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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我们这代人的春节记忆基本停留在三十年前,与此相比,今天的春节就不是节日。
小时候,一年到头最盼望的节日就是春节。对小孩子而言,春节有好吃的,有新衣服,还有好玩的,说到底,春节是一家人一年当中最开心、最和谐、最具希望的美好时光。
每逢春节前的几个月,老人们就要开始规划春节的一切,最重要的活计是吃用和礼品的安排。
母亲终于熬过最艰难的冬季,即使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坚持督促父亲办理出院手续。
母亲回到家里,孩子们高兴起来,围着母亲吵个不停。母亲好久没有见到孩子们了,自然也是高兴,拍拍我的肩膀夸我长高了,抚摸二儿子的脸蛋夸赞白净了,亲亲小儿子的额头,那份爱恋今天想起来难以自禁。
母亲回到家,年关已经临近,按照习俗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应用了。
第一件大事就是准备面粉。那个时候吃的东西少,经常饿肚子,后来包田到户了,情况有一些好转,但是我们家还是有问题,毕竟每年母亲大病一场的花费基本上耗尽了家里一年的积蓄,甚至有时候还要借一些外债。母亲为此很内疚,趁着春节,她总要想尽一切办法给大家带来快乐和幸福。
小麦是要准备一袋子的,除外还要准备一些地瓜、玉米、大豆、小米等一些粗粮。父亲会把这些粮食用自行车驮到电磨房里磨成面粉,一次自行车驮的东西有限,经常需要三五次才可以完成这项工作。我是家里长子,有机会跟着父亲去磨面,才发现磨面是一个技术活。特别是小麦面粉有七五八五九五之分,其实就是麸子含量多少,表现出来就是馒头的黑白程度。
面粉准备好了,开始着手蒸干粮(各类食物)。一般是邻居之间相互帮忙,毕竟这活是一个大工程,完全靠自家的人手忙不过来。提前备好木材,这活只有父亲干得了,拿把斧子把平日里收集来的木头啊树根啊等劈成小段,方便填灶燃烧,三五天时间就可以搞掂一大跺,整齐划一摆放在厨房的灶台前。
天不亮,母亲就要早早起床,领居家的大娘、还有奶奶也是早早起来,把两家的面粉和劈柴放在一起,把那些面盆、笼屉、笼布、簸箕、围裙等一应用具准备好。女人们开始系上围裙和面,一般要准备好多种面食,什么白馒头、杂面馒头、黑馒头、豆沙包、糖包、粗粮窝头、年糕等等,这些面食需要提前和面,根据顺序安排发面的进度,需要提前蒸的面食就要采取人工方法促其发酵(小时候的冬天格外冷,春节期间数九寒天的,滴水成冰,自然发酵是不可能的)。发了第一遍酵的面一般不会直接制作面食,还要再次添加新面进去,揉搓一番再次捂上棉被,放在烧热的炕头加速发酵。经过两次发酵的面粉拿在手里软中有劲,母亲还是担心馒头不够嚼头,需要招呼大爷和父亲用木棍排着压上几遍。之后才是女人们展示手艺的时刻,先把收拾好的面团揉成长条,用手拽成一块块的整齐码在面桌上,随后几个女人开始团面,做成馒头样式,摆放在笼屉上。笼屉大小决定一次出锅面头的数量,一般一次性可以出锅两层笼屉。馒头放进锅里,还要让其醒醒,这个时候需要小火温水,几分钟后开始大火煮沸,不一会儿就可以看到水雾缭绕,满屋子的雾气把寒冷驱散。等到闻见馒头香味,火候就要慢下来,减柴文火,直到火灭掉。停火五分钟的样子就可以出锅了,打开锅盖的那一刻,水雾散去,馒头就露出真容:白胖胖的,圆嘟嘟的,冒着热气,飘着诱人的香气。大人和孩子围成一团,露出贪婪的眼神。
再怎么眼馋,第一锅的馒头要敬先人和神仙。等到香火燃尽,大人和孩子可以放开了吃,边吃边一个劲地夸赞奶奶、大娘和母亲的手艺。女人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和男人吃的如此香甜,脸上露出笑容。
蒸馒头的日子,最难忘的大概就是两天可以放开肚子吃,想吃什么都可以,可以把一年最想吃的美食吃个够。另外整个厨房里弥漫着热气,这个时候孩子是死活赶不走的,晚上还可以睡个热炕头,这是入冬以来最舒服的夜晚。
馒头一锅锅出来,要晾晒到备好的簸箕等工具上,实在凉不开,就干脆用高粱秸或芦杆编织的席子,用长凳子架起来当做简易应急的晾晒工具。一时间,家家户户成为馒头的海洋,整个村庄被面香包围。馒头晾晒好了,就要被打包放好,此刻起馒头就是春节物质,特别是白馒头和一些稀罕面食,平日里不会再敞开口地吃,这是用来专门招待客人的。于是对于白馒头的诱惑又开始了,春节还要多久啊?
