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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摘
要
11月2日,北京平谷区马坊镇的一个废弃养鸡场里,十几只猫在玻璃房里踱步或睡午觉。玻璃房后的厂房隔间里,养着240只狗狗。看到李林到来,狗狗们特别激动,摇着尾巴叫着,前爪搭在栅栏上,鼻子伸到洞口。
这是李林7年的时间里救助回来的流浪动物。这个养鸡场是北京Rain救助小院所在地,更是它们的家。
今年45岁的李林,2006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收养了一只流浪猫,从此一发不可收。救助流浪动物之外,还到救助站当志愿者,直至自己设立救助小院。不管是创业失败,抑或是缺乏救助经费,李林都没有放弃,“那么多的生命,说服不了自己。”
为了让这些流浪猫狗更好地生活,李林也在努力。组织领养活动,向外界宣传救助小院,招募更多志愿者,募集更多经费。
李林希望,未来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用领养代替购买,救助小院的猫狗都能有好的归宿,“都能有一个家”,而救助小院只是一个暂时的中转站。“最好的场景是,每只猫狗都有好主人,没有遗弃和虐待。”
11月2日下午,李林正在给猫咪们喂鸡胸肉。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郊区的救助小院
从北京市区出发沿机场高速和京平高速走50公里,下了高速再走1公里,就是平谷区马坊镇。路边到处种有玉米和杨树,低矮的红砖平房分布在路边。
走过一段石子路后,路边有村民经营的养鱼塘,一排排杨树后面的房子是曾经的养鸡场。养鸡场离村民的住房有1公里左右的距离,不会扰民。
由李林创建的北京Rain救助小院,就设在废弃的养鸡场里,10亩左右的面积。
走进养鸡场的铁栅栏门,有一幢长10米、宽3.5米、高3.5米的玻璃房。11月初的正午,吸收着充足的阳光,不用开电暖气,玻璃房里就显得很温暖。十几只猫咪,或懒洋洋地踱着步,或者在睡午觉。房间的长凳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和被子,这是专门为猫咪们睡觉准备的。
玻璃房再往后走,经过两三道锈迹斑驳的铁门和铁栅栏,是240只狗的活动区域。这是72间被改造过的隔间,用铁栅栏分隔开来。一个隔间大概有10平方米,经过一个小洞口,通往6平方米的户外活动区域。每个隔间有一到两只大型犬,或四到五只小型犬。
隔间的门是粗铁栅栏和细铁丝网组合而成,留有一个可以伸进一只胳膊的小洞。看到李林到来,狗狗们似乎特别激动,摇着尾巴叫着,前爪搭在栅栏上,鼻子伸到洞口。
李林熟练地叫出每只狗的名字,她知道每条狗的来历、年龄。哪只狗做过大手术,哪只狗的身体有钢板,哪只狗的性格活泼亲人,李林都一清二楚。
李林不时弯下腰和狗狗们打招呼,亲昵地和它们说话,用手指点点它们的鼻子,或者把胳膊伸进洞里,摸着它们的脑袋和下巴,就像对待一个个小孩。
李林告诉新京报记者,喂养近300只猫狗并不是件简单的事。目前,救助小院共有4名工人,主要负责喂饭、清洁、遛放。狗每天吃一顿,工人早上10点给狗喂狗粮,一天能吃掉100斤。每两天要炖一大锅鲜肉,包括鸡胸肉、鸭腿、鸡肝等,一共有20多斤。猫咪的猫粮常备着,一天喂两次肉,用鸡胸肉拌罐头。
每天早上6点和下午2点开始,工人负责把狗分批遛放在5个固定的户外区域,每批次遛放半小时左右。
在救助流浪动物的第7年,照顾猫狗已经成为李林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主要负责救助小院的管理,包括新员工培训,老弱病残猫狗的医治,狗的社会化培训,筹集捐款,买物资、买猫狗粮等。
2022年8月至10月,因为缺少两名工人,李林只能顶替上来照顾猫狗。她每天5点半至6点起床,开始给隔间打扫卫生、添水,然后再遛放150只狗。九十点钟开始喂食,一直到11点半。中午休息后,下午2点继续开始遛放狗。
一天工作下来,李林的微信运动步数都在三四万步。李林之前跑过全程马拉松,自认为体力不错,然而一天下来,“已经累到睡觉好像昏过去一样。”她的脚趾被磨破,胯骨也脱臼了。
