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婉君,我不会爱你,我最爱的只有木榕。”
我是当朝公主,而我的驸马却不爱我。
一
我是公主,我的生母只是个宫女,狗皇帝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我是最小的,最不起眼的公主。不像别的妃子,我娘原本就有心上人,只等着到出宫的年岁便成亲过上乡村田园的快活日子,可她却在临出宫的前一年被皇帝看上,当晚就被送上了皇帝的龙床。没有感情的后宫生活让她只能一年又一年的被困在这四方的红墙绿瓦之中,直到她有了我。
娘让我在外人面前叫她母妃,可没有人的时候又坚持让我唤她阿娘。娘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很得父皇喜欢,生下我没几年就封了妃。可那喜欢也只是一点点,因为我娘的封号是羽,也不过是皇帝圈养在金丝笼里的一只啼血的鸟儿罢了。
“婉君啊,等你大了,千万别呆在宫里,不管谁是皇帝,你都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快到除夕了,娘穿着白色的大獒,坐在扑了软垫的躺椅上,将我裹紧紧裹在里头,每年的大雪都如此。我们一起看着外头鹅毛一般的大雪,将远处所有的金顶都盖的严实,这雪下的比往年更大。我在阿娘勒紧的胳膊里努力挪动,扭头看着她盈着泪水的眼睛。
“婉君,千万别动真心。你是公主,你不能有爱人。”说完娘亲低头在我的额上落下一吻。
其实我一直知道阿娘看的是什么,是她心上人的方向。就在这皇城之外。
二
除夕那天所有的后宫嫔妃都要参加宴会,对于那些心悦皇帝的妃子来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能够让皇帝看到她们,运气好的,还能得上一儿半女。可我娘根本不在乎,给我穿的一身红,像极了书上的福娃,再裹上一件貂,娘说暖和就行,我们只管看戏。
果然,宴会上的嫔妃都想尽了一切办法往皇帝身边凑。这个献上一舞,那个献上一曲,皇帝看的龙心大悦。果然和我娘说的一样,皇帝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想着我倒是心疼起了隔壁的母后,她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看,阿娘也注意到了,一边捂住我的眼,一边塞了一块巨酸的梅干到我嘴里,酸的我口水直冒,觉得乳牙都要掉了。
“不要看,在外要知道分寸。”阿娘拿开盖着我眼睛的手,我便顺势低下头来。只是那一瞥,我看到母后的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她不是不在乎,是根本没有力气在乎,有人不想她在乎。我越想越害怕,只觉得身上的貂也没办法阻挡那丝丝寒意钻进我的血肉,只能克制不住的打着颤儿。阿娘叹了口气,一把将我揉进怀里,边轻拍我的后背,低声说,“婉君别怕。”
吃了没一会儿,我只觉得撑的难受,便离开阿娘的怀抱,预备着出去转两圈就回来。阿娘让她身边的雪梅姑姑跟着我。
转到宴会厅后半,我便听到了低低的哭声。雪梅姑姑也听见了,不由分说要将我拉走,我不愿意,两方相持不下,雪梅姑姑一个没拉住,我便一个猛子摔进了雪堆了,也彻底被那哭泣的人发现。“是谁!”
