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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惠妹阿密特世界巡回演唱会(张惠妹2022演唱会)

她的音乐作品与个人成长密不可分,19张专辑从头放到尾,是一部张惠妹成长史。她坚持“我对音乐绝对诚实”,22年里,这种诚实 *** 而直接,又因她的嗓音本钱和几乎集全华语乐坛之力培养出的音乐表现力而极易引发强大共鸣。人们从歌中听到了她的喜乐愁苦,顺理成章自我代入,演绎出各自悲欢。

作者/张明萌 发自长沙 编辑/雨僧(本文原载于《南方人物周刊》 )

2004年前后,张惠妹患过严重的人群恐惧症,躺在家里浴室冰凉的瓷砖上长达三天。下楼时妹妹惊呼:“原来你在家。”

她现在住的房子周围没有遮挡,凌晨,她常走到窗边,遥望台北的夜空,或埋头看街灯与行人。这是她日常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的安静时刻,两只猫成为此刻唯一的动静。

其中一只由合作13年的经纪人陈镇川在某年8月9日赠予。她讨厌过生日,一如既往将自己关在家里。陈镇川敲开房门,将猫丢进去,丢下一句话“猫跟你一样——爱理不理”。她起初吓到跳起来,满头大汗,不敢触摸。现在已经习惯与它相处,看到猫懒洋洋傲娇抬头时说,“那不就是我吗?”怕它寂寞,她另找一只来陪伴。

房内衣柜放着多年积攒的演出服,好友小S到她家玩时,一时兴起挑了一件带羽毛的礼服,走起模特步拍了套 *** 。她亦拥有一整面墙的高跟鞋。它们当中的某一双在她离开台东卑南乡大巴六九部落往台北打工时,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脚上。

出道不到两年,她开始了第一次巡回演唱会。造型师拿出了一双高跟鞋作搭配,它的高度就像突然高企的人气一样让她难以适应。

此前,台湾乐坛最张扬、凶猛的女声属于苏芮。在80年代,她因替电影《搭错车》录制插曲《酒干倘卖无》《一样的月光》《请跟我来》成为家喻户晓的女歌手,从此以一年两张唱片的速度迅速地在台湾拓展知名度。苏芮是首位把灵魂乐融入华语音乐的人物,她的歌声具有独特的韧劲、宽广的音域和强烈的沧桑感,这种忧郁、悲伤的本质与蓝调音乐一脉相承。

十年之后,台湾乐坛等来了“下一个苏芮”。与生于台北的苏芮相比,卑南人出身的张惠妹多了一丝山野气息,亦让她同样高亢的歌声更具野性。

在几次万人空巷的大型演唱会之后,她爱上了脚踩高跟鞋的感觉,鞋底越来越厚,直至超过15甚至20厘米。舞台上,她与它的相处越发游刃有余,穿着跳舞也毫不费力。她有时甚至不满,认为鞋底不够高,会“全身不对劲”。她曾在一次彩排中换上了运动鞋,因为穿高跟鞋太过自在,跳过音响时崴了脚。

高跟鞋当然不能概括张惠妹的故事,但是她的台前幕后,从那双高跟鞋踩上舞台地板的那一刻,便刺穿了一个口,能窥见她的音乐与成长,以及华语乐坛中,她承前启后的年月。

25年前,张雨生第一次在酒吧听到张惠妹的现场,他眼里放光。在这个与他拥有同样家庭背景(母亲是原住民)、歌声同样清澈高亢、但更加狂野天然的原住民女孩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摇滚梦实现的可能性。

张雨生听西洋歌长大、深爱莫扎特,最爱摇滚,留给乐坛的第一首歌是他在Metal Kids乐团主唱的《Heaven on fire》。他敏锐地意识到,摇滚是接下来的音乐潮流。接受采访时,他认真地说:“只想用自己的语言做一张属于自己的Rock & Roll的唱片。”然而在他出道的年代,人人都在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音乐人李坤城与张雨生弟弟是同班同学,认识张雨生十年,听他谈过自己的摇滚梦。但李认为,张雨生长得很甜且幽默,长相让他的摇滚理想无法发挥。

上世纪80年代末,张雨生以励志歌曲《我的未来不是梦》走红。差不多同一时间,对岸广袤的土地上,崔健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行的百名歌星演唱会上演唱了《一无所有》,赢得青年的热情和拥趸,宣告了中国摇滚乐的诞生。

此后张雨生在创作中做过多次尝试,1994年的《卡拉OK·台北·我》便是案例,但受到老东家飞碟唱片与市场的冷遇。同年春天,滚石唱片公司下属魔岩唱片推出三张专辑——窦唯的《黑梦》、何勇的《垃圾场》和张楚的《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他们因此被称为“魔岩三杰”,以他们的中国摇滚影响了一代人。加上那年崔健的《红旗下的蛋》、郑钧的《 *** 裸》,中国摇滚音乐市场盛况空前。在那年年底的红磡体育馆,窦唯、张楚、何勇、唐朝乐队参加了一场演唱会。现场坐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和近万名香港观众,他们被大陆音乐人带来的中国摇滚所震撼。

大约此时,张雨生遇见了张惠妹。半年前,她应表哥之邀,加入乐团担任女主唱,用拼音注音苦练十天英文歌,以《I will always love you》一鸣惊人。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成了台北酒吧里最红的演唱团体,最疯狂的时候,她踩在桌子上,手撑住天花板,让全场和她一起甩头。短短几个月,现场的魔力在她体内生根发芽,往后面对几万人的体育场她大声喊出“全部站起来”的疯狂举动在此时已初见端倪。

期间,她接到了大量唱片公司的名片与邀约,但无一回应,因为“怕他们是骗子”,并且“觉得我怎么可能会成为一个歌星?”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台下的座位上坐着张小燕、陈志远、陈复明和马毓芬。张小燕是台湾知名主持人,张惠妹见到她惊愕不已,在紧张中唱完了《I will always love you》。

马毓芬至今仍记得那天晚上张惠妹的表现,“我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听到了华语音乐的玛丽亚·凯莉。她具有黑人的节奏和灵魂,又很接地气很引发共鸣。我确定,一个新时代的声音来了。”

作词人邬裕康接到委托,为张雨生和张惠妹写一首男女对唱的歌曲。他只在飞碟电台的主题曲《空中的梦想家》中听过那个清亮的女声,将日常听到的“丰华签了个唱歌很厉害的女新人”的耳语和她对上了号。他填了一首《最爱的人伤我最深》,描述了受到情伤的一男一女彼此陈述互相宽慰的故事。“两个孤单的魂/会心的眼神/你我的苦/竟是如此吻合/感情的沦落人相遇在这伤感的城。”两人唯一的合唱一定程度上预示着他们的关系:彼此了解、彼此支撑、彼此成就。

