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晚上7点半的音乐会还没开始,村民们已陆续走入篱苑书屋。
村委会在白天广播的中秋音乐会预告, 吸引了大概四分之一的村民。今年的秋收已经结束,在缺少粮地的交界河村,山里的油栗和核桃都卖给了采购商,大多数的村民清闲下来。很多人第一次进入这栋由4万根柴禾装饰的方形建筑,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书籍包围。
这个在2011年落户北京市怀柔区雁栖镇交界河村的乡村教育公益项目,由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李晓东设计。书屋筹建者们的初衷是,它能促进城里游客和村民的交流,带动村子的经济。6年来,篱苑书屋缓慢改变着它所在的北京郊区的交界河村。现在,几百名外地人游客会在周末到访。
但和许多乡村公益项目一样,篱苑书屋在融入当地环境的过程中遇过诸多困难,与村民的冲突不断。
篱苑书屋尚在建设之初,村民们便对这个奇怪的建筑感到不可思议:“这些捐款做图书馆的人,为何不直接把钱分给村民?”
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在这个北京以北的普通山村,人们当时相信,没有人会去看书,也没有城里(指北京)人会跑到距离北五环还需2小时车程的山林里,去参观这样一个图书馆。
等到施工的时候,篱苑书屋的馆长潘希去山东找来熟识的施工队,在没水没电的土地上开工。另外聘用的部分村民不懂技术,拿的工资相对低,为此,双方还发生过不愉快。
建成后的篱苑书屋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关注。2015年,它被美国“BusinessInsider”评为全球最美的18家图书馆之一,国内媒体也随之对其进行报道,加上有不少访客在网上撰写游记,书屋的知名度不断增加。
但显然,村民们还没有准备好。越来越多的游客涌入,两者的矛盾也时有发生。
让馆长潘希挺纳闷的是,一些游客会随意摘取村民们种植的瓜果蔬菜。“不知道为什么城里人要这么做。”她还见过折下了栗子树枝的游客被村民追打。在篱苑书屋放置指示牌之前,还曾有不礼貌的游客在村民的指引下走错路,多开了10公里。
书,篱苑书屋发动志愿者对书屋的盗版书进行清理,在书屋的2万多册图书中整理出1000册左右质量欠佳的书,其中一部分疑似盗版书籍——主要来自访客们的捐赠。这让篱苑书屋陷入麻烦。
“为什么城里人要把盗版书捐给我们?”这件事又让交界河的村民有所不满。
潘希的朋友、Treep树旅行的创始人宋宇鹏与篱苑书屋合作两年,常在周末组织一些爱书人来篱苑书屋体验阅读。他和潘希商量,决定在中秋这天举办一场村里的音乐会。
“希望借这场音乐会,建立城里人和村民们的联系,还原篱苑书屋本身的价值。”他说。
宋宇鹏在组织活动的两年中见证了篱苑书屋“出名”的过程。他曾见到导游拉着一车游客来书屋,浩浩荡荡,执意插队进书屋,也亲历了篱苑书屋遭遇盗版书风波。
中秋节的这天下午,交界河村的村民们前往篱苑书屋领取月饼,潘希在书屋内和每一个村民打招呼。在村里,所有人都认识她。这个总是披散着长发的负责人身材清瘦,说话有不一样的文气。
随着书屋的发展,潘希逐渐了解到融入村子的方式:通常从打招呼开始。她刚来这儿的时候,进出办事并不主动和村里人打招呼。在一次开车运货过程中,她碰坏了村民的梨树,潘希托邻居前去代为道歉。梨树的主人有些生气:“潘希是谁?我不认识。让她来见我。”
潘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位:在村里和人打招呼是基本的尊重。
