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环首刀是最具有中国特色的冷兵器。据考古资料，到了汉代，作为武器的铁质环首刀在我国的中原地区大量出现。随着钢铁冶炼锻造技术的发展，钢铁兵器开始被大规模地生产和使用。之后的两千年时间，环首刀深深影响了中国的冷兵器发展。它的形象经常出现在画像石、画像砖、壁画等图像资料中，对我国古代文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有人可能会说，中国最具代表性的刀是唐刀。事实上唐刀只是现代刀剑收藏界创造出来的一个名词，从考古发现和古代典籍来看，唐代的刀仍然只是延续之前朝代环首刀的形制，并没有很大的突破。只不过因为唐代的影响力很大，而且中原地区环首刀的设计造型在这一时期被日本刀剑借鉴并保留下来，所以现代一些刀商才打出唐刀的旗号，作为招徕顾客的噱头。
其实从商代青铜器开始，中国就已经出现了刀身厚重、刀背笔直、单面开刃、刀镡设计成一个圆环的环首刀雏形。汉代铁器的普及，使得环首刀为世人所熟知。以后的两千多年，中国刀的造型和工艺虽然经过很多次创新和改良，但是始终没有脱离环首刀的基本形制。直到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人普遍使用的抗战大砍刀，仍然属于环首刀的延续。
环首刀
令很多人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环首刀的末端会有一个圆环？
调整配重
一些热衷刀剑解读的人声称，这个圆环具有调整配重的作用。
古代打造刀剑的确会考虑整体的配重平衡。比如刀身长且厚重，而刀柄太轻，在挥砍时就可能由于惯性太大而导致难以控制甚至脱手。这时候就需要在刀柄这一端设计有足够分量的刀镡，以调整配重。
《中国画像砖全集》第二册《河南画像砖》收集了“武士画像砖”图像资料，画像砖现收藏于河南博物院，为南北朝时期的画像砖。上边刻画了四个士兵行进的样子。四个士兵手中交错装备环首长刀和盾牌以及弓箭。画面上手持环首刀的士兵将环首刀扛在左肩上，环首刀刀柄部的环首尺寸也显得比较大。环首较大，其作用应该是为了在使用环首刀时，克服刀身太长导致的重心前倾，为了平衡重心，工匠刻意增加了刀环的尺寸。环首上还系有绳圈，应该是战斗时套在手腕上，进一步防止因为重心前倾导致使用时意外脱手。
文献中关于长尺寸的环首刀，西晋末传唱于陇上的《壮士之歌》中描写了陈安的英姿：“七尺大刀配齐环，丈八蛇矛左右盘。”长达七尺的环首刀，在持握时刀身太长导致刀身质量太大，重心过于前倾。应当和上图中的环首刀一样，需要在刀柄末端附上大尺寸的环首，这样才能将全刀的重心后移，以达到稳定使用的目的。
此外从一些文献资料中，我们也能够窥见魏晋南北朝时期环首刀的普及性。自从汉代以来，几乎每把作为兵器或者随身佩带的刀，都要在柄端锻铸环首。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还出现了使用环首刀惩罚伤害他人的事情。
《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记载：“大将军责丰，丰知祸及，遂正色曰：‘’卿父子怀奸，将倾社稷，惜吾力劣，不能相禽灭耳！’大将军怒，使勇士以刀环筑丰腰，杀之。”当时，太常夏侯玄在天下极有威望，但因为与曹爽是亲戚，不能担任有权势的职位，平时常常怏怏不乐；张缉因为是皇后之父而免去郡守闲居在家，他也很不得意。司马师虽然提拔了李丰，然而李丰私下里却偏向夏侯玄。于是，他结交张缉，打算推翻司马师，改以夏侯玄为大将军。但司马师听到风声，请李丰来见面，向他询问此事，但是李丰不以实言相告。司马师责问李丰，李丰知道事情败露，于是正色说：“你们父子心怀奸邪，将要倾覆社稷，可惜我力不能及，不能将你擒杀诛灭！”司马师大怒，就用刀把上的铁环猛击李丰的腰部，杀死了李丰。