为了录制这首歌,张雨生将张惠妹带进了录音室。第一次进录音室的张惠妹极不适应,耳麦中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与换气,她不知后期可以处理,不敢喘气,满脸通红,逗得张雨生哈哈大笑。

2017 年第 28 届金曲奖,张雨生获得特别贡献奖,由张惠妹演唱《雨后星空》

张惠妹加入丰华唱片后,张雨生如获至宝,开始为她制作专辑。丰华唱片本想将张惠妹都市的一面去掉,但张雨生坚持将她酒吧的感觉保留,认为这样加上她身上的原住民特色才会有冲突感。张雨生给张惠妹“全面的自由”,在录音室,他让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别的制作人要求歌手“甜美”“柔和”,张雨生问她“可不可以把家乡的歌放进来”“可不可以唱得摇滚一点、暴力一点、凶一点”。他常和张惠妹吃饭,听她讲台东老家的故事,讲会唱歌的妈妈和妹妹,并因此改了《姐妹》的歌词。他曾悄悄开车去了台东,看了张惠妹生活的地方,回来后写了《一想到你呀》,张惠妹唱着“天上的云/地上的野花/古老的活力/都等着一触而爆发”,台东绵延的高山和广袤的太平洋藏在她的声音里。

时至今日,陈镇川仍感叹:“只有张雨生写得出来,谁会用‘姐妹’这个主题写成一首歌,还这么好听,歌词里的春夏秋冬、丰收,都不是有共鸣的内容。为什么以前做音乐作品的,帮歌手找到第一首歌都这么准?张惠妹的《姐妹》就这样,到底是哪里找来一首梁咏琪的《短发》、一首孙燕姿的《天黑黑》,一首歌就已经搞定你是谁。在那时候就是写得出这样的歌,那个歌就是永远。”

与此同时,作为丰华唱片押宝的女新人,张惠妹几乎得到了全公司人力物力的支持,音乐人马毓芬对她进行了近一年的声乐训练,陈志远、陈复明等从民歌时代便开始创作的音乐人加入专辑制作的队伍。

1996年12月,张惠妹发行了第一张个人专辑《姐妹》,在台湾IFPI榜上蝉联9周第一名,打破1996年台湾本地歌手的销售纪录。半年后,第二张专辑《Bad Boy》,又打破了自己创造的纪录。张惠妹一夜成名,也将丰华唱片带入辉煌期。“张雨生早期是市场的一个灵丹,后期转到制作,创作力又换成灵丹,种在了张惠妹身上。”李坤城说。

一时间,台北西门町理发店、台中逢甲夜市蛤仔煎摊档、台南新华老街糖水铺播放的歌曲都由《吻别》《忘情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换成了《一想到你呀》《姐妹》和《听海》。南投的阿嫲、花莲的阿公,嘴里都能哼上两句“丢一枚钱币等月儿圆”。两张专辑的销量同她的声音一道攻城略地,在台湾分别卖到了121万和138万,至今位列台湾专辑销量榜第四和第一,在二三的是张学友的专辑《吻别》与 *** 集。

鉴于当时港台影视音乐圈的紧密联系,她的专辑迅速占领了尖沙咀的商铺、铜锣湾的音像店和旺角的街头,并在一年后让红磡体育馆为之尖叫。而在大陆,连四川一座小镇的小学生床头柜里,也摆着张惠妹的磁带盒,封面上的《Bad Boy》成为这位同学认识的前两个英文单词。

事后看来,张惠妹当时的成功几乎是必然:台湾的音乐市场十年前开始告别萧条,1988年,罗大佑最畅销的唱片《爱人同志》发布,媒体报道,它取得了“惊人”的13万销量,次年张雨生的唱片《天天想你》创下35万的纪录。香港四大天王进入后,张学友的唱片一度卖过百万。台湾女声被林忆莲、王菲和那英夹击,出道多年的苏芮、江蕙和蔡琴是为数不多拥有市场号召力的台湾歌手。音乐市场空前繁盛的台湾,一直在等待一个拥有足够侵略性的女声,直到张惠妹的出现。

台湾各界兴奋于这个产自本土、来自台东原住民部落的声音,它原始、野性、富有魅力。《姐妹》《一想到你呀》阳光原野,《剪爱》《听海》洒脱现代,“把爱剪碎了随风吹向大海”的气度,让当年唱“夜太黑”“想念你的味道”的台湾歌后们大吃一惊。《姐妹》的MV中,张惠妹翘着莲花指,脖子跟着动,腿着超短裤,脚在踹镜头。邬裕康感叹:“当时没有人这么唱歌。苏芮出道十多年了,终于有了一个阿妹,更有力,更穿入人心。”

张雨生超前的创作意识与对张惠妹声音个性的精准把握成为了她演唱的基石,在当时乐坛自怨自艾的情歌潮中,张惠妹身上的原始特质是流行音乐最大受众群体都市女性身上少见却确乎存在的部分。张雨生加强了这种冲突,使张惠妹的音乐激发了更激烈的反馈和共鸣。同时,丰华唱片一代音乐人的共同磨砺让张惠妹本就强大的演唱机能进一步完备。张惠妹出了自己的道,借了时代的风,两张专辑,几乎首首金曲,以至于在张雨生去世后的十多年,她做的所有事都像在超越从前的自己。

张雨生从不吝惜对张惠妹的欣赏与赞美,带她跑遍了台湾的大小节目,逢人便说,“你们听她唱歌,一听眼睛就会亮。”在张雨生车祸当晚,他完成了果陀剧院《吻我吧,娜娜》的演出,第二天有两个综艺通告他本不想上,对方提出:你上了,才能带新人。他答应了。回去的路上发生车祸,24日后离世,与张惠妹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张惠妹是哭着去波士顿的。冲动过后,她开始担心这次隐秘出走面对的世界,但似乎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比目前更糟糕了。总之,她的逃离已经开始。

过去八年,她在忙乱中被摆在了巨星的位置上,尚未来得及适应生活。打击紧跟其后,张雨生与他的音乐才华、理念与作品一同去了天堂。张惠妹失去了事业与生活的重要抓手,但忙碌的工作并未给她喘息和悲伤的时间。下一张专辑已经提上日程,第一轮巡演即将开始,她的歌手之路刚开了个辉煌的头。张雨生离世后的六年,张惠妹几乎一刻未停。

天时地利人和让她出道有多成功,接下来的时移世易人故去就让她有多痛苦。唱片的黄金时期被MP3的出现打断,盗版大行其道,唱片销量节节败退,进入21世纪后,台湾最高的唱片销量不到《Bad Boy》的三分之一。

