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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20年前的歌(朴树唱过的歌曲)

原作者姓名:施晶晶 ID:SouthRevi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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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前的今天,弘一法师在晚晴室中圆寂。

大限将至前3天,黄昏之时,他留下绝笔:悲欣交集。

向弟子妙莲嘱托后事时,他特地提醒:“(弥留之时)诵经之际,若见予眼中流泪,此乃‘悲欣交集’所感,非是他故,不可误会。”

一言一行,想要准确地阐释和理解总是很难的。

一如李叔同为什么出家,弘一法师又为什么悲欣交集?他不曾解释,或也不强求理解。

但法师走后,为他写悼文、挽诗、挽联的却不下百人,在他身上,外人看得见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召力,它不以理解为前提。

一如他的乳名“成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今宵别梦寒

很多人知道李叔同,先是从他填词的那首《送别》开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送别音乐:朴树 - 送别

歌手朴树唱起这首歌,几度哽咽,他有过强烈的表达:如果自己能写出这歌词,死而无憾。

中国古典文学多以悲为美,又擅以情动人,这首词是李叔同前半生才华和阅历的一个缩影,它带着强烈的文人色彩,含蓄隽永,悲情深深,不同于他出家后写的佛诗那般通俗直白,那是剥离个人情感地劝人向善。

触景生情,情之所至,有感而发,往往动人。

朴树演唱《送别》时泪洒当场

他送别的知交是友人许幻园,和李叔同一样,许幻园原也是个颇有文才的世家公子,两人以文相识,义结金兰。

李叔同离开天津老家的显贵大家族,来到上海读书,就和母亲妻儿一起寄住在许幻园的城南草堂,两家人结下深情厚谊。

后来他对学生丰子恺说起,从20岁到26岁,在这间草堂,李叔同度过了他这一生中最幸福的六年。

离开草堂约10年后,一天,许幻园来找他话别,告知了许家破产、其将远行北上的消息,那时,许幻园的妻子亡故,城南草堂也不得已转手他人,当年快意的“天涯五友”也是命运殊异,死的死,散的散。

天涯五友:李叔同、张小楼、袁希濂、蔡小香、许幻园(摄于城南草堂)

据说当晚,李叔同的日籍妻子弹奏了一首《旅愁》,他便填词了这首《送别》,原曲源自美国,有个伤感的名字: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

李叔同26岁这年,生母去世,年纪不过四十几岁。

在一个封建色彩浓厚的大家族里,李叔同有很多母亲,但他说:“我的母亲——生母很苦”。

他的生母叫王凤玲,是妾室,生下李叔同时,她不过20岁,他的父亲李世珍却快70岁了,后来,这个老人在李叔同5岁时去世。

母亲弥留之际,李叔同在外买棺木,等他回到草堂,人已经去了。

扶灵回天津老家,依旧制,母亲是“外丧不进门”。

26岁也成了李叔同人生的一个分水岭,“母亲死后到出家,是不断的忧患与悲哀”。

同一年,李叔同留学去了日本,在那里,他常用的是两个名字:李哀、李岸。

留学日本的李叔同组织话剧团体“春柳社”,并主演《茶花女》

送别许幻园、填《送别》约是1915年,那时的李叔同已经35岁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当年,李叔同还没出家,留学归来后,国内改天换日,他那曾经富庶显赫的天津李家也没落了,他没法再向家里要钱,只能多地任教、成了教书匠。

李叔同的身体不太好,常有“命比纸薄”的悲凉之感。他常给自己改名,青年时期常用的一个字是“霜”:息霜、惜霜。

他说:“人的福气是很微薄的,若不爱惜,将这很薄的福享尽了,就要受莫大的痛苦。”

孩童时,他的父亲请人写了一副大对联,就贴在大厅的抱柱上:惜食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求名求利但须求己莫求人。