雪梅姑姑见状,赶忙将我扶起,紧紧抱着我朝那来人跪下。“三皇子赎罪,五公主只是出来消消食,什么也不曾看见。”我被姑姑的大手紧压着头,只能看见一双玄色盘龙的靴子尖凑到我鼻子跟前。
姑姑的身子微微颤抖,可我一点也不怕,只是低头盯着地。那双靴子站了没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姑姑这才松了一口气,凑在我耳边轻声说,“公主千万不要说话。今夜你什么也没有看见。”可我分明看见了三哥哥跪在雪地里对着一块丝帕哭泣,他的娘也是宫女,比我阿娘更不得宠,前些日子病死了。我想,那块丝帕一定是他阿娘的爱物。
为了让姑姑放心,我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怕多事,姑姑看三皇子离开后,便牵着我的手回到了阿娘身边,将外头发生的事情都细细说给她听。阿娘却没有训斥我,而是将一块糖塞进我的手心里,“以后你就随身多带几块糖,看见三哥哥就递给他一块。”雪梅姑姑也听见了,觉得不妥,只是用复杂的眼光看向阿娘,最终也没有说话。
三
宫宴后没几天,我独自一人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便看见了在梧桐树下翻书的三哥哥,想起阿娘的嘱托,我大着胆子将怀子的糖攥在手心里,往花丛里猛的一钻,在三哥哥一脸惊诧的同时,将手心里的糖递了上去。
“三哥哥,吃颗糖,吃了糖就不苦了。”
三哥哥合上书,先是用打量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观察了个遍,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我的手指尖都要冻红了,我有些不乐意了,我好心给你糖吃,可你却不领情。正准备收回手,却被三哥哥抢先将手里的糖夺了过去。“三哥哥若是不想吃,就还给婉君吧。”我带着些许怒意,伸手准备将糖抢回来,却不想三哥哥拨了糖纸,一下塞进嘴里。
那糖果入口便要化,我再怎么想抢,也抢不回来了。
我只觉得心里一股委屈,看着三哥哥的嘴,那委屈竟是钻进了我的眼睛,化成一滴眼泪。我嘟着嘴,一把将眼泪擦干,却不想更多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三哥哥也被我吓了一跳,赶忙用袖子将我的泪水擦干,有些手足无措的道起歉来,“五妹妹别哭,回头我再给你送别的好吃的。快别哭。”
三哥哥的手细长而又冰冷,和除夕夜一样,他穿的单薄,冻的手指尖都有些微紫,而我却裹成了一只小猪。我只觉得心中的委屈变成了另一种滋味,看着三哥哥那样单薄的外衣,他这么冷,我好想哭。于是我哭叫的声音更大了,他更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在那颗梧桐树下一个劲的给我道歉,说一定会补偿我的糖。可只有我知道,不是因为糖。
此后他常来看我,给我带好吃的,年岁大了,却依旧爱摸我的头,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
四
又过了三年,我八岁了。原本以为母后会不日仙去,可她的状态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反观皇帝却日益消瘦下去。我问阿娘父皇怎么了,阿娘只是捂上我的眼睛,说我还小,大了些便会懂得。可我知道的,那日阿娘让我去给母后请安,不想皇帝也在,我躲在窗户外头,亲眼看见母后哭着将药粉下在了皇帝的杯盏里,而皇帝在一旁沉沉的睡着。
还没到春分,皇帝便病重,后宫里原先有条不紊的生活变的有些让人害怕。我坐在门口听见小宫女说,皇帝下令让大皇子监国。大皇子却在头一日将二皇子和三皇子派到了边陲之地,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三哥哥临行前不知道同阿娘说了什么,此后阿娘经常梦里惊醒,哭叫着寻找我,我只好睡眼惺忪,被雪梅姑姑提着衣领子塞进阿娘怀里。阿娘做了噩梦,将我紧紧箍在怀中,似要揉进她的血肉里,我觉得不舒服,只是呜咽了两声。阿娘会拍着我的头,呢喃着,“我的婉君,千万别爱上别人,一定要出宫啊。”偶尔,我还会感知到脖子那里有水滴,顺着我的衣领子就落进了内里,可这外头,并没有下雨啊。
阿娘病了的那天,大哥哥被二哥哥逼宫的军队,一箭杀了,当时他只是想打开门,看看他那许久不见的弟弟究竟有没有这个胆量,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叛军一箭杀了。可二哥哥没有杀皇帝。只是将皇城里的各个宫围了起来,包括母后的安宁宫。
我将阿娘扶起,接过雪梅姑姑递过来的汤药,一勺一勺的喂阿娘喝下。阿娘的嘴唇那样白,平日里总是红润润的亲在我的额上,如今却失去了血色,连同日益纤细的手腕,让我觉得害怕,好像多年前的那场除夕宫宴。
阿娘让雪梅姑姑下去,拉着我的手指,声音微弱而又断断续续,“婉君,别信他们任何人。”
我回握着阿娘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好。”
五
阿娘的病好了一些,可还是噩梦不断,我只好从偏殿搬进了阿娘的主殿,雪梅姑姑在里屋为我加了一张小床。