新的竞争为华语流行音乐工业带来了“偶像”概念,偶像的塑造、偶像剧的制作使华语流行音乐借助偶像的力量深入人心。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风靡两岸,F *** 光一时无两。

张惠妹的专辑频繁更换制作人,在不同音乐人的打磨中,她身上的野性渐渐消弭,以哀怨为主调的都市情歌让她不再洒脱,被越来越浓厚的都市气息包裹。进入华纳唱片后,她剪了利落的短发,开始改变唱法,从带着山野气息的原住民女孩变成一名都市女郎。

音乐人陈子鸿第一次帮张惠妹制作专辑时,她刚加入华纳唱片公司。或许是因为那是新世纪第一年,陈子鸿觉得当时的张惠妹“神采飞扬,未来一片光明”。上一年年初,她第一次受邀参加了央视春晚,演唱《给我感觉》。在内地的身份得到某种程度的官方承认。由陈子鸿担任制作人、林俊杰等新锐加盟的新专辑《真实》也帮她赢得了第一座台湾金曲奖最佳女歌手奖杯。

但这也是她进入低谷的一年。数件事情的发生使她看起来错过了时代:制作专辑时,她拒绝了一位少年投来的rap歌曲,这位少年将这首名为《忍者》的歌收录在自己的第二张专辑《范特西》中,与第一张同名专辑《周杰伦》一起占据了当年台湾音乐销量排行榜前两名,并以他出众的创作能力滋养了华语乐坛十几年。孙燕姿、萧亚轩、梁静茹、蔡依林、 *** 、SHE等如今90后一代的集体回忆也以新人的姿态出现在那年的排行榜上,在市场逐渐萎缩时,台湾乐坛即将迎来回光返照般的繁盛,他们的歌声通过刚刚兴起的互联网传进了两岸听众的耳朵。

此时,张惠妹却因为一次演出事业受阻,在这波台湾音乐的 *** 中短暂缺位。时至今日,2000年仍是她和工作人员不愿碰触的回忆。2002年的美国《时代》周刊评价她:“当一个台湾本土歌手走向流行,席卷整个华语圈时,名誉和声望已经证明了29岁的张惠妹,她也必须意识到伤害、疏远、隐患的存在。好在音乐的魅力是没有地域属性的,张惠妹只想好好唱歌而已。”

张惠妹与周杰伦

新公司对张惠妹并未倾尽全力,资源在减少,到2004年的《也许明天》,砍掉了大陆的全部宣传行程。曾被马不停蹄的工作填满的张惠妹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从出道开始累积的负面情绪在这一时期持续喷涌。她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每天起床就哭,卸妆也哭,一次两三个小时,讨厌任何事情,“不知道哭什么,可就是停不住。”为转移注意力,她开始学习萨克斯,老师在波士顿读过书,她听说那里“冬天很冷又没有人”,决定冬天飞去波士顿。

下飞机前,她擦干眼泪。走出机场,赶上暴风雪,她坐上一个中东司机的的士车,递给他地址。司机并不友善,她又开始害怕。到了租好的公寓,她发现房里空荡荡,把衣服铺在地板上睡了三天。“我就这样慢慢跟自己相处,发现乐趣,什么都自己弄,去哪里都自己一个。”

她迅速开始享受生活,最爱晚上出门买东西,身后是雪地上两行清晰的脚印。她报了一个语言学校,下大雪也按时上课,是同学里少数的全勤。有好几次,遇上舒服的天气,就买了咖啡,坐在树下的草地上,脱掉鞋子,腿张开写作业。当了近十年举止优雅的女明星,她在那一刻回归了山林里撒野的原住民女孩。“我给自己一个这样的目标,很单纯地去完成一件事情。”

学期结束时,张惠妹决定办一个小音乐会。演出的海报被当地华人看到,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大家慕名而来。学校开放了最大的空间给她演出。她穿上演出服,踩上高跟鞋,回归了女明星的模样,老师同学惊叹:“原来你是这样的!”那场小音乐会宣告了波士顿逃离的终结,张惠妹的能量又回来了。

回到台湾后,她约陈子鸿出来喝咖啡,讲这半年在波士顿的经历,并讨论新专辑的策划。陈子鸿看着她手舞足蹈、口沫横飞,他又见到了2001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张惠妹,“她终于回来了。”

新专辑《我要快乐?》由邬裕康担任文字统筹,两人经常半夜通电话,在一次长达三小时的倾吐中,张惠妹聊了内心深处的感情——过去,这是她最隐秘的部分。邬裕康与张惠妹认识超过十年,此前在他的印象中,张惠妹纯真且快乐,在公司见到妹妹,远远地就会叫她的名字,姐妹开始打闹,公司变成山谷。邬裕康根据这晚的谈话内容,写出了《我要快乐》的歌词。MV里的张惠妹对着台北的灯火阑珊声嘶力竭:我要快乐/我想要睡得安稳。

我要快乐

市场对回归的张惠妹报以热情,专辑卖出了16万张,冲入台湾年度唱片销量排行榜前十。听众沉溺于她的极致抒情,专辑中的《人质》与《我要快乐》至今仍广为传唱。

陈镇川在此时成为张惠妹的经纪人,他组建了张惠妹的经纪团队,并维持至今。他是张惠妹最信任的工作伙伴。工作中冷场时,他掐准张惠妹是“接触型”的人,敢抱抱张惠妹让她软下来。合作之初,张惠妹一度担心华语乐坛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陈镇川会告诉她:每个人都会面临被淘汰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成为过去,在我看来你还早,你还有太多东西可以玩。张惠妹被人质疑声音沙哑,陈镇川会说:不够亮,那去听亮的啊,你把你的歌唱好,你就会找到新的听你歌的人。

张惠妹是哭着从波士顿回来的。“我好感谢这段时间,整个心都满了,很多想法,很多爱。”她近乎嚎啕,面巾纸堆了一叠。空姐看到关心她,她说,没事,我看电影。

陈镇川同时担任张惠妹与林忆莲的经纪人,两位歌手的性格是两个极端:张惠妹非常怕热,她房间的空调永远是16度;林忆莲怕冷,房间的空调永远30度。张惠妹纯感觉派,遇上约定的时间,如果不被叫醒,永远懒洋洋不会出现;林忆莲理智且精准,约定7点30分见面,7点29分一定会出现。总结下来,林忆莲独立自主,几乎没有太多事需要陈镇川操心。张惠妹除了音乐,几乎每件事情都依赖陈镇川。

