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刚出生时，父母给她取名琼宝。稍大一些后，户口薄上的大名是张培祥。
2000年，北京大学校内论坛开办后，她又有了一个新名字 “flying flower”——中文名飞花。
她用飞花这个网名，在北大的校内论坛上笔耕不辍。谁不知道，法学院里她这位来自湖南的才女，是一名“红痴”。几年下来，她写下了一系列或长或短的有关《红楼梦》的文章，由此名扬北大校园。
出版社找她合作，就连电视台也邀请她做嘉宾主持。本该有个大好前程的她，生命却突然止步于24岁。她走之后，《卖米》获得北大校内文学一等奖，并被国内重量级文学期刊发表。
如今18年时间过去，她的校友仍旧会思念她，她的文章也还在被到处传诵。甚至网友们都说，《卖米》可直接入选小学语文课本。
张培祥的一生是短暂的，而她少年时代的大部分经历，都浓缩在了文章《卖米》里。
回到1979年的湖南醴陵，那时候的神福港镇，还叫转步乡。在转步乡筱溪村一户张姓人家，这年的秋天，他们的大女儿出生。户主叫张元贤，这是一个贫病交加的家庭。
小时候张培祥在家，她和弟弟分工明确。遇到集市，琼宝总是被母亲喊上挑米去卖，南方的乡下叫赶场，北方叫赶集。
卖米本是大人的活儿，但由于张元贤体弱多病，妻子小时候患小儿麻痹，一只手不灵便。所以，在父亲不能干重活儿，母亲又有残疾的情况下，还是孩子的张培祥，就得时常跟着母亲，到场上去卖米了。
别看张培祥年纪不大，一次挑起百八十斤根本不是问题。母亲还是很心疼女儿，毕竟乡下人总是说，小孩子是长个头的关键时期，要是经常挑重物，就会被压得长不了个子。即便如此，每次去赶场卖米，张培祥心疼母亲总想去抢那担重的挑。但母亲每次都能阻拦住女儿，在一只手不方便的情况下，颤颤悠悠地挑起那担最重的。
晨曦微明，这边张培祥陪着母亲出了门，另一边弟弟也没法闲着。由于父亲经常卧病在床，母女俩出门后，家里其他的一些杂活儿，就得让小儿子，也就是张培祥的弟弟去做。
弟弟年纪还小，每次赶场，都吵着要跟姐姐一起。但父亲经常会把他叫住，尤其是在农忙时节，弟弟更是不能随随便便出去玩。这不，那一次姐姐和母亲刚出门，弟弟就被父亲喊去放水浇地。弟弟虽然不情愿，但听到父亲在里屋的咳嗽，他便不吭声了。
像这样的情况，一年四季总是多次出现在这个农家小院。尤其是在家里没钱，张元贤又急需看病吃药的时候，母亲催促张培祥的举动中，就更是透着焦急。这一幕，与鲁迅小时候，拿着家里的物件去当铺，换钱后又去药铺抓药，简直一模一样。
也因此，年少时期的张培祥早早就懂事了。可小姑娘再懂事，多数时候也会左右为难。弟弟之所以吵着也要去赶场，是想借机买一根冰棍吃。可父亲需要吃药，张培祥和母亲每次卖米换来的钱，恨不得掰成四瓣花。如此一来，在给父亲抓药和疼惜弟弟之间，不管是张培祥还是母亲，也都无可奈何。
正是因为贫困，张培祥10岁时差一点辍学。那时，他们家里的情况实在是撑不住了。父亲的身体不见好转，她和弟弟一天天长大，无论上学还是吃穿用度，都是最需要花钱的时候。家里所有的重活儿，几乎全都压在了残疾母亲的身上，她一人独木难支。
可真要张培祥离开教室回到家里干农活，无论是她还是父母，又是如此的舍不得。用乡下人的话说，小姑娘打小就是块念书的料啊。张培祥6岁上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不但聪明，更是那种不用家长催促，主动学习的孩子。
好在姑父后来出手相助，让张培祥的学业得以延续。她也没有辜负家里人的期望，小学毕业时，张培祥是以第一名考上初中的。虽然值得庆贺，但张培祥的家庭情况，依旧没有丝毫改变。岁月中一天天长大，她每次赶场挑米的重量也越来越多。
中学开始后是在镇里读书，张培祥最爱去的地方，莫过于镇上的书店了。每天课后，她都会在校门外的书店看会儿书。张培祥大多数时候只是看，很少掏钱买。时间久了，不但店员记住了她，她也记住了哪本书放在什么位置。
初中毕业那年，张培祥计划着将来上中专。中专和高中不同，上三年后就毕业，而且那时候还不允许中专生报考大学。但另一边，九十年代初期的中专生，毕业后国家管分配工作。考虑到家庭的实际情况，张培祥早就做好考中专的决定了。
早点毕业，早点参加工作，不但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自己还能赚钱养家。但在中考那年，校长罗定中把张培祥拦下了。这么好的学生，怎么能去读中专呢，应该上高中将来考大学。校长的想法是好的，可彼时张培祥家里的情况又是非常现实的。
高中三年，也是张培祥内心极其纠结和痛苦的三年。家里每时每刻都很难，但她却是这个家庭里花销开支最大的一项。为了尽可能地减轻父母的负担，每到暑假来临，张培祥都会外出打工赚钱。
有一年，张培祥去了株洲市打工，在一家饭馆里当服务员。按照之前和老板谈好的工钱，张培祥开始了每天的忙碌。然而就在她快要开学的时候，饭馆老板却迟迟不给张培祥结算工钱。眼看开学日临近，自己一分钱都还没拿到，张培祥气愤异常。
她直接从店里拿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工钱，然后筹划着到上海去打工。经过这次欠薪事件，她突然不想上学了，想好好打工养家。就在张培祥买好了车票准备出发之际，店老板带着警察撵上了她。
张培祥被老板诬陷为偷东西的贼，要求警察把她抓起来。本来是老板赖着不给她工钱，只要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就行了。但个性要强的张培祥觉得，自己毕竟是未经同意拿了店里的钱。既伤心又委屈的她，在店老板和警察的一再追问下，什么都没说。
