端的。”庞统笑曰：“此腐儒之见也。天有不测风云，岂可因此废了国家大事！”说罢，不顾玄德劝阻，登鞍上马。行不数步，马失前蹄，将庞统掀下马来。庞统曰：“却又作怪！此马乘久，不曾如此。”玄德曰：“吾有白马的卢，最是驯熟，曾飞跃檀溪，救吾性命。军师可乘，万无一失。”庞统谢曰：“深感主公厚恩，虽万死不能报也。”遂命张平上马，诸将取路往雒城北门。玄德点齐人马，依次进发。

却说庞统与诸将行了数里，至一土坡下。张平扬鞭曰：“坡顶穿玄甲者，便是张将军也。”庞统见张任领数十骑遥立于坡顶上，与诸将曰：“吾等上前答话。”徐宁、杨志、索超三将，见张任兵少，亦引数十骑，拍马向前。张任在坡顶见了，对泠苞曰：“坡下骑白马者，必是刘备。”庞统行到一半，忽问张平曰：“此处是何地？”张平笑曰：“此处名为落凤坡，凤雏先生正宜死于此处。”庞统听了大惊，拨马便走。杨志情知中计，擒住张平，以为人质。张平大叫曰：“大哥速速动手！”原来张任恐玄德生疑，特遣族弟张平为死间，赚得庞统来此。张任听了，大喝一声曰：“放箭！”于鞍边取过弓箭，一箭先将庞统射下马来。坡后转过数百弓箭手，箭如雨下。汉军猝不及防，纷纷落马。杨志一刀将张平砍作两段，催马向前，看看冲至坡顶，张任见了，一箭正中杨志面门，落下马来。索超见了，急要来救时，肋间中了一箭，血流如注。索超撅断箭杆，拼死向前，一箭正中坐下马，将索超掀落马来。索超虎吼一声，弃了金蘸斧，拔出佩剑，便欲步战。徐宁下马，死死抱住索超，约束众军速速退兵。张任把红旗一招，土坡后又杀出两队马军来，顺坡冲下，势不可挡。徐宁抱住索超，正待低头等死时，忽听得大路尽头马蹄声如雷霆一般，一将厉声喝曰：“贼将安敢设伏，杀我兄弟！”徐宁睁目看时，乃卢俊义是也。只见卢俊义一骑马，一条枪，杀入马军队中，左冲右突，全无惧色。随后却是玄德大队人马杀来，见折了庞统、杨志，怒不可遏，喝令三军，有捉得张任者，赏千金，封为校尉。张任见大军来到，命弓箭手上马，都回雒城去了。

玄德亲率马军追了十数里，路远力乏，渐渐追赶不上，又恐张任尚有伏兵在前，只得鸣金收兵。急来探视众将时，庞统、杨志皆已身故，索超伤重，七窍中都流出血来。徐宁见了，怮哭曰：“悔不听杨贤弟之言！众将皆死，唯我独活，要此宝甲何用！”原来徐宁家传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又轻又稳，是役身中十数箭，亦不能透。索超握住徐宁手，沉声曰：“贤兄若死，谁能为吾等报此大仇？万望珍重！”说罢，含恨而亡。可怜杨志、索超半世英雄，到此化为泡影。刘备见了，取过庞统、杨志、索超所中之箭，撅为两段，厉声曰：“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命厚葬三人，一面修建攻城器械。不数日，翼德、赵云军马亦至，将雒城围得铁桶一般。

张任在城中，与诸将商议曰：“前日欲擒刘备，误杀庞统。如今刘备大军来到，其势非比寻常。诸君可有良策？”邓贤曰：“刘备军马跋山涉水而来，不如趁其立足未稳，点齐军马，出城冲杀。”刘璝曰：“不可。张飞、赵云、黄忠，皆名将也，前日阵上有一将名卢俊义者，亦英勇非常。如今之计，只宜坚守城池，等待成都援兵。”张任称善，便问：“谁人愿去成都讨援兵来？”泠苞曰：“吾愿往。”刘璝曰：“吾亦愿往。”张任曰：“汝二人同去。贼兵势大，讨得援兵，速速来救。”二将领诺。当夜三更，二人饱餐一顿，皆披重甲，开了西门，透围欲走。当夜西门却是关胜值夜，听闻小校来报，忙提了大刀，拍马赶至，正遇泠苞、刘璝。泠苞曰：“吾挡住敌将，将军速去！”刘璝道声珍重，奋力杀出重围。泠苞挺枪来战关胜，约斗了二三十合，泠苞见汉兵都围上来，枪法散乱，被关胜一刀拍落马下，吩咐绑了，送到中军来。泠苞愿降。玄德曰：“张任前日用计杀我军师，又折了许多大将，今日正要拿汝祭旗！”说罢，问诸将曰：“谁为我监斩此人？”徐宁应声而出曰：“某愿往。”遂将泠苞牵到诸将坟前，烧化纸钱，一刀砍下泠苞头颅，就于灵前供奉。卢俊义、五虎并徐宁，放声大哭。诸将看了，无不动容。

刘璝拼死赶到成都城中，向刘璋求援兵，刘璋不允。刘璝跪于阶下，再拜叩首，流血殷殷曰：“刘备势大，四面围城，张将军于雒城中，日夜盼望成都发兵来救。雒城如破，成都亦不保矣！”刘璋曰：“前次谯周愿降，汝等不肯。张任领了两万兵去雒城，又不能敌。如今城中止有三万军，如拨付时，张任起了反心，谁可敌之？”刘璝苦苦哀告，刘璋只发三千老弱军士，米一万斛。刘璝只得领了救兵，又往雒城而来。早有探马报知玄德，便令秦明、董平二将于路设伏，杀败援兵，刘璝被董平一枪刺死。

却说张任在雒城中，苦等救兵不至，遂发动百姓上城守御，又拆散城中屋宇，制作擂木滚石。玄德围城两月有余，连用土山、地道、石车诸法，皆被张任一一化解。张任在城中，罗雀掘鼠而食，眼见粮尽。一日，张松引数骑至城下，耀武扬威，劝张任投降。张任大骂张松曰：“背主负义之徒，有何面目见吾！”便命军士推张松妻小上城。张任曰：“汝投靠刘备时，可曾念及念及家中妻儿！”说罢，命推过张松结发妻，一刀砍下头来，弃于城下。张松之子，年方三岁，吓得嚎啕大哭。张松强笑曰：“妻子如衣服，待吾荣华富贵时，何愁无妻？”玄德听张松如是说，心中大恶，终生不用张松一谋。两军又相持旬月，城中粮尽，时值春夏之交，淫雨霏霏，城中尸首遍地，疫病横行。张任对邓贤、吴懿曰：“雒城不可守也。如今之计，唯有献上吾头，方能保一郡百姓平安。”邓贤、吴懿苦劝不住。张任曰：“吾意已决。生不能报君郎[3]之恩，死当追随于地下也。”说罢，拔出佩剑，自刎身亡。邓贤、吴懿哭了一回，捧了张任头颅，来见玄德。玄德怜张任忠勇，命厚葬于金雁桥南。

玄德夺了雒城，屯驻军马，遣使先来成都下战书。刘璋大惊，闭门不出。群臣至刘璋府中商议曰：“雒城已失，成都危如累卵。主公欲战乎？欲降乎？”刘璋战栗不能答。谯周曰：“左将军素有仁德之名，主公又是同宗，不如早降，量不薄待。”法正、孟达亦如是说。黄权曰：“张将军临行前，曾遗一锦囊与我。如雒城有失，依计而行，可保成都无忧。”不知是甚计策？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孔明审势用重典吴用卜卦伏马超

却说黄权拆了锦囊，众人看时，上书：“如拆锦囊，则雒城已失。然刘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可将巴西梓潼之民，尽驱至涪水以西。坚壁清野，待刘备粮尽退兵之时，选精兵截杀，则成都无忧。”刘巴曰：“此计甚妙，请主公速行之。”刘璋长叹曰：“蜀中本天府之国也，如今两军交战，百姓生灵涂炭，非吾所愿。”于是刘璋决议投降，便问众人曰：“谁人愿往刘备营中纳表称降？”众人纷纷愿往，唯黄权、刘巴沉默不语。刘璋遂命谯周为主使，李严、孟达为副使，写下文书，去见刘备。众人各怀心思散去，刘璋独自坐在府中，想起昔时在此大宴宾客，堂前芙蓉花开胜雪，如今人望尽失，二十年兴亡恰如一梦，不禁垂下泪来。

玄德看了文书，与诸将商议，便差赵云领五百精骑回荆州，护送孔明来益州理事。玄德自率诸将往成都而来，先遣简雍、谯周报信。刘璋亲赍印绶文籍至城外迎接，玄德见了，慌忙滚下马来，执住刘璋手曰：“今日行此不仁之事，愧对吾兄！非吾贪图益州土地，如今汉室衰微，荆州疲敝，实欲借西蜀之力克复中原，使汉家社稷危而复安，幽而复明也。”刘璋曰：“左将军之才，远胜于我。愿将军能效高祖之故事，诛杀曹贼，兴复汉室，吾虽死亦无憾矣。”说罢，取过印绶文籍，交割至玄德手中。二人并马入城，百姓久闻玄德仁厚，香花灯烛，迎门而接。不数日，孔明亦到，城中设一大宴，三日不绝。玄德酒酣，与刘璋商议曰：“荆州之中有一城，名为江陵。山襟水带，风景绝佳，乃昔年刘表驻屯之所。愿请贤兄至此处歇马，可否？”刘璋称善，便引玄德同至刘焉墓前祭扫，又于城内赏玩了数日，收拾财物，带了妻小，尽赴江陵住歇。玄德自领益州牧，又保举刘璋为振威将军，岁赠金帛无数。刘璋在江陵安乐度日，寿六十余，无疾而亡。

却说孔明在成都，拟定治蜀条例，法度颇重。有犯禁者，不论豪富，必依典责之。法正谏曰：“昔年高祖入秦时，曾约法三章，黎民皆感其德，遂有天下。军师法度森严，恐失民望。”孔明曰：“不然。秦皇用法暴虐，故高祖以宽仁济之。刘璋暗弱，不能服众，蜀中豪族甚多，故有赵韪之乱，张鲁之叛。于是蜀中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豪族专相自恣，君臣之道，渐以浚替。如不能审时度势，以重典约束，则宽亦误，严亦误矣。”法正拜服。玄德依了孔明条例，恩荣并济，上下有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原来刘璋在时，政令不出朝堂，蜀地虽有沃野千里，又兼盐铁之利，然豪族侵剥，苛于猛虎，诸业凋敝，民不聊生。孔明下令免除诸项苛捐杂税，有侵夺民田者，皆归还之。又亲植桑树八百棵，劝课农桑，恰逢侯健献上织机图纸，孔明见了大喜，命选聪明勤劳者教而习之，蜀锦之工，遂甲于天下，远销天竺、琉球。玄德决敌之资，颇赖蜀锦之利。孔明又于成都兴办官学，聘许慈、周群、胡潜等为博士，四方之民，有好学不倦者，儒法杂糅以教之，倡实事，禁空谈，蜀中风气，为之一新。

玄德与孔明经营益州，不觉一年有余。一日，玄德正与诸将射猎为戏，忽有探马来报，马超引兵两万，来犯葭萌关。此时葭萌关守将正是张飞，连日交战，不分胜负。玄德遂与孔明商议曰：“马超与翼德相争，必有一伤。马超之父马腾，昔年与吾共奉衣带诏讨贼，结为生死之交。兼之蜀中方定，不宜用兵，军师可有良策，说动马超来降？”孔明曰：“马超初入汉中时，因张鲁量窄，二人不睦。今北有曹操，南有主公，汉中又无大将，张鲁视马超如干城，招降甚难。如今唯有行离间之计，徐徐图之。”孔明回军师府中思量了一回，忽记起参谋吴用素有智计，便唤吴用来府中议事。吴用听了，沉思良久曰：“某有一计，不费蜀中一兵一卒，迫马超自来投降。然欲行此计，需以张鲁身边一近臣为饵。”孔明曰：“汉中杨松，乃张鲁帐下第一个谋士，此人见利忘义，其弟杨柏，与马超不和，二人素有图马超之心。”吴用大喜，遂付孔明耳边，将这条计说了。孔明曰：“此计甚毒。还请先生不辞劳苦，亲至汉中，说动杨松。”吴用道：“小人理会得。”孔明又道：“汉中路途遥远，先生可于营中寻一精细伴当，以为照应。”吴用曰：“步军头领燕青，一身武艺，百俐百灵，又晓得诸路乡谈，如能为伴同行最好。”孔明允了。

次日平明，吴用戴了九梁道巾，穿一领蓝布道袍，腰系水火丝绦，手持熟铜杵，扮作算卦先生。燕青扮作从者，挑了行李，二人辞别孔明，天晚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行了十数日，早来到汉中城下。那汉中乃是川北陕南第一个大去处，数十年不闻战事，市井喧哗，热闹非常。吴用与燕青验了通关文书，在城中赏玩了一回，问明杨松住处，便于城南支下卦摊来。所谓卦摊，不过一桌、一椅而已，旁树一根过头木拐棍，挑着一条薄绢，上书十六个大字：“算命看相，卦金一两。每日三卦，过午不候。”有好事者见这先生古怪，试卜一卦时，吴用言人休咎，无有不中，又有诸般禳解之法，使人逢凶化吉。如此旬月，早轰动了汉中城，都道城南来了个活神仙，上知天机，下知命数，能断人生死祸福。

看官却问，那吴用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如何有这般本事？原来吴用自小熟习《麻衣》、《柳庄》、《三世》诸书，通晓诸般卖卜卖卦之事，自从大名府为卢俊义卜了一卦，至今不曾发市，正是技痒难耐。有一篇词，单道卖卦人察言观色之本事：

先师化道，不出天地范围，一理贯通，自能使人超悟。一入门先猜来意，未开言先要拿心。面色口风定贵贱，勿看衣裳断高低。到意温和，正是吉祥之兆；来人急骤，定是凶险之因。父来问子必有险，子来问亲亲必殃。幼失双亲，难许早年享福；晚来得子，定然半世奔波。如若年高，功名必冷；心粗胆大，刑险将来。妻克重重，内有生离恶土；子孙叠叠，岂无子孙愚顽？若染私情，夫妻定然不睦；交多朋友，父母岂不憎嫌？老妇再嫁，必然家贫子不孝；少年守寡，定因衣食两丰足。观门户能知勤俭，看茶汤可决妻能。夫冠不整无内助，儿衣齐洁有贤妻。家有孝子，岂用老翁赶集？老娶娇妇，难逃欺女之端。清高多贵人之提拔，富贵有嫉妒之异端。商人忤兴废，奸者虑官非。湖海客来谈贸易，缙绅人至讲经纶。闹市人家，须防火烛；荒村野店，宜虑强人。逞英才，好风月，家资萧索；爱朋友，结弟兄，手内空虚。进退两难，宜思拔法；断谈有势，须考心传。一篇通江湖之术，数言开造化之机。

此篇词乃方观成之《玄关》[4]，可谓江湖中算卦相面之总诀。小子多言一句，所谓命数，终是虚妄，如轻信卜卦之辞，轻则伤财，重则失机，中了计也。譬如金点[5]中水火簧一法，知人年纪婚娶，可断人三代穷富。何也？譬如某人年方弱冠，其子垂髫，则必为富贵人家，无非豪门大族，愿子孙早婚，人口昌盛之故也；又如某人已过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则必为贫苦之家，父母无力操办也。譬如父母年高，其子尚幼，虽衣衫阔绰，必为白手起家。何也？子幼则其父婚娶必晚，乃祖上家贫之故也，其父发迹，只在当代；又如某人不惑之年，新近娶妻，则算卦先生必道此人否极泰来，何也？此人老大未婚，多半家贫，新近得财娶妻，必然走了二三年好运，故有此言。[6]如此种种，非此一端。那吴用精通水火、戗金、奇门[7]诸法，惯能翻钢叠杵[8]，又有燕青口舌利便，在旁圆粘把簧[9]，一般愚民百姓，如何分得清虚实？汉中之民多信奉五斗米教，平日最好鬼神之事，如今见吴用灵验，尽道是活神仙来了。

却说杨松在府中，亦听闻吴用大名。是日与其弟杨柏议事毕，心中委决不下，遂扮作寻常士人，带了一两卦金，径往城南来。看吴用卦摊时，观者如堵。不多时，三卦已毕，吴用吩咐燕青收拾卦摊，要回客栈休息。杨松拦住吴用曰；“还请先生赐卦。”吴用自认得杨松，却曰：“吾每日只卜三卦，多则泄漏天机矣。足下若要卜卦时，明日请早。”说罢，不理杨松，自回客栈。杨松怏怏去了。

吴用与燕青回到客栈，大笑曰：“抛下金钩数月，终钓上一尾大鱼来。来日却要抖擞精神，引杨松入港。”次日平明，杨松依旧换了士人衣衫，至城南等候，踅了半日，吴用方至。杨松便于卦摊前坐下，便问吴用曰：“先生可知我欲卜何事？”吴用拈须，徉相了一回曰：“足下之面相，贵不可言。然因同僚不睦，印堂发黑，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杨松大惊，暗思曰：“此人真有鬼神不测之机！”却佯笑道：“吾行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何来血光之灾？”吴用改颜变色，拂袖曰：“果然忠言逆耳。足下不听，这便请回。”杨松曰：“先生息怒，适才特相戏耳，欲观先生之能，果然非比寻常。还请先生细说。”吴用曰：“还请足下贵庚。”杨松便将生辰八字，与吴用说了。吴用算了一回，曰：“观足下流年，近日却有客星妨主。如今足下恩宠日衰，皆因客星光芒万丈之故。如不能拔除之，则百日之内，星主见责，或流徙异乡，或身首异处，从此再无翻身之道。”

此一言，正说动杨松心事。原来马超携庞德、马岱来降，张鲁因汉中无大将，命马超携两万兵攻西川，庞德领一万兵守阳平，汉中之兵，泰半握于马超之手。杨松极贪 *** ，屡次三番 *** 于马超不得，心中已自怨恨。又因马超声望日隆，遂与其弟杨柏商议加害马超之法，因马超英勇，不敢下手。于是杨松对吴用曰：“先生真乃神人也！愿遗一言以救我。”吴用不语。杨松会意，于袖中取出黄金十两曰：“微物聊表寸心。如能脱得大难，再以黄金十两见赠。”吴用收了蒜条金，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杨松闻计大喜，谢过吴用，急急回府中去了。

吴用见杨松走了，对燕青道：“杨松那厮，中吾计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星夜赶回成都，禀报军师。”遂撇了卦摊，回客栈换了衣服，急急离了汉中便走。次日平明，杨松禀明张鲁，自言马超征战日久，宜多加抚慰，免生异心。张鲁便遣杨松引五百军士，携美酒百坛，好绢百匹，黄金百斤，至葭萌关下劳军。马超听闻杨松到来，对马岱曰：“却又作怪！吾二人素来不睦，如何今日反来劳军？”便命亲兵皆披重甲，怀藏利刃，只待马超一声令下，便要动手捉拿杨松。须臾，杨松入帐，马超接着。杨松命军士手捧金帛，自开一坛美酒，斟与马超饮。马超惟恐酒中有毒，迟疑不敢饮。杨松大笑曰：“吾闻马孟起英雄无双，原来忒的多心！”说罢，取过酒樽，一饮而尽。马超方才放下心来，便命军中杀马宰牛，设宴款待。酒至半酣，杨松起立，对马超曰：“将军远来投奔，吾不知是敌是友，因虑汉中之安危，多有得罪。今观将军，实乃主公之肱股，吾再无疑心矣。愿将军能尽弃前嫌，满饮此杯。”马超曰：“某自从被宵小所趁，四海飘零，幸得主公收留，敢不尽心竭力，死而后已。今日能得先生垂青，此乐何极！”马超遂命马岱起身，舞剑助兴，自坐于杨松之侧，亲为斟酒。二人痛饮达旦，扶醉而归。

自此马超并无猜疑杨松之心，一连数日，与杨松只在帐中饮酒为乐。杨松对马超曰：“吾与将军，相见恨晚。何不结为异姓兄弟，将军在外，吾在汉中，共保主公之基业？”马超大喜，遂与杨松焚香祭拜，结为兄弟。又盘桓数日，杨松请辞。马超苦留，杨松只推道：“吾连日不回，恐主公在汉中不安。今当远别，若能得贤弟信物一二，愚兄亦可睹物思人矣。”马超遂解下腰间祖传佩剑，递于杨松。杨松又曰：“贤弟可有故旧亲随，与吾同去，则贤弟之音容笑貌，常在眼前矣。”马超曰：“族弟马旦，与吾最亲，便与贤兄同去。”于是二人洒泪而别，马超自引军攻葭萌关，此处不表。

却说杨松于路，威逼利诱马旦曰：“你可持马超佩剑，星夜赶至庞德处，就曰‘马超托某带来急信，杨松狭隘，有诛杀吾等之心，说动张鲁，如今已然见疑，派杨松前来，以劳军为名，欲擒吾至汉中下狱。如今吾已降刘备，令明不降，更待何时？’”马旦来到阳平关，庞德听了，左右思量，本待不信，奈何杨松素来与马超不睦，又有亲随马旦手捧信物在此，不由得不信。遂不带从人，匹马走了。本欲辗转至西川投玄德，路远不能至，行至长安左近，被郭淮引兵捉了，送入邺郡来。曹操见擒了庞德，大喜，亲解其缚。庞德无奈，只得降了曹操。

杨松探知庞德弃阳平关而走，心中暗喜，来宫中见张鲁，便云马超有反意。张鲁不信。杨松曰：“庞德乃马超首将，先自降了。如今马超攻打葭萌关，累月不进，可见其无报国之心也。主公不信，可命马超速破葭萌关，便知端的。”张鲁允了，派使者前来马超寨中。马超因攻打葭萌关不下，正自愁闷，听闻使者到来，慌忙迎接。只听得使者道，主公吩咐，一个月内，要取西川，夺刘备首级。马超听了大惊曰：“主公不发援兵，葭萌关尚不能破，如何取西川也？”便欲罢兵，回汉中与张鲁分说。杨松却使人把守各处关隘，散播流言，都道马超要反，不放马超入汉中。马超进退不得，无计可施。早有探马报入成都，孔明对吴用曰：“先生之计[10]成矣。还请先生亲至马超寨中走一遭，说动马超来降，功莫大也。”吴用欣然领命。

却说马超正枯坐帐中饮酒消愁，忽报西川有使者至。马超对马岱曰：“此必说客是也。”须臾，吴用进来，马超端坐帐中，叱曰：“汝何人也？何故来此？”吴用曰：“某乃孔明先生帐下参谋吴用是也。今特来相劝将军归降刘皇叔。”马超大笑曰：“吾自是张鲁麾下大将，岂可反降刘备？”吴用曰：“此言差矣。将军本是西凉一镇诸侯，如今寄人篱下，上不能报曹操杀父之仇，下不能雪韩遂背反之恨，可谓有志难伸。张鲁碌碌之辈，如今听信谗言，拒将军于国门之外，将军进退无路，倘再有渭桥之败，冀城之失，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一席话，说得马超长叹不已，低声曰：“先生所言极是。然吾已投张鲁麾下，岂可三心二意，反事他主？真若如此，吾与吕布何异？”吴用正色曰：“非也。吾闻吴起历仕鲁、魏、楚三国，遂成楚国霸业；韩信先事项羽，后归刘邦，开汉室四百年基业。正所谓‘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丈夫志在四海，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何况将军先父马腾，与刘皇叔同奉衣带诏，本是生死之交，皇叔与将军虽是君臣，实同父兄。如今弃暗投明，共举兴复汉室之大业，他日青史留名，岂不快哉！”马超大喜。遂与吴用一同入关，来见玄德。