担任张惠妹经纪人超过十年后,陈镇川越发肯定,她的社会化程度远低于常人。“她的生活就是贫乏,你跟她讲任何事情都能引起她的兴趣。”张惠妹用了十代苹果产品,直到8月录制节目时才碰巧知道了siri的存在。陈镇川示范了一次使用方法,她一边吃饭一边和siri讲话,发现台湾女歌手9m88在大陆要讲成9米88,siri才能识别,兴奋地笑了一个小时。导演组的工作人员在玩“几匹马”的游戏,叫她一起玩,她玩起来比学唱歌还认真,结束后怕忘记,还叫助理记笔记写清楚怎么玩。来录节目的飞机上,她跟执行经纪钟若涵讲,早上出门以为抓了化妆包,没想到打开一看是卫生纸。钟若涵回忆,她经常这样“生活 *** ”。

“这是她很可爱的地方,这也是她蛮可怜的地方,她拥有了很多别人没有的,但她没有机会体验的东西比别人多更多。对她来讲,出门都是工作,她不会想自己再去增加这种麻烦。”陈镇川说。张惠妹的日常是闷在家里看剧,在app上,她能说出任何一部戏的剧情。“她的演出方式太野,所以大家会以为她是那种热闹的人,但她不是,她是一个极度无聊的人。”

进入乐坛十年后,张惠妹收歌越来越多,但收到她想要的歌也越来越难。多年收歌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市场号召力与演唱风格已经成为继续发展的束缚。创作人在创作之初便会将歌曲设定为“张惠妹的歌”,这使她收到的作品永远跳不出原有框架。与团队讨论两年后,她提出打造一个全新的概念,以这个概念去邀歌,制作专辑。概念定名为“阿密特”,是她原住民的名字。邀歌时,她对创作者说这是一位新人,希望大家尽情创作。阿弟仔、吴青峰、小安、林夕、姚若龙、陈镇川……一个基于主流流行音乐一线词曲创作人的团队交出了异于往常《小情歌》《十年》《开始懂了》《分手快乐》等主流情歌的作品《开门见山》《黑吃黑》《掉了》《彩虹》《相爱后动物感伤》……

制作人阿弟仔见到张惠妹就像当年张雨生见到她时一样惊喜,她的嗓子让阿弟仔创作的范围大大拓宽,而对于阿弟仔提出的创意,张惠妹完全信任,“几乎不会说不”。阿弟仔回忆,制作专辑《阿密特》时,张惠妹处于事业上需要有一个转变的时候,非常有企图心,有很多想法,会跟他和陈镇川讲一些画面,制作团队以这些画面为主题,创作了新专辑的歌曲。“她的状态非常好,卸下了商业的包袱,回到一个艺术家的状态,很多的创意给了我们这些想要帮她的人。”

《阿密特》发行后,张惠妹似乎终于从与时代的错位中纠正了位置,迎来了第二个“天时地利人和”。她的形象由原本的阳光山野变得晦暗尖锐,编曲哥特摇滚,歌词直白暴露,原住民古调穿梭其间。专辑叫好叫座,拿下六座金曲奖奖杯,创造了纪录。六年后,她发布了《阿密特2》,更加变本加厉,更加极致。张雨生的摇滚梦似乎以另一种形式结出了果。

日本杜兰朵舞台剧

在《母系社会》等歌曲中,张雨生二十年前在《Bad Boy》中开启的独立女性意识得到了延续与传承。同时,她以近乎歇斯底里的演唱,讲述着死亡、暴力、女权等宏大命题。

阿弟仔认为,《阿密特》中的音乐内容,在独立乐团或摇滚乐界并不少见,但“因为她是张惠妹,然后她做了这件事情,对市场来讲很特别,反而扩散出去,让一般不听摇滚乐的人、让一般不听乐团形态音乐的人接收到了这些新信息,他们觉得好像很新。”

两张《阿密特》专辑帮助张惠妹赢得了年轻人群的青睐。阿密特世界巡回演唱会的导演吴政育记得,巡演开始后,他看到台下“全是新鲜的面孔”。张惠妹听到的也不再是中年人对她说“我是听你的歌长大的”,而变成了“是《彩虹》让我变得包容与豁达”。

这期间,她又以“张惠妹”的身份发行了《你在看我吗?》《偏执面》《偷故事的人》三张专辑。至今,张惠妹发布了19张录音室专辑。张雨生植入的“唱歌是自我呈现”的理念或多或少成为她专辑的重要遗存:她的音乐作品与个人成长密不可分。她称每张专辑都是那一时期的日记,19张专辑从头放到尾,是一部张惠妹成长史。她坚持“我对音乐绝对诚实”,22年里,这种诚实 *** 而直接,又因她的嗓音本钱和几乎集全华语乐坛之力培养出的音乐表现力而极易引发强大共鸣。人们从歌中听到了她的喜乐愁苦,顺理成章自我代入,演绎出各自悲欢。情感的集聚转化成了实际的人气与购买力,她的演唱会至今仍场场爆满。

张惠妹的影响力在音乐节目中绵延,红极一时的2005年超级女声几乎每一场比赛都有选手演唱张惠妹的歌曲,姚贝娜在《中国好声音》演唱的《也许明天》被歌迷视为经典,《歌手》中,林忆莲、谭维维、alin等成名歌手在改编时,也将张惠妹的歌曲作为重要选项。歌手艾怡良称,自己听张惠妹的歌长大。

除了2004年底去波士顿游学半年,张惠妹一直与华语乐坛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专辑的制作人由张雨生到陶喆、陈子鸿、王力宏,再到阿弟仔、小安,皆是当时台湾富有创作力、新潮的音乐人。反映到作品中,便成了台湾流行音乐的分野。

四年前的第26届金曲奖当晚,台湾报纸都写最佳女歌手是“徐佳莹与张惠妹之争”,张惠妹以个人名义共入围27次金曲奖,拿过3次最佳国语女歌手。和她一起提名的最佳女歌手,由齐豫、辛晓琪,到李玟、王菲、那英,变成孙燕姿、蔡依林、张韶涵,再到徐佳莹、alin、吕蔷。女明星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从前辈、同辈到新一代、甚至再新一代音乐人,张惠妹成了华语乐坛22年的见证者。当天她与陈镇川喝咖啡,陈镇川感叹:“你出道二十多年,身边的人一直在换,但从来都是别人和你争,你一直是最佳女歌手的二分之一。你怎么可以唱这么久还在浪头上?我真的想象不到还有谁可以跟你一样。”

她微微一笑,表情与1998年面对穿高跟鞋演出的原住民女孩形成强烈对比。那次演唱会,她上台前紧张到说不出话,可聚光灯打过来,她看到荧光棒挥舞、听到观众尖叫,热情被全部点燃,这让她忘掉紧张、忘掉恐惧、忘掉脚上那双高跟鞋。这种能量持续了22年,在她低潮的那段时间依然如此。