《魏书》记载：“延昌四年(515 年)正月，世宗元恪夜崩，肃宗元诩践祚。王显参奉玺策，随从临哭，微为忧惧。王显既蒙任遇，兼为法官，恃势使威，为时所疾。朝臣托以侍疗无效，执之禁中，诏削爵位，流放朔州。临执呼冤，直阁伊盆生以刀镮撞其腋下，伤中吐血，圈至右卫府，一宿死。”这里是说延昌四年(515)正月，世宗在夜晚驾崩，肃宗即位。王显参与肃宗临治仪式，同百官在一起哀悼哭泣，心里颇感到忧惧。王显蒙受世宗恩遇重用，又兼身为执法之官，倚仗权势、显 *** 严，为当时群臣所嫉恨。朝中大臣借口王显给皇帝治病不见疗效，把他逮捕关进监狱，肃宗下令削除了他的爵位官职。王显被捕的时候大叫冤枉，值勤武官伊盆生用刀环撞击他的腋下，使他重伤吐血，被送到右卫府圈禁过了一夜就死了。
《资治通鉴》记载：“南梁武帝萧衍大同十年三月„„孙腾见澄，不肯尽敬，澄叱左右牵下于床，筑以刀环，立之门外。”这里记载孙腾面见高澄时，未表现得毕恭毕敬，高澄便叱令手下把孙腾从床上拉下来，用刀环击打他，并让他立在门外。
《北齐书》记载：“帝曰：尔乃诽谤我！珽曰：不敢诽谤，陛下取人女。帝曰：我以其俭饿，故收养之。珽曰：何不开仓赈给，乃买取将入后宫乎？帝益怒，以刀环筑口，鞭杖乱下，将扑杀之。”这里是说天统年间祖珽为了谋求宰相之位弹劾侍中尚书令赵彦深、侍中左仆射元文遥、侍中和士开。皇帝知道非常生气，召见他问话。皇帝高纬说：“听说你还诽谤我!”祖珽回答：“不敢诽谤，不过说陛下把个女子弄到宫里了。”皇帝说：“我可怜她挨饿，所以接过来。”祖珽问：“为什么不开仓赈粮，却弄到后宫里?”皇帝大怒，拿刀环捣祖珽的嘴，命左右侍从鞭杖齐下，要立马杖杀他。
这些文献资料都表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使用环首刀的刀环对他人进行击打伤害的事例。依靠这些刀环进行的击打行为我们可以断定，当时的环首刀的刀环应当具有相当高的质量和结构强度。而环首刀的环首与刀身的连接，应当多是一体锻造或者紧密固定为一体，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刀环的击打效果足以在一些场合置人于死地。最后根据文献资料记载，这些刀环的使用情景多是随手为之。这表明，魏晋南北朝时期，环首刀已经得到了当时社会最广泛、最实际的使用，甚至使用刀环“筑”或“撞”人都成为了一种顺手为之、颇为常见的伤害惩戒，甚至杀害他人的方式。
麻布勒腕
环首刀主要采用百炼钢法铸造，厚脊直身、柄端带环、不设护手，与双面开刃适合推刺的剑相比，单侧开锋的环首刀更适合劈砍。
云南大关昭通东汉崖墓中 M3 出土的两件环首刀中较长的一件，根据《云南大关、昭通东汉崖墓清理报告》该刀长 91、宽 2-3、环首径 4-7 厘米。而且根据现场留存的痕迹推测，该环首刀的环首上原缠有麻布。
莫高窟壁画五百强盗成佛因缘图
古代一些壁画当中也显示出，环首刀的刀环经常缠有刀穗。刀穗多为布质，可见并非纯装饰作用。
士兵在作战当中，当需要暴力挥砍、连续作战时，就需要将麻布做成的刀穗缠在虎口和手腕上，将刀和手牢牢固定在一起，防止挥砍过程中刀具脱手。
刀环有约
到了魏晋时期，普通士兵和上层贵族大量佩戴环首刀。这一时期，也开始给环首刀赋予新的含义：第一，通过“刀环”希望友人“还”，以表达思念之情，即所谓“刀环有约”。第二，赋予了辟邪的含义。