玄德听闻马超来降，喜不自胜，亲来相迎，便保举马超为平西将军。张鲁见马超投奔玄德，愈发相信杨松谗言为真。忽报曹操引十万大军，征讨汉中，张鲁大惊，便与其弟张卫、杨松、杨柏商议对策。张卫曰：“汉中险峻，不如引军至阳平关，依山下寨，迎敌曹兵。”杨松曰：“曹操势大，主公亲自领兵，方可抵敌，某守住汉中，抵御刘备，一面接应粮草。”张鲁依言，自选精兵三万人，与大将杨昂，杨任齐至阳平关。张鲁与曹操交战数月，军中粮草不济，遣人至汉中催粮时，却无一斛粮草发来。张鲁正疑虑间，杨松忽遣人送信至关上，自云已投降曹操，张卫负隅顽抗，已被斩首。原来曹操闻知杨松贪图 *** ，暗以黄金千斤结之，以为内应。阳平关上闻此消息，议论不止，军士多有弃城投奔曹操者。张鲁无路可走，只得降了曹操。曹操厚礼相待，便封张鲁为镇南将军，又命将杨松斩首示众，以安张鲁之心。可笑杨松临死，尚不知中了吴用之计，只道百日血光之灾，果然不得禳解。

曹操得了汉中，威震天下，便授命文武百官，尊己为魏王。中书令荀攸、尚书崔琰，皆言不可，曹操大怒，逼死二人，又命御林将军郗虑杖杀伏皇后，夷其三族，册立次女曹节为汉献帝正宫。百官震怖，莫敢有言。献帝不得已，命钟繇草诏，册立曹操为魏王。其年十月，魏王宫成，收海内珍玩异宝于其内，曹操又与众官商议，先取蜀，后伐吴，扫平天下。中大夫贾诩曰：“刘备已得荆、交、益三州，猛将如云，锐不可当。不如点齐五路大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则西川可破，刘备可擒。”曹操闻言大喜。不知是哪五路军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魏定国烧藤甲兵诸葛亮七擒孟获

书接上回。曹操问贾诩曰：“不知是哪五路兵马？”贾诩曰：“马超如今降了刘备，与西凉侯韩遂乃是死仇，可令韩遂领十万羌兵，为第一路军；孙权素有吞并荆州之意，便保举其为荆州刺史，举江东之兵攻江夏，为第二路军；蛮王孟获，久居南中，昔年张任能征而不能治之，可修书遣使，多带金银赏赐，遣其攻打牂牁，为第三路军；曹仁驻屯襄阳，与关羽连年交战，可再遣精兵良将助之，攻打南郡，为第四路军；魏王亲率大军，出阳平关攻西川，刘备首尾不能相顾，必能一网成擒，此为第五路军。如能捉得刘备，顺流而下扫荡江东，易如反掌。”曹操大喜，亲自修书，遣使至西凉、东吴、南中，又令庞德、于禁领重兵七枝，来助曹仁。曹操率夏侯渊、夏侯惇、徐晃、张颌诸将，以许褚为先锋，发大军三十万，来取西川。

曹操南征，轰动邺郡。戴宗探得消息，星夜赶往成都来报。玄德听了大惊，慌忙与孔明商议。孔明曰：“主公勿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川 *** 有十万兵，可分三万与马超，征讨韩遂，马超本西凉之领袖，羌兵见了，必然不战自退；主公领五万兵，领翼德、子龙、黄忠，守葭萌关，以拒曹操；亮自引两万军，擒蛮王孟获。襄阳一路军马，自有云长敌之。”玄德曰：“如东吴兵马乘势攻江夏，荆州腹背受敌，则云长危矣。”孔明曰：“主公与东吴乃唇齿之邦，吾料公瑾必不如此。可令关胜、林冲至荆州，相助云长守城。”当夜众将共聚成都，孔明分付已毕，安排临别筵席。次日平明，各路军马向玄德辞行。众将均是慷慨豪杰之士，想到曹操五路大军，如泰山压顶一般杀来，纵能胜之，亦不知谁存谁亡，战死沙场，各有惜别之意。忽闻玄德朗声唱曰：“兴复汉室，死而后已！”众将齐声相和，一一走到玄德面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

却说孔明与卢俊义领两万军马，夜住晓行，往南中而来。此时建宁太守雍闿、牂牁太守朱褒、越巂太守高定，皆已降了孟获，领军攻打永昌。永昌太守王伉发动城中百姓，苦苦支撑，只待蜀中来救。是日孔明引军来到，王伉与功曹接着，禀明敌情。孔明重赏二人，次日平明，自与卢俊义上城楼看视。只见高定部将鄂焕，于南门外耀武扬威，指挥攻城。卢俊义便要出城杀敌，孔明不许。等至午时，孔明见敌兵倦怠，吩咐卢俊义开了西门，引精骑五百杀出。鄂焕措手不及，战无数合，被卢俊义一枪刺死。大军顺势从南门杀出，敌兵大败，丢盔弃甲而走。卢俊义追杀数里，忽闻鸣金，遂收兵而还。

卢俊义到了城楼上，对孔明曰：“正要擒得敌首，军师何故鸣金？”孔明笑曰：“山高路险，将军兵少，倘若中伏，反而不美。今日一阵，杀得敌兵闻风丧胆，吾观三郡之兵，各为其主，必无准备，今夜却好劫寨。”卢俊义大喜。当夜二更，孔明命卢俊义、黄信、孙立引一千精兵为左军，宣赞、郝思文、魏定国引一千精兵为右军，人皆衔枚，马尽勒口，径到敌兵寨前。原来三郡之兵杂处一寨，令出多门，虽为轮流值夜，却是互相推诿，更兼白日输了一阵，更无战心。只见卢俊义一声号令，两路军马齐齐杀入寨中，雍闿急引一军来救时，正遇着孙立，当头一鞭，打得眼珠迸出。朱褒、高定仓皇寻路走时，寨中四面火起，喊声震天，二人皆被挠钩捉了，擒入孔明帐中来。

孔明问朱褒、高定曰：“汝二人皆是汉将，何故造反？”高定曰：“孟获势大，不得已而如此。”孔明曰：“如此，来日与孟获对决，汝二人为前部。”朱褒、高定诺诺而退。吴用谏曰：“此二人锐气已失，如为前锋，恐伤士气。”孔明曰：“无妨，吾已有计较在此。”朱褒、高定收拾数千残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行不数日，正遇着孟获引蛮兵到来。二人结住阵势，慌忙报知孔明。孔明乃唤黄信、孙立受计，如此如此；又唤宣赞、郝思文受计，如此如此。孔明与卢俊义商议罢，召朱褒、高定入帐曰：“明日交战，务要斩孟获首级而还。”二人听了，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当夜无话。

次日平明，孔明命卢俊义领五千兵马，单廷圭、魏定国为副将，排成阵势。孟获见了，引蛮兵三万，上首董荼那，下首阿会喃，亦排成阵势。两阵对圆，孟获骑一匹卷毛马，悬两口明晃晃弯刀，大叫曰：“贼将有管事的，出来答话！”孔明遂乘小车，缓缓而出曰：“吾主玄德待汝不薄，为何听信曹操之言，起兵谋反？”孟获大笑曰：“吾闻西川膏腴之地，遍地黄金锦缎，如今曹操南下攻打刘备，吾不乘势取西川，更待何时！”说罢，把手一招曰：“谁敢去擒孔明，立下头功？”言未尽，董荼那挥舞大刀，拍马而出。卢俊义见了，催促朱褒、高定迎战。二人没奈何，只得奋力上前。董荼那独斗二将，浑然不惧，战了十数合，一刀将高定挥落马下。朱褒大惊，弃了董荼那，绕阵而走，却被阿会喃截着，一斧劈为两截。孟获见了，呵呵大笑，对左右曰：“人皆云诸葛亮善能用兵，今日观其本阵，旌旗不整，队伍不齐，足见都是虚名。今日连斩两将， *** 果然无能，早知如此，吾反多时矣。”孟获遂命蛮兵奋勇上前，有献诸葛亮首级者，赏千金，封为洞主。汉兵一触即溃，孟获大喜，亲引兵追赶了十数里。正赶至一处密林边，忽然一声鼓响，路两侧伏兵齐出，左手黄信、孙立，右手宣赞、郝思文，各引五千军马，强弓硬弩，如雨点一般射来，董荼那、阿会喃首当其冲，皆死于乱箭之下。卢俊义回马杀至，孟获大惊，急欲拨马走时，只见五百步军，皆是黑旗黑甲，挠钩齐下，将孟获连人带马捉去，蛮兵大败。此时众将方才明白，原来孔明命朱褒、高定为前部，乃是骄兵之计。

单廷圭将孟获解至帐中，孔明令去其缚，赐酒食压惊。孔明曰：“今日擒汝，可心服否？”孟获大怒曰：“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日误中汝计，如何肯服！”孔明笑曰：“吾亦知汝不服。今日且放汝归去，任尔召集兵马，吾来日必擒之。”孟获曰：“汝若被吾擒时，吾却不饶。”孔明大笑，遂命军士放孟获归去。众将皆曰：“今日已擒贼首，何不趁势平定南疆，回西川援助主公？”孔明微笑不语。参军马谡沉思片刻曰：“两军交战，攻心为上。军师擒孟获，易如反掌，定要使其心悦诚服，永不敢生反叛之心，南疆方可平靖矣。”孔明以羽扇指马谡曰：“幼常知我也。”遂传令三军，有遇着孟获的，只可生擒，不可斩杀。自此孔明与孟获交战数月，孟获狡计百出，或诈降，或凭地利，或于泉水之中下毒，或驱猛兽，皆被孔明一一绿色，一连五次，捉入寨中。三十六洞洞主听闻孟获屡次被擒，皆闻风丧胆，再无反叛之心。

却说孟获麾下，只剩数百残兵，是日枯坐洞中，对其妻祝融夫人曰：“远近之兵，皆已借遍，不是诸葛亮对手。如今没奈何，只得降了，方可保全身家性命。”祝融夫人曰：“大王勿忧，乌戈国主兀突骨，与妾弟带来洞主交好，可命其前往乌戈国，搬取救兵。”孟获迟疑曰：“乌戈国之藤甲兵，名震天南。如兀突骨胜了诸葛亮，乘势占了南中，如何是好？”祝融夫人曰：“驱虎吞狼，狼虽死，虎必重伤。如兀突骨胜时，大王设下伏兵，断其退路，从此独霸南疆；如兀突骨败了，大王投降诸葛亮不迟。”孟获大喜，便命带来洞主去乌戈国搬救兵。兀突骨听了，大笑曰：“欲吾发兵不难，却要割让银坑洞于我。”原来孟获本寨有一矿洞，岁出白银数十万两，名为银坑洞，孟获凭此雄踞三十六洞之首。正所谓“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下只能允了。兀突骨遂发三万藤甲兵，迤逦往南中而来。

孟获见兀突骨到来，羞言屡次被擒之事，只道孔明诡计多端，须得小心提防。兀突骨听了，大笑曰：“汝休要瞒我！吾在乌戈国，亦听闻汝屡战屡败之事。来日吾自领兵上阵，孔明便有三头六臂，也需吃我拿了。”孟获含恨而退。次日平明，兀突骨尽驱藤甲兵，渡过桃花江，背水布阵。孔明见蛮兵来得蹊跷，命卢俊义布偃月阵提防，左右两侧，多设强弓硬弩。两阵对圆，兀突骨更不打话，手持狼牙棒，单骑闯阵。卢俊义见兀突骨身高丈二，肋生鳞甲，不敢轻敌，命韩滔、彭玘并骑而出。此二人虽无十分的武艺，屡次上阵，端的是配合精熟：彭玘使一口三尖两刃刀，善攻；韩滔使一条枣木槊，善守。三人于阵前斗了三十余合，彭玘那口刀，在兀突骨胸口掇了数次，却如挠痒一般，甲胄上一条白印也无。韩滔见了大惊，身法不觉迟缓，兀突骨大喝一声，不顾彭玘，狼牙棒破风而来，将枣木槊打成两截。复一棒，将韩滔连人带马，打落于地。彭玘心慌，拨马而走，兀突骨挥舞狼牙棒，死死追来。宣赞见了，连珠箭发，正中兀突骨肩胛，亦被甲胄弹开。只见兀突骨从怀中掏出铁蒺藜骨朵，将手一扬，打中彭玘后心，伏鞍而走。宣赞大惊，忙引弓射兀突骨坐下马，正中前额，将兀突骨掀下马来。欧鹏、邓飞两骑马拼死杀出，将彭玘抢回阵中。兀突骨将手一招，蛮兵卷地杀来，卢俊义急命两翼以强弓硬弩射之，皆不能入，蛮兵冲杀了一阵，汉军大败亏输，退入牂牁城中，蛮兵方散。

众将回营中看彭玘时，口鼻流血，肋骨寸断，挨到日暮，气绝身亡。众将大哭。卢俊义曰：“今日失陷二位将军，皆吾之过矣。明日吾自出战，定斩蛮将于马下。”孙立谏曰：“吾观蛮将，虽有千斤之力，武艺实属平常。今日韩滔、彭玘非不能胜也，争奈蛮兵之甲胄，刀砍枪刺，皆不能入，是以失机。”卢俊义听了，闷闷不乐。当夜众将齐聚孔明帐中商讨破敌之法，未有良策。次日平明，孔明与诸将至城楼上查看，只见蛮兵皆将甲胄脱下，放在水面，渡河而来。众将看了大惊曰：“刀剑不能伤，渡水不能沉，世间如何有此等奇物！”孔明遂安排众将守城。所幸蛮兵野战虽利，不习攻城之法，一连数日，皆被卢俊义率军击退。蛮兵遂四面围住牂牁，白日载歌载舞，茹毛饮血而食，夜间寨中亦不举火，唯有松明数点。众将看了，啧啧称奇。

却说孔明在中军帐中，反复思量，忽然想起一事，命单廷圭趁月黑开了城门，领五百玄水军，用挠钩捉得几个蛮兵回来，剥了身上甲胄。孔明遂召诸将前来，共观甲胄，其色黄黑，轻若竹木，以手叩之，则作金铁之声。孔明又命军士取火把来，以火烧之，浓烟滚滚，哔剥作响，须臾燃尽，只余黑灰一堆。孔明笑曰：“世间果无十全十美之物。吾已有破敌之策矣。”遂问城中土人曰：“此间可有山谷否？”土人答曰：“城北三十里，有盘蛇谷，两侧都是光峭石壁，中间一条大路。”孔明大喜曰：“天佑大汉，安排如此去处。”便命魏定国点齐本部神火军五百，明日随大军杀出城，去盘蛇谷行事，如此如此。魏定国领命去了。

次日清晨，孔明命卢俊义为前部，领一千马军，自北门出城。兀突骨见了，拍马赶来与卢俊义厮杀。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卢俊义挺枪与兀突骨斗了数合，卖个破绽，一枪正中兀突骨胸口，火光四溅，兀突骨浑若无事。卢俊义抖擞精神，枪枪不离兀突骨面门，兀突骨只办得架隔遮拦，二人斗了百余合，兀突骨心中暗惊曰：“好个贼将，吾虽有龙象之力，又有藤甲护身，不曾偷得半点空处。”蛮兵四面杀至，卢俊义身陷重围，浑然不惧，一杆枪如燕山雪花，片片飞舞。忽听得北门一声号箭响，城门大开，孔明羽扇纶巾，坐于马上，左右军士皆披重铠。兀突骨见了大喜曰：“贼兵溃败矣！今日捉住孔明，抵一千员上将！”遂撇了卢俊义，来捉孔明。只见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欧鹏、邓飞、马麟、杨林八员勇将，死死护住孔明，且战且走。兀突骨传下令去，命蛮兵都奋勇上前，务要捉拿孔明。忽然城中又冲出一队马军，约五百人，皆是红袍红甲，破围而走。兀突骨只道是小股溃兵，不以为意，自来捉拿孔明。

卢俊义与孔明合兵一处，奋勇杀出重围，检点军马时，只剩三百余骑，黄信、邓飞均死于乱军之中。众将护住孔明，紧一阵，慢一阵，往盘蛇谷而来。蛮兵漫山遍野赶来，与汉军一箭之遥，只是赶不上。蛮兵渐渐追入盘蛇谷中，忽听得一声号箭响，汉军催马疾行，不见踪影。兀突骨勒马看时，只见两边都是峭壁，蛮兵都塞在山谷之中。兀突骨呵呵大笑曰：“吾料此处必有伏兵。然此山并无草木，贼兵又不知藤甲底细，便有伏兵，吾有何惧！”言未毕，一声巨响，宛如雷鸣一般，炸塌山崖，巨石纷纷滚落，塞住去路。兀突骨便命蛮兵后队作前队，徐徐退出盘蛇谷。又听得一声巨响，归路亦被塞住。蛮兵进退无路，兀突骨弃了马，正待爬上山壁，只见一支火箭从崖顶射落，正中藤甲。那藤甲乃是古藤浸于油中，九浸九晒而成，既轻且韧，却最易引火，是故蛮兵寨中严禁火烛。兀突骨见火烧上身，慌忙脱了藤甲，却见漫天火箭，如倾盆大雨，皆射入山谷中。原来魏定国与五百神火军，预先在盘蛇谷中泼洒硝石火药，此时一齐烧着。蛮兵无处可躲，号哭之声，响彻山谷。大火从日中烧至日暮，漫天红遍，焦臭之气，百里可闻，三万蛮兵，不曾走脱了一个。孔明叹曰：“吾虽赢了此阵，然有违天理，必伤寿数。”说罢，吐出一口血来，昏阙于地。左右大惊，慌忙将孔明扶至小车上，良久方才悠悠醒转，回到城中。

却说孟获带了数十骑蛮兵，缀在兀突骨身后数里，眼见得藤甲兵进了盘蛇谷，被孔明烧得灰飞烟灭。孟获震怖曰：“孔明真乃神人也！若有心杀我时，吾项上人头，早已不在。”遂与祝融夫人自缚了，到牂牁城中请罪。孔明笑曰：“前日屡次擒汝，都不肯降。今日何故如此？”孟获曰：“今日一场火，烧得三十六洞胆寒，吾从此俯首帖耳，不敢复叛矣。”孔明暗思道：“果然化外之民，畏威而不畏德。”遂正色对孟获曰：“吾之天兵，擒汝易如反掌。然吾主刘皇叔仁慈，今仍封汝为三十六洞洞主之首，两家结为兄弟之邦。南疆之地，并金银税赋，分毫不取，唯中原有事时，当协力发兵助之。”孟获再拜称谢，诺诺而去。

是夜牂牁城中篝火处处，孔明犒赏三军，庆贺平定南疆。卢俊义与众将安葬了黄信、邓飞，正于帐中饮酒时，忽然一阵怪风起，飞沙走石，吹折中军旗杆。孔明卜了一卦，大惊失色曰：“葭萌关已失，主公危矣！”众将大惊。不知玄德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玄德折兵葭萌关花荣三箭退老瞒

话分两头。却说玄德与翼德、子龙、黄忠，领五万军马，来守葭萌关。曹操听闻玄德到来，吩咐众将曰：“此次提倾国之兵而来，务要成功。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张飞、赵云皆勇将也，如出关搦战，不可与之争锋，只宜坚守营寨，违令者军法处治。”众将听了，忿忿而去曰：“魏王端的小觑人！”曹操只做不知，离城三十里下寨，多设鹿角壕沟。不数日，命军士于关前十里营造新寨，鹿角壕沟，倍于旧寨，然后居之。过了旬月，又在葭萌关前三里再设新寨，鹿角十重，深沟高垒，军士出入，必验文牒，十分谨严。至此葭萌关以北之道路，均被曹操遮断。

玄德见曹操步步紧逼，数次遣使来下战书，曹擦不回。玄德遂命翼德、子龙各引一军至曹操寨前，或以计诱之，或言语辱之，曹操见了，命众将都来中军帐里坐定，亲自看住，不准交战。翼德焦躁，欲攻打寨子时，只有寨前一条小路可走，寨中强弓硬弩，万箭齐发，不得前进。玄德无奈，趁月黑之时，亲引数千军来劫寨，只见曹操寨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无懈可乘，只得悻悻回去。曹操命夏侯渊、夏侯惇、徐晃、张郃各领一万兵，每日辰时轮流攻城，申时乃止，士卒有伤损者，就于寨中补之。两军鏖战月余，玄德虽伤了曹操数万军马，然葭萌关上人人疲倦，士卒多有带伤者。曹操又命军士在关前垒起土山数座，高可十余丈，分拨弓弩手居高临下，往城中放箭。葭萌关上，皆顶着盾牌守御敌兵，士气逐渐低落。

忽一日，曹操召齐众将曰：“吾定下五路军马并进之计，如今恰好两月。刘备军中，多有英雄机智之士，如孔明、云长、马超来援，则葭萌关有变。明日夏侯渊、夏侯惇、徐晃、张郃四将，点齐军马，全力攻城，定要拿下葭萌关。”众将大喜。又传令军中，明日有先登者，赏黄金千斤，赐关内侯。次日卯时，曹操吩咐埋锅造饭，三军饱餐一顿，辰时四将齐出，摇旗呐喊，来攻打葭萌关。曹操亲自击鼓，为诸将壮行。原来葭萌关上，见每日止有一万军马来攻城，以为常例，不甚防备，今日四将齐至，手足无措，土山上箭落如雨，关上士卒纷纷中箭，坠下城墙，不多时，便有曹军攀上城来。当日正是黄忠轮值把守，见了大惊，命人飞马去报玄德，自拔剑大吼曰：“城破在即，诸军与我奋勇杀敌！”说罢，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牌，瞬间砍翻七八个曹军。守城士卒见了，士气大振，一人毙命，顷刻便有一人补之，擂木滚石，如雨点一般打下城来。两军在城头鏖战到午时，血流漂杵，死伤士卒，层层叠叠，与城墙等高。曹军皆有退怯之意，夏侯渊满身是血，禀报曹操曰：“今日攻城，损失军马两万有余，请魏王以士卒为念，即刻退兵，来日再战。”曹操听了大怒，对夏侯渊道：“伤亡勿论，吾止要葭萌关！”传令三军，有攻城退却者，全伍皆斩。曹军震怖，如蚁附一般，纷纷攻城，玄德与诸将从日出战到日暮，疲惫已极。

却说曹操亲自策马，在关前督战，忽有小校报曰，许褚解粮草至。曹操听了大喜，便命许褚领一万生力军，接替夏侯渊攻城。许褚换了重铠，手持两把长刀，身先士卒，杀上城头。子龙见了大惊，挺枪来斗许褚，急切间不能拿下，许褚身后曹军，却如决堤之水，涌上城头。张郃见许褚先登，大喜，亲率一队精锐士卒，亦杀上城来。二人并力，杀出一条血路，曹军纷纷入城，打开葭萌关北门。黄忠见不是头，对玄德曰：“葭萌关危矣，请主公速速出城，重整旗鼓，某为主公断后！”玄德曰：“岂可如此！倘若城破，吾等一同战死便罢！”黄忠大怒曰：“主公千金之躯，即便丢了西川，亦当以图再举，岂可身死此处！吾已七十有余，虽死不枉！”说罢，将玄德翼于身后，虎吼一声，杀向曹兵。玄德洒泪，下了城楼，传令诸军弃守葭萌关，各自突围，去剑阁取齐。翼德、子龙听了，各领一军，护住玄德，出葭萌关南门而走。黄忠引数百残军，挡住城门，曹操怜惜黄忠英勇，亲来劝其投降。黄忠大骂，于重围中左冲右突，战了一个时辰，数百残军皆亡，无一肯降者。黄忠剑上皆是缺口，兀自死战，斩杀曹兵百余人，无人可敌，曹操便命放箭，黄忠身中数十箭，血流遍体，气绝而亡。曹操长叹曰：“刘备得将如此，何愁不能攻取天下！”遂命军士厚葬之。