他亦兄亦父的二哥常教他念这句子,母亲也常叮嘱他,身上的衣物要时时小心,不可损污,怕他不爱惜衣食,“损失福报以致短命而死”。

电视剧《李叔同》剧照

七岁时,他练字,拿整张纸写,母亲见了就劝他:你父亲在世时,莫说这样大的整张的纸不肯糟蹋,就连寸把长的纸条,也不肯随便丢掉哩。

后来,常有人送他好的衣服或其它珍贵之物,他大半都转送别人;吃东西,只生病时候吃一些好的。“我知道我的福薄,好的东西是没有胆量受用的。”

1913年,李叔同给许幻园写信,提到自己又呕血,还念了一首绝命诗。当时除了教书,他还代售杂志,信中他托许问,怎么少了二圆二角?那时候,他的天津老家破了产,他已经要为生计发愁。

李叔同的父亲年轻时做过吏部主事,后经商成巨富,李叔同15岁那年,作了一句诗: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十分像人的一个人”

李叔同有很多学生,他在天津、南京、杭州都教过书,主要教美术和音乐,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都曾受教于他。

丰子恺成画家,深受叔同先生的影响。“你的图画进步快。我在南京和杭州两处教课,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快速的人。你以后可以……”先生当晚这几句话,便影响了丰子恺的一生。

在学生眼里,他态度谦恭,从不责备人,但做事认真,上课严肃,学生“真心地怕他,又真心地学习他,真心地崇敬他”。

上叔同先生的课,学生总是早到。

预备铃响过,学生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教室门槛为界而消失,因为叔同先生已经一身黑布马褂地端坐着、恭候在讲台上,很是威严,但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涡,很是和蔼,在丰子恺心目中,叔同先生是“温而厉”。

李叔同自画像

先生的板书都会提前写好,钢琴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有一块金表,用来看时间,铃响,他深深一鞠躬,就开始上课。

叔同先生常给学生鞠躬。

有学生在音乐课上往地上吐痰,下课后,他叫住学生,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劝他:“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再向学生微微一鞠躬。学生关门碰得重了、上课看别的书,劝完他也鞠躬。

一节钢琴课上,先生给同学示范演奏,学生环立在钢琴边,期间有学生放了个屁,很臭。同学大都掩鼻或发出讨厌的声音。丰子恺见先生眉头一皱,自管自弹琴,直到气味散了,眉头才舒展开来。

下课了,同学还未出门,先生请学生等一等,他还有一句话要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不要放在室内。”接着又一鞠躬。同学都忍着笑,一出门来,大家快跑,跑到远处去大笑一顿。

学生敬他,不只为这份郑重,丰子恺是这样理解的:

“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历史比历史先生更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书法金石的专家,中国话剧的鼻祖。他不是只能教图画音乐,他是拿许多别的学问为背景而教他的图画音乐。”

在叔同先生宿舍的案头,放着一册《人谱》,书中列举许多贤人的嘉言懿行,书的封面上,先生手书“身体力行”四个字,每个字的旁边都加一个红圈。

在先生房间里,他曾翻出其中一节给几个学生看,说的是初唐四杰都因为诗文成名,时人认为他们必将显贵,但当时的政治家、书法家裴行俭却说:“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章,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觉得他们四位还差得远。

“先器识而后文艺”,这句话,叔同先生常说。

他和学生解释,这里的“贵显”和“享爵禄”不可呆板地解释为做官,应该是道德高尚、人格伟大的意思。

“先器识而后文艺”,说的是:先注重人格修养,再注重文艺学习。从事文艺,如果没有“器识”,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也是不值得称道的。

和李叔同一样受欢迎的老师还有夏丏尊,他的脾气正好相反,心直口快,责之切,学生的大事小事都要管管。

丰子恺班上有个学生最是顽皮,他“情愿被夏木瓜骂一顿,但李先生的开导真是吃不消,真想哭出来”。

丰子恺画弘一法师

夏丏尊教书,常觉得对学生的感化力不足,他敬佩叔同先生的感化力,哪怕是不被大家重视的图画音乐课,他都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让他们重视起来。“他的力量,全由诚敬中发出,我只好佩服他,不能学他。”