陈镇川参与了张惠妹第一次巡演,开到广州时遇上台风,露天的场地风雨飘摇,舞台的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张惠妹坚持唱完,麦克风因为雨太大短路失声,从头到尾换了四个。他惊讶于张惠妹对舞台的热爱,称“只有在舞台上才感觉她活着”。

AMEIZING 演唱会

张惠妹已经近两年没有发布新专辑了,但她一刻不停,度假、听歌、陪家人。陈镇川乐于见到这样的张惠妹,他认为她终于开始享受生活。她依旧常回台东的家,与家人、蓝天、青山、大海相处。自万沙浪第一次以原住民身份出专辑后,原住民音乐曾短暂风靡,又经张秀美、温梅桂组合回温,直到张惠妹横空出世,让华语音乐看到了原住民天然野性与都市情感结合的可能性。数年来,她带着张雨生创下的荣光披荆斩棘,经历低潮、逃离,在原住民本名上找回了自己。

张王玉妹生下家里的第七个孩子时,并未预料到她将来的大红大紫,否则在给她起名“古历来·阿密特”的同时,不会在中文名中带上一个大众的“妹”。她的小名寄托了父母的希望——卡兹,在日文中是胜利的意思。家 *** 有九个小孩,父亲为了维持家计,曾想把阿妹及妹妹张惠春送给亲戚收养,张王玉妹带着她们藏到深山里,她们才躲过被收养、甚至进入康乐队的命运。

在父亲的支持下,张惠妹学过几年跆拳道,打到了黑带二段。这让她性格中的好胜与仗义有了资本。一天在学校里,一位男同学欺负女同学,她和一起学跆拳道的朋友将男同学痛打一顿。父亲被请到学校,从此张惠妹不再挥拳踢脚。

张惠妹所在的大巴六九部落是卑南人传统八个社之一,位于整个卑南人部落居中的位置,是典型的母系社会。她出生的泰安村是主要行政区域,西面是中央山脉的大巴六九山区,东面车程十分钟即是台东市。在翻唱50年代演员姚莉的电影插曲《站在高岗上》时,她唱出了自己的成长环境:连绵的青山百里长/巍巍耸起像屏障/青青的山岭穿云霄/白云片片天苍苍。她长于山野,又毗邻城市,这或许是日后她的声音兼具野性与都市感的成因。

阿妹与张妈

在周边部落里,张王玉妹唱歌出了名的好,在院子里聊天、亲朋好友聚会,她永远是带唱的那一个。在张惠妹的认知中,这样的歌声是好听的标准。年中的丰收祭,全村人聚集在一起,唱歌庆祝丰收。年末丰年祭,男生跟祖灵一起去山里住几个晚上,31号晚带着猎物回到部落,村里又是载歌载舞,去旧迎新。和大部分原住民一样,张惠妹的成长充斥着歌声,“唱歌是生活的一部分,几乎每一天都有歌。”在聚会需要表演时,问到谁来表演,张惠妹永远是站出来的那一个。在表演中,她会召集村落的小孩,说服大家用手电筒为她制造“舞台灯光效果”。

缝衣服时,张王玉妹会教子女唱古调,在张惠妹眼里,兄弟姐妹和亲戚朋友“都很会唱歌”。日后,她将他们的声音带到了自己的歌曲中。录制《姐妹》时,她说服张雨生,带张王玉妹和张惠春进了录音室配唱。第十张专辑《发烧》的歌曲《katsu》里,张王玉妹出现在MV中,摸着她的头念:“Katsu,沿着月光,顺着这条河流下去,在遥远的另一端,有一个城市,等你慢慢长大,就要到那里去生活,追寻你的梦想。”出于传承民族文化的考量,四年前,张惠妹着力制作了一张《大巴六九部落传唱歌谣》,里面是部落长老吟唱的古调。

20岁那年,张惠妹在父亲的建议下,报名了台视的综艺节目五灯奖。五灯奖是台湾历史上时间最长的综艺节目,自1965年播出起,一度风靡全台湾,收视率最高达到73.9%。蔡琴、黄安、吴宗宪等人都曾参加。

张惠妹在“五灯之星歌唱擂台”国语组中表现突出,以《放开我》拿下五个灯的最高分纪录。她在部落里面受到瞩目,迅速成为“全族人的希望”,随着比赛的进行,进一步发展成了“全台东人的希望”。

五灯奖曾有过“原住民才艺合唱组”,张秀美、温梅桂这对来自花莲太鲁阁族的二重唱组合成为第一对冠军。她们本只想赢得比赛奖金,用于购买刚盖好的教会的椅子和装设门窗,没想到借由电视,将原住民文化第一次广泛传播。她们的第一张专辑是比赛歌曲集锦,唱片销量与当时最当红的歌手凤飞飞不相上下。往后,比赛项目几经改变,原住民少有扬名,直到张惠妹出现。“原住民朋友说,你一定要赢,你代表原住民,你不能输。”

五灯奖比赛对张惠妹造成了身心的双重折磨:她需要每周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去电视台参赛,随着比赛的进行,她的曲库见底,常常是音乐老师丢给她新歌,让她现学,随后在比赛中演唱。练歌时,她常边唱边哭。

比赛中,张惠妹是另一副面孔,她留着 *** 浪,顶着冲天炮,额前挂着一帘刘海,戴着大耳环,穿着火红的外套,外套上有厚垫肩,唱的是《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跟着感觉走》《是否》等当红歌曲。她的声音特质在那时已经显露,天然、真诚、冲击力强,高音游刃有余,一路过关斩将。

在离最高荣誉“五度五关”一步之遥时,她因演唱《海上花》忘词,同日唱叶瑷菱的《我想》又抢拍,惨遭淘汰。她半年没有再唱一首歌,音乐第一次在她的生活中消失。

在生病父亲的鼓励下,她第二年再次报名,凭借《爱的憧憬》夺得五度五关,成为“五灯之星”。拿奖时,她一边感谢父亲,一边泣不成声——不久前,父亲已经离开人世。数年来,她从未停止对父亲的思念,2009年专辑《阿密特》中的《掉了》是送给父亲的歌。她唱:回到现场却已来不及/等待任何回音都不可得/微弱的风筝/冬天里飘着/回不去手中缠线的那个。父亲的鼓励成为张惠妹在紧张时的有力安抚,每当重大演出或演唱会开场前,她都会空出半小时,对天上的父亲说:“爸爸,你如果有看到,给我更多力量和勇气去做这件事情。”

她的获奖成为一时话题,比赛结束回家乡的路上,一路都有人放鞭炮。按照五灯奖规定,所有参赛者在演出前,都必须签下切结书,同意在演出后半年内,不得与其他盈利单位签约。在五灯奖结束之后,张惠妹又跟唱歌没有了关系。

为减轻家里的负担,她到台北打工,在牛排店端盘子时,看到店内有唱歌的地方,自告奋勇驻唱,老板看着被她声音惊到的客人,会得意地说:“五灯奖冠军哦!”