每次问到这个问题,母亲总是刮我们的鼻子:馋虫上来了?快了,快了。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在我们当地流行一句谚语: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二十三就是年。小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扫卫生,我们老家称之为扫尘和祭灶。一大早,父亲就准备好了大扫除的工具,每个孩子一件,力所能及,决不许偷懒。父亲给我们做动员工作:明年想身体好吗?想学习好吗?想吃上好东西吗?就要把今天的卫生彻底打扫好,只有把一年的脏东西旧东西统统打扫干净,才会迎来财神和幸福。当然了,父亲还给大家准备了奖赏:干得好给白馒头吃。就凭父亲的几句话,孩子们被 *** 的像打了鸡血,卫生做的很彻底,角落洁净如初,门窗一尘不染。卫生打扫过后,母亲精心准备的废旧布料被我们当做最陈旧之物扔掉,母亲为此可惜了很久,那是准备拿来给我们缝补衣服或者制作鞋料的宝贝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小年,母亲总是首先把那些布料放置显眼处,并且时刻叮嘱我们动不得。
打扫卫生过后就是最有地方特色的祭灶。祭灶的时候,先炒上几个菜,摆放在灶王爷的面前,父亲烧了一通纸,跪下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灶王爷一年辛苦,今天请您老人家回天上汇报吉祥,多给家里美言几句,来年生活更好。我们几个围着父亲,好奇的很,馋虫被勾引的厉害。父亲忙活,孩子们的话也就多了起来:爸爸,灶王爷是谁?他管哪些事情?他很神吗?他那么神奇,为什么不保佑妈妈不生病呢?他走了还会回来吗?父亲被问得张口结舌,真是急了眼干脆大吼一声:小孩子家懂什么吗?少说话!母亲听见了,把我们几个招呼到一边去,再三交代这个时候不要乱说话,免得灶王爷怪罪。
小年算的上追赶春节路上的第一次大餐,总算安慰了那颗激动了很久也渴望了很久的心。
越发接近春节。家里的的氛围越浓重,最大的特点是孩子不能乱说话,大人不敢高声说话,而且一切行动讲规矩礼仪,父母讲,这是老辈子人传下来的。
准备年货成为接下来最重要的主题。我们家生活条件不好,过年的菜基本上以白菜、萝卜和干菜为主,豆腐一般是请专门制作豆腐的人家赶做出来的,放在场院里两天就成了冰疙瘩。招待客人的鱼啊肉啊离不了,再困难也是要买一些的。富裕人家一般要杀一头猪过年,我们家不会。养了一年的猪早就被卖掉,一部分用来给母亲看病,一部分用来给我们几个交学费买衣服,剩余的就是用来过年了,所以记忆中我们家从来不杀猪。
舅舅家就在我们隔壁邻村,算的上条件好的家庭,每年是要杀猪的。舅妈知道我们家困难,总是要单独留出一些肉来备着。母亲得到舅妈家杀猪的消息,一般会安排我去舅妈家拿肉,这个差事是我最喜欢做的,毕竟我从小在舅舅家长大,舅妈一家人对我很疼爱。见我来拿肉,舅妈喜欢的不得了,亲自给我煮一锅猪肉炖粉条,亲眼看我吃上两碗才开心。拿回来猪肉,母亲小心地收拾出来,生肉先要挂在房梁上,等着春节前的一天使用。