160厘米的身高,头发梳成马尾,碎发在额头和脸颊蓬松地散开着。上身是蓝白色格子衬衫,外面罩了一件暗紫色的运动卫衣,烟灰色的裤子褪色发旧,一双平板鞋上沾着泥土。乍一看,李林和普通的工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因为猫狗生病的太多,需要了解跟动物医疗相关的知识,几年的救助下来,李林已经成为半个兽医。猫鼻支、猫瘟、犬瘟等一些症状较轻或常见的病,李林都知道对症下药,治愈率不比宠物医院低。
李林网购了烤比萨的电箱和咖啡机,她想把猫咪的玻璃房改造成一个咖啡厅。等到疫情好转后有志愿者来帮忙时,大家可以一起在咖啡厅休息、聊天。
很多狗是从小收养到救助站的,跟李林熟悉亲切,见到李林撒欢个不停。看到它们开心,李林打心底里感到快乐。
2022年4月5日,北京平谷Rain救助小院,李林正在跟她收养的流浪狗玩耍。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从1到300
李林接触猫狗,完全是一个偶然。
2002年,李林从上海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成为一名北漂。读理工科的她,主要从事建筑类的工作,房地产建筑、汽车4s店建设都做过。
李林从小没有接触过猫狗,只是觉得宠物很萌很可爱。
2006年,一个朋友救助了一窝流浪猫,并把其中一只小橘猫送给李林,这是她第一次养宠物。小橘猫叫皮皮,只有两个月大,小小的,很瘦弱。猫咪很高冷,不喜欢被抱。但上了年纪以后,又变得特别黏人。李林一回家,它就喵喵叫跟她打招呼,走到哪儿都要跟着。
两年后,李林在所住的小区里偶然碰到一只流浪狗。狗狗只有三四个月大,很瘦小,身上的毛因为皮肤病掉了一半,李林把它带回家,抹了两个月的药。这只狗也很黏人,只要李林在家,它不会离开主人超过两米,连晚上上厕所都要跟着。
后来,李林又捡回一只流浪的黄猫,这只猫咪跟李林也是寸步不离。孤身一人在北京打拼,因为有了猫狗的陪伴,李林感觉特别温暖,“从心里把猫狗当作家人。”
从这以后,李林也更加注意流浪的猫狗。上班路上花丛里的小奶狗,大雪天被扔在自行车棚棚顶受到虐待的小狐狸犬,车底下犬瘟后遗症抽搐的流浪狗等。看它们着实可怜,李林就把它们带回家收养。
慢慢地,李林的家里有了四只狗和两只猫,这有些超出了她的承担能力。后来再碰到流浪猫狗,她都会在社交平台发布领养信息,希望给救助的猫狗找个领养人。
从2010年开始,李林和大学同学一起到南六环外的猫狗救助站当志愿者。
而成立救助小院,更像是一个意外。
2015年冬天,李林正经历着第一次创业失败的低谷期,努力经营5年的西餐厅倒闭了,“处在很低沉很消极的一段时间。”家人和朋友对李林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大家比较注重结果,(创业)做得很好,大家会觉得你很厉害,说什么都很有道理。如果(创业)失利了,就会全盘否定你。”
事业付之东流,身边的人不理解,李林想,世界上有没有一直不变的东西?在这段消极的时光里,是猫狗的陪伴给了李林强大的精神依靠,“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不管遇到什么波折,猫狗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它们对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这四只狗和两只猫,让李林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她对猫狗也产生了更加坚定的精神寄托和信仰。“建立救助站,其实它们起到很大的帮助,有时候明明很多困难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但是我还会去做,我觉得它们是一种很坚强的支持和力量。”
之后,李林开始了第二次创业,做有机食物食材的网络平台运营。
也就是那年冬天的一天,李林路过朝阳区黄渠村时,发现有20多只狗属于放养的状态,而且每只狗的眼睛和鼻子上都脏脏的,被分泌物堵住了。李林以做志愿者的经验判断,这些狗可能集体感染了犬瘟热。经过测试,果然是犬瘟热。