这时的张惠妹,偶尔会想到读书的时光。她就读于一间汉族和少数民族混合的学校,音乐课合唱时,她的声音会从一众同学中跳脱出。老师想听听她的声音到底有多亮,就在最左边的教室弹琴,让她去同一楼层最右边的教室唱,他发现她的声音能穿过层层墙壁,刺进耳朵。此后,张惠妹常被选去参加学校和部落之间的歌唱比赛,她第一次意识到:“哦,原来我会唱歌。”

(感谢张雨生。感谢陈镇川、钟若涵、马毓芬、邬裕康、陈子鸿、阿弟仔、艾怡良、吴政育在采访中提供帮助。实习记者邹露对本文亦有贡献。)

“我现在很久没进录音室,都会觉得很想进录音室,因为很想要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

对话张惠妹:我唱歌一定要感动自己

作者/张明萌 发自长沙 编辑/雨僧(本文原载于《南方人物周刊》 )

张惠妹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体形走样到夸张,至少在我面前,她仍是脸只有手掌大的女明星。垂下的长发又遮住两颊三分之一,让她再娇小了些。两次采访都是在节目录制完毕后的深夜,闻到一股檀木香、听到高跟鞋的踢踏声,便知道她走来了。她的鞋跟超过二十公分,在舞台上,可以自如地蹦蹦跳跳,下台后,走路需要保安搀扶。陈镇川说,“她真的为舞台而生。”在此刻又多了一个依据。

第一次采访前,张惠妹喉咙肿到无法发声,第二天她要上台唱歌。长沙老中医将药滴进她的喉咙,她吐了二十多次。第二天终于可以唱出声。现场听到时,如果不是前一天见过她,不会相信她24小时前还说不出话。她对音乐近乎虔诚,只要声带还能振动,就一定要把歌唱好。

在对经纪人陈镇川和执行经纪钟若涵的采访中,他们都表示,张惠妹在舞台上散发出的魅力和征服力,让他们不管平时多辛苦,都觉得“嗯,这女人还真的挺不错嘛”。

第二次采访开始已是凌晨1点,聊到一半她让助理揉起了手臂。过去的22年,她站在华语乐坛金字塔顶端,享受了光环与掌声,也同样承受着压力与痛苦。演唱会带给她的,除了结束时到后台的大口吸氧、几次呕吐、数度昏厥,还有因各种受伤遗留的疾患。她的手臂、膝盖、脚踝都有伤,每隔几个月就会发作。

深夜是张惠妹思考的时间,她的表达欲因之提高。她说话极具特色,唇齿摩擦声明显,调音抑扬,回忆时注入感情,言语经她的声带吐露,就像在唱歌。哪怕只是小声讲话,她的声音也在空旷的艺人休息室回荡。讲到兴奋处,声音提高,声量加大,让你觉得面前像是有个高质量的音响。

聊到出道前的日子、张雨生和波士顿生活时有些激动,她的手开始舞动,腿也盘起,旋转椅子一度左摇右摆。无论何时回望,那些片段都闪闪发光。

我怎么可能会去当一个歌星?

人物周刊:你的前两张专辑卖得特别好,突然就火了,当时什么感觉?

张惠妹:其实在丰华时期那几年,我的印象里根本没有什么销售数字,什么大红,没有,我唯一感受到变化是我的工作变多,跟我要演唱的时间更多。我没有准备好,可是就被推出来,上!去吧!心里面压着东西,到后面慢慢释放。我以为自己心理层面很OK,其实不OK。在丰华前几年也是一个震撼教育,如果我没有这样的经验,后面可能没有办法去征服那么多的舞台。当歌手三四年之后,感到一种极限。小燕姐跟我讲,你在这几年所学到的东西跟你所经历到的经验可能是别的歌手20年都没有的,你如果撑得过,以后不管什么舞台都可以征服。

人物周刊:你意思是前两张专辑发了,开了一次演唱会,对你来说还没有到极限?

张惠妹:那不是,那个已经有极限,只是我不知道。人在环境之下,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没准备好。我发第二张专辑就开演唱会,我那个时候是觉得:是真的吗?猛地就面对几万人,我真的可以吗?其实还在怀疑的时候。但你知道我是人来疯,几首歌之后都不紧张了。

人物周刊:这种感觉跟你在pub让大家跟你一起疯是类似的?

张惠妹:有一些小小的相同,因为一样是互动。但pub那个时候我都没有任何想法说我要当歌手。有唱片公司的人来听歌,说这个是名片,我拿了之后基本上就是(说)谢谢。因为我害怕,我觉得我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他是不是骗人?音乐对我来讲是很遥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去当一个歌星?

人物周刊:那个时候你对歌星的定义是什么?

张惠妹:遥远,电视里面才会出现。直到小燕姐他们有一次忽然间来到我唱歌的pub,我表哥跟我说,那个是张小燕。我看到之后吓得腿一直在发抖,怎么电视上的人会出现在这里?那一次跟小燕姐聊,我知道小燕姐,觉得她应该不会骗人。她刚开始当然不会说你要不要当歌手。她就说我唱得很好,问我是从哪边来的,我家在哪里,就是话家常,要走的时候才一个名片递过来说,我们是丰华唱片,我们下次回来再来听你唱歌。我就说,好啊好啊。跟电视上那些人接触几次之后,我慢慢建立信心,心里面才有一点点打动,才确定自己可以当歌手。之前听人讲唱自己的歌、出唱片,太遥远了,根本不敢想。可是当这个事情慢慢一直在进行的时候,会觉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踏进去。第一次录歌根本不适应。

人物周刊:后来怎么适应的?

张惠妹:签约之后会有训练,我习惯在外面唱歌,声音跟在耳机里听到的不一样。进录音室唱歌要知道很多细节,那些细节要经验的累积。他们找一些林忆莲的歌、苏芮的歌让我在录音室里面习惯。马毓芬老师告诉我怎么换气,教我怎么在录音室里舒适地唱歌。我在录音室里面慢慢找到唱歌很自在的方式,有自信在里面唱歌。

人物周刊:这个自信是来自于他们教你的这些方式,还是说你的心理?

