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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所谓无锡八怪,就是指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三十多年间,由当时的媒体评选出的无锡城乡流传的男女八个怪人。换一种容易理解的说法,无锡八怪也就是属于那个年代的意见领袖,网络红人。
张意秋是当时无锡著名的败家子,被他在吃、穿、嫖、赌中败去的家产,数量之巨大,令人瞠目结舌。关于他的出生,还有着一个离奇的故事。
张意秋的祖父张旭亭是当时无锡金匮两县的首富,号称无锡的“沈万三”。早年与学前街的秀才嵇[jī]道坤,因小尖上泰孚堆栈地基的归属问题而对簿[bù]公堂。这是一场功名与金钱的较量,千里做官只为财,最终张旭亭花了四千两银子赢得了诉讼。而嵇道坤则被革去功名,发配海南充军。
起解[jiè]之日,还被张旭亭当面羞辱,嵇道坤咬牙切齿喝道:“我就算死,也不会忘了今天的耻辱;有朝一日回到无锡,我一定报这个仇。”
张旭亭一下就慌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张旭亭又花了二十两黄金 *** 解差,在押送途中,设计将嵇道坤害死。做了这桩亏心事,张旭亭的心里一直都很虚,经常做噩梦梦见嵇道坤披头散发,七窍流血的来找他索命。
这是1871年9月的一天,张旭亭的儿子张衡泉之妻即将分娩。马上要做爷爷了,张旭亭自然十分高兴,酒过三巡,歪着脑袋就那么在椅子上睡着了。梦中,只见一人昂首挺胸的走入屋内,来到他跟前说道:“祖父大人在上,请受秋儿一拜。”张旭亭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那嵇道坤!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的从梦中惊醒。
此时婢女从屋内抱出了刚刚降生的小少爷,来贺喜这位老太爷。一时间,张旭亭竟无言以对,但内心早就乱了分寸。他明白,讨债鬼到了,嵇道坤转世投胎来到我家,所有家产,定会全败在他手里。
从此,张旭亭郁郁寡欢,不久便一命呜呼了。临终时,把儿子张衡泉叫到床前,把心结和盘托出,并嘱咐张衡泉不必去管教孙儿意秋,这是天数。张衡泉当真就遵守了张旭亭的遗嘱,日后便不去管教张意秋。
少年时候的张意秋就已经暴露出了他的个性,他出手阔绰大方,做事马虎糊涂,为人又随心所欲。在他的身边,有两个篾[miè]片朋友,一个叫陈仲平,一个叫周介生。两人陪着张意秋整天开party,吃喝嫖赌,无所不全。同时,这两人狼狈为奸,经常鼓动张意秋变卖家产,他俩从中抽成,大捞油水,积攒下了不小一笔财富。
篾[miè]片:指传统中国在富贵场中帮闲凑趣的知识分子。他们身为士子,不甘身世没落,于是依附豪门,在趋奉讨巧中分一杯羹。
张意秋二十岁那年,父亲张衡泉去世了。于是败子立地成了孝子,要替父亲风光大葬。从入殓[liàn]那天起,除了请和尚道士诵经超度外,更别出心裁的从苏州,无锡的尼姑庵请来一队尼姑,到家中做法事,条件是年轻貌美。等到出殡那天,他预先让人做了一批白色丝绸的袈裟,把二十多个尼姑打扮成活观音一般,列队送丧,这是无锡从未有过的场面。
无锡有一句俗话,叫做:“乡下人怕打官司,城里人怕做坟。”穷人为了打官司,手头没现钱,只得借高利贷,一场官司打下来,便会倾家荡产。因此,乡下人怕打官司。城里人的坟地,绝大多数要到山地去找,请风水,买山地,破费极大,死要面子活受罪,只为求得到祖先的荫庇[yìn bì],因此,城里人就怕做坟。
这段时间,张意秋忙着花钱,他的两个篾片朋友忙着从中捞钱。究竟捞到多少?大约可以开一片绸缎庄那么多。
下面说两个在葬礼中,张意秋花样败家的小故事。
张衡泉三朝入殓那天,张府的厨房里大忙特忙,忙的什么呢?下十王面。无论何人,都要吃上一碗,非但家人吃,亲戚朋友帮忙的人也要吃一碗。而且四邻八舍还要送一碗上门,这叫做“端十王面”。张意秋最要面子,这番端十王面,不仅四邻八舍,全城都要端。别人家端十王面都是素浇头,放点豆芽、百叶丝就行了。张意秋觉得这样太寒酸相,来了一次创新,每碗面都放上七七四十九块骰[tóu]子肉、香干、笋干、黄豆芽和百叶丝。弄这么多浇头,要费多少手脚?要花多少钱?张意秋根本不算这笔账。用吧,用吧,眉头皱一下,就不叫张败子。