有一回,学生宿舍里丢了东西,找不到犯事儿的人,夏丏尊是当时的舍监,向李叔同请教解决办法。

那是一个听起来很吓人的法子: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

提出这个办法,夏丏尊见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的流露,并无虚伪之意”。

夏丏尊这样评价师者李叔同:他做教师,有人格作背景,好比佛菩萨有“后光”。

后来,丰子恺追忆老师说:我崇仰弘一法师,为了他是“十分像人的一个人”。

他觉得:人们被环境、习惯、物欲、妄念阻碍,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这世间已很伟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赞誉;就是五分像“人”的,在最近的社会里也已经是难得的“上流人”了。

可像弘一法师那样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来,实在少有。

欣欣道人

在杭州教书的日子,李叔同就住在钱塘门内,离西湖很近,他常去一家叫“景春园”的小茶馆,在楼上吃茶。那时候,西湖边的城墙和堤柳,都是很好看的。

杭州有很多寺庙,“景春园”附近就有一家大寺院。有次学校里有名人来演讲,他和夏丏尊却躲到外面去吃茶,期间夏丏尊提了一句: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

李叔同记在了心里,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夏丏尊也不曾预料,这成了李叔同出家的一个远因。

近因也和夏丏尊有关。

又一次偶然,丏尊先生给叔同先生介绍了日本一杂志上写的断食方法,说是可以治病,那时候李叔同患有神经衰弱症,他起了好奇心,便来尝试。

他用长长的文字详细记录下自己在虎跑寺的断食体验,前5天,他逐渐减少食量;中间有1周,只喝汤水果汁不吃东西;之后5天,逐渐恢复食量。

他感受着身体的疼痛、气力、饥胀、排泄变化,每天写字。期间,丰子恺去看他,见他躺在床上,面容消瘦,但精神很好。

结束断食之后,他特地拍了纪念照,还制成明信片分送给朋友,照片底下印着:入大慈山断食十七日,身心灵化,欢乐康强,他印上了自己新取的名字——欣欣道人,没多久他又改名李欣、李婴。

2013年10月1日,天津美术馆,李叔同书法、信札展。1916年,断食日志(翻拍)

在虎跑寺住了半月,习惯了出家人的生活起居和饮食,他突然欢喜和羡慕起来,回了学校,他也请人依照寺庙的做法煮菜吃。

夏丏尊也见他开始吃素、看起了佛经,房里有了念珠、供了佛像,暑假后不再教书,打算以居士资格修行。

这不是李叔同第一次想走,过去夏丏尊都留住了他,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留不住了,“信仰上的事不比寻常名利关系,可以迁就”。

起初,李叔同还只穿着出家人的衣裳住到了寺里,尚未出家,一回夏丏尊又来见他,脱口而出:“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

这原本只是夏丏尊的愤激之谈,仍是想留住他,但李叔同听了进去,却把剃度出家的计划提前了。

1919年弘一法师在杭州玉泉清莲寺留影,此时的李叔同出家不久

两人再相见时,夏丏尊吃了一惊,李叔同已剃去须发,头皮光光,成了弘一。

“昨天受剃度的。日子很好,恰巧是大势至菩萨生日。”

“不是说暂时做居士,在这里住住修行,不出家的吗?”夏丏尊问。

“这也是你的意思,你说索性做了和尚……”

夏丏尊无话可说,心中却感慨万分。

回忆自己冥冥之中的推波助澜,夏丏尊为自己的这份责任感到苦闷:“如果最后我不因惜别而发狂言,他即使要出家,也许不会那么快速。”

多年后,夏丏尊才想明白:“他的出家,他的弘法度生,都是夙愿使然,都是稀有的福德,正应代他欢喜,代众生欢喜,觉得以前的对他不安,对他负责任,不但是自寻烦恼,而且是一种僭妄了。”

很多人不理解李叔同为什么出家,一位在北京的老朋友写信来劝,说的是:“听到你要不做人,要做僧去……”弘一法师用“痛心”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对于他和两位妻子的告别,影视作品有着“爱是什么?爱是慈悲”的演绎,但也留下了他“抛妻弃子”的争议。取舍之间,大概只能用仓央嘉措的诗来解释: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电影《一轮明月》讲述了弘一法师传奇的一生