张惠妹:都有,因为录音具有技术性,你必须要学会一些技术的东西,但技术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是我自己的方式,应该怎么唱歌。我记得跟宝哥(张雨生小名)在录音室的时候,他丢一个新歌给我,在试唱阶段,他完全没有限制,说你想怎么唱怎么唱。这边你想要不要高音,这边你想要不要嘶吼、叫,或者是乱喊一通,随意。我反正唱了,然后我们听,哪些好的就留下来,不好的改掉。

人物周刊:你专辑中录唱的第一首是什么?

张惠妹:第一首我忘了,但是《姐妹》这首歌印象很深。我一进录音室就是非常开心、快乐跟熟悉,这首歌真的是量身定做。宝哥他了解我的家庭,了解我的部落,了解我的生活、我们唱歌的样子、我们开心的笑、难过的唱。他看过我们姐妹的相处,他就默默地在旁边一直看,我听妈妈唱歌,他也会在旁边看。他知道我这个人,然后写出了《姐妹》,这首歌一进录音室唱就很顺利,他写的就是我本人。

人物周刊:所以宝哥是陪伴你大部分的生活时间?他观察了这么多细节。

张惠妹:不能说陪伴我大部分的时间,是当我开始要当歌手的时候,我签入丰华唱片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今天晚上想到了什么要唱什么,直接进录音室,如果没有什么感觉就回去。他是一位很密切很随性的音乐伙伴。

《姐妹》《bad boy》,前面都没有一个例子,没有人告诉我,你学学她就好了。都是我在录音室里,他们让我发挥,让我就做张惠妹。我那个时候学会自己去享受,张惠妹是什么?你知道吗?

人物周刊:那你在找寻唱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些困难或者感觉到自我消耗的时候?

张惠妹:会。曾经唱《剪爱》,我直接跟制作人马毓芬讲,小芬姐,我觉得我不会唱歌,我不想唱。她安慰我,让我回家休息一下,隔几天再来。我们在录音室里面一直不断地努力折腾。同一首歌,在那个房间,磨八个小时、十个小时,到最后终于好了。

人物周刊:你能听出来第一遍和第八个小时的最后一遍的差别?

张惠妹:倒不是听得出来差距在哪儿,而是你的感受。就是这一首歌,你自己的感受,从第一遍开始,设想很多不一样的情境、不一样的场景,但是在唱的时候,会觉得想太多,是因为我想要这首歌变成这个样子,一定要把我的想象 *** 去。可是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在磨合,他们就是要让我丢不一样的情绪、不一样的唱法、不一样的感受。当这个时间拉长到某一个顶点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种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可是那个要时间,那个不是配唱老师跟你说,再唱三次就好了。

人物周刊:痛苦吗?

张惠妹:痛苦,很痛苦。但是很爽。我现在很久没进录音室,都会觉得很想进录音室,因为很想要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

人物周刊:唱《姐妹》《一想到你呀》这些贴近你的歌呈现效果好可以理解,但《剪爱》《听海》这类情歌,以你当时的阅历,怎么去理解和感受?

张惠妹:一直磨,不断地磨。看很多不一样的事情。我很喜欢听,谁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看很多不一样的电影,去感受。我进录音室的时候,早期的张惠妹情感还不是那么丰富,要靠很多想象,在录音室磨自己,逼到绝境。

上上个礼拜,我还在家里面用黑胶听第一张专辑,《姐妹》那张,然后《bad boy》,我重新听,枕边听。我就很感动,对自己说,喔张惠妹你好OK嘛你,在十几年前你可以这样唱歌!我怎么会在那个时候会这种情绪的表达?这样用声线表达?声音的情感要细细听,默默在想,以前怎么唱歌会这样子?小小佩服自己。

我表面上是光明的,其实正在黑暗

人物周刊:你在丰华最后一张唱片《不顾一切》,里面有首《纯真年代》, 曲调是快乐的,但听起来却又感觉悲伤,那是你当时真实心境的一个表现吗?

张惠妹:那个时候的歌,会听到一个感觉,好像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但其实是不好的那种感觉。我在当下自己觉得是这样表达的,我给它很多展望,给它加很多正面的东西。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是事后听发现其实我很黑暗,还一直强撑着要给大家希望。像之前我跟你说的就是每张专辑好像在写日记,是比较长的日记,就可能是两年的日记、三年的日记、一年半的日记。

人物周刊:所以音乐其实是你最诚实的部分,包括自己觉得很快乐,其实并不快乐。你没有意识到,但你的音乐会呈现出来。

张惠妹:对,可是这个必须要是你当下听了这首歌,或者你知道我这个人,你的磁场是在那个时候跟我相通的,你才会觉得我表面上是光明的,其实我正在黑暗。

人物周刊:你会不会担心有一天自己的音乐里面听不出那种之前的真诚?

张惠妹:为什么上张专辑到现在那么久,我一直没有进录音室?我觉得我没有找到必须说的话和必须表达的情绪。如果连我自己都没有任何灵感,或者任何感动,我不会唱。

人物周刊:也是因为你现在在音乐上有绝对的主动权了。

张惠妹:这个有很大的原因。

人物周刊:之前你没有那么大的选择权,那几张专辑当时就并没有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掏出来?

张惠妹:不是这个逻辑,进录音室你要唱,你从五百多首歌曲里面选中的那十首歌,当下绝对对这些歌有兴趣、有想法。可在我唱的时候、我表达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对?那就不知道,因为在每个时期都有不一样。所以我掏空自己的方式去唱,可是也许在几年后听的时候,这首歌并不是这个方向,而是另外一个方向。但每一张专辑、每首歌我都投入了感情,有想法、掏空了自己,这首歌才会录完。

也许在某某年之后,我经历到很深刻,再回去听那个时候的歌曲,我会比那个时候(的感触)更深刻,因为我又经历过了一些事情。

2016年我重新唱了一版《姐妹》,原来的那版《姐妹》很辽阔,我对任何人、事情都有极大的兴趣与热情,未来充满未知,会幻想第一张专辑之后我会怎么样?我会一直往下唱吗?我可以再唱歌吗?2016年唱《姐妹》这件事情,会觉得经过这些年,这些歌词对我来讲是什么?背后是什么?现在我跟我的家人是怎样的?我跟我身边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人物周刊:你在唱的时候会觉得说,现在的我是当年的我想要成为的样子吗?

张惠妹:没有想那么多诶,但是我很开心1996年到2016年,我经历那么长的时间,能再回来唱同一首歌,对我来讲是非常大的感动,张惠妹还可以!

