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先讲个故事。
老皮克年轻时候是在世界比赛获过奖的美男子,虽然现在老得头发没几根了。他很自恋,想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儿子,用仙人的橡皮泥捏了一个秃脑门,长胡子的小老头,算是他的儿子小皮克。刚完工,小皮克“呼”地跳上桌子,推起桌上的方脑袋收音机,喊道:“大汽车开啦,嘀嘀——!”
虽然长得跟老皮克一模一样,小皮克内心却完全是个孩子。他去上学,熊孩子们一看,只有小山羊才长胡子哪!他也觉得不像样,大家一合计,把胡子揪下来改成头发,变成了真正的小孩。可是一回家,老皮克见到,大怒,又拔下他的头发往下巴上栽……
这就是孙幼军的童话《老皮克和小皮克》。
这个人的第一部作品,是出版于1961年的《小布头奇遇记》(我现在手头有一个第17次印刷的版本)。找不到大图,凑合下吧:
主角是一个用碎布做成的布娃娃“小布头”,只有拇指大,这个极小的形象类似于民间故事里老小或者“大拇指汤姆”,因其小与孩子们亲近。小布头坐火车到了农村,认识了麦子、母鸡等朋友,在老鼠洞里当了俘虏,坐着风筝上了天……在经历中完成自己的成长。
故事的主题,本来和当时的其他儿童文学(若有的话)相同的,说教性的(“中心思想”是“珍惜粮食”,“紧抓工农生产”)。但小布头完全是孩子的心理(爱赌气,幻想自己很强大,贪玩,又很讲“义气”),故事里的“真”孩子角色也非常天真,甚至大人都有童心。
爸爸看见苹苹不快活,就说:“那咱们表决吧!同意妈妈给小布头做一件外套的,举起手来!”
爸爸自己先把手举得高高的。苹苹一看,也高兴得举起手来。只有妈妈一个人没举手。
“这没关系,”爸爸说,“少数服从多数!”
妈妈忍不住笑了,她一边找材料,一边咕哝说:“唉,这父女俩呀,真拿你们没办法!”
而且充满了幽默,这种幽默,一直贯穿他以后的作品:
“喳喳!”鼠老大很得意地叫了一声说:“这个该死的老头子,晚上老守在粮食仓库里,一颗粮食也不叫咱们吃。喳喳,他不叫咱们吃粮食,咱们就搬到他屋里来住,把他屋里的东西统统吃光,不管甜的、咸的、酸的……”
“兹兹,还有辣的。”鼠老三讨好说。
“你多嘴!喳喳!你可恶!喳喳!”鼠老大大叫说,“我不吃辣的!”在60年代版本的《小布头》里,反面角色四只老鼠的结局是被打死。90年代的新版,孙幼军改写了这个故事,去掉一些“时代”性很强的内容,小布头深入鼠洞,和他的玩具伙伴以自己的力量惩罚敌人。小布头在故事开端,是一个任性、幼稚的角色,“新”小布头更为主动、有能力,有智力和勇气独自解决问题。甚至有点英雄气概。
“我没有大老鼠那样的尖牙齿,”小布头心里想,“要是碰上什么危险,这玩意儿可以当武器的!”
他用力把那根大针从线轴上拔下来。真不错,这根大针差不多有小布头身体那么长,光闪闪的真像一把剑!
小布头把他的长剑在手里挥舞几下,觉得很顺手。
接着,他又从炕沿儿跳到地上去。他从飞机上掉下来过,现在跳这样高矮,简直不算一回事!
这时的小布头,应该是在模仿日本民间故事的“一寸法师”。这不仅反映出不同时代的儿童观不同,也创造出了一个成长型的角色形象(而不是机械、被动地接受说教,以“改掉缺点”为最高目标的“好孩子”)。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中国儿童文学里,这种角色都是少见的。
说说《怪老头儿》,这是一本异书。主角赵新新是个大脑袋,细脖儿的小顽童(跟皮皮鲁类似),他的朋友怪老头是个老魔术师。它的套路,在今天看来并不出奇,但你要注意,它出版在1991年!那时候HP还是罗琳的腹稿,《指环王》系列对于国人是闻所未闻。然而,就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有了一部儿童向的奇幻小说,而且是纯粹中国式的奇幻小说。
怪老头的房子可以像一摞纸片儿那样叠起来,用一根竹竿在水里晃晃就来鱼,还知道许多怪事,例如哪里有个国家的人长着大象的耳朵啦,哪里有个国家的人有四张脸孔啦……这些奇幻元素,全有着明显的中国特征。
中国童话借用神魔小说和神话的并不少,例如葛冰的《小精灵灰豆儿》。但《灰豆儿》对西游记世界观的照搬相当明显——主角是一个因为太小而被孙悟空忽略的小妖怪,而他的尾巴是猪八戒的尾巴下凡。
怪老头儿带着赵新新钓鱼,这并不奇怪,他们遇到了一个老官员,他也喜欢钓鱼,还有个地方叫鲤鱼湾,围起来,专门让“领导们”钓——更像“真事”了。但就在这个完全正常的鲤鱼湾:
凭空钓鱼的故事有左慈的成分,怪老头半癫的形象,可能来自济公,至于房子变成纸,也许有唐传奇《聂隐娘》的影响。《怪老头儿》杂采众家,而且化用得非常自然,非常从容,让奇迹在日常生活中发生。
《怪老头儿》的语言也是很有特色。孙幼军对自己的语言,没有什么评价,只说喜欢朴素(他觉得小小孩不喜欢读安徒生)。他确实是朴素的,然而也是丰富而生动的。
这个生动很难得。儿童文学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从“民间传说(严格地说不是儿童文学,但在现代社会,民间传说的主要读者是儿童)”到“创作童话”,再到“幻想小说”,主要的趋向是细节越来越生动,手法越来越写实。
一方面,创作者从民众变成了职业作家,另一方面,幻想小说想要吸引观众,就需要更加细腻出色的讲述技巧,来获得身临其境的感觉,因为大众已经不相信神话和鬼怪了(你说我吃西红柿也有很多读者?这……今天天气很好啊!星星特别多!)。
《炸糕和滑翔机》的故事里,怪老头说自己病了,向赵新新讨吃的,把人家买滑翔机的钱花掉了,然后送给赵新新神奇的木片,做成永不落的滑翔机——这是个民间故事里很常见的“考验”和“好心有好报”的模式,情节上并无稀奇处,但孙幼军是这样讲述的:
如临其境。
也许这里没有特别高的技巧。相比安徒生或王尔德,孙幼军的语言也不是登峰造极。但是这样写,相比简单地概述情节的民间故事,就已经是一个进步。此外,这个故事明显受到瑞典林格伦的《小飞人卡尔松》的影响——小飞人自称发烧了,要吃糖才能好——但孙幼军把自己生活的细节添加进去,林格伦的细节是到楼底下小店去买糖果,孙幼军的细节就是买刚出锅的热炸糕。
孙幼军这个人,我觉得叫他“孩子们的老舍”不为过——不过,他并非北京人,老家是萧红那边儿的。
孙老头现在八十一岁了,牙没剩几个,还能写东西。这是他2013年写的小故事:
孙幼军先生送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