就在张培祥被带走做进一步的调查处理时，警察从她的随身物品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那是张培祥的日记，喜欢写作的她，把店老板赖账欠薪的事记录了下来。了解到全部的前因后果，警察并没有对她做进一步处理。随后，把店老板批评了一番，又把张培祥送回了醴陵家里。
然而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警察送她回家的时候，附近的人更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这导致张培祥回家后，无论如何也不去上学了。父母还有弟弟，轮番上阵劝说，张培祥不为所动。她打定了主意，不能再给家里添加负担了。
眼看女儿受了委屈，父亲张元贤也很难过。他对女儿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孩子就是心疼自己和她娘，可心疼归心疼，高中好不容易上到一半，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呢。张元贤更难过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身体所拖累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说服女儿继续学业。
万般无奈之下，他突然想到了校长罗定中。当初女儿想考中专，就是罗校长说服她，最终让她考上了高中。现在女儿又想退学，看来只有罗校长能够劝得住她了。于是，张元贤急忙找到了罗定中，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详细告诉了罗校长。
得知张培祥的情况，罗校长亲自来到家里劝说她。但是，和父母此前劝说的结果一样，无论罗校长说什么，也不管他列举出什么例子，张培祥就是咬定了要退学。此时的罗定中已经明白，她一直揪心的还是学费问题。
于是，罗校长向张培祥承诺，一定会帮助她继续学业，不会让她为学杂费发愁。后来，张培祥以株洲文科状元考上北大，罗定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样一棵好苗子，自然不能让她的前程毁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罗校长是张培祥求学路上最关键的推手。
1997年高考，张培祥是株洲市文科状元，湖南省文科第五名。一时间，筱溪村乃至转步乡，都知道出了一个考上了北京大学的大才女。村里不少人，都见过这个才女小时候挑着担子，跟在母亲身后去卖米。
张培祥是被北大法学院录取的。那一年，这个贫困的农家小院，第一次迎来了喜庆和巨大的荣光。可是高兴过后，钱又成为了家里最现实的问题。父母东挪西借，好不容易给女儿凑了一千多块。那一张张浸透了汗血的票子，似乎又让张培祥看到了担子里满满的稻米。
大学期间，在她那一届学生中，张培祥一直保持着前十名的好成绩。每年都能获得奖学金，她不必再为学费而发愁。更为重要的是，北大优越的学习环境，让张培祥的才华得以放飞。
本科四年以及后来的读研期间，张培祥写了大量的文章。除此之外，她还翻译了一些国外作品，并在出版后畅销全国。赚到稿费的张培祥，不必再跟家里要钱，她开始反哺亲人。电视机、电冰箱、墙上的瓷砖等等，都是她在上学期间，给家里置办的。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接下来的转折，却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2002年底，放寒假回家的张培祥频频感冒，家里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转过年来的春天，非典突然肆虐全国，就在张培祥在学校隔离期间，她却被查出患上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张培祥选择了隐瞒。一直到当年夏天，父母才得知了女儿的病情。
可此时的张培祥，生命已经到了最后一刻。跟张培祥合作过的出版社以及电视台，都表示可以出钱为她治疗，但由于病情发展迅速，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最后的一个多月，张培祥是在父母和弟弟的陪伴下度过的。
2003年8月27日，父母的心头肉琼宝走了。9月2日，张培祥的葬礼在八宝山举行。比她大几届的校友撒贝宁参加了追悼会并致悼词，在场的同学和老师，无不悲痛万分。遵照张培祥的遗愿，她的骨灰一半留在了北大未名湖畔，一半回到了家乡醴陵。
小时候，张培祥经常去附近的一座山上摘茶籽，父母随后就把她的骨灰安葬在了山上。后来张元贤觉得，女儿天生阳光，因此又把她安葬在了向阳的地方。在张培祥的墓地，刻有北大教授曲三强撰写的悼词。父亲又专门在墓地旁建造了怀念亭，时时来祭拜和扫墓。
最让张元贤和妻子难过的，恐怕就是每次稿费邮寄来的时候。虽然女儿已经过世多年，但她生前的文章作品，仍不时被出版社和报刊杂志刊发。
张培祥去世一年后，生前的文章《卖米》被《当代》文学杂志刊发。没有华丽的辞藻，朴实平静的叙述中，却引得无数人为之动容。哪怕过去多年，文章依旧在网上被到处转载。
但张培祥却离开了。这个小时候颤颤悠悠地挑着稻米、跟着母亲去赶场的小姑娘，身影永远消失在了晨曦微明……
文|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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