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漠河舞厅里,灯光摇曳,一对对情侣,或搂或抱,在昏暗的舞池里舞步缠绵。
突兀地,一个老人,双手做拥抱状,一人独舞。
灯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出彩色的光芒,而他的眼角,分明有泪。
他的舞伴呢?
他一生只和一人跳舞,而他的舞伴去了天堂。
那一天,距离现在已过去了35年,那一天,1987年的5月6日,没有任何征兆,中国东北的大兴安岭突发大火,风卷着火,肆无忌惮地在漠河到处招摇。
人们哭嚎、奔跑,想躲开火,而火似魔,缠着人,吞噬着人。
211条生命,就这样,匆匆去了天堂。
211条生命里就有那个老人的爱人——康氏。
那天,距离他们结婚,只有四年。
火吞噬了爱人,也带走了老人爱的 *** ,爱人离开后,老人没有再娶妻,无论是冬天寒冷,还是夏天炙热,老人都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跳舞。
这个老人是谁?
10月爆红歌曲《漠河舞厅》背后故事里的人物——张德全。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地,张德全的爱人已经离开人间35年,张德全也从曾经的潇洒青年成为皱纹丛生,两鬓斑白的老人,可是,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老人都没有忘记他与爱人的初相识。
那是老人从北京归来的第一个冬天。
那一天,漠河的阳光温暖舒适,吃过午饭,张德全一个人四处溜达,不知不觉地,他就走到了广播社前的石砌花坛前,他站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然后抽出一根点燃,他一边吸,一边随意地四处看。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女孩。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调皮的丘比特悄悄地朝张德全射了爱神之箭,看到这个女孩,张德全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
女孩正和人聊天,不知道是聊了有趣的话题,还是广播里放的歌曲恰巧是女孩的最爱,只见她,身子转了一圈,手臂随着音乐摆动,她的动作优雅而自然,就如清脆的海棠,不慌不忙地抖落藤蔓上的雨露。
不知为何,看着她,张德全的心开始怦怦跳。
他想走过去,问女孩的名字,可是,他的勇气鼓了一次又一次,人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害怕自己的冒失,会吓着女孩。
他没有动,女孩却走了,去了张德全不知道的地方。
从花坛回来以后,张德全的心就乱了,再也坐不住了,每天,他都会找借口去花坛,在那里,点上一根烟,来回地徘徊。
他以为,只要像上次一样燃起香烟,女孩就会出现。
也许,是上天怜爱他的痴情,多方打听后,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他嘴里轻轻地念着,欣喜如酒酿,他的心不知不觉地就醉了。
然后,思绪如翻滚的潮流,他为女孩写下了一首诗。
“晚星啊晚星,你为什么挂在烟囱上,蟋蟀在林间弹琴,海棠梳妆,你为什么总是挂在烟囱上,倘若是为了寻找极光,那你跟随我,我知道它在哪儿,…….”
极光,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可遇而不可求,在漠北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看见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幸福的人。
张德全以为,只要他带女孩看见极光,就会和女孩一起收获幸福,却忘了,极光虽美,却转瞬即逝。
终于,张德全和女孩认识了,并做了朋友,为了和女孩多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张德全可谓是用尽了心思。
他知道女孩会跳舞,就表情严肃地勒令女孩教他舞蹈,或许是女孩懂他的心,或许是女孩心善,但更有可能是女孩对他也心存好感,他的勒令,女孩没有反感,也没有拒绝。
于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冬季的夜晚,张德全行工作之便,带着女孩去了一间放着谷物的仓房。
仓房里堆满了麻袋,他们钻进麻袋堆,走进张德全早就拾掇出来的一小片空地。
仓房里安静极了,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就只有虫鸣。
“你扶着我,对!把手搭在这里。”
女孩抓住张德全的右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腰间,然后把自己的右手轻轻地搭在张德全的肩膀上。
“你先迈右脚,我退左脚,是的,然后再交替过来,来,让我们试试看。”女孩低着头,专注地教张德全脚上的动作,灯光本来就昏暗,她的头又低着,她没有看到,张德全的脸红红的,他看着她,眼睛如天上的星星,温柔、多情。
他们相爱了,仓房成了他们的秘密舞厅,只要有空,他们就会去那里,跳舞、聊天,诉说情话。
张德全想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女孩,他带她去看极光,让朋友从北平捎来最时髦的牛仔裤,他想看女孩穿着他送的牛仔裤跳一支胡乱的舞蹈。
他最喜欢看她跳舞,当初他一眼就爱上女孩,就是因为她曼妙的舞姿。
1983年的冬天,张德全和女孩结婚了。
婚礼上,张德全的朋友李士鹏喝得酩酊大醉,他脚步踉跄地要给女孩点烟,张德全想拦,没拦住,从来没有吸过烟的女孩对烟也好奇,想尝一尝香烟的滋味,可她只抽了一口,就被呛住了,她咳嗽着,小脸憋得通红。
多美好的记忆啊!
