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在我八岁的时候,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需要一千五百四十三步,村东头有一株老槐,村西头也有一株老槐。
村里的路坑坑洼洼,本就瘸腿的爷爷走起路来更是深一脚浅一脚,但即便如此,小跑起来的我也才能将将赶上他的脚步。往往还没有到村西头的那棵槐树下,我便喘着粗气,“爷爷,歇一会吧,我累了!”他便卸下肩上的背篓,顺手摸出别在腰间的烟杆,“去问问老孙头要捎点啥!”“好嘞!”爷爷话音未落,我已经跑了出去,一边跑着一边叫喊着:“小花,小花,我要去赶集,你要不要吃炸糕……”
小花那一年七岁,扎着两个小辫,爱穿一件花罩衣,圆圆的脸上总挂着笑。村里不仅我还有二胖他们都喜欢和小花玩。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脆生生地应道“嗳!”我推开那扇红漆斑驳的门,不大的院子里只有那只小母鸡在院中央踱着步,“小花,小花……你在么?”“孙爷爷,我和爷爷去赶集,你要带点啥不?”可是一直没人应声,突然一阵风吹过,那只母鸡挥着翅膀咯咯咯叫起来。我又推开屋门,跑到后院,那两只小羊羔兀自趴在羊圈里,眯着眼看了我一眼,之后依旧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爷爷,家里没人,门也没锁!”那时,爷爷刚抽完一锅旱烟,正在石头上磕烟灰,听我这么一说,动作一滞,“兴许是走亲戚去了呢!走,咱去集上!”爷爷牵着我的手,不由分说的向镇上走去。可我咋从没听小花说过她有亲戚呢,我扭过头去,透过矮墙的豁口看到院子依旧空空荡荡,那只母鸡也不知道去了哪。
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小花。赶集回来,我带了她最喜欢吃的油炸糕,从村西头路过时,我又叫嚷着小花小花,却依旧没有人应声,第二天、第三天亦是如此,直到那块油炸糕变坏了,直到小花的院子里落满了树叶。
两只小羊羔被爷爷牵回了家,和我的那头老黄牛养在了一起,天气好的时候,我骑在牛背上,牵着小羊,穿过村子去西山的草场,经过村西头的时候,我总会探着身子看一看,然而小院总是那样的安静,如果小花在家的话,她一定会哼着歌,声音甜甜的,飘荡在整个村子里。
又过了几年,我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只需要八百七十三步了,爷爷已经赶不上我的步伐。听村西头的老瞎子说小花是被她爹也就是老孙头的儿子带走的,连东西都没顾得上收拾。“你又看不见咋知道的?”二胖不屑的说道。“哼,我瞎子眼瞎,心里亮堂着呢!告诉你们,小花那天哭得可惨了,我可听得真真的!”
在我十四岁那年,老孙头突然回来了。彼时的我,已经能够独自做到猎取一头野猪,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我跑起来,没有人能追得上我。当我跑到那棵老槐树下时,老孙头抬头看了看我,又将目光转到一众围观的人身上,“孙女跟着她爹在帝都读书呢,好着呢!”我知道,这句话是对着我说的。“哎呀,帝都呐,那可真是了不起!”围观的人一阵艳羡。
我听爷爷说过,过了村西头那棵老槐树,沿着山路走上五十公里,再顺着县里修的那条石子路,一直走啊走啊,总得走上两个多月,直到看到一个巨大的城门,那便是帝都。于是,放牛牧羊的时候,我便总心不在焉,时常爬上那棵最高的树,遥遥看着帝都的方向,然而,不管我如何努力,都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天际,我还看到一只鸟飞过,消失在了远方。
我的牛生下了小牛,小花的小羊现在也已经有了七八头,曾经,我以为我会和小花一起去放牛牧羊,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对爷爷说我要去帝都闯荡,爷爷沉默了一会说等你十八岁吧,等你变得足够强壮。那一年我刚十五岁,手头已经攒了十六颗同样大小的野猪牙,我想着要凑齐三十六颗,穿成一条项链,当做送给小花时隔多年后的见面礼。
于是,我去西山的次数更多了一些,待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拥有了三十六颗大小一样的野猪牙,瞎子帮我穿成了项链,我时时刻刻揣在怀里,也暗地里打听到小花是在帝都的一家客栈里,老孙头说那家客栈叫做同福,他还说他年龄大了,要是谁去帝都,替他带几句话给小花。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爷爷说我可以出去闯荡了,他帮我收拾好了行李,再一次说了去帝都的路。临出发前的一天晚上,我从村东头又来到了村西头,我数了数,只用了六百四十三步,在那棵老槐下,我看到了老孙头,他说:“告诉小花我很好,她的小羊也很好。”说罢,便起身回了小院子,我还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也不知道小花在那能不能吃上油炸糕!”我张了张嘴,没出声,我其实很想告诉他,这些年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炸糕,我会做给小花吃。
那天,天还没有亮,我便出了门,去后院看了看老牛和羊群,那时山里起了雾,五六步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曾经以为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挺近,这一次却感到很遥远。我走啊走,朦胧中看到一点光亮,走近一看,是老孙头擎着一盏灯,不知道他在那站了有多久,稀疏的白发已经被雾气打湿了,他看到我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便转身走了回去。那株老槐在雾气中隐隐绰绰,我隐约看到树下的那块大石头上有个穿花衣的小姑娘,扎着小辫子,嘴里哼着不知道歌词的歌……我摇了摇脑袋,再定眼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我走啊走,一直没有回头。待到太阳升起,雾气渐渐散去,我回头一看,看到村庄已经再也看不到,消失在了来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