从此,世间再无师者、艺术家李叔同,只有法师弘一。

很多人想为他出家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丰子恺揣摩过老师的心思,他说人生可以分作三层楼: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灵魂生活。

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

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脚力很大,要爬上三层楼去,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

弘一法师就是那人生欲很强、且一层一层爬上三层楼的人。

丰子恺还打了一个比方:做人好比喝酒,酒量小的,喝一杯花雕酒已经醉了,酒量大的,喝花雕嫌淡,必须喝高粱酒才能过瘾。弘一法师酒量很大,喝花雕不能过瘾,必须喝高粱。

当然了,所有解释都是从外窥探,理解误会究竟几重,也无从印证。

弘一法师自己极克制地写过出家经过,但他具体的心境和缘由,却不曾对外表露。

39岁出家,他只是把自己前半生的一包照片送给了学生丰子恺,书法作品送给了学生刘质平,身外之物能送则送,然后着海青、蹬草鞋,到了寺里修行。

刚出家那段日子,他约法三章,新老朋友来访,暂缓接见;请他写字作文的,暂缓动笔;有事请托的,暂缓承应。

一入佛门,便是24年。

以戒为师

若说法师消极避世,他大概不能同意。

当了和尚,他也有很多事要做,仍与友人学生往来,也留下很多讲说佛法的文字、读经研习佛法。

他称自己身处“末法年代”,千百年来,世人对佛法的歪曲误解、不得要领的人有很多。因为他理解的佛法不是迷信、不是宗教、不是哲学、不违背科学、不是消极厌世……

佛门修行有诸多分支,他初修净土宗,后来又修佛门中最难、断绝了百年的律宗,并重兴律宗成了新一代祖师。

弘一法师

律宗之所以难,因为它讲究戒律,一举一动,都有严格规律,不能犯戒。

夏丏尊见过他的修行,一天只吃一餐,过午不食,青菜萝卜、不带油星,行李是一张破旧的席子、单薄被褥、两件旧僧衣,衣服卷起来,就是枕头,一切衣物,大都是在家时候或是初出家时候制的。

丰子恺给法师寄去一卷宣纸请写佛号,宣纸有剩,法师竟来信问多余的纸怎么处理,多寄的邮票,若没有声明,他又要寄还回来,“俗人马虎的地方,修律宗的人都要认真”。

法师来访,丰子恺请他往藤椅上坐,他把藤椅轻轻摇动,才慢慢坐下,次次如此,丰子恺问他其中缘故才知: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弘一法师五十岁时,和丰子恺合作《护生画集》,由子恺先生作画,弘一法师题词,他们约定,法师五十岁时,画五十幅;六十岁时,画六十幅;十年为期,相约百岁。

《护生画集》

最终,弘一法师参与其中的是前两集。

第一集的主题是“戒杀”,画面多是凄惨罪过,触目惊心,为的是批评杀生行为。

作第二集时,是1939年,国内时局动荡,杀机炽盛,丰子恺在画集封面上绘兵杖和红莲——红莲,是地狱之火,像是回应时局,画集的图文主题不同于第一集,变成了“爱护生灵”,更多展现放下屠刀的温情,劝人向善。

有两则题词很典型: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另一则是个小故事,说的是:

猎人入山,以枪击母熊,中要害,端坐不倒。近视之,熊死,足抱巨石。石下溪中有小熊三,戏于水,所以死而不倒者,正恐石落伤其子也。猎人感动,遂终身不复猎。

《已死的母熊》是一篇图文作品,出自《护生画集》第二集

夏丏尊在画集序言中回忆了弘一法师,法师50岁的时候,原想从坊间买活字印章来印佛经,但不满市面上的印章字体参差不齐、行列不均,他就开始写字体模板,再让工匠制成标准的活字印章。