玄德于路收拢败军，比至剑阁，止有两万余人，数中又不见了花荣、秦明。玄德放声大哭。翼德宽慰曰：“兄长勿忧。遥想当年兵败当阳，军不满千，朝不保夕，吾等披荆斩棘，九死一生，方有今日之局面。今虽新败，尚存数万军马，兼有剑阁之险，何故挫动锐气，痛哭伤身也？”玄德曰：“吾戎马半生，亦知胜败乃兵家常事。然前日黄老将军战死，云长在荆州，群狼环伺，孔明亦深入南疆烟瘴之地，二人不知生死存亡，念及此节，一时不能自已。”玄德曰：“吾三人结义时，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云长若有不测，更当竭力为其报仇，岂可郁郁寡欢也！”玄德听了，昂然拔剑曰：“贤弟说的是。便战至一兵一卒，吾誓为黄老将军报仇！”遂命诸军重整旗鼓，务要守住剑阁，以待援兵。不数日，曹操亲率大军来到剑门关下。原来剑阁两侧都是百丈悬崖，中间一座雄关，端的是飞鸟难渡。曹操与诸将看了地势，离城十里下寨，每日与许褚自引数百骑，支起大红罗销金伞盖，于关前大吹大擂，饮酒为乐。暗中却叫徐晃、张郃各领一万军，于险要处埋伏。玄德兵少，又知曹操素来狡诈，定有埋伏，命翼德、子龙严守关隘，勿要中了曹操诱敌之计。一连十数日，两军不曾交战。

是日，玄德正与众将在城中商议曰：“曹操远涉千里而来，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粮尽退兵，只在眼前。”忽报成都李严有书至。原来玄德与诸将皆出，只留李严守成都，接应各路粮草。玄德忙看视时，李严只道军粮不济，请玄德速速退守绵竹。玄德大怒曰：“蜀中连年大熟，老幼鼓腹讴歌，岂能军粮不济！定是李严怠慢，他日回成都时，立斩不饶！”翼德、子龙听了，各有忧色。不数日，曹操又遣使修书至。玄德拆开看时，原来亦是李严亲笔书信，自言已断了刘备粮草，更有谯周、许靖为内应，只待魏王发兵，便里应外合，捉拿刘备。曹操又于信尾附言曰：“昔年与使君煮酒论英雄，不觉数载。愿君早降，便封蜀王，共享富贵。”玄德知成都已失，如今粮尽，已是走投无路，扯碎来书，命使者告知曹操，明日决战。玄德遂与诸将曰：“明日吾等并力死战，诸君可有怨言？”众将大笑曰：“无悔！无悔！”玄德亦大笑，便命取酒，与诸将痛饮。

次日平明，玄德点齐军马，出城列阵。曹操亦自引五万兵，排成阵势。两阵对圆，曹操带了许褚，来到阵前曰：“请刘皇叔答话。”玄德听了，单骑而出。曹操见玄德不带从者，命许褚侍立，拍马上前。二人马头相交，按辔对语。曹操曰：“吾与使君青梅煮酒时，群雄并起。吾如今吞袁绍、平袁术、刘表病死、马腾服诛，天下趋于一统，如今使君进退无路，何不早降？”刘备大笑曰：“听闻孟德自封为魏王，是为汉贼也。吾身为汉室宗亲，不能为国家讨贼，身死而已，岂能降汝，为天下笑！”曹操曰：“世人皆谓吾为汉贼，然天下无孤，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如使君愿降，或为蜀王，或为太尉，吾一力保举，无有不可。吾等并肩协力，则大汉社稷稳如泰山。”玄德曰：“孟德厚意，吾心领之。今日不必多言，唯死战而已。”说罢，自回本阵。曹操听了，长叹一声，亦回本阵。两军三通鼓罢，玄德阵上，翼德、子龙、呼延灼、董平四将，各领一军，杀奔曹营。曹操见了，命许褚守住本阵，夏侯渊、夏侯惇、徐晃、张郃四将，亦各领一军，上前接战。八队人马，各依旗号，宛如巨龙一般，缠在一处。翼德与夏侯渊斗了五十余合，大喝一声，将夏侯渊捅落马下。子龙杀入敌阵中，正遇夏侯惇。夏侯惇想起长坂坡中，赵云七进七出，几无一合之将，不敢交战，拨马便走。曹兵稍退，翼德、子龙两路军马，杀入敌阵中去了。呼延灼、董平两路军马，却被徐晃、张郃挡住，前进不得。

原来玄德预先定下计来，来日交锋，不可恋战，只顾杀至本阵，如能斩首曹操，则西川之危自解。玄德见四路军马，旌旗渐倒，皆陷入重围之中，拔出雌雄双股剑曰：“中军随我上前，诛杀曹贼！”将士皆慨然领诺。玄德引军杀至曹操本阵三百步外，面前都是长枪大盾，不得寸进，身后曹兵，重重围定，将刘备困于垓心之中。刘备长叹曰：“今日死于此处。云长、翼德珍重，大哥先行一步！”诸将正苦战间，忽见曹操寨后烟尘大起，约有千余人杀至，打着“花”、“秦”两面旗帜，都是马军。玄德大喜。原来葭萌关破之时，花荣、秦明引一队马军，且战且走，黑暗中迷失路径，比至剑阁，已被曹操下寨拥塞道路，不得入城。二将无奈，只得昼伏夜出，截杀曹操哨探军士。今日见玄德出城迎敌，二将点齐残军，选僻静小路杀至。曹操只道玄德兵马都在剑阁中，后军不做防备，被二将透围而入。

却说花荣见曹操本阵中，大红罗销金伞盖下，白马金鞍，坐定一人，锦袍玉带，对秦明曰：“伞盖下坐的，必是曹操。如能射杀此人，足以报黄老将军之仇。”秦明曰：“吾来开路，舅子只管向前！”说罢，挥舞狼牙棒，扫荡曹军。花荣端坐马上，连珠箭发，曹操后军多是老弱军士，端的是当者披靡。二人杀至中军一百五十步外，曹操方觉，起身探视。花荣见了，连射两箭，均不能中，急向箭袋中取箭时，只有一支响箭了。原来花荣每逢上阵，于马上缚箭壶数个，轮指八面射之，用箭极速。花荣暗暗祈祷曰：“皇天在上，花荣只剩这一支箭了。如果能助玄德兴复汉室，箭到处曹操落马。”说罢，搭满弓，大喝一声曰：“曹贼看箭！”一箭破空，如闪电长虹，向曹操射来。许褚大惊，急用手来遮挡时，长箭穿透手掌，余势不衰，正中曹操胸口。曹操血流如注，委顿于地。玄德见曹操中箭，振臂高呼曰：“魏王已死！我军必胜！”汉军听了，士气大振，齐声附和，一时传遍诸军。夏侯惇、徐晃、张郃听了，大惊失色，又见后军烟尘起，只道玄德预先埋了伏兵，遂撇了汉军，齐来中军帐中看视。曹兵见前军后退，又闻曹操已死，不战自溃，丢盔弃甲而走。许褚见曹操伤口深重，不敢拔箭，遂折断箭杆，一手将曹操抱于胸前，一手牵住缰绳，拍马而走。玄德与诸将乘势追杀，曹军大败亏输，三停人马折了一停，弃了本寨，寻路往葭萌关去了。

玄德领兵追杀至日暮，方令鸣金收兵，检点众将时，俱各带伤，所幸都保得性命。玄德解了身上甲，赐与花荣曰：“今日若无花将军神箭，吾等皆死于此地也！”花荣曰：“昔年战长沙时，曾与黄老将军比箭，侥幸留得性命。如今老将军身故，小子独存，端的让人肠断！”说罢，泪如雨下。众将听了，纷纷洒泪，玄德亦伤感不已。是夜军中安排香烛祭品，遥祭黄忠。却说许褚与诸将收拢败军，草创一寨，便命随军医士前来看视。医士看了，割开皮肉，拔去箭头，又用麻线缝合伤口。天教花荣只剩一支响箭，破甲后未伤心脉，医士方能救治。过了数日，曹操醒转，只是走动不得。众将只恐玄德杀至，抬了曹操，迤逦来到葭萌关上，渐渐调养得疮口平复。曹操便欲引兵再战，众将苦谏不从。忽一日，探子来报，马超已杀了韩遂，领军杀到阳平关外。曹操大惊，想起马超之勇，唯恐腹背受敌，不敢恋战，吩咐三军，弃了葭萌关、阳平关，另寻小路，便回许都。至此汉中为玄德所有。

玄德便命马超分兵守阳平关，自引三万军回成都，捉住李严、谯周、许靖三人，亲问其罪。三人皆曰：“无罪！”刘备遂问李严曰：“汝曾修书与曹操，说了甚来？”李严默默无语。遂将三人弃市，夷其三族，一面派探马至南疆、荆州两路打听消息。不数日，探马回报曰：“军师七擒孟获，南疆平靖，不日将班师也。”玄德听了大喜。又过得数日，荆州探马回报曰：“东吴周瑜新丧，孙权命吕蒙为都督，攻打荆州甚急。云长军马，正与曹仁鏖战，腹背受敌。”玄德听了大惊曰：“云长独木难支，兵败只在朝夕之间矣！”遂命翼德、子龙火速前来商议。二将听闻孙权背盟，大惊失色，翼德急躁，即刻便要点兵赶往荆州，被子龙一把抱住。不知云长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公孙胜兴云布雨关云长水淹七军

却说东吴大都督周瑜，一日至吴主孙权宫中饮酒，不觉大醉，坠马身亡。此时鲁肃亦染时疫病逝，孙权秘不发丧，便拜吕蒙为都督，自此屡有图荆州之心，因云长威名赫赫，不敢下手。曹操欲发五路兵马攻打玄德，先遣满宠来江东做说客。孙权见了，心中暗喜，却佯怒曰：“江东与荆州乃唇齿之邦，刘备又是吾妹夫，两家正要联手抗曹，岂可兄弟阋墙，为外人所乘也！”满宠曰：“昔年魏王在赤壁铩羽而归，将军出力最多，反被刘备夺了荆州。刘备有一统天下之志，刘璋同是汉室宗亲，益州尚且落入虎口，何况江东乎！”孙权曰：“虽如是，两家自有盟约在此。”满宠大笑曰：“吾只道将军英雄，未曾想是如此迂腐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刘备羽翼未丰，将军引一军攻打荆州，魏王自领大军攻西川，首尾夹击，则刘备尚可擒。不然，他日刘备养足气力，若与魏王争锋，吾且不论，倘若关、张齐出，顺流而下，江东尚可保全乎？”孙权沉思良久，笑曰：“荆州刘表，与吾世仇，吾欲夺取其地久矣。只恐魏王心意不诚，趁吾发兵攻打荆州之时，命张辽自合淝断吾后路，则江东危矣。”满宠曰：“好叫将军得知，吾来江东前，魏王已定下五路伐蜀之计。如今庞德、于禁已至樊城，领七支雄壮兵马，不日将攻打荆州。将军如不乘势出兵，休怪魏王不留寸土与东吴。”孙权大笑，便与满宠歃血为盟，夺了荆州之后，共分疆土，互不相侵。两家商定出兵日期，满宠自投樊城相助曹仁，孙权亦吩咐吕蒙点齐三万军马，早做准备。只待曹仁出兵，便要领军攻打荆州。

话分两头。却说关胜、林冲来到荆州，备言曹操五路大军伐蜀之事。云长听了大怒，便命关平点齐军马，糜芳、傅士仁为先锋，先打樊城，捉了曹仁，再入西川去援助玄德。关胜谏曰：“将军领重兵在外，荆州空虚，如孙权乘势攻打，如之奈何？”云长曰：“江东军务，皆是周瑜掌管。此人与军师最好，虽有图荆州之心，然两家有盟约在先，当不如此。”遂分一万军马与关胜、林冲二人，便命守城。是夜云长正于中军帐内读《春秋》，忽然城外喊声震天，云长急来看视时，原来糜芳、傅士仁聚众饮酒，营中走水，将出征一应粮草军器，烧毁大半。云长大怒，拔出剑来，要斩两人。众将苦劝曰：“糜芳乃是国舅，主公在徐州时，又多得他力。如今出征在即，先斩大将，于军不利。”云长怒气不消，便命将二人各杖四十，免去先锋之职，罚在荆州守城。又换关胜为先锋，领五千军马，先去攻打襄阳。

此时襄阳城中，乃是曹仁亲自把守。曹仁见关胜兵少，欲挫其锐气，领一万军马出城迎战。两阵对圆，曹仁见关胜亦是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三缕美髯，手提偃月刀，恰如云长一般，心中诧异，便命夏侯存出阵。夏侯存乃曹操族弟，血气方刚，不服关羽威名，使一杆浑铁点钢枪，来斗关胜，不数合，被关胜斩落马下。曹仁见了关胜武艺，心中稍定，拍马而出曰：“来将通名！”关胜曰：“吾乃关云长后辈关胜是也。汝是何人？”曹仁大笑道：“瓶儿罐儿，也须有两个耳朵，认得大将曹仁么？”关胜听了，呵呵大笑曰：“吾祖关云长，温酒斩华雄，诛颜良文丑，过五关斩六将，统领荆州，方可称为名将。汝不过曹操帐下要钱太守耳，安敢自夸如此！”曹仁大怒，挥舞钢刀来斗关胜，二人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忽闻江上鼓声震天，曹仁唯恐襄阳有失，拍马而走。关胜乘势掩杀了一回，自归本阵。

原来云长命李俊统领荆州水师，张横、张顺为副将，驾大小战船百余只，溯江而上。恰逢关胜攻城，便于江上摇旗呐喊，以为疑兵。不数日，云长待军器齐整，自引三万军马前来，水陆并进，攻打襄阳。曹仁见云长势大，不敢出城迎敌，急遣使往邺郡搬救兵。云长命关胜攻打南门，关平攻打东门，李俊攻打水门，却留了西门不打。曹仁见了，命军士多设旌旗，强征百姓上城守御，悄悄开了西门，取大路奔牛首渡口而走。曹兵渡了一半，曹仁见无追兵，按剑坐于南岸，呵呵大笑曰：“关公老匹夫，有勇无谋，如于此处设下伏兵，吾等死无葬身之地矣！”言未毕，三通鼓响，云长亲领一军杀至，曹仁见了，大惊失色，跳上渡船，喝令军士速速划到北岸。曹兵见主将先走，人喊马嘶，蜂拥而至，皆欲上船逃命。曹仁拔出佩剑，砍断扳船军士之手数十，号哭之声，不绝于耳。云长领军冲杀，曹兵不会水的军士，赶入汉江中溺死的，不计其数。曹仁仓皇逃到樊城，命军士紧守四门，只待邺郡发兵救援。

却说庞德、于禁，日夜兼程，来救曹仁。于禁听闻襄阳已失，深责之曰：“子孝如能多守得数日，则吾与孙权两路军马皆至矣！”曹仁曰：“荆州水师，驰名天下。襄阳三面环水，汉水之南，皆是关公兵马，如粮道断绝，不利久守，是以退守樊城也。”三人遂商议守城之法。于禁便拨一万军与曹仁守城，自与庞德离城十里，于山谷险要处下寨。如云长攻樊城，则寨中发兵援之，反之亦然。樊城虽小，城墙乃用青石垒成，极是坚厚，李俊于大船上用铁炮射之，亦不能破。云长欲引兵攻打寨子，又被庞德拼死敌住。一连十数日，无计可施。

时值八月，秋雨连绵。关平见攻城不利，对云长曰：“骤雨数日，襄江之水甚急，庞德之兵，又在山谷中下寨。何不引水决之？”云长曰：“吾连日来查看地势，亦思量此计。然襄江水势虽急，两岸尚有数丈之高，如掘开堤坝，止能淹到山脚矣。”关平拜服，每日清晨便起，来看襄江水势，苦不甚高。忽一日，小校报云长曰：“账外有一道人，欲见将军。”云长便命请入，只见此人八字眉，四方口，一部落腮胡，背上一把松纹古铜剑，乃公孙胜是也。原来公孙胜自从到了三国，访遍千山，云游四海，无一日在军中，孔明知公孙胜是得道之人，亦不加约束。关胜侍立帐中，见公孙胜到来，大喜。二人叙礼罢，公孙胜见云长愁眉不展，打个稽首，笑问曰：“将军可是担忧襄江水势乎？”云长大惊，问曰：“先生何故言此？”公孙胜笑而不答。关胜禀明云长，公孙胜乃神仙弟子，惯能兴云布雨，撒豆成兵，有通天彻地之能。云长听了，迟疑未信。公孙胜曰：“便请将军于江边筑一坛，吾亲为祈祷，行得行不得，七日之内，必有分晓。如来日果有大风雨，襄江水涨时，还请将军趁势破贼。”

云长便命关胜领一千军士，来江边筑坛。公孙胜于茧纸上写明要旨，关胜看了，原来此坛方圆三丈六尺五寸，暗含周天术数，高五尺，遥祭北斗五气水德星君。筑坛需用黑土，是为水德。又命七七四十九名军士，皆穿玄甲，各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方位站定，布成北斗七星大阵。公孙胜沐浴斋戒，对关胜曰：“还请将军与云长明言，此法有违天时，只借得一昼夜大风雨。如襄江果然水涨，便让李俊水师早早准备，不得有误。”关胜领命而去。公孙胜遂披发仗剑，来到坛上，口中念念有辞，昼夜不停。只见襄江两岸，本来时有阴雨，如今一阵风吹过，云销雨霁，晴空万里，却如夏日一般。云长在寨中焦躁，只道公孙胜法术不灵，便要点兵，再去攻打樊城，关胜苦苦劝住。

却说庞德在山寨中无事，自引数骑至江边查看地势，见一渔人，眉浓眼大，手持钓竿，在江边垂钓。庞德便问渔人曰：“此地唤做何名？”渔人朗声曰：“罾口川也。”庞德听了大惊曰：“此名大凶。如襄江水涨，吾等屯兵山谷中，如鱼入罾口矣！”急归寨中，与于禁商议。于禁大笑曰：“令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于此处下寨时，已问明子孝，历年襄江水涨，止淹得到山脚，此寨建于高阜，可保无虞。何况近日天气晴明，待关公师老兵疲，吾与子孝两军齐出，则关公可擒，荆州唾手而得也。”庞德听了，心中稍安。

关胜在寨中，等到第七日暮，见风雨不至，云长焦躁，拍马来到江边寻公孙胜。只见公孙胜紧闭双眼，踩着禹步，手中松纹古剑，遍生白芒。关胜知施法到了紧要处，驻马不前。不多时，只见公孙胜圆睁双眼，大喝一声道：“风来！”只见江上一阵微风，吹动青萍，须臾狂风卷地，飞沙走石，吹得守坛军士，立脚不住，天上彤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公孙胜咬开食指，急急写了道符，在风中一抖，那道符无火自燃，公孙胜又大喝一声曰：“雷来！”只见松纹古剑上电光凝聚，彤云中火蛇吞吐，劈下百十个大闪电，或青或赤，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关胜见天地之威如此，不觉呆了。公孙胜见风雷都至，一弹指，将松纹古剑送上高空，用尽平生之力，大喝一声曰：“雨来！”只见那古剑竟化作一条白龙，摇头摆尾，昂首飞去。须臾，豪雨大至，那雨点如乱箭一般，敲在盔甲上，铮铮作响。公孙胜走下坛来，对关胜曰：“将军速去军中，早做准备！”关胜方才惊醒，拍马走了。

云长听了关胜禀报，又见天降大雨，与众将亲至江边查看，只见襄江中浊浪滔天，渐渐与堤岸平齐，喜不自胜。便命关平安排军士，准备决堤，又命关胜至李俊舟中传令，选轻快小船数十只，只待水淹罾口川，便来截杀落水曹军。二将领命而去。云长自选校刀手五百人，顶盔贯甲，坐于寨中待命。是夜于禁与庞德正于寨中饮酒，忽然风雨大作，庞德见天生异象，对于禁曰：“天降大雨，宜连夜拔寨，屯于土山上。”此时于禁已醉，大笑曰：“令明忒的谨慎！岂不闻‘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乎？便要拔寨，也须明天放晴，方可行事。”庞德摇头而去，便命本部兵马，速速移军。此时雨势更盛，浇熄火把，忙到天明，方有千余人马拔寨。众军正慌乱间，忽听得江畔一声巨响，声如裂帛，庞德大惊，忙策马上土丘看时，只见襄江左侧，扒开三处决口，水势如千军万马，扑面而来。须臾，大水涨入罾口川，因山谷口大肚狭，水势更急，七军共计三万余人马，悉数被淹，都在水中挣命。庞德知大势已去，便命残军紧守土山，以待援兵。

却说于禁在寨中，幸得随行军校死命相救，脱了铠甲，抱住一根枯木，在水中浮沉。环顾四周，哀声遍野，浮尸数万，原来曹军生于北方，多半不识水性，黑暗中为大水一冲，俱各丧身鱼腹。于禁大哭曰：“吾自随魏王起兵，纵横二十余年，未尝有今日之失也！便能生还，到了邺郡，亦是死罪！”正忧愁间，江上数十条快船杀至，为首一人，眉浓眼大，声若洪钟，手持一柄鱼叉，吩咐军士杀那落水的残军。于禁见不是头，撇了枯木，遁入水中欲走。原来那为首之人，正是混江龙李俊，见于禁身穿锦袍，知是贵人，吩咐张横、张顺跳入水中，务要生擒。那于禁虽然一身武艺，在水中如何是二人对手，扑地一声，被丢上船来。李俊遂解了于禁，来见云长。云长端坐于大船上，手抚长髯曰：“汝如今被擒，有何话说？”于禁拜伏于地，哀求曰：“吾与君侯，本无仇怨，只是魏王差遣，不得不从。今日被擒，愿君侯怜悯，吾自去说庞德、曹仁来降。”云长听了，呵呵大笑曰：“吾观曹仁、庞德二人，虽然愚钝，必不肯降，岂似汝首鼠两端！汝姑且试之，果不成时，博三军一笑。”于禁羞愧而退。

此时天已放晴，众将在大船上，见方圆百里，洪水泛滥，恰似共工撞断不周山一般，土山座座，皆成水中孤岛。云长见庞德引千余残军，困守土山，便命拢近大船。于禁正待劝降，庞德见了大怒曰：“汝久食国家俸禄，如今兵败，唯死而已，奈何从贼！”于禁默默无语。云长喝令军士放箭，残军被大水冲了一夜，军器不整，纷纷中箭落水。庞德身中数箭，兀自大骂曰：“贼将关某，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云长听了，命周仓取过青龙偃月刀，便欲上前。关胜谏曰：“此人但求一死。不必君侯出马，且看吾辈破敌。”云长允了。关胜下了大船，李俊自驾小舟，将关胜送到土山边。庞德见关胜单刀赴会，大叫曰：“汝是何人？吾不愿多伤性命，速速叫关某前来！”关胜大笑曰：“吾不过关云长帐下一小卒也，仰慕将军忠勇，特来相送一程！”庞德听了，呵呵大笑，以手叩刀曰：“长刀长刀，今日颇不寂寞！”说罢，折断身上箭杆，虎吼一声，提刀大踏步下了土山，势若奔马。关胜见了，将偃月刀拖在身后，疾行数步，右脚煞住，顺势将腰一拧。二人兵器相接，火光四溅，关胜双手一颤，暗赞曰：“此公重伤之余，尚有如此气力，端的名不虚传！”恰如南山猛虎，来斗北海苍龙，二人便在泥水中相斗，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关羽同众将在大船上，赞叹不已。斗了百余合，不分胜败，关胜见庞德血流遍体，怜之曰：“将军何必如此？如肯降时，某情愿认输。”庞德大怒曰：“不必多言！今日唯死而已！”遂只攻不守，竭力杀来。关胜长叹一声，偃月刀滴水不漏，严守门户。又斗了数十合，庞德渐渐气力不加，关胜正待劝降，忽然庞德圆睁双目，大喝一声，跃至半空，举刀劈落。关胜大惊，忙横过偃月刀格挡时，只见庞德刀光如电抹，将偃月刀断为两截。再看庞德时，面带微笑，已然气绝身亡。