随着长刀、宝刀数量的大大增加，与剑一直以来的尊贵地位不同，在此之前刀所代表的含义更多的是勇武，善战甚至鲁莽和野蛮。但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一部分壁画砖的画像中，环首刀代表的含义已经开始出现了新的变化。
赠刀图壁画砖
甘肃省高台县苦水口一号墓中的南壁中部，存留一幅“赠刀图”壁画砖。
图像中描绘了一幅离别赠刀的场面。两名男子相对而立，画面左侧的树表示他们在室外，右侧红衣男子手捧一把环首刀，两人似乎是在道别。笔者认为在这幅壁画砖描绘的画面中，右侧男子所捧的环首刀，作为一个符号表达了创作者的想法。
首先，图中环首刀刀身平直狭长，刀柄部的环首呈较为规整的正圆形，可认为这种环首刀表达了图中赠刀者离别时的不舍，以及通过这个“刀环”希望友人“还”的情感。
《汉书•李陵传》载：“昭帝立，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等至，单于置酒赐汉使者，李陵、卫律皆侍坐。立政等见陵，未得私语，即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握其足，阴谕之，言可还归汉也。”②此文中任立政等“目视陵，而数数自循其刀环”，“自循其刀环”即以刀环暗示李陵还归汉朝之意。这是一种暗语，一般来说，暗语要达到让对方明白含义的目的，前提必须是双方共有不言自明的社会化语言，一般都带有约定俗成的性质，由此可见，以刀环之“环”谐音暗示归还之“还”，已成为社会上的通行语。自此出现了用刀环表示思归思念的成语“刀环有约”。这是笔者认为该壁画砖中，环首刀表示第一层含义。
其次，应当和百炼钢刀有关，赋予了辟邪的功效。图上的环首刀平直狭长，特别凸显环首的圆满，很有可能是为了表示刀环经过了精美的装饰，刀本身价格不菲。比如曹植在受赐宝刀后作赋称赞：“规圆景以定环，虑神思而造像”这样的造型必然需要优异的材料才能制造出来。当时的宝剑宝刀多用百炼钢制造，曹操在《内诫令》中说：“百炼利器，以辟不详”②也就是说，当时的人认为使用百炼钢制作的兵器，具有辟邪的功效。
《后汉书·虞延传》记载了光武帝赐予虞延“钱及剑带佩刀。”《后汉书·冯鲂传》记载安帝赐石“驳犀具剑、佩刀、紫艾绶、玉玦各一”。由此可见，早在东汉初年，皇帝常在赏赐臣下剑的同时，也赐予佩刀。以此可以推测，佩刀也成了当时的一种與服制度。《后汉书·與服志》记载：“佩刀，乘舆黄金通身貂错，半鲛鱼鳞，金漆错，雌黄室，五色罽隐室华。诸侯王黄金错，环才夹半鲛，黑室。公卿百宫皆纯黑，不半鲛。”当佩刀的习惯开始被上流社会广泛接纳，自然也开始流传于民间。赠刀这种行为，自然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因此，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向将要远行的朋友赠送制作精良的环首刀，也是可以被解释的。“赠刀图壁画”借用环首刀的图像，表现出了对朋友的思念和不舍之情，也表达了期望朋友一路顺利诸邪辟除的美好祝愿。比较两汉时期画像石中环首刀代表的善战、勇武以及鲁莽等含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环首刀在艺术创作中带有的，关于思念、不舍和祝福等等含义则显得更为雅致与亲切。现实里环首刀作为兵器而天然带有的暴力象征，在同时期的艺术创作领域中已经开始被弱化。
本文作者：张勇，手工刀匠，匠人工坊总工艺师，上谷冷兵器研究会秘书长，元朝镔铁局折叠锻打花纹钢工艺传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