20多只病狗已经算大型救助,李林没有经验,也没有资源和经费,但她并没有犹豫。“先救下来,以后再慢慢找人领养。”
她觉得,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晚一天,狗可能就没命了。她把自己的烦恼抛在脑后,争分夺秒地救狗,发布救助信息,筹治疗费用,找宠物医院,把20多只狗分别安置好。
最后,只有三四只狗没活过来,其他的狗都痊愈了。而通过这次救助,李林自己也振作起来,很快度过了低谷期。
2016年4月,为了安置这20多只狗,她先是租了四五间平房。后来为了给狗提供遛放的空间,她又换了一座带小院子的平房。后期收养了拆迁村十几只流浪猫和十几只流浪狗,慢慢地数量涨到50只。为了照顾猫狗,李林雇了一个工人。她每个月工资6000元到7000元不等,还要付工人4000元的工资。
Rain是李林救助的第四只狗,这是一只胖乎乎的小狐狸犬,发现它的时候,它在一个大雪天被人扔到自行车棚顶上下不来,特别瘦弱。养了五年后,Rain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李林特别伤心。这是李林最初救助的四只狗里最先去世的,为了纪念它,李林把救助站起名叫“北京Rain救助小院”。
从这时起,救助流浪猫狗成为李林人生的一部分,救助的数量越来越多。尤其是“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不救猫狗就会死”,李林没办法不管。拆迁村里被遗弃的猫狗,饿得皮包骨头;还有冬天怀孕或带一窝奶狗的狗妈妈,李林怕它们挨不过寒冬;还有生病、车祸后被遗弃的狗,流浪后毛都掉光认不出品种的狗。
2018年1月份,李林救助的流浪猫狗已经达到100只。2021年年初,狗的数量涨到200多只。最多的时候,猫狗加起来近300只。“其实我从心里有一个理性救助的弦,要不然收五六百只都有可能。现在每天都有人问我还收不收猫狗,我都在拒绝,我们的照顾能力已经满了。”
2022年4月5日,北京平谷Rain救助小院,李林正在跟狗狗玩耍。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不停地搬家
在李林看来,救助不仅要留住猫狗的生命,还要让它们有质量地生活。但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2016年,李林的救助小院,最初设在六环外,面积约一亩半。那时候还只有50只猫狗。由于与当地居民的住房只有一墙之隔,居民投诉狗叫扰民,救助小院被限期三天内搬走。
时间紧迫,李林只得在顺义区李桥镇找到一片废弃的猪圈。房子年久失修,一推就倒。而且猪圈的地势低,夏天下雨,雨水都往屋里流,狗的半个身子都被泡在雨水里。
李林很心疼,她和志愿者做起了修缮工作。把房子重新翻新,把猪圈变成隔间,抬高地面,新做了自流平地面,在遛放区还铺了简易草坪。
整个救助站只有一台空调,只能给猫用,因为猫咪更脆弱,对环境的要求更高,宽敞、干净的屋子也留给猫住。
李林和志愿者一直在努力改善猫狗们的生活环境,让它们过得更好。
2021年1月,李林将救助小院搬到了平谷区马坊镇的养鸡场。搬到平谷区后,条件改善很多,猫狗的活动区域更大了。猫咪有了宽敞的玻璃房晒太阳,通过小梯子接通平房住宿区,冬天夜晚降温,猫咪可以直接回到住宿区取暖睡觉。“救助站体量不小,再加上资源有限,所以有一点进步其实蛮难的。”
平谷区的温度比市区低,冬天白天的温度都在零下十几摄氏度,晚上更冷。狗的水盆即使放的是热水,也会立刻结冰。狗笼里铺着棉被取暖,一场雪下来,被打湿的棉被结了冰,狗瑟瑟发抖。
这又让李林心疼不已,她和志愿者决定做地热狗窝。地热狗窝的外表像一个封闭的铁盒子,有三四平方米大,高1米左右。一共有4层,是用冷库的墙面剪裁后组成的,保温效果很好。通电后,狗窝的温度能保持到10摄氏度左右,水盆不会结冰。地热狗窝看起来比较笨重,但几分钟就可以拆下带走,十分方便。
2020年,因为疫情,救助小院又经历一次危机。李林的创业陷入停滞,连着几个月没有收入,拿不出救助经费。
因为付不出工资,工人不干了,房租也付不起了,但李林几乎没有过放弃的念头。“放弃的是那么多的生命,说服不了自己,不像别的事,随时可以停。”
身边的朋友给李林出主意,“你一定要走(传播)出去,不能只有身边的人知道。”在朋友的帮助下,李林加大宣传,并做起了领养活动。朋友们都来参与支持,还组了一个义演乐队。