土山上残兵见庞德战死，纷纷拜倒，放声大哭，多有自刎相随者。云长看了，便命厚葬庞德，又吩咐军需官，残兵有愿降的，好生待之；不愿降的，发放回乡。此时水势渐退，云长点齐众将，复攻樊城，先对于禁曰：“汝与曹仁、庞德同为魏将，如今庞德已死，汝尚偷生。曹仁在樊城中，旦夕难保，汝去说之，看他肯降否？”于禁听了，羞愧难当，几欲横剑自刎，又舍不得半世荣华，付之流水，只得忍气吞声，匹马往樊城来。曹仁见于禁来劝降，大笑曰：“欲吾降不难，吾在许都时，与汝最好，只要汝亲入城来劝，吾便降也。”于禁听了大喜，拍马趋近城门，曹仁大喝一声曰：“放箭！”城上万箭齐发，射杀于禁。曹仁遥拜云长曰：“谢关公厚赐，今日为魏王杀此逆贼！”云长闻言大笑。便命关胜围东门，关平围西门，自引大军攻北门，南门水路，自有李俊水师把守。曹仁亲率樊城中军民，担土石填塞城垣，昼夜防护，不敢懈怠。

一日，云长正与诸将商议破城之策，忽闻荆州有急报至。云长大惊曰：“莫非周瑜背盟，来取荆州？”众将看时，只见李应遍身尘土，跌跌撞撞，滚入帐中。关胜见了，忙扶起李应曰：“如何变得忒的？”李应曰：“江东周瑜已死，糜芳、傅士仁勾结东吴，意图谋反。只待吕蒙兵到，便要献城也！”云长闻言大怒。不知荆州存亡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豹子头智擒糜芳假云长惊退吕蒙

却说玄德昔年入川时，命糜芳、傅士仁为副将，辅佐云长守荆州。云长便委任糜芳为南郡太守，傅士仁守公安。糜芳之兄，即糜竺也，玄德在徐州时，多得糜竺襄助，两家又是郎舅之亲，糜芳遂以重臣自居，好为大言，意图左右荆州军政。然云长刚而自矜，素来不喜空谈之人，屡次轻慢之，糜芳郁郁不得志，深恨云长。一日，糜芳正于府中闲坐，忽报傅士仁来访，糜芳接入后堂，便命安排筵席。酒至半酣，傅士仁佯醉问曰：“玄德已取了西川，自领益州牧，子方知之否？”糜芳曰：“前日荆州已送公文到此，吾如何不知？”傅士仁冷笑曰：“子方相随玄德日久，又是姻亲，此番必然厚赏。”糜芳摇首曰：“不过白金百斤，蜀锦百匹也。”傅士仁诧异曰：“吾听闻玄德保举关羽为荡寇将军，张飞为征虏将军，其余如赵云、黄忠、马超、卢俊义等，皆为杂号将军，子方焉能不加名爵？”糜芳曰：“此公家事也，吾亦无可奈何。”傅士仁长叹曰：“吾与玄德本是同乡，自讨黄巾时起，大小数十战，方才做到公安县令。黄忠、马超皆是宿将，吾且不论，那卢俊义乃是何人，如何做得将军！”糜芳亦长叹曰：“吾昔年与子仲在徐州时，恭祖[11]言听计从，好不快意。未曾想玄德这般厚此薄彼！早知如此，何苦来南郡，受小人气！”

傅士仁见说动糜芳，乞屏退左右，低声问曰：“子方之俸禄，可足家用否？”糜芳曰：“吾平生最好歌伎名马珍玩，荆州俸禄又薄，颇不足用。”傅士仁大笑曰：“吾有一方，可日进斗金，子方愿听否？”糜芳大喜曰：“某洗耳恭听。”傅士仁于糜芳耳畔悄声曰：“好叫子方得知，吾与东吴虞翻，自 *** 好。虞翻听闻大冶山中，汤隆所造军器甚利，愿以重金求购。南郡皆是子方治下，只待打通关节，军器便可发至东吴也。”糜芳听了大惊曰：“私卖军器，乃是死罪，如被关羽得知，定斩不饶！”傅士仁呵呵笑曰：“罢！罢！罢！吾只道子方乃同道中人，原来如此怕事！如今便请子方遣散家乐，送出名马，砸碎珍玩，某自缚了，子方牵去告发便是。”糜芳曰：“君义休要说笑，待吾细思之。”良久，糜芳曰：“荆州一应军器打造文书，皆从南郡发付大冶。吾有一心腹，最善伪造文书花押，如荆州有文书至，拆开来看，如吩咐造环首刀一千五百柄的，改为三千柄，便留一千五百柄发往东吴，仍送一千五百柄至荆州。”傅士仁曰：“此计大妙，非子方不能行之。巡江军士，吾已有计在此。”于是二人狼狈为奸，私贩军器至东吴，吕蒙闻知大喜，便命将荆州粮草，一并发来贩卖。糜芳授人以柄，不敢不从，虽获利颇丰，亦每日提心吊胆，食不甘味。

话分两头。却说孔明因蒋敬精通书算，积万累千，分毫不差，便命其掌管荆州府库钱粮，杜兴、李应、柴进三人，为其辅佐。一日，汤隆来荆州城中交割军器，蒋敬与杜兴接着，事毕，三人喊了李应、柴进，来到江畔一个有名的蔡家酒楼。众人寻了个济楚阁儿坐定，李应便问酒保曰：“可有酒卖？”酒保陪笑曰：“官人休要说笑。自从刘皇叔颁了禁酒令，城中谁敢饮酒！”柴进曰：“无妨，吾等亦不敢无故饮酒，特相戏耳。”蒋敬便掏出一贯钱，笑曰：“有甚么希奇果子菜蔬，只顾卖来，一发算钱还你。”酒保曰：“今日捕得好大鲈鱼，切脍最美。”原来这蔡家酒楼便在江畔，每日清晨渔翁捕得活鱼，径来售卖，便用竹笆篾拦住，仍养在江水中，故有鲜活好鱼。柴进听了大喜，又命酒保做五份斑肝汤[12]来。不多时，酒保捧一大盘鲈脍至，莹若冰雪，薄如蝉翼，佐以椒芷，沃以金橙，其味甘鲜，入口冰消。众人皆是豪杰之士，推让了一番，顷刻食尽，酒保见了，忙吩咐厨下准备菜蔬来。只见肥羊、精肉、老鸭，菱藕，咄嗟便至，酒保又端过斑肝汤来，肥腴鲜美，莫可名状。众人饱餐一顿，说起众兄弟征战四方，武行者勇夺梅岭关，卢俊义受封将军之事，都道：“快哉！”

正谈笑间，杜兴见汤隆倦容满面，笑问曰：“何故困顿如此？莫不是被 *** 扣了俸禄？”众人都笑。汤隆长叹曰：“前月荆州有文书至，限一月内造环首刀八百柄，都要百炼钢好刀。某亲自督工，日夜赶造，幸不违限。”蒋敬听了，停箸不食，疑惑问曰：“此文书是我亲写，用关将军印绶。然文书上写明造刀五百柄，拨付银两若干，如何翻作八百柄？”汤隆摇头不信曰：“文书上写明造刀八百柄，五百柄交割至荆州府库，三百柄留于南郡。吾来荆州前，南郡太守糜芳已派军士来，运走应用军器也。文书花押，都无差错。”蒋敬曰：“怪哉！吾不曾写这样文书。如不信时，府中尚存有文书副本，一看便知。”柴进点头称是。李应沉吟曰：“南郡所提三百柄刀，从何而来？此事定有蹊跷。”杜兴曰：“荆州一应军器打造文书，皆先发至南郡，此事定然牵涉南郡太守糜芳。然此人乃是刘皇叔姻亲，如无实据，不可声张，只宜暗中查明，方可禀报孔明。”当下众人商议已定，散了筵席，各派亲随心腹，来查此事。原来糜芳伪造文书，私卖军器粮草，又与东吴交通，非止一端，众人愈查愈惊，将糜芳罪状，均记于蒋敬账薄中，只待三年期满，回成都考绩时，便要禀告孔明，平日只做无事一般。糜芳、傅士仁皆以为伪造文书，天衣无缝，又不知汤隆与蒋敬素有来往，并不疑忌。

话休絮烦。却说云长领兵攻打樊城，命各郡点兵，糜芳、傅士仁唯恐泄密，一把火将出征所用军器粮草，烧毁大半。杜兴见了，暗自对蒋敬曰：“那话儿来了。”蒋敬点头称是，将账薄藏于紧要处。云长便命糜芳、傅士仁、林冲守荆州，自领大军攻打樊城。蒋敬便约齐杜兴、李应、柴进，齐至林冲府内商议。林冲听了大惊曰：“糜芳做得好大事！如趁关将军领兵在外，投降东吴，则荆州危矣！”李应曰：“吾等跟随宋公明哥哥到此，誓要兴复汉室。如今荆州空虚，林教头新来乍到，守军多在糜芳、傅士仁手中，如何商量得一条计来，守住荆州方好。”众人思量了一回，林冲道：“自古擒贼先擒王，吾有一条计在此。如糜芳果有不臣之心，只需如此如此，可保无忧。”众人听了，拍手叫好，又商议了一回，各自散去。

却说糜芳烧了军器粮草，被云长杖责四十，棒疮疼痛难忍。一日，糜芳正于府中坐立难安，忽报傅士仁来访，忙命请入。糜芳见了傅士仁，深责之曰：“不该轻信汝言，如今酿成大祸！关公得胜归来，必追究吾二人罪过也！”傅士仁大笑曰：“子方得了东吴财帛美色时，却不是这般说。吾有一计，如子方肯行，非但无罪，功名富贵唾手可得，不知子方愿听否？”糜芳忙问何计。傅士仁曰：“如今荆州军权，泰半在子方手中，只需开城投降东吴，马上封侯，易如反掌。”糜芳闻言大惊曰：“吾虽与关公不睦，仍是玄德姻亲。如将荆州献与东吴，则关公死无葬身之地。此计断不可行。”傅士仁厉声曰：“如今有关公则无子方，有子方则无关公。如子方不肯行此计时，关公夺了樊城回荆州，吾二人头颅皆不保也！”糜芳迟疑未决，踌躇曰：“倘关公回师荆州，如之奈何？”傅士仁曰：“无妨。江东吕蒙，早有侵夺荆州之志，吾遣心腹人修书一封，不数日，则江东兵至。关公即便回师，前有曹仁，后有吕蒙，前后夹攻，焉有命在？”糜芳曰：“关公临行前，吩咐林冲与吾二人守城。如今便欲献城，如何瞒过此人？”傅士仁曰：“此人最是心细，又兼武艺高强，急切难防。不如邀其来府中赴宴，于席间埋伏刀斧手，擒而杀之。林冲授首，则大计可成。”糜芳称善，便命一队军士去林冲府中相请，忽又忆起一事，慌忙对傅士仁曰：“主事蒋敬，乃是林冲同乡，尚有杜兴、李应、柴进为辅。此四人如何处置？”傅士仁曰：“量这班文官，济得甚事？只待吕蒙大军到来，一发捉了祭旗。”糜芳方才心安。

林冲自从定计后，每日顶盔贯甲，以防不测。一日，林冲正于营中操练士卒，忽有一队军士入来，对林冲曰：“家主糜芳请林将军至府中赴宴。林冲便问：“何事？”领头军士道：“不知。只道前来相请。”林冲知糜芳发难在即，假意更衣，因不愿多伤士卒，放下丈八蛇矛，选一条枣木杆棒，随军士出了大营，行至半路，忽然大喝一声，一棒将领头军士打倒。众军士大惊，正待拔出腰刀放对时，却如何是林冲对手，一棒一个，都打倒了。林冲遂蒙了面，潜入蒋敬府中。

糜芳与傅士仁调刀斧手百人于府中侍立，只待林冲前来，便要下手。二人苦等不至，糜芳焦躁，便命家丁出去打探。良久，家丁回报曰：“军士都被打倒在地，林冲不知何处去了。”糜芳叫声：“苦也！似此怎生奈何？”傅士仁沉吟片刻道：“无妨。便于荆州城中连夜张贴榜文，只道林冲造反，交通曹仁，意欲献城。有捉拿者，赏黄金百斤，进爵一级。有窝藏者，与林冲同罪。”那糜芳却是个没脚蟹，当下便命管事写好文书，四处张贴榜文。当夜荆州城中火把通明，满城喧闹，只要捉拿林冲。

次日平明，糜芳坐于议事厅中，傅士仁一旁侍立，议事厅后，暗伏心腹百人。糜芳对众官曰：“林冲勾结曹仁，吾派遣军士捉拿，岂料此獠暴起行凶， *** 不知所终。如今云长领兵在外，荆州空虚，只恐曹操发大军来攻城，吾已修书至江东，不日有救兵来。”众官听了，有信的，有不信的，议论纷纷。忽门外报，蒋敬、杜兴、李应、柴进四人，捉了林冲，前来出首。糜芳大喜，便命四人将林冲牵入厅来。只见林冲脱剥了衣裳，被蒋敬一条索子绑缚了，解入厅里来，杜兴手中，却拿着那杆丈八蛇矛。四人正待近前，傅士仁大喝一声曰：“慢来！”自提了刀，走下厅来，问蒋敬曰：“如何捉得林冲？”柴进对曰：“昨夜吾四人在蒋敬府中饮酒，忽然林冲从后墙翻入，只道官军捉拿得紧，无路可去。吾等敷衍了一番，将林冲灌得大醉，趁势绑了，今日特来出首。”傅士仁曰：“汝等和林冲本是同乡，如何肯来出首？只恐有诈。”李应呵呵大笑道：“捉得林冲，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使得使不得，只得辛苦林将军走一遭。”傅士仁大笑，不疑有他，将刀归鞘，走近林冲。忽听得林冲暴雷也似一声大喝：“动手！”蒋敬把索头只一曳，拉开活结，索子散在地上。林冲就杜兴手中接过丈八蛇矛，一枪将傅士仁捅个对穿。李应、杜兴、蒋敬、柴进四人，怀中各擎短刀，杀上厅来。糜芳唬得呆了，走动不得，虽有几个心腹奔出厅来，见林冲凶猛，谁敢向前。林冲捉住糜芳，朗声对众官曰：“糜芳私卖军器粮草，又与东吴勾结，其罪当诛。如不信时，蒋敬有账薄在此。”蒋敬便从怀中取出账薄，当堂质问糜芳，可有虚言。糜芳见傅士仁伏诛，战栗不已，当下将伪造文书、私贩军器粮草，烧毁军资、交通东吴之事，尽皆说了，众官听了，大骂不止。

林冲便命将糜芳缚送荆州大牢内监候，待云长班师发落。司马王甫曰：“诚如糜芳所言，江东不日有大军至，如何抵敌？”林冲曰：“荆州城中，尚有军马一万，然钱粮不多，不利久守。如今唯有速请君侯回援，可保无忧。”李应道：“吾亲去请救兵。”林冲遂拨精骑百人与李应，急急开西门去了。林冲在城中检点军马粮草，一面出榜安民。不数日，吕蒙率江东劲卒五万人，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七人为副将，来取荆州，见糜芳失陷，大怒，命韩当、蒋钦领一万军攻南门，朱然、潘璋领一万军攻北门，周泰、徐盛领一万军攻东门，自与丁奉领二万军攻西门，拒云长援兵。林冲与杜兴、蒋敬、柴进各领一军，死死守住四门。一连交战数日，城中渐渐粮尽，幸得林冲一箭射中丁奉左肩，吕蒙攻势稍却。

却说云长在寨中，听闻吕蒙发兵攻打荆州，大怒，便要引兵回援。关平谏之曰：“父亲攻打樊城，亦是紧要。如班师回援，曹操复命大将来救樊城，则水淹七军，徒劳无功矣。”云长曰：“荆州若失，吾等进退无路，大是凶险。”关胜思索了一回曰：“吾有一条计，可保荆州无忧，只是唐突君侯。”云长曰：“但说无妨。”关胜曰：“吕蒙平生所惧者，君侯也。吾与君侯生得相似，便率偏师一支回援，吕蒙只道是君侯来，必然闻风丧胆而走。”云长捋须大笑曰：“此计甚妙。”便脱下战袍，亲与关胜穿了，又将青龙偃月刀并赤兔马，一并交至关胜手中。二人都是两眉入鬓，凤眼朝天，面如重枣，唇若涂朱，唯关胜身长八尺五六，较云长稍短，众将看了，喝彩不已。关胜遂提刀上马，领马军三千，三日五百里，七日一千里，星夜兼程，来救荆州。不数日，早到荆州西门外。

吕蒙听闻荆州援兵至，心中疑惑，领一万军出寨布阵。只见对面阵中，一将骑赤兔马，手提青龙偃月刀，神威凛凛，朗声曰：“吕蒙小儿，何故背盟？速速出阵答话！”吕蒙大惊，暗思曰：“只道关羽在樊城，如何领兵到此？今番被糜芳误矣！”欲出阵时，又被云长威名所慑，不敢上前。关胜见吕蒙不出，扬鞭跃马，趋近吴兵本阵，厉声大喝曰：“吾乃关云长是也！谁敢来决一死战！”吕蒙只道是云长亲至，颇有退心，回顾左右时，皆两股栗栗，几欲先走。关胜见吕蒙阵脚移动，将手一招，三千马军卷地杀来，手持青龙偃月刀，直取吕蒙。吕蒙大叫一声，拨马便走。正是：手抚长髯气如虹，刀马双绝建奇功。可笑吕蒙真小儿，错把关胜当关公。不知吕蒙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戴宗拼死传遗诏玄德兴师伐中原

书接上回。却说吕蒙见关胜神威凛凛，只道是云长亲率大军回援，不敢接战，拨马便走。林冲在荆州城中，见援兵至，会和杜兴、蒋敬，点齐五千军马，开了西门，乘势掩杀。吴兵大败亏输，绕荆州南门而走，潘璋、朱然见了大惊，正不知何处兵来，只得各领一枝军，来救吕蒙。关胜因赤兔马快，渐渐赶上，大叫道：“贼将休走！”吕蒙正慌乱间，刺斜里闪出一将，大叫：“子明速退！”吕蒙视之，乃潘璋是也，心中稍安。潘璋骤马舞刀，来斗关胜，约三十合，关胜诈败而走，潘璋大喜，紧紧追来，关胜转身一踅，砍断潘璋左臂，再复一刀杀死。林冲于乱军丛中，正遇朱然，二人更不打话，斗了二十余合，朱然力气不加，正待要走，被林冲大喝一声，慌了手脚，肩窝上早着了一矛，戳死在马下。关胜、林冲遂合兵一处，往来冲杀，吴兵无路可走，跳入荆江逃生者，不计其数。蒋钦、周泰、韩当、徐盛四将，死死护住吕蒙，下到船中。当下不敢停留，弃了南郡，直奔柴桑而走。

关胜见吕蒙退走，忙吩咐鸣金收兵。检点战果，斩首两千，生擒万余，夺得舟楫军器无数，众将都来与关胜贺喜。关胜脱了战袍，将青龙偃月刀供于架上，舒气曰：“全赖君侯威名，方敢以身涉险也。”便与林冲商议，命军士严守城池，一面遣人去云长处报信。云长闻言大喜，传令军中，荆州无忧，只管奋力攻城。又修书一封，亲射入城中，有守城军校拾着，慌忙报与曹仁。曹仁展书来看，上云：“曹操遣将军守樊城，不觉有年。如今吕蒙兵退，庞德授首，将军势单力孤，困守孤城，实为不智。还请早降，则城中士卒性命，尚可保全也。”曹仁看了来书，长叹一声，走上城头，见守城军士，多半带伤，城下云长军马，雄壮非凡，大叫一声道：“天不佑我，今日兵败，有何面目复见主公耶？”言罢，坠城而亡。云长怜其忠勇，便命厚葬于庞德之侧，至此黄河以南，皆为玄德所有。

却说曹操在邺郡，听闻五路大军尽墨，心中忧急，箭疮破裂，又添了头风之症，渐渐手不能举，口不能言。众官遍请名医看视，药石无灵，病势愈重。忽一日，曹操于病榻中坐起，命从者将其扶至铜雀台上。时值日暮，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曹操见邺郡屋舍俨然，漳河如带，绕城而过，不觉兴尽悲来，便令百官皆至铜雀台上听令。不多时，众人都到，曹操坐于榻上曰：“孤年少时，于谯郡读书，每愿效汉之子房，辅佐明君，清平天下，而后归隐山中，不问世事。后蒙朝廷征召，恰逢乱世，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得一征西将军，平生之愿足矣。未曾想戎马半生，纵横天下，如今位极人臣，复求读书于精舍之中，焉可得乎？孤今病危，西川刘备，江东孙权，未曾剿除，天下之事，皆付与诸公矣！”遂命夏侯惇、贾诩、陈群、司马懿四人上前，一一握其手曰：“孤长子曹昂，不幸殁于宛城，曹植为人虚华，曹彰有勇无谋，卿等为国之重臣，愿能辅佐曹丕，共保功业。”四人涕泣领命，是夜三更，曹操薨于邺郡宫中。

话分两头。玄德在成都，听闻云长夺了樊城，大喜，便命卢俊义去巴西，暂替翼德守城。自与翼德出三峡，下江陵，至荆州与云长相会。兄弟三人数年未见，各抒别情，又说起昔年古城相会之事，各自大笑。一日，玄德正与云长、翼德纵马江畔，射猎为乐，忽报邺郡有消息至。玄德听闻曹操已薨，抛下弓，涕泪横流。张飞趣之，问玄德曰：“曹操乃汉贼也，如今身死，正当大笑，何故流涕耶？”玄德曰：“昔年曹操与吾青梅煮酒，历数天下英豪，曹操以为皆不足虑，英雄唯吾二人耳。吾虽巧借闻雷掩饰，亦有惺惺相惜之情。其后数十年，群雄并起，江东孙策、淮南袁术、西凉马腾、河北袁绍，并刘表、刘璋、张鲁、士燮等辈，或身死国灭，或守土一方，能屡败屡战，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唯吾与曹操耳。如今曹操已逝，吾亦垂垂老矣，念及此节，不觉泪下。”云长亦想起昔年微末之时，虎牢关斩华雄，曹操温酒待己之意，亦是长叹不语。