我这才听见阿娘梦中的呓语,太多太多了,有些时候是喊我的名字,有些时候是旁的琐事,可唯独那天,我听见阿娘带着恨意说的那,“你负了我……邱延凉……”这么多天,这么多年,我睡的一贯浅,我听见了这宫里太多的事情,我猜到了那是谁,可我没说。阿娘教过,宫中秘密太多,应该烂在肚子里,才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那天夜里,我看见阿娘蹑手蹑脚的起身,似乎是怕将我惊醒,可我眯着眼睛还是看到了她将一只小小的信鸽放了出去。那信鸽在明亮的月光下扇动了几下翅膀,就消失在了无云的天空,接着阿娘突然回过身来,外头的月光太亮,我看不清阿娘的脸,我忙着将眼睛闭紧,也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我不断跳动的眼皮。也许是看见了,因为阿娘上了我的小床,将我搂在怀里,用冰冷的手掌包着我的双手,“婉君……婉君……”她低低的唤着我的名字,如同我五岁那年除夕前的那场大雪,她看着雪花,低低的念着我的名字。
信送出去了。三哥哥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军队,将二哥哥的所有病卒斩杀的一点不剩。在二哥哥怒不可遏的嘶吼声中,三哥哥斩下了他的头颅。
皇帝是病逝在母后的怀里的,母后疯了,她抱着皇帝的头,唱着宫墙外哄孩子睡觉的歌,我们一圈孩子跪在龙床前,我微微抬头看见了三哥哥手上的茧子,瞥见了他身上肃杀的气息。歌儿唱完,皇帝驾崩了,母后也随他去了。
我知道的,母后在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就该死了。所以我不伤心。
三哥哥杀了逼宫的二哥哥,成了皇帝唯一能继承大统的儿子,朝臣纷纷上书,要求三哥哥登上皇位,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于是那个柔弱,最不争不抢的三皇子,成了当今天下,最为贵重的天子。他登基那日,穿着一身明亮的黄袍,对着病榻上的阿娘,拜了三拜,抬起头来时,眼里最后的一点亮消散了,真正成为了君恩不可冒犯的天子。我害怕的站在一旁,像那年冬夜的雪梅姑姑一样,止不住的颤抖,他已经不是那个吃糖的三哥哥了。
六
我和阿娘的生活同往日没什么区别,只是阿娘不再做噩梦,身体日益孱弱,喝药成了家常便饭。我也愈加不爱笑,阿娘成了那日的母后,可她还是撑着病体陪伴了我六年,我十四了。
三哥哥来看她,我躲在门外听见茶盏碎裂的声音,还有阿娘声嘶力竭的训斥。“成凌霄,你忘恩负义!你怎么敢!婉君她!”阿娘高声怒斥三哥哥的名字。我害怕极了,三哥哥是皇帝,阿娘怎么敢,我想到了母后,可我早就记不清她的脸了,我不顾一切的踹开门,冲到阿娘身前,对着那身穿龙袍的旧人,怒意满满,我的上下牙早就打着颤,所以我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双手背过去,将我的阿娘护在身后。阿娘太虚弱了,若是几年前,她会打我的头,死命的按着我给皇帝磕头认错,可她现在只能拉着我的手,却不能动摇我半分。
“三哥哥,放过我阿娘吧。”这是我第一次在人前不叫她母妃,三哥哥的眼睛里没有那时的光,唇角勾起的不是笑,是凉薄。因为宫里太苦,他早就被剜去了笑容。
“婉君,你不该喊她阿娘。是你走错了这一步棋。”三哥哥 *** 掐住我的下巴,疼痛几乎要逼出我的眼泪来。阿娘试图伸手驱赶他,却被我搅了一双手腕,死死压在身后。“来人,将公主禁足公主府,无朕的命令不得出府半步!”三哥哥说完便撇下我,接着便有侍卫将我架起,我努力扭头想去阿娘说一声别怕,可却只看见阿娘跪在地上哭的那样撕心裂肺,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张打了嘴,无声的喊叫着。
阿娘再也起不来了,每日缠绵病榻喝下不知道什么滋味的药。被关进公主府的那天,下了大雪,像极了九年前早就注定的那天。可我却没了阿娘的陪伴,只能自己一个人裹着大獒看着漫天的雪花,还有远处被雪层覆盖的金瓦。
七
阿娘没了。
因为天气转暖,雪快化完了,我也要嫁人了。
其实两个月前赐婚圣旨下的时候,我就知道阿娘不能活。她让我离开皇宫,我不仅没能走成,还被软禁了。她让我不要爱人,可我被圣旨赐婚就要嫁人了。她心愿一件都没有了,自然活不长。
在我成婚的前一天,看着镜子里一身红妆,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我惘然了。身后太监尖利的嗓音让我从恍惚中走出,忙不迭的跪下朝着那人行礼。可他明明穿着明晃晃的龙袍,却将我扶起,落下几滴泪来,像是悲伤的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婉君,羽太妃殁了。”
我心里升起一股悲伤来,眼泪也盈在眼眶里打转,可我终究不愿在他面前落泪,他不是我的三哥哥,他不会心疼。
“母妃缠绵病榻多年,多谢皇兄悉心照顾。”我低下头去,在他面前跪下磕头。那是阿娘还没来得及按我头的赔罪。三哥哥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婉君还记得除夕夜的那块手帕么?”