他依照字典部首顺序,一天写几十字,偏正肥瘦大小稍有不当,他就重写,很是严谨。

后来写到刀字部,他突然中止了,夏丏尊问他原因,法师答:刀部之字,多有杀伤意,不忍下笔。

这是很高深的修养。

一位叫“达居”的法师在回忆弘一法师的文章里,提及老舍先生在汉藏教理院的一次演讲:

中国的作家缺乏真正的道德修养,所以很难产生伟大的“灵的文学”,老舍先生希望佛教当中能产生但丁一般的人,救救中国的文学,使它更有灵魂。

达居法师说:佛教最高尚最基本的修养,就是“持戒”。

天心月圆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李商隐的诗,弘一法师取“晚晴”二字作为晚年的名号:晚晴老人。

这首诗的末两句写: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即便晚年,弘一法师也总是在忏悔,年过六旬,回想过往,他概括成四个字“不堪回首”,甚至说自己“一天比一天堕落”。

有段时间,他到处演讲,常常见客,时时宴会,受了许多善男信女的礼拜供养,朋友说他简直是个“应酬的和尚”,他更觉惭愧,“时常起一种恐惧厌离的心,但是仍不免向这一条名闻利养的路上前进”。

那时候,法师收到一封来信,是个15岁的孩子写来的,劝他“养静用功”,得信之后,他“以十分坚决的心,谢绝宴会”。

在闽南住了10年,他只觉得做过的事,“成功的却是很少很少,残缺破碎的居其大半”。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叫“二一老人”,取的是两句古诗,一句是:一事无成人渐老,另一是:一钱不值何消说。

弘一法师时常不说。

弘一法师手绘罗汉像

据叶圣陶先生回忆,一次出游,哲学家石岑先生请法师谈人生,但法师虔诚地答:惭愧,没有研究,不能说什么。

学佛却对人生问题没有研究,依通常的见解,似乎是一句玩笑。“他有研究而不肯说么?”叶圣陶见法师的神情,觉得“这样想时就是罪过”。

“他的确没有研究。研究云者,自己站在这东西的外面,而去爬剔、分析、检察这东西的意思。像弘一法师,他一心持律,一心念佛,再没有站到外面去的余裕。哪里能有研究呢?”叶圣陶这样理解。

晚年的弘一法师已经不求完满了:“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发大惭愧!……努力改过迁善。”

1931年,弘一法师在给学生刘质平的信里附诗一首:

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事业文章俱草草,神仙富贵两茫茫。凡事须求恰好处,此心常懔自欺时。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

出家之后,弘一法师虽不再弄艺,但写书法这一艺,他一直没放弃。

学生刘质平在老师出家后不时服侍在旁,他记得法师对书法的布局很讲究,用墨很是注意,还没研磨时,砚池要用清水洗净,磨的时候,不用力,轻轻作圆形波动,一点也不急,一手持经,一首研磨,经读完了,墨也够浓了。

1942年10月10日,弘一法师留下绝笔:悲欣交集见观经。

《楞严经》中载,悟成佛法的僧人阿难感觉:心迹圆明,悲欣交集;《观经》中并没有“悲欣交集”这四个字,但这本经书描绘了庄严净土的场面。

在写过一轮的宣纸背面,这7个字,弘一法师一气呵成,墨迹由丰渐枯,但随后他又饱沾笔墨,少见地在纸上专门画下一个浓厚丰盈的句号。

弘一法师向弟子妙莲嘱托后事,提醒:“(弥留之时)诵经之际,若见予眼中流泪,此乃‘悲欣交集’所感,非是他故,不可误会。”

他嘱托妙莲,盛装遗骸的龛,要用四个小碗垫在龛的四角,碗中盛满水,以免蚂蚁闻到味道爬上去,焚化时伤蚂蚁性命。

10月13日,弘一法师圆寂,身体呈吉祥卧,享年61岁。

夏丏尊、丰子恺、刘质平等友人很快收到一封告信,内容相同,是弘一法师提前写下的,只待弟子妙莲填上他圆寂的日期寄出。

信中还写了法师的两句偈语: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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