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那三个家伙谁也不知道,八戒有着这世上最动人的声音。
当年还在天宫的时候,年轻的天蓬在银河边的低吟浅唱曾撩动了多少仙子的芳心,连一向高冷的嫦娥也为之心动。上元节那夜,两人偶遇南天门,本就对她倾慕已久的天蓬当即唱了支情歌暗表心意,不料隔墙有耳被告了御状,嫦娥被禁足广寒宫500年,而他,除去仙位,贬落凡尘。
错投猪身。
到底是仙体转世,八戒的声音依旧那般动人,但他刻意装出粗莽难听的声音,让自己彻头彻尾地成为猴子和沙僧口中的“夯货”。他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如今这副猪样配上原来的声音有多滑稽。一次,他只身去前方探路,想远远地问一问路总不打紧,便隔着十丈之遥用原本的声音向一位正在河边汲水的女子问到:“敢问前方可是西梁女儿国?”那身影闻声一震,半晌,含羞带俏地转过身来,用目光搜寻了一下四周,只见一个肥猪模样的怪物站在树旁,吓得桶也不要落荒而逃。
从此,八戒连做梦呓语都不再用真声说话。
是啊,谁愿意相信如此美妙动人的声音会出自一个猪头呢?
路过高老庄的时候八戒爱上一个姑娘。姑娘三岁时眼盲,其他感官分外敏感,连八戒在一里地外踩到一个仙人球都能听见。踩到仙人球当然没有声音,但八戒本能地大喊了一声“哎呀 *** !”姑娘出生十八载,在她的世界里,最动听的声音不过是清晨的鸟语,夏日的小溪,偶尔从书院传出的琴音,此外再无其他。八戒那一声浑然忘我的街骂,在姑娘耳中如同天籁。
一行人在高老庄住了七七四十九天。村里的大户听闻大唐圣僧在此,每日轮流相邀宴请,以他光临舍下为荣。三藏这厮骨子里极虚荣,却偏又做出一副清高样,今天说“八戒你这个吃货,昨天才吃完张家的腊肉又惦记刘家的香肠,好吧,姑且再留一日”,明日说“悟空,你觉得李家房上有妖气?那定要为民除害,明日去李家走一趟。”就这样,在唐僧亲切会见各位友邻的和谐氛围中,八戒与姑娘愉快地认识了。因为姑娘看不见,八戒也不必在她面前伪装自己的声音,相处起来分外轻松愉快。他俩经常相约村尾那颗山楂树下见面,姑娘总是睁圆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侧着头,听八戒讲西行路上的故事,每次都会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个说书的又骗我,你说白骨精的头有八百斤重,那得多大个?两头猪加起来也不一定有八百斤,那么大的头,脸得多大?一仰头岂不是可以遮半边天了哈哈哈~”每到这时八戒就离着一丈远带着笑看着她,觉得自己依旧是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天蓬。姑娘曾用语言勾勒出对八戒声音的遐想,那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美好得符合世间一切女子对未来夫君的想象。
不是身边这个猪的模样。
如果不是取经人,八戒也愿意辛苦些,日日变化成她心目中那个男子的模样,就这样陪她这一世,可现在他甚至都不敢离她太近,生怕被她一抬手摸到他的招风大耳或是圆滚滚的肚皮。八戒偷偷羡慕着猴子,他好歹头上有个紧箍咒,动情的时候还能用头痛止心痛,而自己,连得到紧箍咒的资格都没有,连用自己的声音说话都不能。
留它何用。
八戒常常在深夜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当上神仙的,记忆太久远,只记得那时看透了尘世间的成住坏空,一心想逃离这样的生死轮回,殊不知在仙界,犯错,被贬,重修,回归,亦是轮回。等他知道了仙界等级森严,等他懂了神仙也控制不了七情六欲,等他想通了天上的世界不过是个升级版的江湖,才发现回头已无路可走。要么留下当神,无生无死,无休无止;要么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天上人间。曾让人爱恨交煎的花花红尘从此再容不得有半分眷恋——仙界怎能允许神仙想做凡人。
离开高老庄的头天晚上,猴子尾随八戒到了瑶池。眼见他肥胖的身躯蹑手蹑脚地走向灵芝草,心道这个夯货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盗镇元大仙的人参果都是求他出手,这次偷王母的灵芝草倒舍身犯险。就他那个道行和身法,要不是自己在旁边定住了那些小仙童,他早被绑去扔下天庭八百次了。正思忖要不要逮着他问个明白,只见八戒偷了仙草宝贝似的藏在衣襟里,出了瑶池直奔高老庄而去。
这天早上,高老庄发生了两件不同寻常的事。一是高家十八岁的盲女不药而愈,重见天日;二是张家的哑巴公子突然开口说话,声如金玉,洋洋盈耳,一时传遍了十里八乡。张家公子本就对高家女儿思慕多年,只苦于自己口不能言,她眼不能见,皆大欢喜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高家提亲,姑娘欣喜地发现意中人就是想象中的模样,当下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说与父母大人这些天私会之事,两家一拍即合就定了亲事。姑娘忙着学出嫁前的针线女工,却也忘了细想那些天陪她的人怎么会是这个刚刚会开口说话的张公子。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八戒想。至少留下了自己的声音陪着姑娘,至少从此以后不用再刻意伪装。
师徒四人终于再踏上西行路。路过村尾那颗山楂树时,八戒突然挺起胸膛张大猪嘴仿佛是想唱支歌,发出的仍然是粗莽滑稽的、夹杂着哼哼唧唧的猪声,引来猴子和沙僧一阵讪笑。
那三个家伙还是不知道,八戒曾有过这世上最动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