父亲这个时候会带着弟弟去赶集,主要是买一些鱼和稀罕青菜,顺便打一桶白酒,香烟茶碗筷子烧纸等零碎东西总要买上一些,弟弟喜欢一些年画和鞭炮,父亲总要满足孩子们一年的这点小要求,可谓满载而归。
母亲早早把萝卜洗干净,下锅煮熟后剁碎,提前放置好。年二十九是最后的准备大戏—过油!这也是一年中最后日子里的压轴主题。
油一般是自家提炼的猪油,后来条件好了使用棉油。把半桶油倒进锅里,父亲负责烧火,母亲负责过油。提前腌制好的鱼、鸡、耦合、丸子等逐一下锅,经热油炸熟后,样子橙黄,香气逼人。母亲一般会先炸丸子,有青萝卜丸子,胡萝卜丸子两种,酥软的很,孩子们早就等不及了,每人一碗随便吃。丸子过后就是耦合,耦合一般用肉馅填满,挂上面糊,出锅后简直就是一个个的元宝。母亲总是满足孩子们的欲望,盛满两碗随便吃。有了丸子垫底,耦合基本上消耗掉一半。接下来出锅的是酥鸡肉,几个孩子眼巴巴看着,实在吃不下了,满眼的都是恨啊。最后出锅的鱼,有小块的酥鱼,也有整条的酥鱼,这些可是给祖宗神仙上供和招待客人的珍品,孩子动不得,当然此刻孩子们已经没有战斗力,甚至两个已经钻了被窝睡着了。
但是,当时没有吃到嘴的东西才是最有诱惑力的美食,对于孩子而言,总能想出办法来搞到母亲藏起来的美食,知道有一天母亲给我洗衣服,发现口袋全是油,猛然醒悟过来,跑去一看,那些酥鱼已经丢失不少,肯定我就是偷鱼的家伙。母亲严厉批评下,我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主动把两个弟弟供了出来,换来母亲的谅解。最终母亲采取了悬挂高处的办法,每天看到房梁上的酥鱼酥鸡,心里的滋味难以名状。
年三十是最忙碌的,早晨起来跟着父亲去熬浆糊,把门上的那些老对联撕下来,搞干净。我是读书最多的,对联的上下联一般有我来确定,父亲负责一一贴上去,用干净的笤帚怕打结实。整个家里红对联贴上去,喜气洋洋。母亲忙着剪火纸,准备上坟的东西。孩子们早就穿上新衣服,拿着父亲给的几颗鞭炮满世界疯跑。不一会儿,邻居家的婶子领着孩子来找我们的母亲:他大娘,你看看我们家孩子,大过年的新衣服愣是被你们家老大搞成这样子。果然,那孩子浑身上下的衣服全是泥巴,满脸的泪花,委屈的不成样子。母亲好多歹说劝走了邻居母子,转眼看到我们几个躲在院墙外面嘀嘀咕咕的,飞一般跑出来截断我们的退路:说吧,老大,咋回事?我满不在乎地说:他欺负我弟弟,打我弟弟我才动的手。弟弟也说:是他欺负我,跟我要鞭炮我不给他,他就动手打我。谁让他自己打架不行呢,我哥哥还没怎么动手就倒在水沟子里去了。母亲看见弟弟身上也有泥巴,才相信这是真的。
打架算的上快乐中的一段小插曲,丝毫不影响过年的心情。下午跟着父亲去上坟请祖宗们回家过年。上坟的步骤很简单:上供,放炮,烧纸,请回家。我和弟弟负责放炮,父亲负责其他工作。回到家,父亲要用草灰拦上门,还要在地上做出很多的图案,拿一个玉米秸秆横放在大门口。
至此,过年的事情准备好了,单等年的脚步准时到来。
2018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