千古礼制,死了父母,冬天是不允许穿裘皮大衣的。那个年代没有羽绒服,也没有暖宝宝,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里,真是苦了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张意秋却异想天开的想出一个烘云托月的妙法。他命陈周二人,寻来八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身强力壮且没有破身的青年。又连夜请来十六个裁缝,给他们从头到脚赶制了一身皮袍子。八个人终日肩并肩,脚并脚,围成一个圈,张意秋便置身在圈中。如果遇到寒流来袭,气温骤降,八人则手持火把,从四面八方为张意秋输送暖气。如此这般,自然是比火炉更暖和,更何况,这还是个跟着主人四处移动的火炉,多么便利舒适啊!这八人的吃用开销,加上工钱自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张意秋只求过的舒坦,他对金钱,那是比仇敌还恨,不用掉的话,晚上怕是连觉也睡不着的。
在这次守孝期间,张意秋也没闲着,他师承瞎子阿炳,学得一手好琵琶,瞎子阿炳也是无锡八怪之一,是无锡著名的艺术家,他的传奇故事我们之后会细说。说回张意秋,他的琵琶与众不同,人家留指甲弹琵琶,但他有一个恶习,平日里喜欢咬指甲,十个指头光秃秃的,因此,他自成一派,在阿炳的指点下,苦练肉指琵琶,肉音浑厚圆润,被誉为肉指一绝,独步江南。
瞎子阿炳纪念像张意秋说道:“这就是因祸得福了。”
阿炳说道:“因祸得福的事多的去了,我若不是眼睛瞎了,别人懒得与我计较,我哪来这样的自在呢?怕是早就把命都丢了。”
张意秋说道:“这话正合我意,我张意秋如果不是败子,也不会这么安逸,至少绑匪会把我绑去做肉票。”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张意秋从小在私塾里读书,也颇懂文墨,尤其喜爱古董,只要是他看上的,更是不惜千金。不过,他爱古董并不识古董,因此上当受骗是常事,尤其是陈仲平胳膊肘向外拐,引狼入室,经常给张意秋下套。
有一天,张府门前的河边停了一艘货船,说是陈先生推荐来的,船上装有紫砂壶十把,是名师的珍品,捏的分毫不差,就像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张意秋来到船舱,拿起一把茶壶在手里把玩,那茶壶造型十分玲珑,是一条蟠龙,壶嘴是龙头,龙嘴含着一颗小小的夜明珠,珠子还能滚动,壶底刻着康熙十年。张意秋爱不释手,问完价钱,微微一笑,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把桌上另外九把茶壶摔了个粉碎。
船主见状,惊的目瞪口呆。张意秋说道:“船老板,给你十把壶的钱就是了,惊慌什么呢。”
船主说道:“大少爷,摔碎九把茶壶,算是个什么名堂?”
张意秋说道:“物以稀为贵,世上若是有十把这样的紫砂壶,就不算名贵了,摔掉九把,剩下这一把,就价值连城了。”
船主连连称是,赞美张意秋的远见。心中却想,什么价值连城,这十把茶壶都是去年才出窑的赝品。想着,对陈仲平使了个颜色,陈仲平心里自然明白,不必多说。
当天晚上,张意秋在榻上抽大烟,陈仲平故意将茶壶移至台角,等到张意秋过足烟瘾,起身时稍不注意,被衣袖一带,才买的茶壶摔了个粉碎。
给大家脑补一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陈仲平和船主事先是串通好的,这十只紫砂壶都是赝品,为防张意秋日后显摆,被内行看出真假,因此,定此一计,不了了之。
又有一次,由陈周二人搭桥,张意秋从一个古董商那里花了两千袁大头买了一只汉白玉镯,说是稀世珍宝,张意秋小心珍藏着。直到1933年冬,张意秋患重病,寄宿在东大街万安客栈,无钱医药,把这只玉镯出售,才被识货者发现是假货,什么汉代,连清代都不如,是当代加工的。在这次勾当中,陈周两人各分得六百与四百银元的黑心钱。
此时,张意秋的家产还未败光,弹弹琵琶,玩玩古董,抽抽大烟又怎会了其一生呢?在两个篾片朋友的怂恿下,他又去 *** 和嫖妓,这两方面,才是最终倾其家业的大头。
一天黄昏,张意秋过足烟瘾,便由陈仲平、周介生陪同来到商余社 *** 。这是无锡最大的赌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张意秋在这里连赌了三个晚上。
第一天,张意秋打麻将,赢了一千五百大洋。第二天掷骰子,张意秋又赢了一千二百大洋。张意秋真是个怪脾气,连赢两个晚上,竟有些意兴阑珊。到了第三天晚上, *** 的方式又换了,这晚,张意秋要玩牌九。不料,这晚张意秋大输特输,但却精神百倍,越战越勇。等到天亮结账的时候,减去前两天赢的钱,张意秋净输一万三千多大洋。没错,连同前两天的连赢到第三天的大输特输,这都是陈仲平和周介生连同 *** 老板联手设的局。