后来的许多年,张德全想到这,都会笑,可是每一次,他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结婚后,张德全还是会和女孩一起去仓房,在那里跳舞,他们爱极了那里的宁静。
张德全还永远记得,仓房改造扩建的前一晚,他和女孩又一次去了仓房,那里是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他们要去跟它告别。
他们坐在高高的麻袋堆上,不说话,只听虫鸣。
“嘘,你听见针落地的声音了吗?……叮……”张德全问女孩,女孩点点头,她抬头笑着看张德全,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流星闪过。
相爱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地时间就到了1987年。
对于别人来说,那也许就是和平常一样的年份,而对张德全来说,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就停滞了。
那年的5月6日,大兴安岭发生了特大火灾,并在傍晚的时候席卷了整个漠河县。
有人说,那火是“天火”,火被9级狂风带着,一团一团地从天上降下来,没有人能够拦住,只是半天时间,漠河县城就被烧了个精光。
火灾整整持续了28个昼夜,造成101万公顷森林受害,5万多人受灾,211人丧生……
211人中,就有张德全的妻子。
火灾发生那天,张德全不在漠河,等他知道漠河发生火灾,想尽办法赶回来时,火势已去,天色已微明。
他看到,整个县城就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烧焦的残垣断壁,除了一排排烟囱倾斜地伫立,远处有木梁若隐若现地冒着微弱的火星,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他哭,他喊,他到处找,到处问,可他怎么都找不到他的爱人,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爱人去了哪里。
夜里,他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梦到爱人在火光通天的建筑间奔跑,火苗窜上了她的裙摆,在她的胸前晕开,她跑,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德全”。
他醒了过来,夜还是和以前一样黑,而他的身边,却没有了爱人,他点上一根烟,他希望他的爱人像以前一样在他的烟点燃时再次出现。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也许就是她还在。
张德全这样想,心里有了几分安慰。
他想,爱人也许躲过了火灾,逃到了东边的森林,在那里她搭建了溪流和青苔,化身为鹿,彻底地尽情舞蹈。
她跳得倦了、累了,也许就会回来找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德全一等就是35年,他没有再娶妻,他怕自己娶了妻,爱人会生气,不会回来看自己。
他一年一年地等,从青年等成了老人,头发白了,曾经炙热的眼睛也衰老了,他的爱人仍旧没有回来看他一眼。
他想她,成夜、成夜地想。
因为想,他在仓房旧址不远的街道开了一家舞厅,他管舞厅叫“漠河舞厅”,每天,他都在舞厅里跳舞,他不找舞伴,只一个人跳。
夜里,摇曳一天的灯球抖落了光辉,人群也逐渐散去,热闹一天的舞厅便会变得极其安静,就像当年他和她的那间仓房,他一个人站在舞厅当中,仔细地听,他仿佛又听到了针落在地上的声音,“叮”。
“嘘,我的爱人,你听到了吗?听到了针落地的声音,听到了我对你无尽的思念吗?”
本文作者:杜萧染
责任编辑:李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