曹操世子曹丕，既已继位魏王，兀自心犹不足，每有篡汉之心。相国华歆知曹丕心意，报称近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诸般瑞徵，皆是魏当代汉之兆。又自书童谣一首，以糖豆为贿，命京中小儿皆诵之。但云：“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业在东，耳在西；君生一耳左右移。”此时荀彧、荀攸、崔琰皆死，朝中多是阿谀奉承，以图富贵之人，百官遂以华歆、王朗为首，逼迫天子将天下禅于曹丕。天子惊恐，不敢不从，只得令陈群草禅国之诏。曹丕假意推辞再三，命天子筑受禅坛。不日坛成，天子亲捧玉玺，奉于曹丕。曹丕大喜，便改国号为魏，厚赏文武百官，又贬天子为山阳公，幽禁于宫中。当时是也，主薄司马懿立于坛下观礼，对其子司马师、司马昭曰：“汉室四百年江山，如今落入曹丕之手。曹丕多忌好利，魏祀必不长久，汝等可取而代之。”司马师年方十二，慨然曰：“大丈夫当如是。”自此司马懿父子三人，皆有不臣之心。

孔明听闻曹丕篡汉，大惊，遣人请玄德速回西川商议，一面遣韩冉为使，以吊丧曹操为名，打听天子消息。韩冉车驾到了上庸，被魏军所阻，不得前进，玄德回到成都，闻言愈加惊疑。此时戴宗、朱贵、王定六三人，尚在邺郡为间，戴宗扮作豪商，朱贵仍开酒店，王定六便在酒店中帮衬，往来走脱消息。孔明遂遣心腹人至邺郡，传机密消息于戴宗，命其打探天子下落。戴宗打通关节，使用金帛无数，一连数月，至曹魏重臣府中探口风，不得半点消息，心中忧愁。

一日，朱贵正于店中当垆卖酒，只见两个客人踅入店中，都做军官打扮。一人便问曰：“可有僻净阁儿？”朱贵忙道：“有！有！鄙店后园，正对着漳河，最是僻净，风景又好。”另一人便对先前那人曰：“如此，可去相请两位官人来饮酒。”那人便去，不多时，和两位官人都到店中。朱贵偷眼看时，二人面上无须，喉下无节，虽着便装，步态神情却如宫人内侍一般。四人都到阁中坐下，便吩咐朱贵上酒。朱贵忙开了数瓶好酒，一面命王定六安排菜蔬果品。二人穿梭也似伏侍不暇，约吃了十数杯酒，那先前的军官便道：“吾等自要说话，汝且退去，不叫休来。”朱贵应了，走到门首，对王定六道：“贤弟，这几人来得蹊跷。”王定六道：“吾亦有几分瞧科。后来的那两个贼猢狲，声音尖细，只怕是阉人。”朱贵道：“军官请宫人吃酒，天下无此道理。军师命吾等打探天子消息，莫非正落在这几人身上？”王定六便偷偷潜到阁子下，听了一个时辰，那四人交头接耳，正不知说些什么，只见那吩咐人的军官，从怀里掏出两包金银来，交到两位宫人手中，二人大喜，拱手答谢，依稀听得“山阳公…了断”几个字。王定六正欲走近听时，阁中叫上酒来。朱贵急急取了酒来换，见四人皆有醉意，便暗暗记住各人相貌。又吃了半个时辰，两位宫人先走，次后两位军官亦走，算了酒钱，都挂在帐上。

朱贵见四人都走了，忙遣王定六去寻戴宗前来商议。戴宗听了大惊道：“只恐天子之性命，已在旦夕之间也！”三人遂分头行事，连日打探那军官及宫人下落。原来那两位宫人，服侍天子多年，因天子贬作山阳公，俸禄大减，心中早生怨言。曹丕虽然称帝，又将天子幽闭宫中，犹恐其不死，便命心腹贿以重金，说动内侍从速动手。王定六打探得宫人住处，回来报与戴宗、朱贵。戴宗道：“事不宜迟，只可今夜动手。吾假扮宫人，潜入禁中，打探天子下落。如事不谐，汝二人速速出城，去西川通报消息，不得有误。”二人领命。

是夜二更，三人避过巡夜军士，潜到宫人住处，趴在墙头看时，那宫人尚且未睡。又等了多时，那官人脱了衣裳，吹熄了灯，上床便睡。戴宗焦躁，等待不得，跳入院中便来推门。那门吱呀一声响。宫人惊醒，坐于床上喝曰：“可知是何去处？来偷老爷金银，明日见官时，千刀万剐！”戴宗大怒，一脚踢开门，抽开解腕尖刀，便架在宫人脖子上。宫人大惊，惶恐曰：“爷爷饶命！”戴宗曰：“低声！你只实说，天子如今在何处？”宫人便道：“如今山阳公只在铜雀苑夹道中住。每日饮食，皆是老奴服侍。”戴宗道：“此话当真？”宫人道：“老奴若是说谎，打入红莲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戴宗便将宫中出入路径，夜间口号，问得明白，却道：“汝服侍天子多年，如今反为曹丕所用，欲害天子性命，端的饶你不得！”说罢，命朱贵用破布塞住宫人嘴，剥了身上衣裳，取了腰牌，将刀往宫人脖子上一抹。戴宗遂剔净须，换了衣裳，趁夜望宫中去。朱贵、王定六二人，搬了宫人尸首，藏于院中柴堆下，又将地上血迹掩埋了，仍回酒店中不提。

却说戴宗扮作内侍，径到宫门外。守门卫士验了腰牌，对了口号，见戴宗面生，疑惑问曰：“如何深夜进宫，有甚急事？”戴宗含糊对曰：“山阳公前日偶感风寒，如今病危，唯恐有变，不得不来。”卫士素知天子幽闭宫中，早晚便死，故不起疑心，放戴宗入宫。戴宗寻得路径，急急往铜雀苑夹道而来。四更时分，戴宗潜行至夹道外，见左右无人，闪入夹道，寻了一回，不见天子踪迹，左右又无从人。戴宗大急，细细寻了一回，听见夹道北墙下避风处，一人卧在枯草堆上，微微喘气。戴宗暗道：“曹丕忒的狠毒！大汉皇帝，如何卧在此处！”忙点亮火折子，扶起天子，只见气若游丝，两颊深陷，再看周围地上，皆是破碗烂碟，盘中粗粟，皆已腐烂，臭不可闻。原来宫人得了金银，又不敢逼死天子，每日只供腐臭粟饭一碗。一连十数日，天子水米不进，眼看将死，见有人来，微微睁眼曰：“卿何人也？莫不是地府中相见？”戴宗含泪曰：“某乃刘皇叔麾下机密探子戴宗是也。听闻天子有难，特来探视。”说罢，便欲背起天子，闯出宫门。刘协曰：“天可怜见，教爱卿来此！朕受曹丕逼迫，将汉室江山，献于他人之手，无颜见列祖列宗，合当死于此处。汝主刘玄德，乃是大汉皇叔，朕当书遗诏一道，命其继统，兴复汉室。”说罢，以手扯衣裳，欲书遗诏，因多日不食，手中无力，却扯不动。戴宗见了，慌忙从献帝衣裳上扯下一条布来，天子便咬破手指，以血草草写了一道诏书，按上手印。戴宗取了诏书，藏于怀中，便欲背起天子。天子以手推之曰：“卿可速去！比至天明，宫中卫士便来也！兴复汉室之机，如今系于卿身上，万望珍重，将遗诏送至皇叔手中！”戴宗见天色微明，不敢耽搁，跪拜了天子，急急出宫去了。

比至天明，那一般收了金银的内侍，不见被杀的宫人来点卯，不敢隐瞒，火速报与御林军马总管曹休。曹休闻言大怒，自领三千铁甲军，紧闭四门，严禁出入。又命得力军士，搜寻被杀宫人下落。不多时，军士来报，宫人被杀死在家中，一应衣裳腰牌，皆不见踪迹。曹休大惊，慌忙入宫禀报曹丕。曹丕正坐于宫中饮酒，闻言大惊，拔剑来寻天子，一把扯起，含恨问曰：“昨夜宫中可有人来？”天子朗声曰：“不曾。”曹丕仗剑仔细搜了一回，见天子衣裳有缺，指上血迹宛然，大怒曰：“吾殷勤待汝，如何反写密诏，坏我大事！”天子大笑曰：“曹贼！朕恨不得生啖汝肉！朕虽死，自有后来人取汝项上人头！”说罢，撞向曹丕剑上，血溅数丈，气绝身亡。[13]曹丕大怒，便命宫人收敛刘协尸首，薄葬于邺郡郊外，谥号孝献皇帝。又令曹休并华歆、满宠，严查密诏消息。

满宠退了朝，仔细思索了一回，命人拘来收了金银的内侍，加力拷打。那宫人吃痛不过，只得道出军官相请吃酒，收了金银办事，只待天子饿死之事。满宠便问酒店名字方位，宫人说了。满宠便将宫人下在狱中，又遍查当夜把守宫门军士，揪出放戴宗入宫之人，问明戴宗相貌，亦将军士打入天牢。满宠自引三百锐卒，来酒店捉拿朱贵、王定六，又命曹休亦领三百马军，来捉戴宗。三人见城中扰动，知道遗诏事发，悄悄离了酒店，躲在城南破庙中，王定六扮作脚夫，每日去街市上打探消息。过得数日，四门把守更严，真个插翅难飞，城中到处张贴三人画像，悬赏捉拿。满宠、曹休亲带铁甲军，挨家挨户搜捕。三人于破庙中商议，朱贵道：“如此耽搁下去，必吃捉拿了。不如趁夜黑缒城而出，方有一线生机。”戴宗、王定六点头称是。

是夜三更，三人携了绳索，潜行至邺郡南门下，见守城军士，或坐或卧，意甚困倦。戴宗暗喜，对二人曰：“天助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三人遂从马道登上城墙，见城头无人，慌忙系好绳索，便待缒下城去。忽然箭楼上一声大喝：“贼子休走！”四面火把通明。原来满宠定下欲擒故纵之计，令守城军士不做防备，城头却伏重兵，只待三人现身，便瓮中捉鳖，一网成擒。三人大惊，朱贵便拔出解腕尖刀来，对戴宗道：“贤兄速走！城头之敌，吾与王定六当之！”戴宗握住二人手，不忍离去。王定六怒喝道：“速去！遗诏有失，九泉之下，无面目见刘皇叔矣！吾等追随宋公明哥哥下山，做了此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虽死犹生！”说罢，推开戴宗，拔出解腕尖刀，冲向铁甲军。戴宗含泪缒下城，只听得城头喊杀声，渐渐低落，知朱贵、王定六已死，不敢回头，奋力淌过护城河来。所幸秋深，漳河水浅，方才上岸，城头万箭齐发，戴宗急闪避时，左肩上早中一箭。当下不敢停留，急急运起神行法，火急往荆州而来。

满宠见走了戴宗，大怒，命铁甲军出城捉拿，又飞鸽传檄四方，命各处城池关隘，严防戴宗出入。戴宗奔出百余里，方敢拔出箭头，敷了创口，于路不敢停歇，饥不得食，渴不得饮，日夜兼程，不顾心力交瘁，第三日中，正到荆州城下。当日正是林冲巡哨，见戴宗满身是血，面如金纸，大惊问曰：“兄弟如何到此？”戴宗从怀中掏出遗诏，低声道：“幸不辱命，舍我兄弟三人，传得汉献帝遗诏在此。”说罢，心力交瘁，含笑而亡。林冲抱住戴宗大哭，便将遗诏送入荆州议事厅中。云长见了大惊，不敢耽搁，便命关胜、林冲二人守城，厚葬戴宗，自与关平领数骑，星夜入川来见玄德。关胜、林冲便于江陵城岳庙中，供奉戴宗神像，至今时有灵验。

却说玄德在成都，担忧天子存亡，终日寝食难安。忽报荆州云长至，玄德大惊，忙命迎接。云长便取出遗诏，玄德双手捧着，上书：“曹丕篡汉自立，朕将不久于人世。益州牧刘备乃汉室苗裔，公忠体国，理合继统以延汉祀。望卿早日兴兵北伐，光复汉室，朕于九泉之下，可雪恨矣。”笔迹潦草，血色殷殷。玄德握住遗诏，痛哭流涕曰：“曹丕匹夫！不诛此贼，死不瞑目！”说罢，昏阙于地。左右慌忙救起，玄德数日不能理事，茶饭不思，每日只是痛哭，往北遥祭天子。孔明劝之曰：“天子遗诏上，托付主公兴复汉室。如今重任系于主公一肩，如有不测，则汉祀绝矣！”玄德方才醒悟，再拜谢过孔明，便与众将商议兴兵北伐之事。从事秦宓谏之曰：“近日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冲霄而起；帝星见于毕昴之分，煌煌如月。主公当即帝位，顺应民心。”玄德闻言大怒道：“国贼未除，岂可行此悖逆之事！”孔明道：“川中连年大熟，财盈府库，军器堆积如山，正是用兵之时。王师克复中原，还于旧都之时，再议此事不迟。”遂与玄德商定，仍遣云长守荆州，以防江东之兵；孔明与卢俊义领五万军出祁山，攻取陇右；玄德与翼德、子龙，领十五万军出阳平关，走斜谷道，攻略关中；又命马超领五千蛮军，出子午谷，威慑长安，以为疑兵。三路军马，皆为白旗白甲，挂孝伐魏。出征之日，玄德于成都城楼上，置酒一杯，对众将曰：“吾自涿郡起兵，纵横三十余年，今日得幸，汇集天下英才于此。诸君不论出身，皆是汉家儿郎，曹丕篡位，人人得而诛之。愿诸君早日凯旋，功成之日，吾亲为诸君置酒！”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将欢声大振，点齐本部军马起兵。

消息传入邺郡，曹丕闻言大惊曰：“刘备兵多将广，先父在时，布下五路大军，尚不能胜之。如今起兵北伐，如何抵敌？”司马懿谏曰：“陛下勿忧。某有一计，令刘备出师未捷，先折一股。”曹丕闻言大喜。不知司马懿说出甚计策来？且听下回分解。[14]

第十五回：混江龙柴桑鏖兵呼延灼力战街亭

却说司马懿谏曹丕曰：“关公夺了樊城，兵锋正盛。如关公将荆州之兵向宛、洛，刘备率益州之众出秦川，则大魏危矣。如今唯有说动江东孙权，举倾国之兵攻打荆州，另遣良将镇守关中，方可转危为安。”曹丕曰：“前次满宠出使东吴，正值荆州空虚，孙权遣吕蒙袭取，尚且无功而返。如今关公便在荆州，东吴岂敢出兵？”司马懿曰：“非也。前次东吴只出得数万兵，非畏关公，乃畏大魏也。张辽久镇合淝，江南小儿闻其大名，不敢夜啼。如今便调张辽回邺都，将合淝割让于东吴。再封孙权为吴王，加九锡。孙权既得重贿，又无后顾之忧，必举倾国之兵也。”曹丕允了。便令司空王朗出使东吴，又传诏夏侯惇，封其为征西将军，总督雍凉二州军事，以当玄德之兵。

孙权见过王朗，退了堂，与江东文武商议曰：“众卿以为如何？”顾雍曰：“刘备与主公，素无仇怨，又是姻亲。如今曹丕行借刀杀人之计，解魏国燃眉之急，岂可因小利而失大体也？”吕蒙曰：“非也。刘备兴兵北上，正是东吴用武之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不能乘势夺取荆州，悔之晚矣！”张昭曰：“前次关公围樊城，子明亦是这般说，平白损了许多军士。如今尚复言此焉？”吕蒙羞惭满面。周泰曰：“前次轻信糜芳、傅士仁之言，孤军深入，且关公班师回援，只恐腹背受敌，不得不退。如今曹丕调走张辽，江东已无掣肘之人，正好用兵。”陆逊曰：“东吴与曹魏交战数年，只为合淝一地。如今淮南已成囊中之物，何不乘势进取中原，以成霸业？”吕蒙曰：“非也。自古云：‘南人驾船，北人乘马‘，淮南地势利于陆战，不利水战，今虽得之，亦难用兵。荆州地处江东上游，倘能夺取，全据长江，则建业稳如泰山。”孙权称善，便问吕蒙用兵之策。吕蒙曰：“江东水师，冠绝宇内。蒙虽不才，愿领水师一支，攻打夏口；主公亲率大军，于陆路攻打江陵。水陆并进，何愁荆州不平？”孙权大喜，便命族弟孙皎，领两万军，先去占住合淝，吕蒙于柴桑点齐水师五万，蒋钦、周泰、韩当、徐盛为副将，攻打夏口；孙权亲率大军十五万，甘宁、凌统、丁奉、董袭为副将，迤逦往江陵而来。

消息传入荆州，云长聚齐众将曰：“孙权起二十万大军来夺荆州，江陵之兵，吾亲退之，夏口之兵，谁可抵敌？”帐下一人应声而出，朗声曰：“末将愿往。”云长视之，此人身长八尺，紫红面皮，眉浓眼大，乃混江龙李俊是也。云长沉吟曰：“江东水师，非同小可。如若有失，则荆州危矣。”李俊曰：“吾与二张、三阮，水性精熟，兼习水战，未尝败绩。君侯如不信时，愿立军令状。”李俊遂写了军令状呈上，云长允了，便拨付荆州水军三万与李俊。李俊命张横、张顺领数十只快船为先锋，引五千水军，沿江哨探，阮氏三雄领五千水军合后，李俊自与童威、童猛统领两万水军为中军，三路水师，都往夏口而来。

却说张横、张顺驾轻快小船，不数日，早到夏口，正遇着韩当引水师出哨。张横见江东兵少，对张顺曰：“吾弟兄二人，自从来此，不曾发市。今日正有江东战船在此，你我奋力上前，捉了贼将，也好争口气。”张顺见韩当战船在江面上，如行平地，对张横曰：“如今不比在水泊梁山时，万事谨慎为上。不如待李俊哥哥大军到来，再做商议。”张横道：“这般把细，何时方能建功？兄弟不去便罢，吾引一半军自去。”张顺苦谏不听，只得命五千水军摇旗擂鼓，一齐上前。韩当见张横、张顺齐头并进，远远的放了一阵箭，不敢接战，顺江而下。二人追了一阵，夺得小船数只，张横大笑曰：“兄弟忒的小心在意！谁料江东水师如此不济！”张顺摇头不语。次日，徐盛引军出哨，张横见了，引快船十数只，身披软甲，手拈苦竹枪，来赶徐盛。两船悬隔丈余，张横纵身一跳，跳到徐盛船上，吴兵尽皆惊倒。张横便挺枪来斗徐盛，不数合，徐盛不敌，跳入江中逃命。张横拈枪，呵呵大笑曰：“吾乃船火儿张横是也！今日不来赶汝！放汝归寨，叫江东水军知道爷爷大名，做鬼也怕！”

自此张横、张顺与吴兵接战十数次，江东水师一触即溃，二人夺得大小战船十数艘。张顺只道江东水师外强中干，与高俅无二，亦把心放得宽了。是日二人追赶周泰座船，忽然江面开阔，水光接天，张顺诧异，问荆州士卒曰：“此是何地？”士卒曰：“此地乃柴桑是也。江左有大泽，名为彭蠡，故江水极阔。”张顺听了大惊曰：“吾久居浔阳江口，如何忘了此事！此地定有埋伏！”急急找到张横，命水军速速回师。张横正迟疑间，江上三通鼓响，驶出两艘巨舰，一名“飞云”，一名“盖海”，高可数丈，腹中可容甲士三千人。两舰各带楼船数十只，径直往荆州水师撞来，张横忙命迎敌时，一声梆子响，巨舰上居高临下，万箭齐发，如雨点一般，荆州水军纷纷落水。张横身中数箭，兀自死战不退，吕蒙见了，便命巨舰撞向张横座船，只听得轰隆一声，座船断为两截，张横昏阙，落入水中。张顺见不是头，命后队速退，跳入江中寻得张横，闭了气，潜到岸边。吕蒙见荆州水师败退，呵呵大笑道：“可惜关公未至，只网得几只小鱼虾！”原来浔阳江上风高浪急，巨舰高大，不利于行，江东水师诈败，只为引荆州水师来柴桑，一网成擒。张横、张顺都是快船，衔尾追击，离李俊本阵甚远，故有此厄。

却说张顺将张横救至岸边，张横血流遍体，握住张顺手，低声曰：“愚兄贪功冒进，故有今日之败。贤弟万自珍重，定要为我报仇！”说罢，长叹一声，气绝身亡。张顺大哭，收拢败军，只得千余人，便于江边港汊中驻扎，等待李俊到来。不数日，李俊兵至，听闻张横已死，痛哭流涕，便于江畔寻荻花佳处葬之，又遣人至吕蒙军中下战书。吕蒙大笑道：“有巨舰在此，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便批复来人，明日决战。此时阮氏三雄领后军亦至，李俊乃唤张顺、阮小二各领三千军，如此如此。又吩咐阮小五、阮小七各领三千军，如此如此。四将各领命去了。

次日巳时，李俊自领万余水军，张顺在左，阮小二在右，摆成锋矢阵。吕蒙便命飞云、盖海两舰居中，楼船四面围定，亦排成阵势。两阵对圆，吕蒙见荆州水军船只矮小，大笑曰：“似此小船，济得甚事！”便命前锋韩当，引楼船数十迎敌。两军交战到午时，荆州水师兵少不敌，张顺、阮小二各引十数只船，分左右往江畔而走。韩当便命分兵一半追赶张顺，自领楼船追赶阮小二。李俊见前军不敌，不顾张顺、阮小二，调转船头便走。吕蒙便命中军驾船追赶，徐盛在吕蒙舰上，谏之曰：“穷寇莫追，恐有埋伏。”吕蒙笑曰：“无忧。此处江面开阔，便有伏兵，于船楼上一望便知。巨舰所向无敌，今日定要擒拿贼首。”便命划桨军士出力，紧紧追赶李俊。约莫追赶了数里，只听得三通鼓响，两侧港汊芦苇荡中，阮小五、阮小七为首，摇出百十只小船来。吕蒙看了，呵呵大笑，对徐盛曰：“此即是伏兵也。”便于巨舰上摇旗为号，命后军蒋钦领楼船数十艘，捉拿阮小五、阮小七，定要全功而还。蒋钦分兵去了。

此时吕蒙尚有巨舰两艘，楼船十余艘，又遇东风，战船上风帆扯得饱满，正如贴着水皮一般，紧紧追来。又追了十余里，各船皆要争功，阵势散乱，巨舰却无楼船守护。李俊见了，便命荆州水师皆调转船头，顺流而下。吕蒙对徐盛曰：“此所谓困兽犹斗也。”便命巨舰上军士张弓搭箭，只待李俊船到，便要万箭齐发。此时已是申时，红日偏西，江上波光粼粼，照得吴军皆睁不开眼。说时迟，那时快，霎时间，李俊座船与飞云舰只隔十余丈，吕蒙正待号令军士放箭，只听得李俊大吼一声：“开炮！”只听得李俊船头霹雳般一声响，一道白光激射而出，正中飞云舰船首，木屑飞溅，打出一个大窟窿来。吕蒙见了大惊道：“此是何物？”吴军战栗，多有跌倒在甲板上者。两船擦舷而过，李俊命军士调转炮口，又是一声巨响，正中船身。吕蒙正慌乱间，底舱士兵惊报曰：“船漏也！”吕蒙急下到船底看时，只见船首汩汩涌入水来，军士待要修补，又是一声巨响，船尾亦被击破，前舱后舱，尽皆都漏。吕蒙大惊，只得摇旗为号，命盖海舰速来接应。盖海舰上，却是周泰指挥，见飞云舰半沉入水，不得不来救，被李俊座船连开三炮，击中侧舷，亦涌进水来。两舰上数千士兵，纷纷卸了盔甲，跳入江中逃命，载沉载浮。那十数只楼船见了，急欲来救，却被童威、童猛分兵抵敌，不得近前。

