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人生不如意常有八九。旧石器时代天堂般的贵州环境,到新石器时代成了砒霜。新石器时代的生产方式以种植为主,从种植发展起来的发达的农耕文明,才能孕育出丰富而璀璨的古代文化。
问题是,贵州这块地方太适合捡拾和渔猎,有大把免费公房——溶洞可以居住,而太不适合种庄稼:不仅平地很少,而且喀斯特地貌使得水土流失容易,土壤贫瘠。学术界的主流观点,贵州旧石器时代很长,却新石器时代很短暂。有的学者甚至认为贵州根本没有一个新石器时代。
概括起来说大概是这么一回事:贵州原始人呆在洞里挺舒服,包吃包住,即便到了新石器时代,也完全不必跑到洞外面去吃那个苦。而跑出去的人,因为自然环境太不适合发展农业,所以就不断地向外迁徙,直到找到适合的庄稼地为止
图:贵州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
所以从贵州新石器时代遗址分布可以看出来,新石器时代早期毕节的人们已经开始走出高山,向靠近河流的平地转移。而旧石器时代人类活动密集的贵州中部贵阳安顺,到了新石器时代中期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然后新石器时代的事情还没怎么整明白,就发现已经进入了铜器甚至铁器时代。
这个时代,正是中国上古神话传说的“三皇五帝”时代。到了商周时期,贵州的人类活动逐渐减少——也就是跑出贵州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在逃跑,就在准备逃跑。商周时期的遗址目前仅仅发现37处,主要在土地肥沃、取水方便、地势平坦的河流两岸和山间坝子。我们正好对他们说一声:奔跑吧,兄弟!
从新石器时代到商周时期,贵州大致是这样的情形:在这里生活的人越来越少,而且人们喜欢从中间往四周跑。贵州腹地贵阳安顺等地的人们到商周时期就基本消失了,而在贵州各个方向上的众多河流附近,发现了大量文明遗址和遗存。
这些遗存文明程度比旧石器时代发达得多,出土文物中有陶器、稻米、玉器、骨器,有了宗教的遗迹。同时从出土文物可以看出,这时期的贵州各部分差异很大,相互之间没什么共性,而表现出与邻省文化相当大的共同特性。
比如说,贵州北部乌江、赤水河地区与四川重庆的同时期文化一致;贵州东部则和湖南关系密切;黔西南、黔南地区是广西的亲戚;贵州西部的六盘水、西北部的毕节则带有云南、四川和东南沿海文化的影响。
当然,这种贵州史前人类生活遗址的分布变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不是山里的贵州人往外跑,而是周围的外地人往贵州跑。照顾各种可能性的解释是:有的“贵州人”走出大山,到坝子和水边生活;留在大山里的有的灭绝掉了,有的还与世隔绝地生活在那里——反正不愁吃住。
走出大山的人们开始种植和驯化蓄养家畜。随着农业社会的形成,族群人口慢慢增长,阶层社会逐步形成。在此过程中,由于人口增加,一个地方呆不下了,一部分人不得不离开原来的族群另找栖居之地。
在崇山峻岭中,沿着江河迁徙无疑是最方便的,于是这些人类慢慢沿着江河扩展。同时,周边省份生活的人类也通过类似的途经向外扩散,山外与山内的人交流融合,共同长期生活,经过几千年的变迁形成了新的文化。
从神话创世时代开始,正是中国主流文明从氏族部落向国家演进的时代。《史记》记载中国最古老的王朝是夏朝,与“三皇五帝”神话创世的氏族部落形态大不相同,这是中国最早的国家制度。当中原人忙着建国的时候,贵州人在干嘛呢?