此时,张意秋家中的现金已然是不够偿还赌债了,只能以房产做抵押。张意秋来到北大街,卖掉两处房产,这两处房产,便是时和、日新两家无锡境内最大的绸缎庄。一时间,轰动全城。后来张意秋嫌写地契卖房产田地太麻烦,就设计用木板刻印书面契约,常用的文字全部印上,只空着填写房产田地的地点和数字,随用随填,银契两交,特别的方便。社会上见他如此败家,又为张意秋起了一个绰号叫“要紧完”。
机会难得,顺便讲一下江阴巷名称的由来吧江阴巷:自清末起,江阴出产的土布就很出名,运到无锡来销售的很多,而商贩买卖的集中地主要是北门的布行弄和北塘大街,也就是俗称的“布码头”。而住地则主要是这条江阴巷了。江阴巷是民间的自然习惯叫法。传说在民国初年,江阴乡下一农妇来找在无锡卖土布的丈夫,但不知往哪里能找到,等到所乘的班船到北栅[zhà]口的时候,就问当地居民,居民多是摇头。后来一个人提醒她说,附近莲蓉桥下的那个巷子里江阴人很多,兴许在那能找到。果然,农妇很快就在巷子里找到了丈夫。过后别人问她在哪找到的,农妇干脆回答是在江阴人多的巷子里。久而久之,这个“江阴巷”的叫法就传开了。
那场豪赌使张意秋恍然大悟,他知道自己被人做了局。但他没有懊悔,也没有去翻旧账,只是从此不再踏入 *** 。张意秋虽然戒赌,却重走北里曲院,此时的他已年过半百,爱玩徐娘半老的 *** 。他结识了一个相貌中等,年纪四十出头的幺二 *** 汪荷宝。汪荷宝知道张意秋是个大败子,但心不坏,不是个薄情之人,所以有心与他厮守终身。张意秋也对汪荷宝殷勤奉承,认为她是宋之李师师,明之苏三,清之李香君。因此,张意秋卖掉坛头弄乾大烛号的房产,得八千大洋卖房款,其中一千五百元大洋为汪荷宝赎身,剩下的六千五百元大洋装在一只小皮箱内,带着汪荷宝去苏州度蜜月了。
不料,在苏州观前街遇到了自称是汪荷宝丈夫的大汉,硬说是张意秋拐跑了他老婆,扭着不肯放。一行人来到旅馆打算私了,对方仗着人多敲诈张意秋,混乱中,那只装了六千五百元大洋的皮箱被人拿走,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
这件事当然又是一个圈套,换了别人一定会怀疑是汪荷宝参与其中,其实这出戏的幕后黑手是妓院里的老鸨。她知道张意秋带着汪荷宝要去苏州玩,小皮箱里还有一笔巨款,便强行做局仙人跳。
张意秋回到无锡,租了一间楼房,和汪荷宝同居于此,同时把书院弄的老宅卖掉,此时张意秋的处境已经大不如前了,汪荷宝还跟着他,这位娼门之妇还算有情义。但两个人在一起终究是要过日子的,张意秋烟瘾又大,如何弄点钱进账呢?女人的套路总是要比男人多的。那段时间,张意秋靠着吃软饭,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再后来,汪荷宝死了,张意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到了30年代初,张意秋的家产已全部败光,靠着张氏义庄每年发的三百六十元过活,处境十分穷困。他在东大街万安客栈开了一个小房间居住,并向人表示“三不主义”:一不向买过他产业的人“敲菱壳”;二不向分居多年的发妻要钱;三宁可自己难过,也不向亲友借贷。
到了民国二十二年(1933)十二月,那年冬天特别的冷,张意秋受了风寒,患了重感冒,后来并发了肺炎和支气管炎,病情一天天加重。在1934年1月17日的中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享年61岁。
张意秋一死,客栈老板立刻通知他的女儿张绿茵。1月24日出丧,东大街、大市桥一带的居民都去观看。当地报纸也采访,发新闻,十分的热闹。张意秋在弥留之际,还留下了一副挽联:“世事日非,目见耳闻皆可恶;灵机已息,草亡木悴[cuì]复何言。”下署“汝濂自挽”。好心的万安客栈老板,一字一句的记录了下来,等到张意秋咽气,去布店剪了八尺白竹布,请人照字句写了下来,悬挂在灵堂张意秋遗像的两边。
张意秋生平无所作为,只留下“无锡第一败子”的雅号。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我们在讲其他无锡八怪故事的时候,张意秋还会来客串,毕竟他们网红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嘛。不知道大家听完这个故事作何感想,至少我觉得,张意秋绝对算人生赢家。他活了61岁,这就比我们今天很多在办公室里加班到猝死的年轻人要幸运。他的一生过得随心所欲,可以不用为生计而发愁,这简直就是每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