看官却问，如何李俊座船上，却有火炮一门？原来凌振铸出火炮后，因火炮狼犺，屡次随军征战不及，遂与李俊、孟康商议，将火炮安在战船上，今日果建奇功。火炮及远，则精度不佳，李俊命张顺并阮氏三雄分兵，只为引走吕蒙护卫楼船，抵近射之，方能出其不意，擒贼擒王也。江东水师见飞云、盖海两舰皆没，主帅生死未知，全无战心，仓皇而走。李俊与四将乘胜追击，夺得楼船数十只，方才鸣金收兵。徐盛死于乱军之中，吕蒙得周泰拼死搭救，上了小船，趁夜往柴桑而走。

此一战，杀得江东水师伏尸万余，血染浔阳江口。孙权在江陵与云长相持数十日，不得寸进，反折了大将董袭，听闻吕蒙兵败，大惊失色，连夜拔寨而走。云长不来追赶。到了柴桑，孙权深责吕蒙曰：“汝两次袭取荆州，皆大败而归，倘若周公瑾尚在，何至于此！”吕蒙羞愧难当，不数日，呕血三升而亡。至此江东再无征讨荆州之心。

话分两头。却说孔明引五万军马出祁山，与众将商议曰：“祁山之北，乃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必先取之，方可图长安。此间有一紧要处，唤做街亭，乃是汉中咽喉，然此地无城郭险阻，守之极难。”遂环顾帐中曰：“谁敢引兵去守街亭？”言未毕，参军宋江、马谡皆道：“某愿往。”孔明对二人曰：“街亭若失，则吾大军无退路矣。此事干系甚重。”遂对宋江曰：“汝随我去陇西。大军攻下城池，安抚三郡豪族百姓，亦是重任。”又对马谡曰：“吾与汝十日限。如十日内失了街亭，军法从事；十日外，不干汝事，吾自引大军救援。”马谡曰：“愿领军令状。”孔明允了，便调拨一万精兵与马谡，又对呼延灼曰：“魏国大将张郃，熟谙汉中地势，如街亭有事，多半是他来。吾素知将军严谨精细，便请相助马谡，谨守门户。”呼延灼再拜领命。孔明正色对二人曰：“凡事商议停当而行，切勿草率。如守住街亭，便是取长安第一功，慎之，慎之！”遂遣二人领一万兵去守街亭，自与卢俊义率大军攻略三郡，此处不表。

却说曹丕命夏侯惇总督雍凉二州军事，夏侯惇领命，点齐二十万大军，张郃为副将，屯守陈仓，以当玄德之兵。两军对峙数十日，玄德大军连营斜谷道中，却被夏侯惇占住山口，不得寸进。夏侯惇打探得玄德军中渐渐粮尽，自以为得计，忽有探马来报，孔明另领一军，已出祁山，攻打陇西三郡。夏侯惇听了大惊曰：“如诸葛亮夺了三郡，则吾大军进退无路矣！如今只得退回长安，从长计议。”张郃听了，沉吟片刻曰：“元让勿忧。祁山之北有一要地，名为街亭，如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此地，则蜀军无粮草退路，不战自溃。”夏侯惇曰：“此地既然要紧，诸葛亮必分兵守之，岂能一鼓而下也？”张郃曰：“不然。陇西三郡，兵精粮足，诸葛亮若分兵守街亭，倘兵少，不足为惧；倘兵多，则攻取陇西无力。吾亲率三万精兵去，必可全功而还。”夏侯惇称善，便让张郃点齐三万军马，星夜兼程，往街亭而来。[15]

马谡与呼延灼到了街亭，未进饮食，先来查看地势。只见一带都是丘陵，中间一条大路，虽有土山数座，苦不甚高。马谡看了心忧曰：“如此地势，倘有大军来攻，如何守得住！”便唤土人问曰：“此地山无草木，必然缺水。尔等平时却于何处取水？”土人纷纷议论，有云窖水者，有云井水者，马谡便命土人指水井来看。视之，乃土井一口，深数十丈，其水只供得数人饮。马谡见了，心中愈忧。又有土人曰：“街亭以东数里，有清水河，夏秋之间，时常有水。”马谡便命土人带路，只见土山下有一条溪水，宽不盈丈。马谡遂与呼延灼商议曰：“若无水源，军心自乱。便于此处屯兵，可否？”呼延灼曰：“吾观溪边甚是平旷，沿溪下寨，便于取水。此地离街亭不远，魏兵若来，必经此处。”马谡又查看了一回，对呼延灼道：“如沿溪下寨，魏兵占据土山，临高放箭，则寨中难以抵挡。此地草木不丰，难设鹿角，不如占据土山，凭高视下。”呼延灼曰：“魏兵四面围住土山，断我汲水之道，如之奈何？”马谡曰：“无妨。军师只吩咐守十日，可于土山上掘窖井储水，亦可当得数日之渴。还请将军别领一军，于山坳僻静处埋伏，倘大寨有失，便来救援。”呼延灼称善。马谡便拨一千马军与呼延灼，多设旗号，至上游十里山坳处埋伏。又命军士至临近村中多买土瓮，储满清水，以为久守之计。

话休絮烦。却说张郃领三万精兵，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第五日中，早到街亭。是日马谡正敦促军士往山上运水，忽见东面烟尘大起，知魏兵至，命军士速速归寨，又调拨弓弩手于寨外壕中埋伏。张郃见马谡于土山上扎营，大笑曰：“诸葛亮百密一疏，遣这般庸才来守街亭，此天使吾成功也！”便命魏兵四面围住土山，不与蜀军交战，亲率三千军士各带布袋，多装沙土，遏住溪水。蜀军见魏兵漫山遍野而来，又截住水源，军心慌乱。马谡拔剑高呼曰：“土山上尚有数日之水，只需坚守，军师自引大军来救。诸军各依法度，高声喧哗者斩！”蜀军方才平静。马谡遂将军士分作三队，轮值守寨，又命亲兵看管山上存水，自马谡起，九千士卒，每日只得一瓢饮。张郃每日巳时督促魏兵攻打土山，午时便叫鸣金收兵，一连数日，皆被蜀军击退。张郃不慌不忙，将土山围得铁桶也似，又命各寨多派哨马，如蜀军有变，速速来报。

第八日夜，亲兵入中军帐内，密报马谡曰：“水尽也。”马谡大惊，慌忙随亲兵来查探时，只见土瓮中 *** 滴也无，窖中尚有数尺泥浆。马谡便命取白布数匹，滤过泥沙，命寨中伤重者先饮之。马谡回到寨中，暗暗祈祷曰：“谡奉命来守街亭，如果能助军师兴复汉室，则天降甘霖，三军有水可饮；如谡合死，则寨中无水，谡当自刎以谢。”次日没半点云彩，一轮红日当天，十分炎热，土山上人人焦渴，皆卸了盔甲，坐在背阴处。张郃看了，呵呵大笑，便命军汉数十人，脱了衣裳，在河堰中戏水。土山上蜀兵看了，望眼欲穿。张郃传令魏兵曰：“今夜蜀军必乱。明日平明，三军奋力攻打土山，必要马到功成。有捉得马谡者，重赏千金，晋爵三级！”魏兵得令，各个摩拳擦掌，只待天明建功。

是夜马谡坐于中军帐内，正忧虑间，忽然后寨火起。马谡急出帐看时，只见数百蜀军，打起火把，私开了寨门，奔向河堰去了。早有哨马来报张郃，张郃闻言大悦，自引数骑至土山下，朗声曰：“山上蜀军听着！吾乃魏国大将张郃是也！汝等主将无能，渴死三军，今夜有下山归降者，赏清水三升，肉一斤，钱一贯，任尔饱餐一顿，放汝归乡，秋毫无犯。”便取过一瓮水，泼于地上，蜀军见了，焦渴更甚。张郃又高声曰：“明日平明，吾来攻打土山。如若不降，打破寨子，玉石俱焚，追悔莫及！”说罢，又取过一支箭，折为两截，弃之于地。蜀兵在土山上见了，议论纷纷，多有卸下盔甲军器，私逃下山者。马谡不能禁止，只得令残军枕戈待旦，只待天明决一死战。

次日平明，魏寨中三通鼓响，张郃跃马扬鞭，号令魏兵四面攻打土山。马谡检点残军，只得五千余人，皆是荆州老卒，悍不畏死。马谡拔出剑来，对蜀军曰：“吾虽文弱，尤效铅刀一割。今日之事，唯死而已！”遂抢先下到壕中，举起弓弩，蜀军齐声高呼，士气大振。自平明至日中，蜀军万箭齐发，打退魏兵进攻数次，土山下尸横遍野。张郃大怒，换了重铠，亲率五百精锐士卒，来攻土山。此时蜀军只剩三千人，多半带伤，又无箭矢，马谡于心中默默念曰：“军师吩咐吾守十日，如今已是第十日暮矣。谡无计可施，唯有一死，报效军师知遇之恩。”大吼一声，跳出战壕。蜀军见了，都道：“参军不过一书生，尚且不畏死，吾等岂能落后！”各持长短兵器，纷纷跑下土山来。两军便于山坡上交战，张郃正遇马谡，一剑砍断左臂，亲兵拼死救出。蜀军终究兵少，且战且退，眼见得土山不保。

却说呼延灼在山坳中，听闻土山上杀声震天，翻身上马，手持双鞭，对蜀军道：“马参军与魏兵交战，生死未卜。吾等身后，便是街亭，无路可退。街亭失则陇右危，陇右危则西川亡，兴复汉室，在此一举。诸君与我奋力向前！”说罢，身先士卒，策马而出。张郃杀至寨门外，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因呼延灼虚设旗号，日暮中不知来兵多少，大惊曰：“此是何处援兵？”遂命副将攻打土山，自引一军，来迎呼延灼。只见呼延灼手舞双鞭，挡者披靡，忙策马上前，大叫曰：“来将通名！”呼延灼大笑曰：“吾乃双鞭呼延灼是也！”侧过马，不与张郃交锋，命副将吹起号角，务要杀出重围。张郃部下多是步兵，又与土山上蜀军交战多时，十分困倦，虽有三万军马，竟被呼延灼透围而出。呼延灼呵呵大笑道：“快哉！如此好杀，平生罕遇！”检点马军时，三停去了一停。呼延灼昂首对残兵曰：“诸君皆是豪杰之士，敢随某再冲阵否？”蜀军慨然允诺。呼延灼遂掉转马头，又向张郃本阵冲来。张郃见了大怒，便命军士放箭，蜀军多有落马者。呼延灼伏于鞍上，撞进敌阵，忽然魏兵一箭射来，正中马眼，将呼延灼掀下马来。呼延灼捡起双鞭步战，数百魏兵，将呼延灼紧紧围在垓心。呼延灼杀死魏兵数十人，血流遍体，尚且须发皆张，苦斗不休。

马谡在土山顶上，眼见得呼延灼所率马军，旗帜渐倒，魏兵渐渐攻入寨来，长叹曰：“吾等不辱使命，守得十日十夜，今番死于此处！”正欲拔剑自刎，黑暗之中，忽见西边一条火线，顷刻间，火把星星点点，如长龙一般，马蹄声震天动地，马上军士，齐唱《大风歌》。马谡知援兵至，浑身脱力，坐于地上。寨中残兵见了，都欢呼曰：“救兵到了！救兵到了！”，纷纷奋勇杀出寨中。张郃大惊，正欲号令鸣金收兵，魏兵速归本寨，斜刺里一彪军马杀至，为首一将，武艺超绝，乃平南将军卢俊义是也。张郃暗思曰：“贼兵远来，若能挫其锐气，尚有转败为胜之机。”抖擞精神，挺枪来迎卢俊义。二人皆使丈二点钢枪，斗了三十合，不分胜负。吕俊义大喝曰：“先锋呼延灼，现在何处？”张郃诓之曰：“已被吾一枪刺死也！”卢俊义大怒，又斗了数合，舞个枪花，将枪锋往前一吐。张郃举枪来迎，正待要崩开卢俊义枪尖，卢俊义忽的收了枪，张郃却迎个空。张郃暗叫不好，急要变招时，只见卢俊义大喝一声，枪势如惊雷闪电，一枪正中张郃左肩，借马力顺势一推，将张郃扫落马下。原来这路枪唤做“神龙摆尾”，第一枪乃是虚招，缩回后，第二枪拧腰发出，正如神龙见首不见尾[16]，卢俊义上阵杀敌，百试不爽。魏兵见主将落马，更无战心，丢盔弃甲而走。卢俊义不来追赶，急命军士寻找呼延灼，只见呼延灼身中十数箭，虽气绝身亡，尚且手拄钢鞭，屹立不倒。卢俊义痛哭曰：“愚弟来迟，致使贤兄死于此处也！”便命军士牵过张郃，一刀杀了，祭拜呼延灼。

次日午时，孔明亲率大军来街亭，此时马谡伤重难治，亦死在寨中，孔明听闻两人死讯，嗟叹不已。便命厚葬两人，亲为祭扫，又令宋江为天水太守，领五千军马，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为副将，镇守陇西。孔明一面遣人去玄德处报讯，约定日期，会师关中。夏侯惇在陈仓，听闻残军回报张郃已死，大惊失色，自忖当不得两路兵，火急班师回长安，一面遣人至邺郡求救。不数日，邺郡有使者至，便云曹丕发二十万大军，钦点两名上将为统帅，来救长安。夏侯惇听了大惊曰：“如何遣此二人来？大魏危矣！”不知二将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孔明一战擒三将时迁火烧铜雀台

却说曹丕在邺都，听闻张郃兵败身死，召集文武百官商议曰：“孔明夺了陇西三郡，与刘备成犄角之势，不日将攻打长安。长安乃炎汉旧都，非同小可，众卿谁可领兵救之？”众将面面相觑，无人应声。曹丕见了大怒曰：“众卿久食俸禄，如今国难当头，尚且惜命焉？遥想先帝三十年前，因孝献皇帝失了长安，将其迎至许都，继承炎汉气数，招贤纳士，勃勃生机，犹在眼前，今日长安反成大魏葬身之地焉？夏侯惇在长安，尚有军马十万余，司、兖二州亦有精兵数十万，刘备只得二十万兵，此战优势在我！”徐晃曰：“陛下高见。吾愿领十万兵，去救长安。”许褚见徐晃争先，高声曰：“吾亦领十万兵，此去定斩刘备首级。”曹丕大喜，便拜徐晃为右将军，阳平候，假节；又封许褚为武卫将军，牟乡侯，假节。便命二人各点十万大军，于邺都军器库内，任意选拣衣甲盔刀，不拘数目，务要军马整齐。二将领命而去，不数日，点齐军马，选定吉日出师，徐晃西出洛阳，许褚南下许都，两路军马，相隔百里，来救长安。

夏侯惇听闻徐晃、许褚两路军马来救，大惊失色。副将问曰：“公明、仲康皆是宿将，勇冠三军，如今引大军来救，将军何故失惊？”夏侯惇长叹曰：“此二将素来不睦。先帝在时，威加四海，号令二人，如臂使指。如今先帝已逝，主上德薄，岂可令二人心服焉？为将之道，最忌令出多门，此二人互相掣肘，长安之危，只在眼前矣！”遂命军士遣散长安城中百姓，广积粮草，以为久守之计。

玄德因夏侯惇弃守陈仓，兵出散关，一路东行，直抵长安城下。不数日，孔明兵马亦至。此时马超因子午谷险阻难行，退回汉中，出骆谷道，亦到长安城下。孔明与玄德商议，便命花荣、秦明、董平三员正将，皆领两万军，各离长安城西、城北、城南五里下寨。如夏侯惇出兵巡哨，则引精锐士卒与之交锋，如不出，则各守本寨，止有一件要紧：如魏兵欲送消息入城，多派哨马截杀，勿使走漏。孔明与玄德，共翼德、子龙、马超、卢俊义四员大将，领兵十万余，于城东扎下总寨。玄德问孔明曰：“我军远道而来，只宜从速攻城，以免粮草不继。如今反而围城不攻，何也？”孔明曰：“长安城高池深，又有名将把守，急切不能攻破，徒伤士卒性命。吾料曹丕听闻长安被围，必派救兵至。且先杀败援兵，则夏侯惇势单力孤，长安可破也。此间粮草，自有陇西三郡供给。”玄德听了，抚掌大笑。孔明便命孙立、单廷圭、魏定国、燕顺、欧鹏、马麟、陈达、杨林八员偏将，各领三百哨马，皆是细杆长枪，轻弓短箭，于渭河两岸，沿路哨探，倘探得魏兵踪迹，速速回报，不得有误。

却说徐晃离了邺郡，迤逦前进，不一二日，已到渭南界分。徐晃与副将商议曰：“此去百里，便是长安，蜀兵围城多日，必有准备。倘若孤军深入，中了刘备埋伏，反而不美。”副将谏曰：“昨日哨马来报，许褚大军已到临晋，不如命其渡渭河南下，两军合兵，则不惧刘备伏兵也。”徐晃称善，亲笔写了书信，就着副将前去。副将到了临晋，拜见许褚，呈上书信。许褚看了来书，大怒曰：“吾与徐晃皆是一路军主帅，彼有假节，吾今亦有假节，何敢命吾渡河耶？徐晃惧怯，吾自去救长安，独成大功，看他羞也不羞？”遂扯碎来书，命人将副将乱棍打出。徐晃在渭南，一连数日，苦等许褚消息，未曾渡河。又遣人去长安通报消息，因玄德分兵围住四门，不得入城。

玄德每日自领数百铁甲军，绕城查探。是日，正与孔明在帐中商议军机，忽然孙立来报，许褚兵马已至临晋。不多时，欧鹏亦拍马来报，徐晃兵马到了渭南。玄德闻报大喜，重赏二将，当下便与孔明商议曰：“徐晃、许褚两路兵马，先取哪路为上？”孔明曰：“许褚匹夫之勇，不足为惧。如先围许褚，则徐晃必救之，只宜先取徐晃，再取许褚，各个击破，方为上策。”玄德称善。孔明便命翼德领一万马军，佯攻许褚，许败不许胜，定要诱得许褚衔尾追击，则徐徐退往蒲城，翼德领命而去。孔明又命卢俊义领一万马军，速速攻取蒲阪津，截断徐晃归路，卢俊义亦领命而去。孔明吩咐花荣、秦明、董平三将，各守本寨，却命城东总寨十余万兵，各依队伍，悉数前往渭南听令。马超听了大惊曰：“东门不留守军，倘夏侯惇自长安城中杀出，前有徐晃，后有追兵，则万事休矣！”孔明手摇羽扇，笑曰：“无妨。吾料夏侯惇谨慎，必不敢追。”又对花荣曰：“倘夏侯惇出城，汝三寨中各分五千兵，夜来于夏侯惇寨外，或举篝火，或敲鼓鸣锣，以为疑兵之计。务要使魏军疲困，不堪使用。”当下商议已定，孔明便命子龙领两万军为先锋，马超领两万军马为合后，自与玄德领七万军、偏将数十员为中军，日夜兼程，往渭南而来。

却说徐晃在渭南，一连数日，不得许褚消息，无可奈何，正待命军士拔寨，往长安进发，忽报蜀兵大至。徐晃大惊，忙登上土山看时，只见蜀兵漫山遍野而来，盔甲鲜明，戈矛耀日，旌旗扬彩，各分队伍。徐晃看了，跌脚懊恨曰：“苦也！如何空等了数日，不曾先在渭河上架设浮桥，如今却无退路！”副将宽慰曰：“将军勿忧。如今刘备大军已至，决战在即，再遣人至许褚、夏侯惇两处，说明利害，两处必有救兵来。将军只需固守待援，亦不为晚。”徐晃听了，心中稍安，便遣人火急去许褚、夏侯惇两处下书，又问哨马曰：“蜀兵是何人领军？”哨马回曰：“听闻乃刘备、诸葛亮亲至，两员统兵大将，乃是赵云、马超。”徐晃听了，便命紧闭寨门，不与交战。

孔明与玄德商议曰：“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明日攻打魏寨，只宜急，不宜缓，缓则生变。”玄德曰：“吾知之矣。”便传令军中，来日四更造饭，五更全军鸣鼓进兵。次日平明，马超领两万兵攻寨东，子龙领两万兵攻寨西，玄德身披重铠，自引两万精锐士卒攻寨南，只留寨北临渭水一面不攻。两军杀声震天，箭矢如急雨一般，自昕至夕，片刻不停，一连交战数日，两军皆战死万余人，尸横遍野。第三日中，玄德携一队白毦兵，亲当矢石，砍翻鹿角，杀入寨中，徐晃见了大惊，忙命副将取过弓箭，觑得较亲，一箭正中玄德左肩。白毦兵拼死救出，徐晃就势掩杀一阵，便命鸣金收兵。

白毦兵将刘备扶至寨中，虽血流如注，所幸身披重铠，箭镞入肉不深。孔明便唤安道全来，拔出箭镞，敷了金创药调理。子龙、马超皆来请罪，玄德披衣扶起，对二将曰：“全赖子龙、孟起英勇，徐晃不敢来追，否则吾命休矣！”当夜检点军马，又折了五千余人，玄德听了，心中愁闷，对孔明曰：“徐晃真乃名将也！如此英勇，此寨如何破得？”孔明思索了一回，笑曰：“吾有一条计在此，只是得罪主公。”玄德曰：“若能破贼，但说无妨。”孔明曰：“来日还请主公假意攻打魏寨，便昏阙于马下，吾却吩咐众将拔寨而走。徐晃只道主公伤重不治，必来追赶，众将于路截杀，则徐晃可除。”玄德大喜。孔明便命子龙领一万军，离寨五里埋伏，又命马超领一万军，离寨十里埋伏，孙立、单廷圭、魏定国、欧鹏领一千军，皆穿魏军衣甲，伏于徐晃寨左，只待徐晃引军出寨，便杀入寨中，放火为号。诸将领命而去。

次日平明，玄德用白布络着左臂，指挥蜀军攻打魏寨。徐晃在寨中，见玄德面如金纸，强打精神，心中暗喜。约莫交战了一个时辰，玄德忽的摔下马来，昏阙于地，蜀寨慌忙鸣金收兵。副将见了，便欲领兵杀出寨外，徐晃止之曰：“诸葛亮奸猾，只怕是诈死之计。”便命哨马潜至蜀兵寨外，探听消息。午时，哨马报曰：“蜀寨中号哭之声不绝，诸葛亮、赵云、马超等，皆披白布。”徐晃尚且迟疑未信。入夜，哨马又报曰：“蜀兵后队变前队，抛下辎重，弃寨而走。”徐晃大喜曰：“今日为国家除此贼也！”翻身上马，点齐三万军马，命多带火把，连夜追杀蜀兵。行了数里，看看赶上，忽然一彪军马杀出，为首一将大喝曰：“常山赵子龙在此！”徐晃大惊，抡斧来战子龙。战了十数合，徐晃唯恐魏寨有失，不敢恋战，拨马便走，眼见得魏寨中火起，叫苦不迭。原来孙立见徐晃出寨，领一千军马，奔至魏寨前，大叫曰：“徐公明吃了埋伏，已被赵云刺死，蜀兵顷刻便至，速速放吾等入寨！”守寨军士听了心慌，黑暗中又看不分明，急急放蜀兵入寨，却被孙立、单廷圭、魏定国、欧鹏一班杀神，剁翻军士，就于魏寨中放起火来。四将率蜀军在寨中左冲右突，魏兵只道被劫了寨，军心慌乱，多有被践踏而死者。