领养活动让更多人看到了救助小院,志愿者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有三四百人。
李林说,近两年,通过在网上宣传,更多人知道了救助小院,一批批志愿者为救助站付出了很多。“给狗狗们洗澡推
据李林介绍,去年的领养活动共募资近20万元。募集的资金用于一年的猫狗粮食。
救助小院还有助养活动。助养人可以选择助养一只猫或狗,每个月资助300元的费用,费用包括粮食、人工、房租等。2021年,助养达到了近100只,但今年减少了三分之二。
最近,李林一直在筹集救助小院的狗粮经费,应对可能发生的冬季狗粮猫粮短缺等问题。
李林也在慢慢成长,她也在提升抗压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照顾猫狗也变得越来越仔细,越来越有耐心。“看到救助小院和猫狗越变越好,我很欣慰。过程虽然辛苦,但是很快乐。”
2021年8月8日,北京顺义Rain救助小院,院长李林正在讲解北京市的养犬相关规定和救助小院的领养规则。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让流浪猫狗“有一个家”
救助只是第一步。让这些流浪猫狗“有一个家”,是李林的理想。
2021年3月到8月,在三元桥、国贸等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救助小院组织了将近100场线下领养活动。李林会带上四五只乖巧亲人的狗狗,和志愿者一起宣传“领养代替购买”的理念。
但是近100场领养活动后,只有5只狗被领养,3只被退了回来,还有1只因为主人的不负责任失去生命。
在李林看来,虽然领养的理念已经传入中国很久,但还处于发展初期,好多人还没有真正接纳。人们更倾向于养品种犬、幼犬,领养的狗大多是成年狗、中华田园犬。
另外,救助站通常会对领养有要求,比如领养后需要办狗证,遛狗用牵引绳,生病要看医生,后续做回访等,很多人会觉得太麻烦了。“宁愿花钱买一个有品种的幼犬,都不愿意去填很多资料去领养一只成年中华田园犬。”
一般情况下,把领养要求发给有意愿的领养人后,百分之七八十的人直接放弃。
在领养活动中,有一些对猫狗很热情或是条件很好的领养人,但是养宠观念并不符合领养的要求。“好多人的养宠理念不同,并没有真正地把宠物当成朋友或家人。”
还有些人领养的意愿很强烈,但他们对宠物的了解很片面,只是看到猫狗可爱的样子,对猫狗的习性、性格都不了解。这类情况,李林也很慎重。“喜欢它也不一定了解它,很多人养猫狗后发现,和他们想象的很不一样,这也是很多宠物被遗弃的原因。”
每一次做领养工作,救助小院的志愿者都会与有意愿的领养人沟通很多。“猫狗再健康也难免有生病的时候,它不只是随时像玩具一样,养它要付出很多,需要陪伴、遛弯,每天至少一两个小时,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李林说,领养观念的转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领养少虽然是现实,但总需要有人去做奠基石的工作,去传播理念。“传播领养理念等于传播一个种子,等到领养人时机、条件都成熟时,猫狗都会有更好的领养环境。”
救助小院里有三分之一的猫狗都是被遗弃的,李林呼吁,希望饲养宠物的人减少弃养、减少虐待。而针对遗弃、虐待猫狗的行为,尽快出台动物保护法,对遗弃、虐待的行为追责。
在宣传领养理念的同时,李林也在活动中宣传救助小院,从而招募更多的志愿者,募集更多的救助经费。
李林把胳膊伸进门上的小洞,跟狗狗们互动。新京报记者 乔迟 摄
但李林希望,未来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用领养代替购买,救助站的猫狗也都能有好的归宿。
在李林的想象中,救助小院只是暂时的中转站,猫狗都是流动的,“只能算是临时的家”。需要救助的猫狗过来,通过救助变得安全、健康、互动性好,再找到负责任的领养人,“让它们都有一个家。”最好的场景是,每只猫狗都有好主人,没有遗弃、虐待,“没有救助站才是最好的。”
新京报记者 乔迟 编辑 袁国礼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