我微微颤抖了身子,“婉君不知什么手帕”
“我并不是先皇的孩子啊婉君,我母妃病逝之时亲口说的,手里还攥着那块手帕。”
“婉君,替我保守秘密哦。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说的。”
“婉君,驸马是个好人,你一定要与他恩爱有加,才不妄顾皇兄对你的照拂。”
我听了太多,看了太多,我知道他一定是看见我换了阿娘的药,坏了他的计划。我明白的。
说完这话,皇帝就走了。等到公主府重新回归万籁俱寂,我才愣愣的抬起头,落下了为阿娘留的泪,我是阿娘的好孩子,只是泪水决堤,让我心痛到克制不住的嘶吼。
公主出嫁,十里红妆,我头一次看见皇帝为我选定的驸马。他一身喜服,俊俏的脸上却是嫌弃与厌恶,一双剑眉紧促,看着老了好几岁。掀开盖头,喝下交杯酒,他都不曾言语。握着我的手却滚烫火热。
“成婉君,我邱属宪绝不可能爱你。我只会爱木榕。”这是驸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八
我是婉君公主,连封号都是字的公主,我的驸马不爱我,所以我嫁过来两个月,都没有再见过他。
邱家辅佐三皇子上位,成了新朝当贵之家,邱属宪的父亲便是新朝宰相。
阿娘死了,雪梅姑姑被送出宫,送到了我的身边,姑姑看见我消瘦的脸颊,泣不成声,我不想让她哭了,便学着阿娘的样子,将她抱进怀里,拍拍她的背。可雪梅却哭的更厉害了,将我胸口的衣襟都沾湿了。好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下人,若是她们看见这一幕,必定要将雪梅拉开,说她以下犯上。
有了雪梅的陪伴,我在邱家的日子算是好过了许多,还像宫里那样,雪梅姑姑会给我做各色的糕点糖果,即便驸马一次都没有踏足过我的院子,可我还是过的惬意,似乎比宫里还要快活。
可这天驸马来了,我正喝着雪梅姑姑烹好的新茶,他穿着一身青色,进来便坐在了我的对面,目光沉沉的望着我,我被他直勾勾的盯着,有些手足无措,还是雪梅姑姑先反应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杯热茶。我稳住茶盏,轻轻放在驸马面前,“驸马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他没有动手,而是用我熟悉的,打量的目光看着茶盏,再看看我。
我顿时有些委屈,可这次我没有哭。只是移开目光,冷冷的盯着我这杯冒出的热气。
驸马最终还是端起了茶盏,一口热茶咽下,像是命令一般说道,“今夜我宿在公主院里。”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这是我嫁入相府,第一次与他同床共枕。
九
夜里雪梅姑姑替我梳洗好,刚要睡下,邱属宪来了。他二话不说,将雪梅姑姑赶了出去,连外裳也没有脱,就睡在了我身边。我不知道怎么与他相处,多次张嘴,却还是没有言语。可他却先我一步自顾说了起来。“公主喜欢什么?”我听他问我,却愣了神。我喜欢我的阿娘,我喜欢她温暖的手,喜欢她做的糕点,喜欢她的训斥,喜欢她陪我玩耍,喜欢她塞在我嘴里的梅干,喜欢她手心里会冒出的糖……
可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说,我咽下这一切的喜欢,告诉他,“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驸马却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再也不同我讲话。我真的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甚至期盼他再问我一遍,这次我一定会告诉他我喜欢一样东西。即便我是真的无所谓。
等我醒来的时候驸马已经走了。雪梅姑姑有些难过的皱着眉头侯在我的床边。此时已经入夏了,即便是拉上帷帐,刺眼的阳光也会穿过层层阻拦,刺挠的我无法睡上懒觉。我不想起来,不想面对驸马了。