徐晃见魏寨中火起，不敢归寨，命副将拼死抵住子龙，自寻路沿渭河而走，三万军马，却被子龙冲得七零八落。徐晃行得数里，见尚有万余残兵跟随，心中稍安，正欲寻找舟楫渡过渭河，忽然一声鼓响，河畔火把通明，一将白袍白甲，手持钢枪，大叫曰：“马超在此等候多时矣！”徐晃大惊，只得策马上前。二人斗了五十余合，徐晃斧怯，拨马便走。马超将手一招，蜀兵杀至，徐晃不敢渡河，引残军往东而走。比至天明，只剩得百余骑，徐晃长叹曰：“未曾想有今日之败！只得渡河，回邺都搬得救兵，再来报仇雪恨。”行至蒲阪津，正欲渡河，只见渡口烟尘大起，正是卢俊义引兵杀至。徐晃见身后子龙、马超紧紧追赶，只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踌躇了一回，便欲拔剑自刎。子龙赶上，朗声对徐晃曰：“吾主起兵兴复汉室，正合天理。公明虽身在曹营，本是汉将，又与云长交好。何不惜万金之躯，以图将来也？”徐晃沉默不语。不多时，玄德亦至，亲来劝说。徐晃见玄德不计一箭之仇，又想起昔年护驾汉献帝之事，只得降了，便来魏寨中收拢残兵，共得五万余人。玄德大喜，又恐徐晃与许褚、夏侯惇交锋，面上须不好看，便与徐晃商议，遣其去荆州相助云长守城。徐晃欣然领命，到了荆州，云长相见大喜，此处不表。

却说夏侯惇之子夏侯楙，年方弱冠，血气方刚，见孔明撤了城东总寨之兵，谏夏侯惇曰：“刘备撤兵远遁，正宜追击。”夏侯惇曰：“汝熟读兵书，岂不闻围师必阙之理？城南、城北、城西三寨皆在，只余东门不围，必有蹊跷。”夏侯楙曰：“此必是邺都救兵至，刘备不能抵敌，弃城而走，故布疑兵也。”一连数日，二人争执不下，夏侯惇便命多派哨马，出东门百里查探。不数日，探马回报曰：“蜀兵弃寨而走，城东并无伏兵。”夏侯楙大喜，催促夏侯惇领兵出征。夏侯惇便点齐五万兵，正待出城，哨马又急报曰：“徐晃兵败被擒，蜀兵复至，晚间变到长安也！”夏侯惇大怒道：“果然中了诸葛亮奸计！”又问哨马曰：“许褚一路军，如今在何处？”哨马曰：“不知。”夏侯惇长叹一声，只得命军士关了东门，自回城中守御。

话分两头。却说翼德领一万马军，径至许褚寨外，单搦许褚决战。许褚大怒，誓杀翼德，拍马舞刀而出。二人便于阵前斗了一百余合，不分胜负，日暮各自鸣金收兵。许褚回到寨中，兀自气忿忿地，副将谏之曰：“将军此行，乃为解救长安而来。何苦为一匹夫恼怒？”许褚曰：“再勿多言。张飞乃刘备之弟，捉得张飞，如断刘备一臂。明日定要决出胜负！”副将不敢出声。来日二人又相斗一百五十合，精神愈长，便命军士燃起火把，挑灯夜战。又斗了五十合，张飞呵呵大笑道：“汝绰号虎痴，果然痴也！为将之道，在于将兵，汝虽有十万兵，岂是吾一万马军对手？”许褚大怒。张飞笑曰：“如若不信，明日阵上相见，便知分晓。”说罢，收了枪，自回蜀寨中去了。许褚一夜不曾安睡，巴不得天明，命副将指挥三军，摆成一个阵势。张飞见了，便将马军分为数队，不与许褚本阵交战，却远远绕到魏兵侧翼，张弓搭箭射之。许褚大怒，命魏兵追赶时，又多是步兵，却赶不上。当日追赶了五十里，许褚见魏兵疲惫，只得吩咐扎营。张飞却遣数队游骑，往魏寨中施放火箭。许褚气得咬牙切齿，亲自领了一队骑兵，上马来追，黑暗中又不知蜀兵去向。一连数日，魏兵攻则翼德走，魏兵歇则翼德扰，许褚不知是计，只管往北追赶，旬月之间，已至蒲城，离长安三百里之遥，魏兵疲敝，多有不告而逃者。

却说玄德击破徐晃，便命子龙领三万新降魏兵，还归城东总寨，自与马超、卢俊义，领十数万大军，迤逦往蒲城而来，一面遣人去报翼德。翼德闻言大喜，复引兵南下，却故意放慢脚程，每日只行得三十余里。许褚以为翼德师老兵疲，不疑有他，紧紧追来。过得数日，许褚追赶至渭河边，只见蜀军弃了马匹，脱下衣甲，纷纷渡河。许褚大喜，喝令魏兵赶上，务要全功。忽然三通鼓响，左边卢俊义，右边马超，各领一军杀至，许褚大惊，舞刀来斗马超。斗不数合，卢俊义亦拍马赶至，许褚虽勇，如何当得二人合力，只办得架隔遮拦。又斗了数合，只听得闷雷也似一声暴喝，翼德挺丈八蛇矛杀至，许褚猝不及防，被翼德一矛刺中心口，虎吼一声，气绝而亡。

魏兵连日追赶翼德，疲困已极，见许褚战死，只得投降，检点残军，又得三万余人。大军来到长安城下，孔明便命花荣、秦明、董平三将，各领一万新降魏兵，孔明与玄德自领十数万大军，于城东总寨驻扎。夏侯惇见城下蜀兵愈多，心中忧急。此时玄德箭疮已然平复，便引翼德、子龙，请夏侯惇在城头打话。夏侯惇见了玄德，大骂曰：“织席贩履老贼，今日有何话说？”玄德拱手曰：“曹丕发二十万救兵来，皆被吾击破。如今徐晃纳降，许褚伏诛，汝困守孤城，何不早降？待王师扫荡中原之日，许汝列土封疆，世袭罔替。”夏侯惇听了大怒曰：“吾乃大魏宗亲，先帝死时，曾托孤于吾。不必多言，城破之日，唯死而已！”玄德见夏侯惇刚烈，长叹而去，便命四寨加力攻打。夏侯惇困守三月，城中粮尽，罗掘俱穷，夏侯惇便命杀马烹革而食，每日勉力上城，鼓舞魏军守城。

此时天已大寒，白雪纷飞，蜀兵亦是饥寒交迫，将士多有谏玄德班师回汉中者。玄德犹豫不能决，一日，与诸将议事毕，不觉困倦，寐于中军帐内。忽然阴风飒飒，寒气逼人，玄德抬头看时，只见一人头戴十二旒冠冕，腰系白玉带，于中军帐前，欲进不进。玄德急起身问曰：“天子从何而来？连日兴兵攻打长安，不曾祭奠，以此显灵，必有见责。”献帝曰：“非为此也。听闻皇叔有退兵之意，是焉？非焉？”玄德曰：“正是进退两难。”献帝曰：“事已至此，岂可无功而返！长安城东北角，砖土新旧不等，乃昔年渭水冲毁之处，便可于此处破城。”说罢，化作一阵冷风，须臾不见。玄德急惊醒时，却是南柯一梦。玄德便请孔明来中军帐内，说其异事。孔明曰：“既是天子显圣，不可不依。来日只去城北查看，便知端的。”

次日天明，玄德与孔明亲至城北查看，果见东北角上，砖土之色，新旧不等。玄德大喜曰：“天助我也！”便命魏定国本部神火军，皆背负火药一包，趁夜填于东北角，又吩咐马超、卢俊义，各点一万精锐士卒，来日平明，只待城破，便去抢攻，二将领命而去。次日天色放晴，孔明命四寨齐出，攻打城墙，却于城西调花荣至，玄德亲取了弓箭，命花荣建功。花荣引燃火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不偏不倚，一箭正中火药堆上。只听得霹雳般一声响，砖石乱飞，烟尘四起，饶是长安城墙厚逾七丈，亦裂开一个丈许宽口子来。蜀军欢声雷动，马超、卢俊义奋勇争先，杀入城中。此时夏侯惇正于城南防备秦明攻城，听闻城破，大惊，急率亲兵到城北看时，蜀兵已如潮水一般，涌进城中来。夏侯惇见大势已去，对夏侯楙曰：“长安城破，吾是主将，须死节在此。汝便投降刘备，此人素有德行，必厚待之。”夏侯楙大哭曰：“还请父亲率军突围，以图再举。”夏侯惇大怒曰：“大魏精锐尽丧于此役，尚言再举耶？吾非怜汝性命，乃为保全宗庙也！可速去！”夏侯楙大哭而去。夏侯惇便率魏兵于长安城中巷战，鏖战数日，退到旧宫中，身边只剩得百余残兵，俱各带伤。玄德亲来劝降，夏侯惇环视左右，大笑曰：“诸君愿降否？”残兵皆曰：“不降！不降！”夏侯惇便举起火把，点燃宫室，百余魏军，皆烧死在旧宫中，无一肯降者。玄德怜其忠勇，便命军士收拢骨殖，合葬于长安城北，又起土山，立碑祭祀。又封夏侯楙为关内侯，领老弱魏军数百，看守陵园，四时祭扫。此墓至今尚在。

看官却问，如何曹魏三十万大军，至此灰飞烟灭？原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归心，故能一统中原。曹丕篡汉，人心尽失，众将拥兵自重，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临战但求自保，孔明于方寸之间辗转腾挪，以快击慢，遂成一战擒三将之功。玄德攻下长安，中原震动，洛阳、潼关望风而降，孔明遂遣花荣、秦明二将，领一万军马，弹压三关，自与玄德引大军渡过黄河，攻破许都，迤逦往邺郡而来。曹丕听了大惊，扯住司马懿道：“如何是好！”司马懿宽慰曰：“陛下勿忧。邺都背靠漳水，地势险要，城中尚有十万兵马，粮草足支一年，更有张辽守御，万无一失。刘备军马远涉而来，必然乏粮，如今只宜坚壁清野以待之，一面遣人去幽、并二州搬救兵勤王。”曹丕曰：“便依仲达主张。”司马懿遂吩咐张辽整军守城，一面遣使至幽并二州，并羌人、辽东处搬救兵。

却说玄德亲率大军到了濮阳，屯住兵马，便与众将商议破邺郡之策。孔明曰：“如今曹丕只剩得幽、并、冀、青四州，人心惶惶。攻城之法，攻心为上，可遣人至邺城中为内应，未曾交兵，先叫曹丕闻风丧胆。”玄德称善，便问众将曰：“谁人敢为内应？”吴用曰：“步军机密情报探子时迁，为人极是机敏，可为内应。”玄德便命人传时迁入帐中，只见时迁眉浓目鲜，骨软身健，沉吟曰：“虽然时迁愿往，还需数员将领相帮，方可成事。”吴用曰：“步军都尉杨雄、石秀，久在冀州居住，便可同往。”玄德又命传入帐中，只见二人都是七尺以上身材，凛凛两条大汉，方才欢喜。孔明便命董平领五千军马，先打顿丘，将城中百姓尽数驱赶至邺郡，杨雄、石秀、时迁三人，扮作流民，混入城中。临行前，吴用悄声对三人曰：“只需如此如此，定可成功。”三人领命而去。

三人入了邺郡，相了一回，时迁便与杨雄、石秀商议道：“此番为间，非同小可，须得十分把细。二位哥哥有何计较？”石秀道：“城中耳目极多，只可分头行事，每至休沐日，三更时分，便于城南破庙中相会。”时迁点头。又问杨雄、石秀曰：“二位哥哥作何打扮？何处歇脚？”杨雄曰：“吾便扮作乞儿，寻墙根陋巷中宿歇。”时迁摇头曰：“哥哥好一条大汉，又遍身花绣，若扮作乞儿，定吃做公的捉了。”便扯烂杨雄衣裳，又取墙灰到脸上来抹了，笑曰：“恰似个落难的豪杰，因刘备攻破坞堡，流落在此。”杨雄、石秀看了都笑。石秀便曰：“吾自挑一担柴来卖，此是本行，却无破绽。”三人商议已定，杨雄便取了钱，寻客栈歇脚，石秀每日担了柴火入城卖，便于城南破庙中歇息。时迁是个飞檐走壁的人，艺高胆大，只在铜雀宫城楼阁子上住，每夜便至御膳厨中偷鸡盗酒为食。

过得数日，邺城中纷纷扰扰，百姓皆传言刘皇叔率汉军围城，来捉拿曹丕也。是日恰逢休沐，时迁白日只在街市上闲走，见邺城四门紧闭，又有铁甲军巡城，心中已有主张。等至三更，时迁翻入城南破庙，见了石秀，不多时，杨雄亦到。三人商议曰：“今日城中大乱，必是刘皇叔兵马至，便可行军师之计。”三人点头称是。时迁便连夜写了数十张无头告示，上书：“刘皇叔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专要捉拿曹丕，为天子报仇雪恨。城中百姓并大小官员，秋毫无犯。”便将告示发与杨雄、石秀，一连数夜，贴遍市井街巷。此事轰动邺城，一班儿文臣武将听了，各怀鬼胎。消息传入宫中，曹丕见了传抄的告示，扯碎于地，大怒曰：“倘无先皇保驾，山阳公死于乱军之中多时也！吾父子立此奇功，岂不能继位大统焉？”说罢，便命符宝郎取出传国玉玺，自收于怀中。张辽知城中必有细作，便请曹休亲率铁甲马军，日夜巡防。杨雄、石秀见吴用之计已成，深居简出，只待城破，便得大功。

却说时迁在铜雀宫阁子上潜伏，正对着铜雀、玉龙、金凤三台。时迁看了数回，忽想起大名府火烧翠云楼之事，不觉失笑曰：“好个痴汉！烧得铜雀台，抵一千张告示！”当晚穿了夜行衣，携带引火之物，潜至铜雀台下。时值寒冬，朔风正劲，守御军士皆三五成群，围于背风处避寒。时迁踅到灯下黑影处，却如壁虎一般，攀附在墙上。原来曹操当年命曹植造台，曹植便吩咐工匠破土断木，于漳水边夯成土堆三个，高可十丈，外敷砖石。又于土堆上建起五层高楼，高十五丈。时迁将手指抠在砖石缝中，攀上高墙，如履平地。方要查探上楼路径，只听得脚步声响，时迁纵身一跃，两手抱住檐柱，借势攀了两步，两只脚夹定斗拱，倒挂在屋檐下。只见得眼皮下巡夜军士走过，火光慢慢去得远了。时迁便翻转身，落下地来，心中暗叫一声：“惭愧！”便蹑手蹑脚，跟在巡夜军士身后，寻得路径，上至台顶。只见得繁星满天，铜雀宫中灯火数点，万籁俱寂，唯闻漳河水汩汩流动之声。时迁看了一回，呵了口白气，便掏出解腕尖刀，拨动窗栓，潜入殿中来，那殿中却黑暗暗的。时迁点亮火折，细细查看，只见殿中皆是竹简笺纸，上书诗词歌赋。原来曹氏父子三人，皆精通文理，时常召集文人雅士，登高望远，吟诗作赋，所得之作，皆储于殿中。时迁见了大喜曰：“此物正好引火。”便将火折放在笺纸上，眼见得火头大起，急忙翻出窗外，寻路下铜雀台去了。

曹丕在铜雀宫中，因玄德四面围城，幽、并二州又无救兵至，心中烦闷，推窗眺望。忽见铜雀台上火光明亮，大惊，便命宫中卫士急往查看。当夜北风大作，风助火势，不多时，将偌大一座铜雀台，烧得明烛也是，百里皆见火光。曹丕跌脚曰：“建安文气，至此荡然无存也！”铜雀宫中慌乱，只道有刺客至，人人自危。比至四更，曹休领虎贲入宫，护住曹丕，又命军士去救铜雀台之火，宫中方定。次日天明，曹丕强打精神来看时，铜雀、金凤二台俱已烧毁，仅存玉龙一台。建安诗稿，因此失传，十不存一。邺郡百姓见铜雀台烧毁，又想起无头告示之事，人心浮动，流言四起。曹丕虽命张辽、曹休率兵弹压，亦不能禁止。

玄德是夜在寨中，亦见铜雀台火起，大喜。此时翼德、子龙、马超、卢俊义各领五万军，围住邺郡四门，玄德便与孔明商议，连夜传令四将，来日五更造饭，辰时攻城。次日辰时，玄德与孔明翻身上马，来南门督促将士攻城。此时南门副将乃是董平，正指挥军士上前，忽然城门大开，一将黑袍玄甲，手持大刀，率数千魏兵杀出，冲散蜀军，乃张辽是也。董平见了，咬牙切齿，舞双枪来战张辽，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马超见了，拍马赶来助战，张辽方才收兵回城去了。玄德素与张辽相识，忽起爱才之心，便于马上问孔明曰：“张辽忠勇，军师可擒得此人否？”孔明思索了一回，笑曰：“欲擒张辽不难，只需一员大将相助。”玄德听了大喜。不知孔明说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破邺城曹丕授首围建业孙权纳降

书接上回。玄德问孔明曰：“还请军师明示。”孔明曰：“张辽与云长交情最好。昔年在土山时，张辽亲劝云长归降，方有封金挂印之佳话。如今可遣翼德至荆州守城，替换云长来此，待张辽窘极之时，以言语说之，则此人必降矣。”玄德大喜，便令鸣金收兵，又遣翼德带五百马军，星夜往荆州而来。翼德到了荆州界首，歇于馆驿中，军士欲入城去报云长，翼德摆手，便道休去。次日平明，翼德翻身上马，不带从者，径到云长府中，只见云长与徐晃坐于松荫下，论说古今兴废之事，意甚闲适。翼德轻轻走去，大笑曰：“二哥在此好快活！”云长转头，见是翼德至，大喜，托住翼德胳膊道：“三弟鞍马劳神不易！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翼德便将斩许褚、破长安、下许都之事，一五一十与云长说了。云长听闻玄德引兵围住邺郡，不日将破城，长叹曰：“王师克复中原，吾蹉跎在此，不得寸功，真乃虚度光阴也！”翼德曰：“二哥水淹七军，夺樊城，大破江东水师，乃不世之功也，如何言此？现今正有一桩为难事，如军师所言，非二哥不可。”云长大喜曰：“军师尚且记得关某耶？不知何事？”翼德曰：“如今邺城中，乃是张辽守城。如擒得此人，破城易如反掌。军师知张辽与二哥交厚，欲遣二哥至邺郡说之。”云长曰：“昔年吾被困于土山，若非文远，吾断然不降，则二位嫂嫂亦不能幸免也。文远原是吕布部将，白门楼上，曹操本欲杀之，吾以性命担保，文远遂不得已而降曹。此人忠勇，正宜一同匡扶汉室。”遂吩咐翼德守城，又召关胜、林冲、李俊前来，一一交代。云长自引十数个关西大汉，收拾刀马盔甲行李，正欲出发，徐晃拱手曰：“吾与云长同去。”云长大喜，二人日夜兼程，往邺郡而来。

却说玄德与孔明在寨中，吩咐子龙攻东门，马超攻西门，卢俊义攻北门，三将各带五万军马，此起彼伏，轮流攻城。南门总寨中，却是玄德与孔明领数十员副将，十万大军，亲自把守，每日天明，便来攻城。战报如雪片一般，飞入铜雀宫中，曹丕只顾饮酒消愁，一概不理。张辽在城头，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日夜督促魏兵守御。过得十数日，云长与徐晃至，玄德见了大喜，便将设计擒捉张辽之事，与云长说了。云长称善，自去准备不提。

次日平明，玄德与孔明引数骑马军，至南门一射之地，扬鞭指点，谈笑风生。守城军士见了，报与张辽。张辽见了大怒曰：“贼子敢耳！”便命副将领五百马军，悄悄开了南门，来捉二人。玄德与孔明见了，拨马仓皇而走。一连数日，玄德与孔明皆至，却如点卯一般。张辽大怒，便要点齐军马，出城捉拿二人。副将谏曰：“诸葛亮奸猾，只恐是诱敌之计。”张辽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能捉得二人，则邺郡之围立解。”遂吩咐副将好生守城，自选了五百精壮马军，皆是快马长刀，开了南门，来捉二人。玄德见张辽出城，拍马便走，张辽仗着马快，紧紧追来。约追了三五里，渐渐赶上，张辽见汉军扎寨在前，恐有伏兵，掉转马头欲走，忽然一声锣响，一将领一千马军杀出，张辽视之，此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手上青龙偃月刀，胯下追风赤兔马，神威凛凛，乃云长是也。张辽大惊曰：“云长今日来此，欲取我项上人头耶？”云长大笑曰：“非也，念及故人之情，特来相劝。”张辽摇首曰：“不必多言，某视死如归，断不能降。”舞手中刀，奋勇来斗云长。二人斗了五十余合，张辽气力不加，卖个破绽，倒拖了刀便走。云长紧紧追来，那五百马军，皆被云长部下当住，张辽见了，不敢走回城大路，拨马跑入荒僻小路中。只听得一声响，张辽连人带马，掉入陷坑中。

伏路小军使挠钩将张辽捉了，剥去衣甲，推至中军帐前。张辽抬头看时，只见玄德、孔明、云长，皆端坐于帐中。玄德见张辽至，慌忙下堂，喝令小军道：“何敢如此？”亲解其缚，又脱下战袍，披在张辽身上。张辽闭口不言。云长亦下堂，对张辽曰：“文远如今失手被擒，还肯降否？”张辽曰：“吾久食魏禄，魏王命我镇守合淝，待吾不薄。如今岂能投降，为天下笑？”云长曰：“昔年土山之上，文远劝我投降，吾与文远约法三章，遂降汉不降曹。细思往事，如在眼底，今日还请文远降我。”张辽长叹曰：“吾本是吕布部将，既已降曹，岂能复降蜀焉？但求速死，勿复多言。”孔明听了，正色曰：“昔年曹操迎天子至许昌，将军降汉不降曹，乃是为国家出力。如今曹丕篡汉，倒行逆施，将军若执迷不悟，与助纣为虐何异？刘皇叔兴兵讨伐中原，只为兴复汉室，将军乃忠君报国之人，今日归顺，恰如水之归下，岂可以区区虚名为念？”一席话，说得张辽哑口无言。孔明见张辽犹疑不决，便道：“如将军不肯降时，便请回城。来日阵上相遇，却无轻饶之理。”张辽大喜。孔明便命军士牵过张辽战马，取了衣甲，发放张辽回去。

玄德疑惑，问孔明曰：“捉拿张辽不易，如何又放回城中？”孔明抚扇笑曰：“无妨。曹丕多疑，未必肯放张辽入城也。”却说张辽匹马来到邺城南门下，大叫曰：“速开城门！”只见城上乱箭射来。张辽慌忙避过，大惊曰：“如何变得忒的？”只见司空王朗探身于城头曰：“汝一去不回，必然降了刘备也！如今却来赚城，羞也不羞！”张辽曰：“吾乃邺都守将，大王视若干城，岂肯归降刘备？彼见我志诚，故肯放我归来也。”王朗大笑道：“岂有此理！如汝所言是实，如何只放汝一个归来？那五百马军，现在何处？”说罢，喝令军士放箭。张辽争辩不得，垂头丧气，只得复往玄德营中来。行不得二三里，路旁云长、徐晃侍立，大笑曰：“在此候君多时也！”三人到了营中，玄德亲来相迎，温言抚慰。张辽见众人义气深重，长叹一声，只得降了。

