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古拉格小镇雪后远眺
2007年的时候，一首叫《QQ爱》的流行歌曲突然在古拉格小镇蹿红，这个若干年后诞生了知名艺术家约瑟翰•庞麦郎（曾用名庞明涛，乡亲们都叫他涛娃子）的地方，彼时还只是陕西省宁强县代家坝镇。
鲲子是我在这个镇子上唯一的朋友，今年春节我拜访庞麦郎未遂，倒是鲲子特别热情，多年不见，我们两个人围着柴火煮酒，说起了这几年的经历。
他说就在正月的时候刚订婚，前两年从网上聊到一个女朋友，俩人都在附近的厂里打工，后来慢慢走到一起，已经两年多了。调侃之余，更多的是对小两口的祝福，闲话间，又回想起鲲子当年的模样来。
大板砖山寨机的彩 *** 以及杀马特贵族气息，一下子就把我们拉回到十多年前。那时候的小镇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忧郁的情歌，鲲子比较前卫，买了个步步高音乐手机，所以在一众小伙伴里就显得分外扎眼。所以说从买了板砖手机的那天起，就像《QQ爱》的歌里唱得一样，鲲子的青春已注定被那个真实又虚拟的世界耽误。
有一天，鲲子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他加了一位高一的女生，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昵称很长一串的那种。他不会跟人家聊天，让我代聊，我的确很勇敢但奈何当时并没有开化，所以结局当然是悲剧。就这样，鲲子的初次网聊仅持续两天便宣告失败，当时他还为此耿耿于怀了好久。
鲲子当然不甘心，很快又加到了一位高贵的上海闵行高中生，说高贵是因为大家都说上海闵行这个地方要比代家坝多好几条街道，再者，那位出身也高贵的女网友，高中毕业就顺理成章地出国留学了，从此QQ头像永远变成了灰色。多年以后鲲子才反应过来，人家当时愿意跟他说话，仅仅只是对鲲子家的中华田园犬很感兴趣，一直以为是什么稀有品种。于是，鲲子又觉得自己失恋了。
此时，安卓已经半只脚踏入了2.0版，鲲子又一次走到了时尚前沿，适时地买了一部安卓智能机，努力激活着他的聊天天赋。
高中毕业后鲲子没有继续读书，而是直奔河北石家庄。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网友。那时候也不流行“奔现”或者“面基”这种词汇，就说第一次见面，鲲子心情很复杂，既害羞又期待，既紧张也窃喜，还有些许未知和忐忑。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鲲子诚挚邀请女孩一起去网吧偷菜，那个下午，鲲子的QQ农场迎来了大丰收，和女主人一样，彼此眼前那叫一个绿意盎然。
既然河北能偷菜，那河南肯定也可以，鲲子是这样想的，同时也是这样做的。奈何石家庄的工地实在太忙，鲲子承诺了好几次要下河南，始终未能成行。从此，鲲子在中原大地留下了无尽的遗憾，赚了人家女孩好几升的眼泪，经常哭着要见面，却始终没能见到，过了几年，鲲子早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QQ号呢，也早删了。另外据鲲子描述，那位河南的妹妹长得有点像鳗鱼，他就简称她为“河鳗”。鲲与鳗，未如愿。
再后来，鲲子的网友越来越多，遍布大江南北，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而那些曾经彻夜长谈的陌生人，到今天为止，有的正经工作了，有的还在富士康，有的成了家，有的成了酒托…五花八门。
所以到最后我已经不想听他继续讲故事了，而是一直追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搞网恋？
好奇不是因为八卦，而是因为鲲子是那个年代里大多数小镇青年的一个缩影，渴望认识新的世界，却放不开，途径也有限，只能压抑在网络的背后和陌生人敞开心扉。
鲲子却坚定地认为这不是网恋，而是网聊，一字之差，意义不同，并且坚决要求我把笔录里所有关于“网恋”的字眼全部换成“网聊”。
出于对口述者的尊重，同时鲲子也是怕我对他的第一篇个人早年传记动手脚，在他的授意下，现将鲲子口述原文的核心部分一字不改，悉数抄录如下：“网聊其实很有趣，可以练习打字速度。当我的速度把输入法的打字速度等级打到满级以后，我就再没聊过，我觉得自己的打字速度已经差不多了，鼎盛时期同时聊七八个人还感觉不到，后来搜狗等级满了，就换成讯飞，讯飞后来也满级了，我就不打字，换发语音了。因为打字没有意义，和陕南飙车党骑摩托车一样，手机打字这件事，没有人比我更快。
何况，那些都只是网友，不是网恋，其实呢，我把这种行为理解为人际交往的训练课程，我得出来的核心结论就是，得到了快乐，知识，学习怎样做事才能让人感动，怎样说话才能让人爱听，所以我并不认为网聊有损社会风气，只不过把它当成一种社交途径，只不过这个途径是互联网，线上到线下。我只想提升社交能力，所以到最后我累了，因为我并不想成为一个为了聊天而去聊天的一个社交机器。”
鲲子口述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夜深了。
这时候代家坝后庄的狗吠得停不下来，柴火也已烧尽。雪夜里，路边的竹影斑驳，像极了鬼魅的爪牙，躺在床上，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代家坝艺术家庞麦郎最出名的那张专辑，名字就叫《古镇里的怪兽》。
第二天早晨果然又落了一场雪，临行前，鲲子还特地叮嘱我，一路平安，顺便把这些故事都帮他记述下来，也算年少轻狂的回忆。结果刚出村口没多远，我就遭遇了严重的车祸，不过车祸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和老朋友聊起的这段网事，常常令人唏嘘不已。网络上的那些微不足道，背后折射出的是一个你眼看着萌芽和长大的时代，它终究是要黯然落幕了，谁还记得QQ头像初次跳动的那一刻，两颗陌生而悸动的心，也曾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刺猬乐队的《火车驶向云外 梦安魂于九霄》里有几句歌词是这么写的：
摇旗呐喊的热情 携光阴渐远去
人世间悲喜烂剧 昼夜轮播不停
纷飞的滥情男女 情仇爱恨别离
一代人终将老去 但总有人正年轻
但愿,我们将永远年轻！
离开鲲子的那天早上，雪天路滑，遭遇车祸