没干嘛,在山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呢。和山外忙着建国的中原不同,山里的岁月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虽然有了农业社会,有了剩余,甚至有了阶层,但是山里的人似乎没有山外人的野望。几千年前的贵州人已经开始了“慢时光的悠闲生活”。
不是贵州人懒,而是从氏族部落到国家,需要很多条件。比如说农业技术提高需要建造大规模的灌溉系统,对更强大的组织管理能力有了要求;统治疆域不断扩大,对新的统治方式有了要求;部落财产和私人财产需要保卫,于是要建设壕沟和城垣,组织军队……就是在这样各种因素不断互动和促进下,国家制度才慢慢形成。
在贵州大山里,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建设大规模的灌溉系统是不太可能的,也就无需多强大的组织管理能力。这种地理条件,即便有了农业,人们也没法放弃更为古老的渔猎和采集生产方式。同时,在“望山跑死马”的环境里,“通讯完全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原始信息传播条件下,社会组织管理能力所能达到的极限是非常非常有限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贵州境内的社会发展走上了一条迥异山外主流文明的道路:氏族部落之间没有按照历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不断联合最终形成国家,而是很多个深山老林里的部落,按照相互之间的交通方便程度逐渐形成“溪峒社会”。
这种“溪峒社会”的特点有点像黑社会:没有哪一个大佬能够收完所有场子的保护费,除了自己镇的地盘,其他地方只能委托堂口低一级别的大佬去收。这些低一级别的大佬会隔三岔五孝敬老大一下。老大有事吆喝一声,这些大佬会带着小弟来帮老大打架。
“溪峒社会”也是这样,由于大山阻隔,最强大的那个部落或者部落联盟只管自己这一块的人民,然后联合了周围交通比较方便的一些部落,并在名义上成为这些部落的老大。这种联合不存在行政意义和统治意义,更大程度上具有军事意义:老大要打架的时候,周围部落得带着人来帮忙。老大强悍的时候,相互之间的联系就紧密。一旦老大衰落或者战败,要么就被新老大取而代之,要么兄弟们一哄而散。
同时,贵州与山外的世界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外面的人不进来,里面的人也不出去。贵州大地上的这幅景象一直持续到宋末,没有本质上的变化。
那么,那时候的“贵州人”是现在哪些贵州人的直接祖先呢?抱歉,好像都不是。认真追究起来,今天生活在贵州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外来人口。汉族不用说了,都是炎黄子孙。就算现在的贵州少数民族,历史上也是从外面迁徙进来的。
以几个典型的少数民族为例。苗族那会还在河北跟着蚩尤和黄帝大战,战败之后才慢慢向南迁徙。商周时期他们到了今天的湖北湖南,到东汉时才进入现在的贵州境内。
侗族最早生活在长江边,后来分成两支,一支到吉安,一支到太湖,最后才迁徙到湖南、广西和贵州边境。有学者指出江西的简称“赣”即来自古代侗族自称,所以侗族的祖先绝不是贵州的原住民。
仡佬族的先祖是濮人,属于黄帝氏族中的分支,人数众多分布很广,在夏商时分布在河南山东一带,也没贵州啥事。西周以后才南迁到长江以南,直到春秋时期在与楚国的战争中失败后,才被楚国压缩到湖南西部和贵州高原,成为贵州境内的主体居民。
有学者认为布依族是贵州原住民,它由古代的僚、百越和百濮演变而来。百濮就是刚才说的“濮”,百越则是对所有长江以南地区种族的统称,把南方各种民族一勺烩了,所以要说其中贵州的原住民有可能是百越的一支是有道理的,但是却是没法确证的。
僚人说的倒是广西、云南和贵州地区的人,但有这种说法的时候已经是南北朝的事情了。所以布依族和我们序幕里出现的那些人物到底什么关系,其实也是说不清楚的,
那么,从旧石器时代就生活在贵州的那些贵州人跑哪儿去了呢?
由于那些原住民生活的时候文明程度很低,来不及编出创世神话或者来不及流传就消失了。有的灭绝,有的和迁徙进来的各种民族融合。反正,谁要是想去找那个时候贵州人的直系后代肯定是找不到了。
不过,对于贵州人的身份问题大可不必过于纠结,在贵州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从“有史以前”到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出山;二是融合进山的人。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后就没有停止过,到明代以后,更是各路人马涌进贵州。从南下的屯堡大军,到清代改土归流,抗战烽火移民,建国后的三线建设一直到今天。
严格说起来,虽然我们都是外地人的后代,但现在我们只有一个身份:贵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