却说曹丕在铜雀宫中，听闻张辽被擒，幽、并二州，又不见救兵至，慌乱无措。忙召集文武百官来议事时，三停只来得一停，原来众官见了无头告示，多有明哲保身，称病不出者。曹丕见了大怒道：“山阳公禅让时，众卿出谋划策，朕亦许众卿高官厚禄，如今尚想避祸耶？”百官听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司徒华歆曰：“国家危急，还请陛下御驾亲征，鼓舞三军士气。”曹丕无奈，只得允了。少时朝退，华歆以目视王朗，王朗会意，退了朝，便来华歆府中议事。正商议间，忽报司马懿至，二人慌忙起立，只见司马懿大笑曰：“司徒、司空所议何事？”华歆曰：“无非商议守城之策罢了。”司马懿笑曰：“司徒瞒得过陛下，如何瞒得过我！且休多言，吾三人各写一字与手内，看同也不同。”华歆便唤取过笔砚来，三人各书一字于掌心。移近看时，三人相视大笑，原来皆写着一“降”字。”司马懿曰：“便是要降，尚需立大功一件，方可为安身立命之本。”王朗曰：“仲达想必已有良策。”司马懿抚须一笑，附耳低言曰：“只需如此如此，定可大功告成。”二人听了大喜。当下三人商议已定，各自回府准备不提。

次日平明，曹丕强打精神，戴了平天冠，穿了龙袍玉带，亲来南门城楼上督战。魏兵见了，皆三呼万岁。曹丕见汉军旌旗蔽天，鼓声震地，刀枪如霜雪明，跌坐于龙椅中，不能言语。玄德望见城上曹丕，咬牙切齿，吩咐军士竭力攻城。曹丕大惊，起身欲走，华歆见了，将手一招，低声曰：“动手！”原来曹丕左右，皆是华歆心腹，曹丕见事不协，拔出佩剑，力斩数人，大叫曰：“司徒何故叛我！”华歆不答，便叫心腹取过套索来，左右合力，将曹丕紧紧缚住。城上魏兵见了，面面相觑。王朗便命从人取出白旗来，往城下一招，大叫道：“已生擒曹丕矣！”一面吩咐从人去开城门。玄德见了，犹恐是计，不敢入城。华歆、王朗便牵了曹丕下城，手捧降书，候于城门外。玄德大喜，遣云长、张辽、徐晃三将领三万兵马，先行入城，大开四门，安抚城中军士，随后汉军一拥而入。邺城被围数月，魏兵疲敝，缺衣少食，又尽知无头告示之事，军无战心，纷纷放下兵器投降，此处不表。

却说玄德命五百马军，将曹丕、华歆、王朗三人擒至中军帐内，玄德与孔明，自于堂上端坐。华歆大叫曰：“吾是从龙之臣，如何反捉了来？”刘备大怒道：“汝等鼠辈，正是国家之贼！昔年篡汉，今又叛曹，与三姓家奴何异！”遂命军士乱棍打出，贬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得录用。曹丕见了冷笑。刘备下堂，对曹丕曰：“汝篡汉之时，可知有今日否？”曹丕曰：“夫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吾继承大统，理所当然。今日不过时乖命蹇，为小人所乘耳！”玄德大怒，对曹丕曰：“本欲杀汝，祭奠天子，念在汝父孟德之面，饶尔不死。”遂命军士剥下曹丕龙袍玉带，却从怀中滚出传国玉玺来。玄德亲自拾起，与孔明看毕，收于袖中，便将曹丕贬为违命侯，幽禁在铜雀宫内。约十数年，曹丕须发皆白，死于铜雀宫内。

玄德与孔明遂点齐大军入城，城中百姓，秋毫无犯，曹魏一应文武官员，各随高下拜官不等。又一面出榜安民，交割仓库，招安幽、并、冀、青四州。各郡军民，传檄而定，唯曹操次子曹彰，率三万军马远遁辽东，尽夺公孙渊之地，自号“后魏”，此处不表。孔明遂检点曹魏文簿，共户九十六万，口五百三十七万，带甲将士十九万，仓粮三百万斛，余物在库，不及具数。至此天下十之有七，尽在玄德掌握。玄德与孔明商议，选黄道吉日，至邺郡郊外祭奠献帝，祷告上天，遂起出献帝骸骨，发三万军马，依天子之礼，归葬于北邙山皇陵。一连数月，玄德皆于洛阳理事，众将商议，欲尊玄德为帝，以延汉祀。玄德辞曰：“中原交战连年，百姓流离失所，士卒疲敝。只宜休养生息，广积粮草，待江东平靖，再议此事不迟。”众将再拜而去。

话休絮烦。却说玄德与孔明在洛阳，颁发政令，流民有愿归乡者，任凭开荒，免征三年赋税。中原各郡饱经战乱，十室九空，至此方闻鸡鸣犬吠之声。孔明又于各州兴办官学，废除九品中正制，选贤任能，不问出身。不觉荏苒光阴，早过三年，是年天下大熟，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皆称颂刘皇叔之仁德。众将便推举孔明为首，问玄德曰：“如今可伐吴否？”玄德曰：“可。”孔明遂亲率中原军马三十万，以翼德为前锋，迤逦南下，兵锋直指合淝；又传诏于荆州云长处，发大军十万，水陆并进，顺流而下，攻打柴桑；又命荆南刘磐、张清、朱仝，交州士燮、鲁智深、雷横起兵攻打庐陵。三路大军，共计五十万人马，一并杀向江东。

消息传入建业，吴王孙权大惊，聚百官商议御守之策。张昭曰：“刘备举倾国之兵而来，大王欲战乎？欲降乎？”孙权曰：“昔年曹操率八十三万大军南下，尚且被公瑾一场大火，于赤壁烧得灰飞烟灭。如今中原之兵不过四五十万，岂可不战？”步骘曰：“非也。曹操虽言水陆大军八十三万，当时是也，不过中原之兵十五六万，兼袁绍之兵七八万耳。如今刘备养精蓄锐，三路大军，共五十万人马，此诚不可与之争锋。”孙权曰：“赤壁之战时，江东止有五万兵，如今经营多年，可得精兵十数万，兼有长江天险，足以破敌。”虞翻长叹曰：“此一时，彼一时也。昔年曹操攻打江东之时，马腾未平，张鲁在侧，又有刘备引关、张为助，尚能合力破敌。况且曹操不习水战，中了铁索连环之计，方能以火攻破之。如今除却江东一隅之地，天下皆为刘备所有，更兼关公在荆州，精熟水战，昔年曾大破吕蒙水军。倘大军顺流而下，江东如何抵敌？”孙权见众官皆有避战之意，摇首长叹曰：“众卿之意，孤已知也。且容孤细思之。”说罢，拂袖而去。

孙权在寝宫，忆起昔年周瑜谈笑中破敌之事，茶饭不思。忽然想起一人，抚掌曰：“何不请来商议！”原来吕蒙死后，孙权拜陆逊为大都督，出镇合淝。陆逊趁玄德兴兵中原之机，出兵攻打淮南，魏将不能抵御，连克寿春、安丰、下邳。孙权便遣人往合淝，请陆逊议事。陆逊星夜赶回建业，孙权问慰罢，陆逊曰：“刘备兴兵攻打江东，不知大王尊意如何？”孙权曰：“众官皆欲投降，孤乃江东之主，岂可降焉？”陆逊曰：“吾虽不才，亦不能摇尾乞怜，愿为大王分忧！”孙权大喜，便问陆逊曰：“伯言可有破敌之策？”陆逊摇首曰：“昔年刘备出川之时，江东倘能攻克兖、徐二州，则今日尚能与之分庭抗礼，岂料吕蒙兵败荆州！如今刘备势大，诸葛亮足智多谋，更兼关、张英勇，吾出镇合淝时，虽终日苦思，未有良策。”孙权大惊曰：“如不能胜，何不早降？”陆逊正色曰：“非也！江东虽狭，亦可螳臂当车，如事不成，无非远渡夷洲、流求耳，岂能不战而降乎？”孙权曰：“伯言说得是。”遂命陆逊尽起东吴之兵，来战刘备。

来日平明，陆逊升帐，便命甘宁、凌统领五万兵至柴桑，抵敌云长；周泰领两万兵至庐陵，防备鲁智深、张清；陆逊自领八万吴兵，来守合淝。孔明所领中原三十万大军，兼有翼德、子龙、马超、卢俊义四将，非同小可，陆逊小胜而大败，困守三月，淝河水涨，孔明命单廷圭决堤淹城，陆逊突围而出，只余残兵三万余人。此时柴桑亦被云长击破，林冲阵斩凌统，甘宁自刎身亡。两路大军，皆望建业进发。孙权心中忧急，不听谏言，御驾亲征，将行营扎在北固山甘露寺[17]中。一日，孙权听罢军情，心中烦闷，走出行营，来看江山之景，只见江风浩荡，白浪滔天，江北皆是玄德军马。回到寺中，见庭中有一巨石，孙权仰天祝曰：“若能击败刘备，兴旺东吴，一剑砍石为两半！”手起剑落，因心中忧疑，只听得一声响，火光四溅，长剑断为两截。孙权大怒道：“天欲亡我焉？”抛下长剑，回行营中去了。

却说孔明听闻孙权到了京口，与众将商议曰：“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如今孙权势单力孤，吾欲说之以利害，劝其归降。”子龙谏曰：“如今攻破建业，便可全功而还，无需军师以身犯险。”孔明曰：“得建业易，得江东宗族之心难。孙权经营东吴多年，又是主公姻亲，若能招降，可安江东宗族之心。”翼德曰：“只恐孙权铤而走险，欲害军师性命也！”孔明笑曰：“有诸将在，孙权必不敢如此。”遂修书一封，遣孙乾至孙权营中，说明来意。孙权思量了一回，便与孙乾约定时间，邀孔明来甘露寺中相会。孙乾去了，孙权便吩咐陆逊，连夜挑选雄壮军士，皆要全装惯带，持戈执戟而立，又调五百刀斧手，伏于佛堂后。

次日平明，孙权登上北固山顶眺望，只见得大江东去浪千叠，数人驾着小舟一叶，正是孔明来到北固山下。吴兵三声呐喊，举起刀枪剑戟，灿若霜雪，孔明全然不惧，走入甘露寺中，只见孙权坐在堂上。二人叙礼罢，孙权问孔明曰：“公今日来，欲为说客乎？”孔明笑曰：“非也。孙、刘两家，昔年合力破曹，结为姻亲，亮今日来，非为国事，专为家事也。”孙权曰：“国事如何？家事如何？”孔明曰：“昔年赤壁鏖兵之时，大王春秋鼎盛，如今亦鬓生华发矣。不知大王现有几子？”孙权曰：“孤有两子，长子孙登，年方总角，颇为聪慧。”孔明曰：“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孙后代计。倘若河清海晏，贤侄必为治世之能臣也。”孙权曰：“何谓治世之能臣？”孔明曰：“遥想大汉强盛之时，霍去病封狼居胥，窦宪勒石燕然，班超收服西域，开疆拓土，四夷宾服，此所谓能臣也。岂似孙、刘两家，阋墙谇帚？若天下能归于一统，子孙安乐，不复有身死国灭之忧，岂不美哉？”孙权默然不语。孔明再拜曰：“江东倘能归顺，亮于主公面前一力举奏，仍封大王为吴王，保有江东。”孙权思索了一回，长叹道：“世人皆言公三寸不烂之舌，胜过百万雄师。今日一见，风采如昔。玄德有公相助，何愁不能夺天下！”孔明再三称谢。孙权曰：“孤今便回建业，命张昭收拾文簿印玺。还望公信守诺言。”孔明大喜，慨然允诺。孙权送到江边，命水师换了大船来，将孔明送回江北去了。

孔明回到营中，说起吴王纳降之事，众将大喜。孔明遂修书一封，遣人星夜送至洛阳，告知孙权纳降之事。玄德见书大喜，自引数百骑来到京口。孙权听闻玄德至，便命张昭作降书，携了文簿印玺，来京口请降。玄德见了孙权，从容扶起，并骑入建业，会见东吴文武百官。建业百姓见了，皆具香花灯烛迎接。孔明看东吴文簿时，共户四十三万，口一百九十万，带甲将士八万，舟楫三千余艘，金珠珍玩之物，不可计数。遂依前言，仍封孙权为吴王，总管江东六郡。孔明见孙登贤能，便拜请吴王，收孙登为徒，传授毕生之所学。至此两汉十三州，皆为刘备所有，天下遂归于一统。

却说吴王孙权，自从归顺玄德，每日闲来无事，只以饮酒射猎为乐。一日，正与亲随在建业城外围猎射虎，忽闻急报，一将说动三万水师，反出江东去了。孙权大惊。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继大统玄德称帝功业满魔星归天

书接上回。却说孙权正于江边射猎，忽闻急报，陆逊引三万水师，出扬子江口，不知所踪。孙权忙遣使至洛阳，告知玄德。玄德听了，与孔明商议曰：“陆逊意欲何为？”孔明笑曰：“无妨。此子非碌碌之辈，知海内皆为主公所有，乘帆出海，欲成就一方新天地也。”后十数年，有扶南商人至交州，身着汉家衣冠。市舶使趣之，问商人曰：“汝番邦土人，好穿兽皮草裙，不尊王化，如今却穿襜褕，何也？”商人曰：“扶南本以混盘况大王为尊。十数年前，中原人乘大船至，为首的唤做陆逊，夺了混盘况大王之位，命我们都穿 *** 衣冠。如今扶南改名做庐国，陆逊大王遣王子陆抗攻下林邑，四方来朝，国中好生兴旺。”消息传入江东，孙权听了，嗟叹不已。

话休絮烦。玄德与孔明回到洛阳，孔明聚齐众将，入见玄德曰：“天子驾崩，曹后死节，献帝已无骨血在世。主公克复中原，仁德播于海内，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玄德再三谦让。孔明曰：“国不可一日无君，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建功立业也。如主公坚执不肯，文武皆散，天下因此分崩离析，反为不美。”玄德推辞不能，只得允了。遂选定吉日，筑坛于洛阳城郊，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文武群贤，并江东孙权，交州士燮、南中孟获，皆来观礼。是日，孔明请玄德登坛，进冠冕，捧传国玉玺，面南而坐，受文武百官拜贺为大汉皇帝，史称季汉。遂改元为仁和元年，定都洛阳，封长子刘禅为太子，诸葛亮为丞相，总理军国重事。又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卢俊义为五虎大将，孙权为吴王，刘璋为蜀王，其余如法正、糜竺、宋江、吴用、马良、关胜、林冲、花荣、秦明、董平、鲁智深等，各有封赏。

却说宋江镇守陇西三郡，兢兢业业，玄德鏖战中原之时，力保粮草不断，此次积功升为雍州刺史。宋江得了诰命，克日赴任，聚集旧日梁山兄弟，把盏话别。席间说起众兄弟血染沙场，捐躯为国之事，俱各洒泪。宋江回到府中，不胜伤感，因多饮了几杯酒，昏沉欲睡。忽见一人立于身畔，叉手躬身曰：“哥哥还记得铁牛么？”宋江抬眼看时，只见一条黑大汉，相貌粗卤，身穿道袍，正是李逵。宋江大喜，挽住李逵胳膊道：“贤弟一向在何处？只听得贤弟亡于交州，今日如何到此？想杀哥哥也！”李逵曰：“好叫哥哥得知，吾等一班兄弟，本是上界星辰，因杀孽未满，降在人间。如今以哥哥为首，辅佐刘备兴复汉室，功业已满，不日又将位列仙班也。”宋江忽的想起玄女娘娘之言，大喜。李逵又曰：“如今哥哥便可禀告丞相，做一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功成之日，必有报应。”说罢，大笑三声，须臾不见。宋江惊醒，方觉是黄粱一梦。

次日平明，宋江禀明孔明，欲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追荐亡故梁山将领。孔明亦是天上星宿下凡，当即允了，便命公孙胜主持此事。公孙胜调军士五百人，于洛阳城郊筑好祭坛，上供七宝三清圣像，设放醮器，便主行斋事，祭奠前亡后故正偏将领二十二员，乃是：

双鞭呼延灼青面兽杨志

急先锋索超神行太保戴宗

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

没遮拦穆弘船火儿张横

镇三山黄信百胜将韩滔

天目将彭玘火眼狻猊邓飞

矮脚虎王英丧门神鲍旭

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

小霸王周通旱地忽律朱贵

石将军石勇活闪婆王定六

白日鼠白胜金毛犬段景住

一应梁山旧将，无论远近，皆来祭拜。第七日夜间，只见西南坤位天门大开，一道金光降下，祥云万朵，金龙在前，玉凤在后，呼延灼、杨志、戴宗等人，皆立于祥云中，三花聚顶。又有童子二人，皆骑白鹤，躬身稽首，对宋江曰：“今日功成果满，还请星主重登紫府。”天子听闻异象，便与丞相孔明，并文武百官，皆来祭坛边相送。宋江率众将缓步上了祥云，回首对玄德曰：“百年之后，还于洞天福地相会。”说罢，梁山一百零八将化作一阵清风，须臾不见。玉龙金凤，徘徊于洛阳城头，一连七日不去。至此天下皆知玄德兴复汉室，乃得天人相助，无不敬服。玄德便遣人至青州寿张地界，筑庙祭祀一百零八魔星，立碑刻文以记之。后五百年，黄河决堤，漫过巨野泽，方圆八百里，皆为水泊。因耄老相传，旧日有梁山众神之庙在此，故名梁山泊。

至此海内清平无事。玄德享国二十余年，天下大治，寿七十余，无疾而终。孔明与玄德君臣相得，玄德驾崩后，辅佐刘禅，两朝开济，世人皆比之以姜尚、张良。后十数年，孔明将相位传于孙登，复归南阳，手植桑桔各数百株，躬耕为乐，忽一日，乘龙飞升。云长官拜荆州牧，封了青龙偃月刀，每与玉泉山上老僧探讨禅机，年八十余，坐化于寺中，后每于玉泉山显圣。翼德官拜冀州牧，时常遣散从人，至涿郡故园桃花树下饮酒，古稀之年，大笑三声而亡。子龙镇守京师，玄德亲为之娶妻，得子三人，皆封列侯。马超官拜凉州牧，率汉军羌兵数万，重开西域，大军杀至葱岭方还。仁和十九年，乌桓入寇，张辽率汉军讨之，捕虏二十余万，至此北方平靖。季汉自玄德、刘禅，传一十八帝，绵延三百余年，后亡于陇西李氏，至此炎汉气数方终。正是：

桃园结义驱壮志，胜败兵家事不期。

天公不送魔星至，鼎足三分未可知。

【全文完】

后记

虽然李约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在研究中国古代史时，他仍然感叹，“刘”这个姓氏，似乎确实带有神话色彩。前汉刘邦挥剑斩白蛇，后汉刘秀召唤陨石，季汉刘备从虚空中得到108魔星…三落而三起，“刘”氏的命运最危险的时刻，总会有机械降神的事件发生，难道这个姓氏真的是天命所归吗？数百年后，虽然陇西李氏终于结束了刘氏的统治，但对“汉祚复兴”谣谶的担忧，依然屡屡出现在一代雄主李世民的笔记中。

如果白蛇没有出现，如果天象没有异动，如果刘备没有得到自称为“梁山好汉”的108魔星，那么中国古代史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呢？大地会因此四分五裂，进入群雄割据，五胡乱华的时代吗？在李约瑟批注的一本《季汉书》里，他曾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可惜的是书页的空白太窄，他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解答。

《英雄的黎明》镇楼！

参考

^根据《三国演义》的记载，刘备攻打荆南四郡的顺序是这样的：玄德大喜，遂问：“四郡当先取何郡？”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然后湘江之东取桂阳；长沙为后。” 然而看地图我们会发现，零陵在永州，桂阳在郴州，武陵在常德，长沙在…长沙。如果从荆州南下，首先攻打的应该是湘北的武陵、其次是湘中的长沙，然后是湘南的零陵，最后是和广东接壤的桂阳。本书仍然保持和《三国演义》相同的迷之进军路线，毕竟绕远路的是皇叔不是我…^柴桑，今九江市柴桑区，位于鄱阳湖西岸。石钟山位于九江市湖口县，在鄱阳湖东岸，两地隔着浔阳江口，渔翁给力的话，还是能划到石钟山下的。^刘焉，字君郎。^本章节中引用的唱词改编自方观成的《玄关》，与算命卜卦的术语来自评书演员连阔如所著的《江湖丛谈》。此书中记载了江湖中常见的骗术套路，非常值得一看。^金点是旧社会江湖艺人对算卦相面之术的统称。^这是封建社会的一般规律，如今大家普遍晚婚晚育，类似的说法可当一笑。^“戗金”相当于相面之术，而“奇门”和奇门遁甲沾点边，使用纵横三列的九个卦子，配合话术算命。其实这些都是骗钱的把戏。^翻钢叠杵，指用花言巧语引人上钩，加倍的骗人钱。^圆粘，指算卦之人用话术吸引顾客；把簧，指察言观色，为算卦之人打掩护。^此乃王猛金刀计是也。^糜芳，字子方；糜竺，字子仲；陶谦，字恭祖；傅士仁，字君义。^袁枚在《随园食单》中曾记载斑肝汤：“斑鱼最嫩。剥皮去秽，分肝肉二种，以鸡汤煨之，下酒三份、水二份、秋油一份。起锅时加姜汁一大碗、葱数茎以去腥气。”斑肝汤后来又演变为鲃肺汤，是苏州一带的名菜，理论上来说，三国时期的蒋敬等人是吃不到这道菜的。不过切脍在三国时期颇为流行，当然寄生虫也很多，陈登即死于此物。^真实的历史中，其实汉献帝比曹丕活的时间要长。不过曹丕篡汉的时候，确实有汉献帝被杀的传闻，此处采用了这一说法。^P.S. 调整了两处错误： 1 感谢 @张斯宜老哥的指正，曹洪在第六回“曹孟德割须弃袍”的时候已经 *** 掉了，曹操托孤的名单上不应该有他，此处改为司马懿(司马懿就此上位)； 2 感谢 @没想好老哥的指正，第十四回中的“汉献帝”是谥号(孝献皇帝)，他还活着的时候不应该这么叫他，此处统一改为“天子”(感觉三国演义里也偶尔会犯这个错误)，同时将司马懿对曹丕的称呼改为“大王”。再次感谢两位老哥！^此处的情节参考了盐选推荐内容《马谡如果按照诸葛亮部署扎营，真的就能守住街亭么？》，链接为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4149354/answer/1159717902。^此处致敬燕垒生大大的“二段寸手枪”。^甘露寺其实是公元256年建的，远在书中故事发生之后。不过《三国演义》里都这么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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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水浒演义》

第一回：诸葛亮夜观星象宋公明梦回三国

第二回：宋公明柴桑聚首刘玄德校场点兵

第三回：宋江挥泪斩王英凌振智献铁炮图

第四回：五虎三擒邢道荣关羽大战黄汉升

第五回：安道全巧施灵药周公瑾柴桑会盟

第六回：曹孟德割须弃袍武行者斩将叩关

第七回：黄汉升智夺交州诸葛亮议取西蜀

第八回：落凤坡徐宁独活守雒城张任死节

第九回：孔明审势用重典吴用卜卦伏马超

第十回：魏定国烧藤甲兵诸葛亮七擒孟获

第十一回：玄德折兵葭萌关花荣三箭退老瞒

第十二回：公孙胜兴云布雨关云长水淹七军

第十三回：豹子头智擒糜芳假云长惊退吕蒙

第十四回：戴宗拼死传遗诏玄德兴师伐中原

第十五回：混江龙柴桑鏖兵呼延灼力战街亭

第十六回：孔明一战擒三将时迁火烧铜雀台

第十七回：破邺城曹丕授首围建业孙权纳降

第十八回：继大统玄德称帝功业满魔星归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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