午间,我正用着午膳,驸马却命人搬来一盆茉莉,那白色的小花开的紧促,刚到这院子里就带来一股清香,却又不艳,我真真喜欢。“少爷说,希望公主好好照顾。”说完那送花的小厮便消失在了我的院门外。
雪梅姑姑笑嘻嘻的抱起那盆花放在我面前,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摸那柔软的花叶,嗅着我指尖沾染的香气,是真的高兴。
于是整个相府都知道了,公主最喜欢茉莉。
十
又是半年过去了。驸马和相爷似乎很忙碌,连同相符里的小厮都来回跑动不停。
因着那盆茉莉,我小小的院子里如今摆满了茉莉的花盆。可惜如今天气太冷,若是早上几个月,那花香扑鼻,便是经过也要沾上一身的气息,带着整个相府都弥漫开这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驸马每隔一个月便会来一趟,同那日一样,也不脱外裳,只是躺在我身边。可今日却有不同。驸马看上去很疲惫,眼底是先前从未有过的乌青,我有些心疼,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可他却攥住了我的手腕,将一圈皮肤都按的泛红。
“婉君,你吃糖么?”面对他再次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只是想为他倒一杯水,并不想吃这劳什子的糖。还没等我开口,他便接着说了下去,“我曾在御花园里的那颗梧桐下看过你。你的兜里就有好多糖。你定是爱吃的。”我愣了愣,原来他看见了。
我没由来的有些愠怒,想要努力甩开他的手,可这人却攥的更紧,我挣扎的有些用力,杯盏经脱离了手,摔在地上化成一地碎片狼藉。
“婉君,你想要什么?”
我放弃了挣扎,“驸马今日喝醉了吧。”可他身上全无酒气。
“婉君,你全忘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说啊!”我再也不能听下去,猛的对着他的手腕咬了一口,我咬的极用力,他有些吃痛,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我慌忙退到一边,看他手腕上有一个带血的牙印。我的嘴里也有些许的腥气。
“不许说了。本公主不许你再说下去。”我太累了,只觉得手脚挂有千斤,坠的我快要摔倒。我没有将话烂在肚子里,所以我输了阿娘,于是我再也不能说了。
“婉君……”驸马眼睛里的爱意太深,我怕了,不敢看下去。于是他便走了。头一次在深更半夜,离开了我的小院子。我扶着雕花的柜子脱力摔在了地上。
我不要什么茉莉花,我要活下去。
十一
那个叫木榕的女子还是进到了相府,成为了我为驸马寻觅的良妾。我是公主,自然坐在了纳妾婚宴的上座,看着那个眉眼与我有些相像的姑娘双手奉上了一杯茶。我含着笑吃了一口,此刻我是真的有些高兴的。
于是驸马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小院,我也忙着侍弄我的花草。这日的天气很好,雪梅姑姑从院子外头回来,给我带了两张房契,“公主,按照公主的意思,饶城的最后两间铺面也买下来了,开个酒楼什么的,生意定是极好的。”我看着眼前的花木,没有抬头,“好啊,姑姑的手艺也算是有传承了。”可我话音未落,院门外便传来了一声绵软的声音。
“公主,妾身前来请安。”雪梅姑姑赶忙将房契藏在怀中,将院门打开。原来是木榕来了。
“妾身谢过公主。”木榕还没有进院子,就忙不迭的给我跪下,我不敢接她这一拜,赶忙上前将她扶起。
“木榕不用拜我,驸马喜欢你,我只是做了我应做的。”说这话时,我是真心的。木榕抬头良久的看着我的眼睛,像是要看出什么花来,让我也摸不着头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不想这动作却将她逗笑了。我看着她桃花一样的面容,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憨憨的笑了笑。
木榕被侍女扶着坐在小院里,此时阳光正好,初春虽然还有些凉意,可这阳光一照便觉得心里也跟着暖了。
“公主,我很羡慕你。”木榕喝着茶,不知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有些被呛到,捂着手绢咳嗽了两声,“咳咳,木榕说笑了,我没什么好羡慕的。”