等待下一个张惠妹

人物周刊:很多歌手自我突破的一种方式是自己参与创作,或者自己开始创作,因为那样会最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张惠妹:我没有那么积极地创作,因为我很会说我要什么,我很会说故事,所以目前为止,我大概想要的感觉、想唱的歌,我合作的人都能够给我,让我满足,我不会觉得不够,当我觉得不够,我会再讨论,讨论到够为止。

人物周刊:所以你唱歌是一件很自我的事情。

张惠妹:非常,唱歌一定要自我。还没进录音室之前,是我收集资讯的时刻,谁都可以出现。可是当进录音室之后,就一个我,因为我结合了你们,然后再结合我自己,我把这个东西用我自己的在当时的情感也好,或者是我当时的整个人的状态,我唱出来。所以一定要很自由。所以在录音室里面,是当你抛开所有的框框架架,抛开所有束缚,所有人都抓不住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很完整地再录一次,把它释放出来。

我会把整个录音室的灯全部调暗,点上蜡烛,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我要唱非常有情爱的东西,录音室里面(如果)有人在听,有人在干嘛,我唱不出。我必须让整个空间只剩下我和麦克风,我想象现在正在跟麦克风 *** ,就是这种感觉。

人物周刊:随着年纪的增长与经验的累积,生活给你的 *** 会不会越来越少?

张惠妹:绝对不会少的。每个年龄每个阶段对我 *** 的点子都不一样,对。

人物周刊:所以现在 *** 的是什么?

张惠妹:我还没找出来,所以我还没录专辑。

人物周刊:音乐是 *** 你的最主要的来源?

张惠妹:非常。音乐很重要。我各种音乐都听,连那种很少人听的歌我都听。

人物周刊:但是还是没有找到 *** ?

张惠妹:我还没找到我自己很想要表达的那些东西。

人物周刊:会不会是因为现在的音乐不行了?

张惠妹:你不能这么说,我觉得现在的音乐环境越来越好,不同领域风格的音乐都可以出现,让大家去发现。以前就比较封闭,现在已经很多,现在不是说哪一种受欢迎,哪一种不受欢迎。当很多选择出现,你必须更坚持自己,更专注于什么是对你有 *** 、有灵感,不可以去想说,好像受大家喜欢,我就往那边去,这样子就更找不到自己。

人物周刊:我们作为听众的感受是,现在的歌很难有引发全民关注、造成集体回忆的状况,跟你刚出来唱歌的时代不同了。

张惠妹:我觉得是因为现在的音乐更多区块,以前大家会比较大块去听,大块选择,不管是哪种风格,都会规范在一个很大的区块。但现在是已经很细分,甚至于现在听到很多的音乐创作出来,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分,它是不是R&B,它是不是hiphop,它是不是情歌,其实它都有,所以我只能说现在音乐是一个很蓬勃的状况,任何可能性,任何想法都可以,是实现自己的一个时代,对。因为不会像以前一样那么难录音,你在房间用电脑就可以做一张专辑。音乐分得更细,大家听歌的注意力转移得特别快,就好像现在我们划手机一样,不要说听两个音,你看两个字,你觉得不对,划,下一首;不对,划;不对,再划。不会像以前一样,你必须买一张专辑,从头听到尾。现在听音乐的方式跟以前已经完全不同。我很难去界定说现在是不是被压制或者说没有很特别新奇的东西出现,只能说可能大家在这么快的速度里面,要去慢慢听到自己喜欢的比较难。

人物周刊:但是有没有可能大众对好听这件事情可能是有一个大概的统一的标准?

张惠妹:现在要引发共鸣比以前难。因为现在听到的东西更多,能被替换的东西又更多。要怎么样去引起共鸣,然后还要让这么多人同时有共鸣?你抓不住。所以我为什么一直坚持自我表达和准确的情感表达,我已经不要去管它到底会不会受欢迎,会不会引起共鸣,那个都已经是很远的事情。如果在录音的时候同时去想那么多问题的话,这张专辑OK,百分之百跟你说差,不会成功。

人物周刊:你现在也接触了很多新生代的音乐人,他们和你参加比赛的状态比,有什么不同?

张惠妹:那个时候的平台少之又少,注意力也会特别集中。现在有太多平台可以让人展现自己的东西,反而会变得就像我刚说的,听歌会来不及听,来不及看。必须要很仔细去听,才会发现这个人我喜欢,这个要比以前更吃力。所以现在所有参加这种歌唱比赛(的人),要不就是你真的可以在很短的时间抓住大家(才会成功)。但更多时候是要累积很长的时间,大家才会知道。

人物周刊:你出道的时候,台湾乐坛有声音说“第二个苏芮”,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很少听到有谁是“第二个张惠妹”。

张惠妹:不能这样讲……

人物周刊:你觉得这是整个时代发生了变化,还是因为什么?我们很久没有遇到一个新人像当初你出道一样那么有杀伤力。

张惠妹:就……等待。

唱不了就各位byebye

人物周刊:我们熟悉的一些歌手,他们的声音会随着年龄发生变化,欧美很多diva都倒嗓了。你会担心吗?

张惠妹:我不会,因为我目前为止都没有。(敲桌子)我们的习惯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敲两下,把坏事敲破,你跟我一起敲。

人物周刊:好的,所以你对自己的嗓子还是有把握的?

张惠妹:我非常节制,知道自己的状况,如果以前的音不唱上去,或者唱歌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那就表示我就不能唱了,那就真的不能唱了。

人物周刊:你会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吗?

张惠妹:我不会担心,如果这一天到来就表示我不能唱了。

人物周刊:你可以坦然地说放下说不唱了?

张惠妹:就……各位byebye,我真的不能唱了。我的歌都那么难、那么高强度,我绝对不会勉强自己降三四个key还要去唱什么《血腥爱情故事》。我绝对不能接受,我不会骗大家说我还可以。不可以。你要唱就要在台上唱出来。对。除非是我不能唱,然后我做幕后,我会跟你们说,我不能唱,我要做幕后,或者是我还要继续我的音乐,用不一样的方式,或者是 *** 脆都没有了,只是音乐这一块就真的感谢大家,拜拜。

UTOPIA 演唱会

人物周刊:如果不唱歌,你会做什么?

张惠妹:我现在没有想到诶,我现在只是想到不唱歌我应该还是会有一些音乐的想法,就像我刚说的,可能会放在不一样的歌手身上,或者是不一样的事情上。现在还没想过,因为目前为止我都还可以唱。

人物周刊:你从入行到现在,一直没有失去的,或者你一直在抓住不让它流失的一些品质或者特点是什么?

张惠妹:是我对歌的感动,这个绝对不能放掉,我唱歌一定要感动自己。你相信我,在这一点上,我比任何人都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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