钱当然还是重要的。交界河村是个扶贫村,怀柔区 *** 的网站上记载,2004年之前,这里的村民人均年收入不足6700元。篱苑书屋的规划是尽可能地给村里创造了一些工作机会。比如书屋外墙的4万根柴禾,是通过5毛一根的价格向村民征集的。两年间,筹建书屋的创办者们共花费38万元,聘请村里人对书屋进行装修翻新。另外,周一至周五书屋对外承包场地的收入和餐车的部分盈利也都交给了村委会。
爷爷辈中学历最高的高中毕业生杨泉生,负责经营篱苑书屋附近的餐车,今年他借此获得了五六千元的额外收入。杨泉生的妻子王福英被聘请做篱苑书屋的管理员,一年7000元工资。杨泉生对篱苑书屋这个项目颇为赞同。他看上去总是心情愉快:“以后我孙子可以跟人介绍说,我奶奶是个图书管理员。”
在前往篱苑书屋的路口,近50岁的村民靳海兰和丈夫摆起了小摊,售卖栗子、鲜枣和核桃。她的丈夫则在一旁烤红薯和玉米,依靠自清明节至10月的每个周末,这个摊位能为他们带来三四千元收入。
潘希原本设想,将靳海兰家摊位所在的空地开放成一个村民向游客售卖农产品的场地。但村子太小,村民们互相认识,觉得再来摆摊就是抢生意,情面上过不去。
村里的3个农家院都因为篱苑书屋的开设而增加了收入。十年前,石家大院只有一些零星的散客生意,近两年则由于篱苑书屋的人气大涨,石家大院的年收入达到七八万元。在周末,它的露天餐桌上总是坐满了人,游客们对摊鸡蛋、烤虹鳟鱼赞不绝口。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村民们除了看电视消遣,就是凑人数打牌。有时会有文工团来大队演出,人们会像过节一样开心。这是中国庞大农村地区的一个样本,夜很长,娱乐贫乏。
往年中秋节,经营石家大院的田桂凤一家人会吃一顿团圆饭,以此庆祝节日。在这个傍晚,他们收拾完农家院的活计,准备了点瓜子甜枣,和家里的两个孩子一起向书屋走去。他们远远看到路的尽头,篱苑书屋的橙黄色灯光从柴禾缝隙透出来——里面已经座无虚席。
可惜音乐会的第一个节目反响不如人意。这是一首节奏缓慢的古琴曲演奏,演奏者白衣飘飘,盘坐高台,音乐时疏时密。半分钟后,场面有些躁动,充斥着通俗手机 *** 、踩踏地板的吱呀声和窃窃私语。
“这啥?”
“听不懂。”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过了一阵,陆续有村民离开。潘希听到村民说,“听着要睡着,每次‘嘣’的一声又惊醒。”潘希听见村民小声议论。相反,一些城里的访客显得很放松,他们盘腿坐在阶梯上,在细细的琴声中闭眼凝神。
古琴表演结束的时候,村民们走了一半。幸好有后面的节目“救场”:大学生们临时组建的民谣组合和独立音乐人,让村里的一些年轻人和孩子有了兴趣。
偶尔去交界河村居住的旅法作家亚丁和他的女儿也参加了音乐会。他在交界河村的更高处有个自己的法式院子。
“我并不觉得有了书屋大家就会多读书,书屋与当地的联系还是在于能带来一定的就业和收入。”这是他一直坚持的观点。
亚丁设想在交界河村建造更多有特色的书屋,组成一个书屋部落,让离不开电子产品的现代人在这儿找到阅读纸质书的文化痕迹,并带动当地经济。
篱苑书屋设计师李晓东也正和朋友们推进一个新项目:在书屋对面的平台上修建一个400平米左右,能喝咖啡、具备接待能力的美术馆,缓解篱苑书屋容量不足的问题。
馆长潘希相信,篱苑书屋的存在会给村里带来一些缓慢的变化。在音乐会开始前的发言中,她感慨说道:“今天我问了好几个来音乐会的孩子,有没有来书屋看过书,他们都说有。我也分不清他们是村民的孩子还是城里的孩子。”
音乐会现场,有个小男孩侧坐在演唱者前方的台阶上,他周围的台阶里塞满了书籍。男孩凑近脑袋,用手指划过《福克纳传》《世界史纲》《人间正道是沧桑》……他神情专注地听着一首英文歌曲,似懂非懂。独盏灯照亮表演者前方的区域,男孩的脸庞在不远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