木榕还是笑着,“真不知道公主是明白还是不明白。不过我是真心希望公主能活得糊里糊涂的。”她话里的意思我懂,一如我对皇宫里的那些腌臢事一样明了,阿娘和皇额娘的症状何其相似,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还有三皇子看我的眼神。
“让相爷找个理由辞官吧。谁又不是棋子一枚呢。”难得的明白一回,我不再想回答木榕,只是安静的喝茶,也许是心事太重,夜里我便浑身滚烫,烧的糊里糊涂,恍惚间看见一个清秀的公子在我床前满脸焦急。如同我记忆里一样的面孔。
十二
我叫成婉君,是位公主。
我给三哥哥递糖的时候就看见了藏在不远处的那个小小的公子。我断定他不是皇子,因为皇子都是傲气的,不可能会藏在草丛里。于是在三哥哥哄我回宫的时候,我落下了一颗糖,余光也瞥见那个小公子悄 *** 的伸出手来,拿走了那颗糖。我高兴,因为他像只小猫一样,我喜欢猫,可在皇宫里,我不能有喜欢的东西。我回头看向三哥哥的同时,他也在看向我。那只小猫有没有入他的眼,我不想知道。
父皇病的那天,我又看见了那小小的公子,其实他并不瘦小,比我高多了。我悄悄的跟在阿娘身后,看见他跟着他的父亲朝我阿娘行礼。他的父亲好凶,一脸的严肃,头都没有抬过,我只听见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阿娘初看见他的悲伤与惊喜被愠怒掩盖,啪的一声,阿娘 *** 的给了他一巴掌,还带着哭腔的骂了一句,“你欠我的。”
那小小公子也真是胆小,被吓的脸都白了,可他的父亲还在说着,阿娘怒气更甚,几乎要拔出簪子戳死他的父亲,可最后握着簪子的手还是松开了,簪子落地的一瞬,那上头镶嵌的玉制茉莉也碎在了小公子眼前。
“你从没有等过我,为何要骗我。”阿娘的声音太悲伤了,以至于我也要流下泪来。
阿娘垂下了手,二人不再言语,只一会儿,阿娘便拍拍小公子的头,像是安慰我那样,告诉他别怕。也是在这时,小公子看见了我,他偏过头来,悄悄的朝了勾了唇,露出一个苍白却温暖的笑容。我只是这一瞬,心便化了。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却看见不远处的墙后,站着三哥哥。他眼里的算计我看不懂,可我也同时无法动弹,没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或许我正好被身后的院墙遮挡,他没看见我,我只能期盼着。于是我更害怕,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那小公子也被我埋进了心底的坟墓。
我是公主,我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十三
皇帝还是动手了,他或许将我嫁过来,就是如此盘算的吧。
木榕来告诉我的时候,相府已然是强弩之末。相爷和驸马被扣在宫里三天三夜,皇帝说,是因为相府贪污,朝臣弹劾,驸马抗旨,宠妾灭妻。可我明白的,都是借口。
天底下早就传遍了相府要倒的消息。木榕没有带侍女,她只是哭着冲进我的小院,紧抓着我的衣袖,求我救救驸马。雪梅姑姑为难的看着我,要将木榕拉起,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开我的袖子,她已经哭的丧失理智。“公主,属宪一直爱的都是你,我只是因为像你,才留得他多注视了几眼。公主,属宪一直都没有忘记你,公主求你救救他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宫里不乏这样的哭求,可没有一个得到了回应,她们所有的不堪都被埋葬在红墙绿瓦之下,皇帝不会注视,甚至是我也渐渐变的不再注视。可她哭的那样的伤心,像极了风雨之中的茉莉,我心有不忍,可我不敢。
木榕见我良久都没有应答,突然停下了哭声,松开了我的衣袖。“公主,我什么也没有,只要你肯救她,我愿意将我的命留在这里。”说着木榕便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雪梅姑姑上前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那簪子已经刺穿了她的喉咙,鲜血溅了我一身,我慌忙之中拿早就被鲜血浸湿的衣袖按住她的伤口,可鲜血如注,她又怎么能活。“公……公主……如今妾没了……不存……不存在……宠妾……灭妻……了……”
木榕如同花一样鲜活的生命凋零了,就在我的怀里。我唯一一次求饶,害死了我的阿娘,可现在我的胆怯,害死了无辜的木榕。我到底还是要面对皇帝,一如他盘算的那样。
我没有哭,雪梅姑姑吓坏了,颤抖着手为了换上了公主服制,只是在宫门前,我还是松开了雪梅姑姑的手。“姑姑,去饶城吧。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能走的。”
姑姑又哭了,这次她怎么的也不肯离开,只是哭着,“姑姑,阿娘的心愿我可能满足不了了,你快走吧。代我实现好嘛。”
“姑姑,阿娘说饶城不会有大雪,四季如春,你代我看看吧。”
“姑姑,我不会有事的,皇帝不想要我死。我认识他这么久,他一定会让我活。”
我猛的甩开雪梅姑姑的手,看她颓然坐在马车前,接着我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个囚困我一生的红墙。
十四
皇帝早就在等我了,相爷和驸马也在,不过已然被打的鲜血淋漓, *** 在外的皮肤能看见不同程度的伤。侍卫押解着二人,驸马看见我,眼中尽是惊讶,控制不住的挣扎起来,却被侍卫 *** 的按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
“婉君叩见圣上。”我高声宣告着我的到来,接着重重叩首,传来一声响脆的声音。额前有些疼痛,可我不敢起。
“婉君啊,你可真是任性。”皇帝毫不留情的叱责我。我不知他是在说我哪里,我有许多的缺点,可没有一样是任性妄为。除了我当着他的面喊了阿娘。
“别告诉我,你是来替驸马求情的。”皇帝还是不喊我起身,我扣着头,只看着我腰间别着的茉莉。“是,求三哥哥放过驸马。”
他登基以后我再也没有唤过他哥哥,此时这声意欲何为,他比我更清楚。接着我听见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踩在我跳动的心上。还是一双玄色盘龙的靴子,但我知道,远比那日的更为精致。我没看多久,他就将我扶起来,我头磕的太重,一滴血从额前滑落,他抬手轻轻擦去。一如当时。
“若是我要你死呢?”他轻轻在我耳边低吟。阿娘死后我早以是行尸走肉,并不介意什么生死。我没有应他,他一定不会让我死的。
“婉君别怕,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说完他将我搂在怀中,我听见身后驸马愤怒的呜咽,我只是害怕的不敢回头。
“三哥哥,别杀他,我求求你了。”我不敢动弹,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推开我,便再也没有了谈判的条件。可他没有,只是掐着我的脸,直到那里泛红发烫。
“放心。只要婉君喜欢。”可我成婉君,什么也不喜欢。
皇帝说完,身后的侍卫便提起邱氏父子,我瞥见了驸马的眼睛,那样的怒意,是我不曾有的。即便一身血污,他可真好看,好看的让我想起了那小猫一样的手,在雪地里抓走了我留下的糖。
我的小公子啊,我真的好喜欢你。
十五
听人说,相府倒了,皇帝抄了相府,却没有要相爷和驸马的命,他们一身伤的从皇宫里回来了,好在还有些田产,后半生也过的富足。
那婉君公主见相府没了指望,便在临走时杀了小妾,留下一纸休书便回宫了。这刁蛮任性的婉君公主,驸马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可从没听谁说过夫人休夫君的。
婉君公主真是个扫把星,我呸。
哎,我听说啊,原驸马为那小妾伤心,此后都没有再娶,酷爱茉莉。你可知,这茉莉的花语是什么啊。
是忠贞不渝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